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柒小柒,才隔十多日不见,眼前的六姑娘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病鬼森气尽去,凸颧骨的削瘦面架变得玉泽珠润,一双眼灵气逼人,面容虽非明艳亮丽,却有一种很容易被吸引过去的流光溢彩。当然,这样一种光华从前也有,只是如今随她的身子大好,愈发明亮,几乎令他不能直视。
节南笑道,“小柒是小柒,我是我,我不是来招登徒子的,而是来招财神的。至于女扮男装,我也不是没想过,但人家既然改了规矩,还是照着新规矩来吧。”
柒小柒胖胖的包子脸皱起来,“什么规矩还要女扮男装?”
节南抬头望望那块“云净沙金”的匾额,“女子不得入内的旧规矩。”
柒小柒呵呵,“还好是旧规矩,不然今晚就得坏规矩了。”
李羊虽知两姑娘不好惹的脾气,可是听柒小柒这么说,并不至于当了真。六姑娘是聪明姑娘,七姑娘是使力姑娘,各有各的能干之处,不过他还未见过两人做什么出格的事,大王岭上的凶险他又一概不知。
李羊在踏进万德商楼的门槛时,还对此深信不疑。
三人等在前堂没一会儿,跑出来一小哥。
“三位客——”看清节南的刹那,伙计脸上的笑容僵定。
这张脸这个人,节南特意花过心思去记,所以也马上认出来了,笑道,“是你。”
上回对她冷嘲热讽,赶她走的小二。
伙计神情讪讪,眼睛瞧着地,耷脑袋半晌,突然抬起头笑得一脸殷勤,“三位客官要堂间还是上楼啊?今日十五,一层开八仙过海的戏,二层丁大先生讲孙武兵法,三层鞠英社包场。”
女子不得入内的规矩,没了。
节南并不得了便宜还卖乖,“哪里付押金?”
伙计本准备受这位讥讽,不想这位不提,笑得稍微轻松了些,“今日商楼不开引市,客官不必付押金。”
节南一听,“今日不开引市,何时开?”
“每日巳时至未时开市,初一十五全日休市。”比起几日前的傲慢,伙计对新规矩倒背如流的态度简直如捧圣旨,再没有一丝懈怠。
节南就道,“既然如此,我们上二楼。”
伙计头前带路,领三人到了一张靠窗又离楼中央方场不远的好桌。
李羊挑出一串赏钱给伙计。
伙计立刻看节南。
节南挑一角漂亮眉锋,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笑瞧回去。
伙计还算机灵,没伸手拿那串铜钱,道声这就给客官们上茶,慌不迭退走了。
李羊瞧出其中有名堂,问节南,“六姑娘识得这伙计?”
节南微颔首,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回道,“前几日来过一趟,也是这伙计接待的,没让我进楼喝茶,跟我说旧规矩,我就说下回再来不会给他赏钱。”
没进过万德楼,这时只觉楼面十分宽敞,四堂围绕中央方台的构造相当大气,方台上摆着一张精巧的古红桌案,尚无人坐。客人虽然很多,说话声却不大,伙计们穿梭其间,上菜倒茶端酒,动作伶俐,脚步轻悄。明明楼下在唱八仙过海的戏,楼上却这般雅静。
李羊恍然大悟,收起铜钱,“那是不能给。”
柒小柒没在意两人说什么,看着别桌的菜色还不够,居然站起来说,“我去绕一圈,等我点菜。”
节南笑看柒小柒走开,问李羊,“赌坊的地方找好了么?”
李羊正色,“照姑娘说的,定在城北,只是地方好找,开赌坊却难。天子脚下地头蛇都沾龙气,个个不好对付,我倒是诚心拜山头,可没人诚心受我拜,要么干脆不搭理,要么得了好处还要更多好处。”
节南沉吟片刻,“你若还差银子,我可以借你。”
节南和李羊一早说好,她付银子,李羊愿收,就帮她办事,所以赌坊并非她的营生。
李羊笑,“能用银子办成的事,都不是太难的事,我还不至于因此劳烦六姑娘。”
节南听出那意思来,“你要我出主意?”
“要是六姑娘肯得话,我求之不得。”
李羊曾经最服的是桑大天,如今最服的却是桑节南,看她低价收引收货,榷务司为她大开方便之门,最好的货转道江南,轻松高价卖出,而且还不吝分钱,连他这个打牙祭的也跟着她吃到撑。
“你可能不知道,我今日来这里,原本是打算破坏这里的规矩的。”节南一手支着下巴,笑眼无忧,“俗话说得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该敬的都敬了,该做的照做便是。我以为李羊你跟我爹这么久,根本不用我告诉你怎么做。”
李羊微愕,“六姑娘的意思莫非是让我蛮干?”桑大天做事,不讲道理,只讲拳头。
“不然呢?”节南随她爹,“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些山头才同意你开张?他们一辈子不同意,你就等一辈子?”
李羊若有所思,“六姑娘说得我也明白,只是这些山头不是凤来地痞混混,多与当官的有牵扯。”
“你不也与当官的有牵扯么?你和我的交情自不必多说,我姑丈是军器司六品少监。”节南说笑之后却正经了神色,“其实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会牵扯出靠山来。先礼后兵,先兵后礼,顺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开的是赌坊,不是绸缎铺子,就得让人瞧个清楚明白,你李羊里外都罩得住。”
第112引 丁大先生
李羊听得真切,也全懂了,语气却是更恭谨,“请六姑娘指点。”
以他对节南的了解,这姑娘说的蛮干,估计会和她爹大不相同。
节南笑得朗然,“别说指点不指点,你得先请我吃顿贵的,我就帮你想想。”
李羊咧开嘴,大笑无声,“今日这顿算我的就是!六姑娘七姑娘尽管挑贵的点。”他有点明白,六姑娘当初为何不肯收他为仆,若是主仆关系,大概没法这么自在说话。
节南不同意,“今晚是我叫你出来的,自然由我请。你要请我,换个日子,换个地方,才算。”
李羊连连点头,连连道是。
柒小柒走回来,一招手,给伙计报了一菜一汤三碗饭,一长溜串的点心单子。
面对伙计征询的目光,节南挥手让他上菜。
“我瞧见孟长河了。”等菜的时候,柒小柒一鸣惊人。
李羊近来跑赌坊,把都城里的大鬼小鬼拜了个遍,将各鬼的靠山也探知不少,对天子脚下的事几乎做到闻风知意,神情立刻惊讶。
“孟大将军在城外已等了半旬,皇上尚未召见,怎么能进城呢?”
节南对这事也挺关心,毕竟一起打了一场好仗,“恐怕是等急了,进来见见老朋友,一道想法子吧。”
“他在官楼鹤字房,同明琅公子和一位灰胡子老爷说话。”柒小柒证实。
对节南和小柒这双姐妹而言,明琅公子只指一位公子。
那就是王氏十二郎,王楚风。
节南眼神闪烁一下,干笑呵呵,“既然同十二公子在一起,不是十二公子的父亲,就是王阁老。孟长河要找人想法子,王阁老确实合适。”
忽见前面客人们纷站,一声声丁大先生,然后就有一位看似三十多岁的白衫文士走上方台,扎璞巾的小书童端放四个棋盘。
文士其貌不扬,风采却盛,声音清朗如月光,“众位,我在来的路上想了又想,讲兵法不如说故事,再请四位与我手谈,其余各位则可以边听故事边观棋,是否要有趣得多?”
比起有趣,更像炫耀他比谁都聪明。
节南心术不正,想得也歪,不响应众人连声附和,只希望有人棋艺高超,打击一下这位丁大先生的自信。
“哦,商楼里真坐了姑娘。”
丁大先生眼睛尖,扫来扫去找对手的时候看到了节南和柒小柒,抚过儒雅黑髯,“万德茶楼近来日日改规矩,要我说,这条规矩改得最好,女子也有了不得的,武当论木兰,文当论武后,从商的女户那就更是数不清了,实在不应排拒在外。”
节南和柒小柒上楼时,瞧见她们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表示善意。这会儿让丁大先生一说,又附和上了,还有转回头来补善意一笑的,虽然虚伪得很,总比没有好。
节南暗道自己不该坏心眼,想这位丁大先生哗众取宠,是她错了。
“姑娘可会下棋?”丁大先生桌上还剩一个棋盘。
“小柒,你去。”节南支使柒小柒。
李羊瞅瞅柒小柒。
柒小柒察觉到李羊的目光,斜睨他一眼,“干嘛?手指头胖就下不得棋了么?”
李羊骇笑,忙道,“下得,下得,只是不曾听七姑娘提起会棋。”
柒小柒皱皱鼻子,哼了哼,又睨向节南,“一脑瓜子和四个脑瓜子下,胜之不武,没意思,我不去。”
“你要是去了,我给你买苏城记零嘴,五两银子。”小柒虽总说她乱动脑子,节南却认为自己的想法还是很直接的,一击即中多痛快。
柒小柒二话不说,挤过几张桌子,走上方台,却不急着坐下,问丁大先生,“我要是赢了你,有何奖励?”
客中有人笑嚷,“丁大先生是教皇上下棋的老师,天下第一棋手,怎会输给你?”
柒小柒转过身来,听众人嗤笑不已,隐约说她丑人作怪胖人事多。她神情却满不在乎,圆盘福脸微微上仰,眉眼漂亮生辉,令在座的人刹那迷了一下眼,但她随即将眼睛睨瘪了,破坏她容貌中唯一的美好,让人只当错看。
“天下第一脑袋,今日要分成四个,未必不会输,而且这么输了也不丢人,但我要是赢了天下第一,那可就了不得了,理当有所奖励。”
说罢,柒小柒转回身,看着丁大先生,“我说得不对吗?”
丁大先生抚髯呵笑,“姑娘说得对。这么吧,你若能赢我,我就认你义女如何?”
丁大先生这话一出口,节南和李羊还不及反应,正对商楼的士楼爆出一声哗然。
万德茶楼四合一,平时四个楼独立,这日打通了,就显得宽敞无比。士楼虽然就在节南她们对面,隔着方台,却只看得见绰约人影,很多人影而已。
柒小柒回头高声问节南,“接下来怎么办?”
士楼那边就有人高声笑道,“丁大先生无儿无女,迄今为止,只收徒,不认亲,若认你为义女,是你的造化。看姑娘你福墩墩的,年龄似也不小,儿郎个个文韬武略杰出俊才,今日你若侥幸赢棋,今后就不愁嫁不出去了。”
顿时,引发一阵哄笑。
柒小柒脸都不红,只望着节南这边。
节南的朗笑压下众人哄笑,“我姐妹虽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却不错,不必认生人为父,多个指手画脚的长辈。这个奖励虚头巴脑,丁大先生不如放个五十两的赌银还实在些。小柒你也是,以棋会友,随便玩玩便罢,当什么真哪。若是公平起见,就要与丁大先生一对一,赢了再讨奖励,腰板才挺得直。”
柒小柒努努嘴,坐下,捞过黑子的棋罐,食指中指优雅一夹,嘟囔道,“臭小山,说那么多,还不就是不让我赢。”抬眼看丁大先生瞅着自己,不由一瞪,“我不赢你了,拿黑子过过瘾总行吧?”
执白比执黑的赢面大。
人人议论嗡嗡不断,丁大先生往节南的方向看了一眼,敛眸但笑,问柒小柒,“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第113引 还来红玉
“你看着也不比我大多少。”小姑娘?柒小柒不满。
柒小柒身旁同下棋的人斥道,“丁大先生四十有余,不然怎能认你义女?”
柒小柒咋舌,“四十多了?那是够年纪当我爹的。”随之爽气说名字,“我叫小柒。”
“七姑娘,幸会。”丁大先生轻放一白子。
啪!柒小柒几乎同时,拍一黑子,气势如虹的。再看身侧另三人,居然连放十个白子,丁大先生才开始下了一黑子。
让十子?
柒小柒有点傻眼,“你真得很厉害么?”
旁边三人没理柒小柒,正专心钻研丁大先生第一子的意图。
丁大先生在与小柒的棋盘上轻放第二子,“还好。你呢?同你那位姐妹下棋,谁更胜一筹?”
小柒未察觉丁大先生的话里藏着心眼,“不知道,小山只教我下棋,不和我对局,她说棋盘下棋乏味。”啪!紧落第二个黑子!“不过我喜欢下快棋,小山说要是我遇到下慢棋的人,我未必一定输,却是没耐心赢。你要是设对奖励就好了,其实只要放一盘好吃的,我怎么也能撑到最后。”
奖励银子,不如奖励零嘴,这是柒小柒和桑节南的最大分歧。
丁大先生哈哈笑起,“是,我现在很后悔,应该先问过七姑娘的。”
都说万德茶楼比从前有意思,今晚他大觉如是。
柒小柒摇晃一下脑袋,“没关系,我还可以听你讲故事。”
丁大先生想起这茬来,朗声对大家说道,“让各位久候,今晚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是件真事,发生在去年年关,北地边境闹山贼的大王岭一脉…”
节南的手一抖,杯盖脆了杯沿,发出清响。
李羊已听节南说起过,讶然低声,“原来消息已经传到都城了。我本来还奇怪,孟大将军就等在城外,城里怎么一点风声不扬,完全不曾听到他人提及姑娘跟我说的那场战事。”
节南不言,只是放下茶杯,身子前倾,认真听丁大先生讲故事。
“十二郎?”
方台另一边的官楼面,坐在敞开门,打着珠帘的包间里,看着柒小柒下棋身影的王楚风调回目光,面对二伯的询问,压根答不上来。因为,他方才完全处于走神的状态,没听到二伯说得一个字。即便这时候回了神,心里也在诧异柒小柒要奖励的自信从何而来。
“孟大将军走了么?”王楚风发现,连同自己在内,包间里只剩三人,原本坐着孟长河的椅子此时空了。
“父亲还是别问十二弟了,他这会儿没心思听您问话,只想和丁大先生手谈一局。”
楚风对面坐一人,垂头瞧着一大碗油焖红烧肉,拿筷子翻挑厚厚一层的红皮白肥,随即夹起一大块放进嘴里狠嚼,脸发胀皮上光,目光凶湛瞪珠帘。
王沙川没好气斜儿子一眼,“你很饿吗?一桌子的菜都让你一人吃了。”看得他都饱了。
王楚风则是好笑,“九哥最近食欲大开,可见喜欢南方膳食的做法,我却嫌甜腻,还是面食好下口些。”
王楚风称之为九哥的人,身为王沙川独子的人,大名王泮林。
要让外头的节南知道王泮林离得这么近,不知会作何反应。
王泮林边吃边道,语气吊儿郎当,“十二弟不必转开话题,还是先答了你二伯的话,告诉他你的家族玉佩怎么落到孟大将军手里了呢?”
王沙川对儿子饿死鬼投胎似的吃法显然已经无语,瞪不下去就只好无视,“是啊,十二郎,你当真想不起来么?”
王楚风目光落在饭桌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块红玉,从小伴大,无容错认,是他的佩玉。
孟大将军以这块玉佩为凭信,乔装来见二伯,请教如何摆脱目前的窘境,二伯因此带了他和九哥来。他在成翔丢失的玉佩,九哥同他一块儿,也算给他当个见证。只不过,孟大将军的话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孟大将军说,王家有位远亲姑娘到军镇报信,告知大今偷潜知府叛节的消息。而原本他对那姑娘很是怀疑,但那姑娘拿出了大今给成翔知府的封官书,还有这块玉佩,他才敢在没有虎符的情形下擅自发兵成翔。那姑娘说受安阳王氏两位族兄所托,将玉佩交给他保管。
王楚风很清楚自己没有托过什么姑娘,更何况成翔也没有王氏远亲,亦不知自己的玉佩何时不见,发觉找不到的时候只以为遭了偷儿。
这时,王楚风终于知道二伯问什么,淡淡答道,“我确实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孟大将军所说实在离奇。但孟大将军应不会说谎,那就是有人借了我的玉佩,好在未做伤天害理之事…”目光瞥过那位努力吃红烧肉的仁兄,眉头突然一蹙,又立刻松展,“二伯,皇上不召见孟大将军,是否顾虑大今使团?”
王沙川面色沉沉,想着是不是该说实情。
“十二弟何必问?丁大先生正在说这件事呢。”王泮林咽下一口肉,又看珠帘一眼。
那眼神,让王楚风觉着很古怪。
包间静下,丁大先生的声音就显得清晰分明,“孟大将军驻守金镇可谓兢兢业业,迁都至今,还不曾回过一趟孟府,年关临近却突然发兵成翔,起因不明,过程不明,就是由天马军代替府兵,把整个府城接管下来。各位要是消息灵通的,应该早得知孟大将军在都城外的驿馆住了好些日子,肯定奇怪为何官家迟迟不下旨让孟大将军入宫。”
王沙川眉头紧皱,立时站起,“这消息本应秘而不宣,怎么当了普通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王泮林打量着桌面,起身端过一盘春笋炖肉羹,“父亲,这会儿,这层楼,坐着的可都不是普通人。您虽然是为官家办事的人,但他们却是掌管着市井,民间和江湖。再者说,孟大将军已经等了半旬,再秘密的消息也会走漏风声的。不妨听听他们说什么,没准能给父亲出个好主意。”
王沙川想了想,重新坐下。
第114引 明山暗林
万德茶楼,这一层,这一夜,都是常客。
非富即贵的常客。
为天下之忧而忧的常客。
有人说,“孟大将军忠心不二,根本无需怀疑他擅自调兵的意图。”
又有人说,“孟大将军亦不会无缘无故攻打成翔,定有值得他这么做的缘由。”
再有人笑言,“听成翔那一带过来的山货贩子说,山贼已经猖獗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军镇早该插手管一管了。去年成翔榷务司有引没货,大王岭一带的珍香和明矾在江南的价格彪扬…”
“这位老爷,今晚论的是朝堂事,就别跟你们的大买卖放一起说了。”约莫是读书人,对商事不以为然。
那位老爷就讥讽回应,“读书郎不要照搬书上话,朝堂哪桩事不和我们的买卖在一起,这叫民生。”却是一针见血。
商楼一片赞好。
“这位老爷靠民生得财气,日进斗升,却不知民忧民饥民渴民悲。”
士楼喜欢比较口才的人也多得是。
眼看一场下棋故事茶会要变成士商大干架,丁大先生开了口,“四方合一,解八方难,容万众德。各位都是忧国忧民之人,不妨为孟大将军想想办法,如何才可平安面君平安出宫,不会因擅自调兵而降罪。”
这话马上让在座之人飘悠悠,踊跃出主意。有说请皇上身边宦官说好话的,有说让孟大将军负荆请罪的,也有说百官联名进言的,还有说让皇上微服密见孟大将军的。
王沙川听着听着就摇起头,大感失望,“不知所谓。”
王楚风却望着四盘棋的方向,忽然双眉一拢,温煦的笑意掺进诧异,“七姑娘的棋下完了。”
王泮林眼角睨去,珠帘的七彩流光在那双漆暗无底的眼中湮灭,和王楚风瞧得并非同一个方向,自言自语一般,“小山姑娘要说话了。”
王沙川看着儿子和侄子,不知两人搞什么,却听一个清亮微沙,很特别的女声——
“孟大将军到都城已有半旬,大今使团到都城也有半旬,巧合乎?有意乎?成翔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不敢妄下断论。如若不是孟大将军造反,出兵必因十万火急,剿匪虽说得通,但接管府城就很奇怪了。山贼在大王岭上,天马军进成翔却是为何?我看大家都心知肚明,绕来绕去就不说到点子上,难道怕受牵连?”
难得,众人不因对方是姑娘而轻忽,实在她说得太对了。
“边关要隘,孟大将军率天马军防得是谁,我认为他就是为了灭谁而发兵!”
节南一语,不惊四座,果然多数人知情,之前那几个是瞎起哄。
不过,但凡开了头,一定就有后来赶潮的,“大今兵马偷袭成翔一说未成定论。”
“最好未成定论。”那女声自然属于节南,笑着再道,“丁大先生说故事,我接着讲,也还是故事。同洲和谈,两国休兵,天下人皆知。这时,孟大将军突然动起干戈,没有虎符,没有说法,只是亲自赶来面圣。圣上不见,多半知道会两难。”
丁大先生这时仿佛全心全意都在棋盘上,除了已经下完的一局。
第三个赶潮人道,“确实两难。一难,大今使团不满,认为朝廷和谈无诚,诬陷他们莫须有之事。不管大今偷袭没偷袭,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二难,大今既不承认,孟大将军就出师无名,一旦进宫,只有一个结果等着孟大将军,且圣上不得不为。”
节南不怕祸从口出,“问孟大将军的谋逆大罪。”
嗡嗡声越来越大,最后简直成了炸油锅,滋啦滋啦吵闹,桌桌热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