“爹娘虽在南城有个肉摊的小营生,算上三个姑姑,我底下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大家子人要我爹娘养。饿不着,但日子也过得紧巴。我娘就托人给我谋了这份活儿,能自己养活自己,还有体面。等到姑姑们都嫁出去,弟弟们长大,家里日子过开了,我便会辞工回去。”碧云眼睛亮亮,答道。

难怪碧云身上有股子不卑不亢,性情也直率真实,原来有家人撑腰。

节南笑了笑,“离家近就是好。”

碧云说要帮七姑娘梳头装扮。

柒小柒连忙闪进屋去,正想关门,却不料碧云钻得也快。

节南听小柒的屋子噼啪响,心道这初来乍到倒是开了一个不错的头。

天色全黑时,节南和柒小柒去主院,眼看就要到门前,忽见五六个小丫头打着灯,将廊道照得明晃晃,四个身高一致着装齐美的大丫头拥着赵雪兰过来。

柒小柒凑着节南的耳边笑道,“这是公主来了。”

节南挑挑眉,眼中所见却和小柒不同。

白日带着妹妹捞鱼苗的赵雪兰很清丽,晚上来和父亲吃饭的赵雪兰很华美。何故?

而且,不过六品的少监大人,没有家底支撑,这位大小姐身边和身上的配备却堪比华族千金,莫非大夫人娘家了不得?

“前面谁在挡道?”

得,桑节南顿时成狗。

节南不争,一边让碧云让开,一边笑打招呼,“雪兰表姐。”

赵雪兰停步,打量节南和柒小柒,眉心立刻深蹙,“你俩虽是桑氏侄女,于我非亲非故,今后只可唤我大姑娘或大小姐。”

柒小柒哼一记,节南却道好。

赵雪兰一群人卷着风过去了。

碧云扶直灯笼,一声不吭继续照路。

节南却问,“大夫人是哪家名门之女么?”

“大夫人娘家是安平刘氏,,出了几个大学士。”碧云是问一问才答一答,聪明做法,“大夫人的长兄嫂极喜爱大小姐,那四个大丫头是刘府送给大小姐的生辰礼,从小一道长起来的。”

安平刘氏?节南还不及反应,听得柒小柒一声笑。

节南自然知道小柒笑什么,不过拜这声笑所赐,她反而不以为意了,拐进门去。

晚膳摆在正堂,一大圆桌,男女不分,只分主次。赵老爷是个四十出头的人,相貌普通,身高普通,方头大耳却显官福。桑浣为他介绍了节南和柒小柒,他并没仔细打量,只是说了句远道而来辛苦,以后把赵府当作自己家。然后接着问赵挚功课,又问赵雨兰今日玩了什么。

节南听着统统是些家常话,却看得出赵老爷极疼爱这对小儿女,反而对赵雪兰不闻不问。

用完晚膳,撤下席面,换上茶点,赵雨兰和赵挚被带下去睡了,节南还以为赵老爷偏庶出偏得离谱,赵老爷却突然甩出一句话——

“雪兰,明日我请了林侍郎来手谈,林二公子也来,你就留在家中吧。”

相亲?

大家一起竖耳!

第94引 寒门高门

春夜本宁好,暖风初会,蕊灯惊。

“我明日要到安平大舅家住。”饭桌上一直安静,自顾自吃饭的赵雪兰,对父亲迟迟才到的关爱,婉约拒绝。

赵老爷皱眉,“晚一日再去。”

赵雪兰语气仍淡,“恐怕不行,后日彩凝妹妹做生辰,舅母会很忙,我晚一日才到的话,就是给舅母添麻烦了。”

赵老爷眉头不开,“那就干脆过了彩凝的生辰再去。她生辰年年做,却又不是你的生辰,你巴巴赶去作甚么?对方是林侍郎嫡次子,比你还小三岁,太学学生,前途不可限量。为父能说动林侍郎,请他带儿子到府相看,你以为很轻巧?”

赵雪兰居然笑了笑,“有什么不轻巧的。林侍郎出身寒门,他夫人根本是一介村妇,林侍郎出仕时,林家那位二公子还在家里下地帮活呢。父亲,您觉得这样的人家配得上雪兰么?”

节南心中叫声唉哟喂,即刻明白赵雪兰大龄未嫁的症结所在。她眼一拐,见桑浣含笑隐隐,绝不是和赵老爷同仇敌忾的模样,又奇桑浣的真心思。难道桑浣想赵雪兰嫁不出去?为什么?

赵老爷气得拍桌子,“你这什么话?寒门如何?你爹我就是寒门,小时候帮你祖父母干农活,却凭自己本事走到今日。”

赵雪兰垂下颈子,纤手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节南瞧着,赵雪兰的模样虽不是极美,气质却清高,有点梅花傲骨之感。

赵老爷火还没发完,“自隋朝开科举,到如今官员多的是寒门子弟,自己见识浅薄,还道什么这样的人家配不上你。你倒是说说你哪里配得上林侍郎之子!”

“父亲何必对雪兰说教,该对大舅舅大舅母去说才是。向彩凝妹妹求亲的人家中,他们最终选了安阳王氏,而王氏五郎尚未入仕,比不过那些已经得了官身的寒门弟子。父亲认为,这是为何?”赵雪兰抬起头来,目光清雅,就好像赵老爷不是她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赵老爷鼻孔都喷大了,“我不管刘家怎么挑女婿,我只管自己怎么挑!而且,你不是刘彩凝,你姓赵,是赵雪兰!你爹我是寒门子弟,你更是寒门女儿,瞧低了寒门,就是瞧低了你自己!”

赵雪兰的脸渐渐绯红,“我怎么就成寒门女儿了?我娘姓刘,我外祖世代,我身上一半血脉出自刘氏,我亦是的女儿,不比彩凝妹妹差——”

赵老爷一巴掌扇了过去。

赵雪兰整个人被扇下椅子,云鬓都歪到一边,抬头怒瞪她父亲。

众人眼瞧着赵雪兰半张脸鲜红高肿起来,除了那四个大丫头齐齐伸手扶赵雪兰,其他人都在看桑浣的脸色。

赵老爷本来有些后悔,见大女儿怒瞪自己,不由心火难消,举起巴掌又要扇,“我看你就是去刘家太勤快了,眼里没了你亲爹,从今日起,给我老实在家待着,再不准到刘家去。”

桑浣这才劝道,“老爷这是何苦呢?打在儿身,痛在我们这些当爹娘的身上。有话好好说,您要觉着雪兰想得不对,慢慢教就是了,切不可再动手。万一让大姐知道,还不要伤心得哭昏过去。”

赵老爷怏怏摔下胳膊,

赵雪兰听到不能再去刘家,眼中惊骇,就跟突然看不着光似的,清高优美的面具就此崩裂,陡地尖哭喊叫出来。

“你要是这般不介意寒门,为何休了原配,改娶我娘为妻?你不让我去舅舅家,可知我在这里一日都不愿意多待。一个歌姬假惺惺待我亲生,一对歌姬的儿女叫我姐姐,桑氏一边装好人,一边毁我婚事,真令我作呕。要不是我娘还在,我早搬去大舅舅家了。”

赵老爷颤巍巍指着赵雪兰,“你…你…你个不孝的东西!”

桑浣扶住赵老爷坐下,神情严厉,“雪兰,你不喜欢我并不要紧,却不要没了教养。我自掏腰包,给你找得是都城中最贵的官媒,那些人选也给老爷过目过,和赵家门当户对,说给任何人听都不会寒碜,只是你对我有偏见,我怎么做你都看不上就是了。可老爷是你亲爹,他为你的婚事发愁,得知林家有好儿郎,特意拉下老脸与林侍郎攀交,明日相见也是好不容易才定下的。”

赵雪兰此时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大喊,“我不用你们帮我发愁,大舅舅答应过我,等彩凝出嫁,他自会替我张罗。”

赵老爷脸色凉白,突然平静下来,“你连自己的亲爹都不信,刘府才是你的家,是不是?好,你给我滚!滚出我赵家!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赵雪兰惨淡一笑,推开身旁的丫头们,噗通跪地,连嗑三个响头,“爹,是你老糊涂了,让这个女人哄得不识真心,我娘也肯定是被她毒害,女儿不过苦无证据。女儿今日不孝,但等日后你省悟,女儿便认回父亲,给你养老送终。至于我娘那里,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罢,只要我娘还活着一日,我自会常回来探望,除非你让我带我娘走。”

赵老爷咬紧牙关,“你娘自从嫁我,不曾有过一刻后悔,不信,你自己去问你娘。你想走,我自认是个没出息的爹,女儿要往高处走,当爹的绊不住你的手脚,你还是自己去吧。我会和你大舅商量,将你户口迁入刘府,我也等着瞧你嫁世家名族,荣耀加身,让我惭愧看低了自己女儿。”

赵雪兰起了身,由四个丫头扶走。

伺候的众仆噤若寒蝉,没料到一顿饭吃到最后,父女断绝关系了。

别说熟悉这个家的仆人们吃惊,连一贯从容霸道的节南都看呆了眼,不知怎么能从相亲不相亲演变到这么激烈的地步。无论如何,今日这么一闹,昨日那般姐妹友爱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阵虚暖大风而已。

赵雪兰走后,赵老爷也走了。

桑浣也不拦丈夫,只对众人道一句把牢自己的嘴,人人退散,就剩节南姐妹和春夏丫头。

第95引 李代桃僵

“明日相看,就由六娘代替雪兰,浅夏你身旁伺候,到时候机灵些。”

桑浣这话一出口,浅春浅夏吓得抽回气,柒小柒直接就走了,节南微微一笑。

桑浣瞧柒小柒走得突兀,对节南道,“她那我行我素的脾气,总有一日撩火了我,我会狠狠教训她一顿。”

节南眉眼仍带着笑意,“姑母,姑丈和长姑娘闹得这么僵,户籍都要迁出了,您还惦记明日相看?”这世上,多的是逞口舌之强的人,等桑浣真要对小柒动手,她才会动脑筋,否则只当冷笑话听听。

“刚才不是说了么?好不容易才请到林侍郎和林二公子来赵府,只有他们不要雪兰的份,哪有我们慢待他们的。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家女儿嫌令郎小时候干过农活,一言不合就同亲爹断绝关系,跑她大舅家去了?”桑浣厉害归厉害,并非乏味的性情。

节南又正好古灵精怪,待人不分敌友,一顿揍也就记一顿,所以噗嗤一声,“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但姑母可说长姑娘身子不适。”

桑浣勾一抹冷诮,“林家人又不傻,明明是我们先主动提的,来了,姑娘却病了,那不就是看不上林家的意思么?”

“就算由我李代桃僵,距离远,林家分不清真假,万一回头提亲,您打算找谁代新娘子啊?先说好,我是不代的。”节南笃悠悠道。

浅春浅夏两对眼珠子在桑浣和节南之间转来转去,能和夫人这么不相上下对着话的人,她们还是头一回见。

桑浣嗤笑,“我只让你混过明日,你倒是想得长远。我要是林二公子,看你瘦巴巴的背影就喜欢不起来了,还回头提亲?”

“所以才说万一啊。”节南丝毫不被桑浣的嘲笑打击。

“真有万一,那可是雪兰的福气。林家如果看中雪兰,绝对是我们赵府高攀。”桑浣对浅春浅夏挥挥手,“你俩外头候着。”

节南看两丫头退出去,这才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喝,之前得端着姑娘架子,“姑母到底怎么想的?恕我看不明白。赵雪兰今日这么闹,似十足认真,你这头给她定了亲事,刘家如果也给她定,如何得了?”

桑浣眼角眯出精光,“你才到都城几日,自然看不明白,不过,连自命不凡的赵雪兰也看不明白,还发着自己要嫁名门弟子的春秋大梦呢。赵雪兰可不姓刘。”

节南马上懂三分,“姑母的意思是刘家不会真替赵雪兰找一门好亲事。”

“瞧,这就是你我同那些千金姑娘的差别之处了,她们再聪明再算计,眼界都不过针眼大小,因为她们平时来来去去也就接触同一些人,手段反复使,不知道新鲜的。”

节南淡然,“出身好却是一种幸运。”

桑浣亦知,道声不错,“既是幸运,那就乖乖珍惜,继续这种幸运,别乱用小聪明。赵雪兰之母刘氏,就很小家子气。当初赵琦纳我进门,她怕我争宠,死劲儿对付我。其实刘氏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我是洛水园的官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地位上越过去。刘氏大可装好人,十年二十年跟我耗,等我年老色衰,老爷宠爱自然淡去,我的儿子要叫她母亲,对她奉孝。”

节南哦一声,“刘氏病重与姑母无关?”

桑浣气瞪节南,“我用得着下手害她么?刘氏害了我一回又一回,我只需让赵琦瞧清刘氏为人,渐渐对刘氏失望,又让赵琦觉得内疚,对我和孩子们一心一意补足。刘氏如今这样子,是她心中鬼祟太多,自己害了自己。我本无意争,她双手奉送上来。”

节南哦哦两声,“也是。姑母嫁入赵府之前,才叫步步为营呢。”

桑浣神情刹那有些凌厉,随即展颜,“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就说赵雪兰。她有那么一个小家子气的母亲,她当然也大气不到哪儿去,从小时候起就常往刘府去,与刘彩凝好似亲姐妹,所以跟刘彩凝有样学样,对夫婿的人选眼高于顶。然而,赵雪兰根本不知道的是,刘彩凝有一对好爹娘,早早为女儿经营,先以名画匠一幅采仙图将女儿绘成仙女,引无数公子竞相咏诗,再借赵雪兰衬高了自家女儿,让人以为清高冷美如赵雪兰,也甘心侍奉刘彩凝身侧。”

节南禁不住惊讶,“刘家只是利用赵雪兰抬高自己女儿?”

桑浣眼眸闪寒,“不然呢?明明赵雪兰美貌不输刘彩凝,才情更胜刘彩凝,为何众公子只咏刘彩凝?又为何那幅采仙图上没有赵雪兰?大可绘成比蒂莲双株花呀。”

节南明白十分十,点了点头。

桑浣就流露一丝嘲笑,“你明白得很快,赵雪兰却怎么都明白不过来,还一心以为她的大舅舅大舅母视她己出,会给她也寻一位王氏五郎般的夫婿呢。可怜,也不想想她大了刘彩凝两岁,为何舅家不先想着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此简单的道理,赵雪兰就算知道,也无法想得透彻。”

“因为赵雪兰有一个心心念念说娘家好的亲娘。”节南淡淡笑道。

“正是如此。故而赵雪兰眼界窄。她要走,我就让她走,等她没了爹娘依靠,真正迁入亲舅舅家里,自己吃过苦头,懂得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她就会很后悔。等她后悔到想回来,她的亲事就由我说了算,只不过到时候好儿郎都给她拒绝得差不多了,只好迁就。赵雪兰,刘氏当眼珠子来疼的宝贝女儿,好容貌好才情,最终也就是一名普通人家的普通媳妇。”

节南听到此处,没接话。

桑浣瞥节南一眼,“怎么,觉得我到底还是狠?”

节南摇头,“只能说因果循环罢了。不过姑母明日让我装赵雪兰,并不是神弓门的差事,那就算成我给姑母的一个人情?”

桑浣怔了怔,呵笑出声,“对。是我请你帮忙,行么?”

节南笑起来,真心愉快,“行。那姑母是想我光背对林家父子坐着,还是搞些怪,保证林家父子瞧不上赵雪兰呢?”

桑浣挑眉反问,“你说呢?”

节南领会,“搞怪。我一定搞怪。”

第96引 畅春墨叶

等节南回到青杏居,柒小柒正好弄了五碗甜羹出来。

碧云带橙夕橙晚到另一边吃去,留节南和柒小柒好说话。

节南瞅碧云催俩小丫头的背影,叹道,“碧云这丫头也是要出息的。”

柒小柒凡事唱反调,这回却点头,“我瞧着她比你可能还更出息,脑子都用在对的地方,不像你净整些没用的。”

节南笑嘻嘻,吃一勺羹,差点吐出来,“苦!不是甜羹么?”

“别人吃甜羹,你只能吃药羹。伤心吧?难受吧?没办法,你自找的。”柒小柒一勺一勺吃得有滋有味,“你要是敢剩一口,明日甜羹更苦。”

节南苦笑,一声不吭,乖乖吃干净,跟柒小柒询问起来,“你说怎么能让男子讨厌咱们呢?”

“咱人见人爱的,没法子。”柒小柒答得很自信。

节南也很自信,“是啊,我刚听姑母说起一个了不得的美女才女,叫刘彩凝。名门公子纷纷作诗赞美她,还有画像流传民间,可她也就许了个王五。”

柒小柒很自然接口,“别的不好说,肯定比九公子和十二公子差。”

“还没考出进士。”节南对接完美。

柒小柒接得顺溜,“排行老五,少说老三岁以上,由此可见刘彩凝也并不是太出众。真正的好姑娘,也不靠什么诗词和画像吸引好儿郎,太轻浮。”

节南看看柒小柒,柒小柒看看节南,同时点点头,同时哈哈笑。

碧云打眼远瞧着两位自信得意的新主,对懵白白的橙夕和橙晚教道,“咱们仨是跟对好姑娘了,切记勤快做事,守好本份,全心全意。”

橙夕橙晚“嗯嗯嗯”脑袋啄米。

第二日,浅夏拿来赵雪兰的衣服首饰。

节南换上后,柒小柒笑得前摇后晃。

“原本亭亭玉立的清高美人,不但缩了一大圈,背影还特别寒碜。我瞧你干脆弄个舞剑,就在荷塘边上的亭子里歪七八扭使一通,割了袖子,踩了裙子,摔个狗吃屎。林二公子肯定说自己不会下棋,脚底抹油就走了。”

浅夏是桑浣教出来的,听了柒小柒的话当然觉得不妥,“听老爷说林家家风严谨,林二公子应该不会如此没有君子风度。到时候究竟如何做,夫人会让浅春传达的。而且,老爷也在场,要顾全他的面子,请六姑娘谨言慎行。”

浅夏并不知桑浣的真心意,以为夫人还有促成这门亲事的念头,但节南却清楚,林二公子配赵雪兰,赵雪兰福气太好,桑浣可不乐见其成。

这时浅春碎步跑进青杏居,老远就急道,“六姑娘,林夫人刚刚接了夫人走,说今日晴爽,不要看老爷他们下棋了,畅春园前几日开始开放,不如一道游玩去。”

浅夏发懵,“咦?这么突然?夫人也不等我们一起走么?”

节南垂眼再抬,十分了然,“林夫人来接,姑母如何等,难道让林夫人面对面盯着我瞧?肯定要我自己过去了。”

浅春诧异一下,心想夫人的这个侄女虽病颜丑瘦,却是心思玲珑,但道,“夫人正是那么说的,请大姑娘到畅春园与她会合。夫人说换穿那身开春新做的鹅黄孺裙,还有她送给大姑娘的玉兰花金步摇。”

浅夏没想透,“要我们同夫人她们会合,林夫人不就能瞧清六姑娘的容貌了么?”

节南且笑,“畅春园是皇家花园,绕一圈要一个时辰,会合不了也有说辞。”

柒小柒就道,“干脆就不用去了。”

“那却不行。林夫人见不到我不要紧,林二公子脚程比他母亲快得多,大可绕园子找我,所以姑母才指定衣色和金步摇的。”节南瞧着浅春,“你别愣着了,赶紧追夫人去,看清林二公子的模样再到…畅春园几处门?”

浅春答,“一处正东门,西偏门,南偏门,还有四个角门。”

节南一想,“好,你就到西偏门等我。这会儿只能看谁快一步,是林二公子快一步找到我,还是我快一步拉远距离,只给林二公子看个模糊影子。”

浅春连忙应声退,等到跑出青杏居,心想人不可貌相。

浅夏帮节南打扮停当,听节南吩咐碧云带一套衣裙,便好奇地问为什么。

节南回,“第一,免得和林二公子一遇再遇。第二,我自己就可以安心逛一逛皇帝的花园。”

好季节的时候,南颂宫廷中的几处殿宇和御园对平民百姓开放,任大家游玩观赏,节南早就心痒了。

浅夏哑然。

柒小柒不喜欢凑这场闹腾,没跟来,节南只带着浅夏和碧云,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畅春园西门。

浅春等在门旁,看到三人就凑过来,对节南是毕恭毕敬,“林二公子今日和朋友们一道来逛,适才跟林夫人和咱们夫人请了安。林夫人请林二公子到正门口接您,六姑娘让我到西门等,运气实在好。林二公子穿一袭青衫,上有松枝明纹,头上是象牙簪,比六姑娘高一个半头。”

不,不是运气。节南也不说破,淡淡笑过,“浅春,你可以回夫人那儿去了,装作若无其事就好。”

浅春又赶着跑开了。

节南跨进门槛,对身后的浅夏和碧云道,“你俩离我稍微远些,如有穿松纹青衫头上象牙簪的年轻公子,看清他来的方向,立刻报给我知道。”

浅夏和碧云急忙遵照吩咐,转着脑袋,不敢半点疏忽。

下这个吩咐的节南却身姿悠然,散漫地走走停停,与普通的游客一般无二,欣赏着满园春色,对于随时可能撞上来相看的林二公子,仿佛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所以,节南没注意,湖廊那边,一位身着海棠墨叶衣衫的男子,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好一会儿,开始朝她迈步而来。

节南没注意,两个丫头更没注意,直到那男子近至咫尺,皱着一对剑眉,反复盯着她的侧面,神情迟疑着开口——

“赵大姑娘?”

同一瞬,节南转过眼来,看向那男子,笑到一半冻住了。

第97引 姐夫来啦

有一种文官儿,相貌出类拔萃,胸壑诗谷文涛,但那一双眉,那一双眼,英气逼人,战魂闪耀,不禁让人暗赞一声“好男儿当如是”。

这种文官儿,节南只认得一个。

一个本该在千里之外,不可能近在咫尺的人。

“崔大人。”

节南的笑虽然冻了一下子,却又一下子解了冻,快得令人感觉不出她冻过。

崔衍知却没遮掩他的诧异,一双推官眼将节南从头打量到脚,随后撇笑,仿佛看穿了她那身不搭衬衣裙的秘密,“你投靠的亲戚原来就是赵大人?”

节南表里不一的功夫很是厉害,看崔衍知笑,她也笑,还悠悠点头,“…是。”

崔衍知长长哦了一声,两眼忽然转看周围,扫过不远处期期艾艾的浅夏,以及快步走来的碧云,目光重新落在节南眼中,“所以,小山姑娘姓赵?”

问完,崔衍知自己却是一愣,居然还记得这姑娘的名字。

节南笑模样全然不变动,“…我陪大表姐游园。”

“你是什么人?不要和我们大小姐站得这么近!我们老爷可是军器少监大人。”碧云张开双臂,挡在节南和崔衍知中间,胳膊扇得像母鸡翅膀。

一定会越来越聪明的碧云,将来可能有出息的碧云,此时此刻,跑来保护节南,却不知道自己帮了倒忙,反而将节南推入崔衍知尚未织好的网中。

崔衍知不笑了,认真收网,眸漆漆,神情不悦,“小山姑娘不姓赵,但却装作是赵大姑娘。传闻赵大姑娘姿容才情皆不错,在病母床前尽孝道,才耽误了终身大事,不过也有人说赵大姑娘眼高于顶,一般官家的儿郎是看不上的。今日我亲眼所见,原来第二种说法才真。赵大姑娘瞧不上林温,赵大人却想同林家攀亲,就让你李代桃僵。”

碧云啊一声,双手捂嘴,两眼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