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爷摇头表示不对,“香药乃是贵物,尤其锦关一带,出产总共也不过三千石,实货价格只涨不跌,就是交引贱了而已。”

节南诺诺受教,不朝王泮林瞥多一眼,只要想到他从前的模样,眼前这张脸就刺得她眼珠子疼。

何里托了银票盘过来,“甲三桌的客人买了姑娘的交引。”

节南无所谓谁买,点清银票,抽了几张钞给何里,大约十贯的数目。

何里推却,并承认自己看走眼,曾将这姑娘当成刚进城什么都图新鲜的乡下妹子。

节南但留在桌上,“你该知道我可不是大方人,上回说好不给你赏钱,这回却是你应得的。拿着吧,不然下回再来,我就不找你带位了。”

何里这才收起来,“多谢桑姑娘。”

节南站起身,对邻桌的纪老爷屈膝行礼,“今日多亏您指点,没让我赔了本钱。”

纪老爷稳稳受了这一礼,“好说。做小买卖的老板娘并不少见,上交引铺子的姑娘你却是我见过的头一个,勇气可嘉,所以赠你些消息罢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节南微笑,“一回已是足够,我手中宝贝尽出了。”

她说罢,唤了碧云就走下楼去。

“小山姑娘。”

哪知,王泮林跟来,圆丢丢的脸,似笑非笑的眼。

第132引 食言而肥

节南深呼吸一口,“碧云,你先上车等我。”

碧云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磨磨蹭蹭去了。

节南转过身,视线就是不落王泮林那张发胖的脸,“九公子还有事?”

王泮林笑得十分了然,“我不过胖了,早知小山姑娘会这般嫌弃,一眼都不肯多施舍,我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呃?节南单眉跳了跳,“九公子稍等!你变成泡汤包子,与我何干?”

“自然——”王泮林做出一个请她好好观赏他的手势,“——与小山姑娘有莫大的干系。”

节南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根本想不到任何关联。

“小山姑娘可还记得为何将我踢上船?”王泮林墨眸幽幽,嘴角翘刁。

节南皱眉眯眼,冷笑不答。

“因为你觉得我骗了你,没有烧掉对你不利的东西,反而扣在自己手里。”幽墨的眼底浮一线天光,“但你问我的时候,我却不认。”

“你不认,未必就无辜。”节南笑容变得好不欢畅,一看就是幸灾乐祸,“对了,不知九公子一切可好?听说你一回家,就有喜事上门了?”

“托小山姑娘的福,如今出趟门十分不易,不提也罢。”王泮林客客气气回应,“不过,这算是咎由自取,若非我得罪了小山姑娘,就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王泮林语气极轻极淡,垂着眼眸,仿佛已经认命,然而节南心里半点不觉轻松,还寒毛直竖。她在他手上,好像没讨过好。

“大不了就跑。九公子不是擅长么?”寒毛竖在脖后根,脸上神情自若,可以说是硬着头皮。

“要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先和小山姑娘解决了过去的恩怨,省得总记挂心里,挺好的妙缘变成恶缘就不好了。”王泮林抬起眼,眼里却盛满笑意,再不见半丝幽冷。

节南可一点笑不出来,眼前这位是无情的主,“你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我认了,当时说的话不算话,这样的意思。”笑眼本来也是很好看的,偏脸上坨起两堆肉,彻底破坏俊美。

“认了?”节南一反问,马上又睁目,伸手向人张讨,“好得很,你终于承认没烧我的东西了!快还我!”

王泮林却背起双手,“姑娘别急,我把自己吃成泡汤包子,就是要给你最诚心的答复。打四个字。小山姑娘聪明,猜猜?”

“一诺千斤?”节南冷嘲,“可惜你这人说话不上心,别说一千斤,一两都不知有没有。”故意说谐音。

王泮林背手不动,圆脸珍珠白,“请小山姑娘莫怪我食言而肥。”

节南刚哼了哼,又陡然明白过来,张大了眼。

食言而肥?!

王泮林笑着,声音清寒,“我说话不算话,骗了小山姑娘。自从被小山姑娘踢上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做…其实若真要弄个是非曲直,那些东西也并不属于你。”

怎么做?把自己吃胖?节南懵着,满脑子飞“食言而肥”四个字。

“小山姑娘既然已感受到我的诚意,今后再见了面,可别装作不认识。”

王泮林的目光在节南双肩停留一瞬——

“伴读终是低人一等,并不适合你…”似乎没说完,却也不说了,双袖散漫轻甩,悠然上楼。

节南一直懵,连自己怎么上车都不大记得,只觉胸口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膨胀膨胀,直到没法呼吸才爆发出来,却是哈哈笑!

“这人真是——”

太好笑了!把自己吃胖了,弄出一“食言而肥”的身坯,就能堂而皇之霸占她的东西,还说其实不是她的东西?

怎么不是了?她继承了桑家的全部,她爹的就是她的!再说,就算不是她的,那也不是他王泮林的!

碧云吓一跳,小心翼翼唤道,“刚才那位公子跟您说什么了,让您这么生气?”

节南的哈笑立刻敢干巴巴收场,偏头瞧着碧云,“我明明在笑,为何你会觉得我在生气呢?”

她这是怒极反笑!

总不能说有人为了扣下她的东西,情愿吃成一发涨馒头,脸皮厚厚宣告自己要食言?

不过,她也承认,刚认出王泮林的时候,除了惊讶,确实有一种他很活该的痛快心情。但是,当她知道某人自己故意吃胖时,她就一点痛快都感觉不到了,只有被耍被赖的光火。

碧云再怎么能分辨眼势,也料不到自家表姑娘和那位公子的诡异恩怨,只好道,“六姑娘还是要当着心,同那位公子远些,免得让人说闲话。瞧瞧咱长姑娘就是…”发现自己多嘴,急忙捂住。

节南对赵雪兰的事实在提不起兴致,只反复咀嚼王泮林最后那几句话,虽然大觉不妙,却也实在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如果因为她绑他上船而打算报复,那她还从山贼头子手里救了他的小命呢!

到了赵府侧门外,年颜去开门,偷瞥一眼巷口,终于确定那两个跟踪的人已经不见。毕竟,一个血流不止的人很难在茶楼外等那么久,对方不管有多少疑心,都会因此消去。

年颜心想,桑节南虽有公报私仇那点小任性,至少还算顾全着大局。

等马车入府,碧云扶节南下车后,看看年颜,惊着要掏帕子,“你怎么满头是汗?今日有这么热吗?还不到三月哪!”

年颜沉着脸让开脸,咬牙站得笔直,眼瞳紧缩成黑点,一不留神就往上翻,光剩眼白。

“你下去吧。”节南知道他在等自己这句话,走到他身前,顺势挡住碧云的目光,不想让碧云瞧出蛛丝马迹。

她和小柒的心思一样,年颜这家伙只能由她们整治,不由其他人上手。

年颜马上赶车走了。

节南和碧云一回到青杏居,领着橙夕橙晚啃甘蔗的柒小柒就大声道,“赵雪兰回来啦。”

碧云马上将今日所有的遭遇抛脑后,眨着一闪一闪的圆眼睛,显然只有此类八卦才能引起她浓厚的兴趣,“是回来瞧大夫人么?还是搬回来住了?”

柒小柒吐一口甘蔗渣渣,表现出不屑,“哪个都不是,是让刘家给送回来的,回来就哭得不省人事,大夫人也不敢请大夫。”

节南想,真是自作孽。

第133引 恨嫁不成

这夜,厨房直接送晚膳到青杏居,不知是赵雪兰回府让桑浣上火,还是年颜行动失败让桑浣头疼,总之,没心思再摆和和气气的大饭桌。

一般吃过晚饭就会出去找零食的柒小柒,不知是囤够零嘴了,还是想看赵雪兰的笑话,居然不出门了,带着碧云到荷塘附近逛荡了大半个时辰,才跑回来。

“要不要听?”柒小柒直接跑进节南的寝屋,笑嘻嘻倒茶解渴。

节南正在屏风后面更衣,“说。”

“媒婆说既然是感情这么好的姐妹俩,非要嫁进一个家里,那就都嫁王五,好事成双。”原先觉得赵府地方小,如今知道小有小的好处,谁吼一嗓子都听得见。

节南扑哧笑道,“这是媒婆说的,还是王家人说的?”

“媒婆。”柒小柒没在这上面留心眼,“还说王家公子这么多,都听过赵雪兰的美名,她若肯为妾,自然个个有意。王家几个早已成家了的兄长,娃都三四五六个了,亦有心思。所以,配给谁,都引得其他人不服,唯有配给王五,众公子才没话说。娥皇女英,传古佳话。”

“我也觉得如此最佳。赵雪兰对她表妹推崇备至,对她舅舅舅母爱如亲生爹娘,若能共事一夫,也不用伤感出嫁后天各一方,一辈子都当好姐妹。这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为何赵雪兰还要哭闹不休?”节南心眼虽多,却看不出这件事对赵雪兰的坏处,不过——

原先不是说给王泮林么?怎么变成大家不服了?

当然,赵雪兰既有当小妾的觉悟,又愿听凭刘学士夫妇安排,嫁谁不是嫁?更何况那个王五,还是刘家为刘彩凝千挑万选的夫君,自然不会差到哪里。

柒小柒把茶喝完了,掏出骰子来玩,“赵雪兰哭闹,不是因为她不肯嫁,而是她嫁不成。刘家推了媒婆,才把赵雪兰送回来的,就当从没说过这桩亲事。”

原来如此。

节南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笑道,“其实赵雪兰应该得意才是,刘家虽然利用了她,但也很忌惮她,怕她争过刘彩凝去。”

“赵雪兰小鼻子小眼的,哪里想得到这个,只是恨嫁不成,又被这么赶出刘府,回到她放话要断绝关系的家里。我听姑丈大发雷霆,说这个脸丢大了,要把赵雪兰送到老家尼姑庵里去。然后大夫人哭叫连天,让姑丈看在她的面上,到底是嫡亲闺女什么的…”柒小柒看骰子在杯中骨碌碌滚动,最后停成三个六点,满意地晃晃脑袋,“你说,我要不要去给赵雪兰把把脉,免得她爹娘不找大夫,人没气了都不知道。”

“有师叔呢。”节南知道桑浣什么都会一点。

“她赴宴去了。”柒小柒这才想到说,“哪家夫人做生辰,请她听戏,她还带了雨兰和赵挚一道去。”

“是得避开。赵雪兰为了嫁进名门,放低身段为妾,恐怕有些头脸的人家都知道,结果婚事依然不成。而刘家落井下石,立刻把赵雪兰丢回赵府,他们是撇干净了,赵府却丢大丑。桑浣要是在一旁,还不正好给刘氏借口开骂,这会儿赵琦肯定怒不可遏,谁在旁边都可能倒霉。”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还不是一件小事。赵雪兰的轻率无知,没准会搞掉她爹的官帽子,要跟她爹回乡下种地去。赵雪兰当初嘲笑过林温林二公子小时候种过地,但种过地总比要种地好。

节南推开后窗,坐上窗台,双脚收起,脖子挂着兔面具。

柒小柒转头看节南一眼,继续抛玩骰子,“老是用一张面具,不怕文官儿起疑啊。”

“起疑有什么用,那位办案讲证据。我反而希望文官儿能把人移走,省得我动手,惹得羌掌柜起疑。”兔面具相同无所谓,左撇子却能和废了右手的她连结在一起。

节南让柒小柒改盯百里将军府,柒小柒就发现,往将军府送食材的小贩其实是桑浣手下羌掌柜的线人。

桑浣丝毫未提起过这件事,只说事关重大,年颜全权负责,让节南从旁协助,其他门人知道得越少越好。显然,羌掌柜擅作主张,想要抢功而已。

明日大今使团离开都城,这几日将军府却风平浪静,羌掌柜必定,也只会选在今夜行动。年颜上午受伤,桑浣已经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去听戏,节南也是挺佩服的。

“你撺掇两边打起来不就得了,乌漆抹黑,谁也看不清谁。”柒小柒的没心眼有时展现最直接的智慧,随即哼了哼,“还有啊,我今日瞧见王家两兄弟从将军府出来,直奔杨柳河渡包了船,天没黑就和姑娘搂搂抱抱上船风流去了。你说得对,明琅君子不是我能压的,看着衣冠楚楚温文儒雅,其实表里不一,到头来还不知谁逗了谁。”

节南笑笑,钻出窗,轻巧跃上墙头,趁着夜色直奔百里府。

百里府屋舍不多,练兵习武的场地大大小小却有好几处,且开阔易见,藏不住人。据小柒查探的结果,其中一处有地屋,藏在兵器架子的下方,有守兵出入。所以,节南身披绿草皮,伏在十丈开外的墙下,通过小柒事先刨出的一狗洞,往那边看。

节南伏藏了约摸一个时辰,也没瞧见任何人影,正当她怀疑自己又否“聪明反被聪明误”,忽然听到了一串脚步声。她回头一看,两盏灯笼成一列,六个人身穿红灰相间兵衣,腰佩黑鞘大刀,在她藏身的不远处拐进练武场,走往兵器架。

节南眯起眼。

“换班咯,兄弟。”一人蹬蹬兵器架下的泥地。

地下立刻就有灯光透出,笑声敞亮。

“你小子怎么晚了两刻钟啊?快下来,快下来——”

六人一个个钻下地屋,不知是谁,“啪”地用力合上板,黑夜顿时涌回,重新抹得漆乌一团,天上那轮镰刀月惨淡晾着,跟一片剪坏了的窗纸似的。

节南伏着未动。

第134引 虚晃百里

节南虽然感觉那六人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古怪。他们只是晚到一会儿,也不能就此认定是羌掌柜的安排,而且领头那人似乎确实是守卫,下方看守还和他说话。那么近的距离,不可能看错人。

因为她习惯性想得多,情愿多等一会儿。

约摸一刻,她就确认了。

既然是换班,为何只有下去的人,没有上来的人?

肯定是下去的那六人有问题!

心思辗转之间,她可是长着一颗大王胆子,自小到大也没怕过什么,随手戴上兔子脸,就打算起身去瞧瞧。

呼啪啪!微弱的火打风声拍进节南的耳中!

她重新伏地的动作快不过眨眼,脑袋顶着洞口,凝目冷望那块空荡荡的练武场。

西墙升起一片明亮火色,几乎同一瞬,几十道身影纷纷翻过了墙,手抓火把,脚步蹭蹭急近,将兵器架子围起大半圈。东墙立起一排弓箭手,提翎捉弓,蓄势待发。

节南睁圆双目,手心顿捏一把冷汗,暗道侥幸。

火光霍霍中,身着青色官衣的崔衍知背弓跳下东墙,一边往地屋入口处走,一边高声道,“我乃御史台推官崔徵,地屋里的人听着,只要你们缴械投降,不伤及他人性命,配合御史台审案,我一定替你们求情,从轻发落。”

节南看不清崔衍知的脸,却听得出崔衍知的声音。

“你们不上来,我们可就下去了!”崔衍知显然没多少耐心,手一抬。

咚咚咚!啪嗒!地屋门板掀砸地面的重重响声,还有一声凄厉大喊——

“救命——”

节南让那群官兵挡住了视线,只闻其声,不见其情形。

崔衍知喝声,“住手!里面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何必伤及无辜!”

火光在晃,人影在晃。西墙来的围兵少了一些,东墙的弓箭手急速过去补位,又一排弓箭手立上墙头。配合默契之高,让节南亮了下眼。

话说回来,虽然从一开始,她就不信鞠园真拘了簪珠儿,但对于百里府,她的自信颇足。想不到狡兔三窟,竟又是一处圈套!

节南听那边兵器交接铿锵金金,还有吆喝声声忽高忽低,渐渐凉下双眼。簪珠儿不在这里,羌掌柜的手下虽和自己同门,她却完全没有出手相帮的动力。

神弓门派出执行任务的人,事先必要服赤朱,再藏剧毒。一旦失败,未落入敌手之前,可以自决。要是懦弱怕死,或没自决成功,也不过多活一年两年,最终叫赤朱夺命。

她要是帮他们,他们不会感激她,大概还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神弓门,不崇尚同门友爱,胜者为王才是铁则。

节南想到这儿,动作再无半点犹豫,匍匐退开。桑浣为了自家应酬弃任务不顾,羌掌柜擅自行动却栽了,内斗让外敌占了便宜,她一点损失没有,就当看戏。

她尽量让心情变得美好,却管不住自己的头脑,往赵府去的脚步打了个急转,无声奔向另一处。

同夜,两岸幽谧,灯孤零。柳桥下泊着几只艳舫,歌舞已歇,春窗弄影,无声依依。水声流转不停,风中挟带呜呜,似夜枭欲出来觅食。

一只不起眼的私舫上,两名守夜的船夫披蓑抱橹,正打瞌睡,小小舫舱内却有五人,了无睡意。

王楚风正襟危坐方桌前,盯着角落里五花大绑的女子,看她蜷成一团呻吟,痛苦翻来滚去,长发湿黏在她火红色的脸上,额头眉间隐隐一团青乌气。

他随后瞥开眼,望向桌对面微胖男子,道两字,“可怜。”

那男子正是王泮林,相比王楚风的君子架子,他连搭架子都懒,出口冷心冷肺,“有何可怜?她自愿服毒执行任务,应该想到或有这么一日。”

桌上摆着酒菜,王楚风还时不时夹一筷子东西吃,但王泮林面前的碗筷干干净净。

“自从九哥回家来,我未见过你这般没胃口。”对这位前些日子的贪吃相深记在心,王楚风自然留意到王泮林今夜未曾沾一点食物。

王泮林的眼突然笑眯了起来,眸光闪热切,一种欣然快意,“这张——”双指弹一下自己脸皮,“已经派完用场的脸,可以瘦下去了。”

王楚风有听没懂,但与王泮林相处小半年下来,他可以做到的是——见怪不怪。

“何以见得她自愿服毒?”还可以做到的是——把话题拉回来。

王泮林一撇嘴角,“她本来只需策反成翔知府,结果她受人贿赂干涉知府办案,一年工夫就贪了几万两,足以见得她很精明,知道如何为自己捞好处。如此利欲熏心,手段老练,更有长久享福的打算,哪里会是被迫服毒?”

女子一甩乱发,那对妖娆的眸子怒瞪王泮林,嘴里没有堵东西,抖颤苍白蜕皮的唇瓣,却说不出一个字,当真乏力。

此女不是簪珠儿,却是谁?

王楚风默然了。聪明如他,自然一听就知道王泮林说得没错。

“十二弟不必自惭形秽,你要是出门历练十来年,也会同我一般,再不轻易施予善意,甚至不耐烦装彬彬有礼的君子了。”

王泮林起身,换坐了摇椅,没骨头的懒相,高举一本黄皮薄册,翻书的动作也是百无聊赖,一页一眼,看到底页之后,再往前翻一遍,不像看进去的样子。

王楚风只觉这位堂兄又嘲讽自己,心情可不愉快,“既然你瞧不惯我,又为何要拉我上车?二伯只交待了你。”

“我爹让我俩一道,你要是不信,回去后大可问他。”王泮林淡答。

簪珠儿原来确实被关在百里府。

百里老将军邀请王楚风和王泮林两人,表面是来将军府的靶场练习骑射,实则王沙川借两个小辈的马车进府,旁听御史台对簪珠儿的审讯。

王楚风认真练了一下午骑射,王泮林偷懒睡了一下午的觉,等王沙川回来跟王泮林嘀咕了几句,王泮林拉王楚风上自家马车,簪珠儿已经在车上,由他俩悄悄运出将军府,最后转上这条船。

船上除了他俩,其他人都是从请来的,一等一的功夫好手。

第135引 赤朱熔骨

如同崔衍知是成翔案件的参与人之一,因此被御史台调用,王沙川已主动向御史台呈明王泮林和王楚风当时也在成翔的事,御史台对两人分别问了话,再经仔细调查核实之后,才放心由两人转移簪珠儿。尽管,这两位并无半点参与的本意,是被上方大佬们强令的。

本来,簪珠儿这事一点不复杂。

鞠园就是个幌子,也是测探大今动向的陷阱。真正的簪珠儿被关在百里府,由少数知情人看押,等大今使团明日作罢离都,然后双方心知肚明,各让一步,整个偷袭事件就此了结了。

这事不复杂,却极其机密。即便和谈桌上南颂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大今也不能因为一封假官书和交不交出一个细作而公然发难,毕竟大今突袭造成死伤无数,死证据可以整船整车装来,南颂朝廷能帮着遮掩过去,已是显足诚意。

既然机密,就不好惊动太多官员,尤其要防着主战派。

这日下午,刑部接到紧急线报,大今已查知簪珠儿的下落,今晚就会到百里府抢人。鞠园陷阱被触发,却让人跑了个无影无踪,所以御史台也不敢完全寄托于防卫,临时改变计划,将簪珠儿悄悄移出将军府。

大今使团秘密来都,总共只有二十余人,南颂特意安排他们住进容易监视的宾园,并未瞧出任何异动。另一方面,又不知哪来的神通广大,大今从鞠园追到百里府,每回精准踩着御史台行动的步子走,最该闹出点什么事的刑部和御史台大牢反而毫无动静,以至于谁都觉得出了内鬼。

避免再走漏风声,这回关押簪珠儿的地点密之再密,除了御史台张大佬,崔相崔大佬,王沙川王大佬,再没有一个官员知道。

“我…想喝…水。”

赤朱毒发作时,感觉骨头根根灼烧的簪珠儿说不了话,发作完后身体好似缩水一圈,吃力爬靠墙角,交叉握着发颤的十指,眼底泛青,面色枯槁。

王泮林在摇椅里躺得舒服,只是斜睨了簪珠儿一会儿,没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