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就算我们一厢情愿当崔玉真朋友,也要看崔家人看不看得上我们。”崔相夫人喊桑浣妹妹,让节南和赵雪兰给她女儿当伴读,虽然亲切和善,却是上对下的恩赐。

王泮林有句话说得太对,伴读到底低人一等,她们只是崔玉真的附属。

这就是等级之分。

节南因为有着清楚的认知,故而与崔玉真的交往始终控制分寸,而且照目前的请势走下去,她这伴读多半也做不了多久。

赵雪兰看节南走了,思绪乱糟糟中又仿佛领会到什么,睁目轻轻告诫自己,“赵雪兰,学着,好好学着。”

节南不知自己成了赵雪兰的榜样,回到青杏院就坐小柒床上运功调息。

小柒一回来,看到节南那样子就给她把脉,然后呸她,“你也好意思自称蜻螭剑主,听个壁角还能受内伤。蜻螭呢?拿来给我,我帮你抹脖子,下去给师父打手心。”

节南笑着,横竖这些话就是耳旁风,“今天真遇到高手,一战很是过瘾。就那位差点当了你义父的丁大先生,看着连豆花碗都拿不动,居然使得一手好剑,修为不及咱师父,那也快登峰造极了。这是他给我的内伤药,你看看,我能不能吃?”

身中赤朱,用药与普通病人不同,会相生相克,要极其小心。

小柒拿了,嗅嗅闻闻,放进自己的荷包,另外给节南弄了碗药汤来。

节南吃药一向乖,尤其小柒心情不好的时候,立刻喝了个底朝天。因为小柒看到她受伤或不按时吃药,心情才会不好。

“苏致被人毒死了…”吃完药,节南告诉小柒发生在祥瑞饭馆的事,还有她闻到的参香和苏致死时的模样,“若你也在,应该能分辩那是什么毒。”

“七参草。”小柒却已经知道,“产于西北老林,服七片叶子以上就会窒息而亡,无药可救。”

“西北?”节南略思,“真是北燎干的?”

小柒近年对赤朱毒之外的药物不会多花一分关心,起身往外走去,“我捣鼓捣鼓丁大先生的伤药去,没事别喊我。”

节南躺在小柒床上,闭目整理今日。

掌灯时分,万德其他楼的伙计们更加忙碌,官楼却似乎冷清,单独楼门前也无客人出入。不一会儿,有十来匹骏马驰来,一青衣的官儿笑说今日辛苦,好不容易抓到人,大家放开了喝,兰台大人请客。人人大笑入楼。

楼外风灯照不到的暗处,一人不起眼站着,随后退不见了。

那人不知,他身后有两道影子紧随,如猫一般悄无声息。

官楼之中最贵最宽敞的包间,设了一长桌的席面,没有酒,只有大碗肉大碗饭。新进来的十来人坐下就开吃,只有青衣文官崔衍知走到长桌那头的主座,抱拳道声兰台大人。

御史台张大佬示意他坐下。

崔衍知有些犹豫,“大人,下官不放心交给郡衙办理此案,请大人收回成命,至少由御史台派人督办。”

张中丞笑呵呵道,“衍知放心坐。哪里真由郡衙办理,中书大人亲自坐镇呢。”

崔衍知一怔,“王阁老出面了?”

“早出面了。你以为是谁出得妙法?中书大人建议将告密者说成三位,再分别告诉谭尚书,乌大将作和赵琦,今日要安排认人。结果,三人中只有苏致——”说到这儿,张大佬但叹,“我们对不起苏大人啊!”

崔衍知坐下,但道,“茶壶茶杯都事先检查过,还让伙计试喝,却想不到那伙计竟会选择同归于尽。做法如此决绝,可见对方组织严苛,并非是我们疏忽,大人莫要自责。下官尚有一事不明,当初大人让我将告密者姓名分别告诉工部三位大人,这是随便分配的,还是早就指定的。”

张中丞赞赏道,“到底是地方上历练过,比你刚当推官那会儿成熟多了。不错,是早就由中书大人指定好的。苏致配给那位,因为那位最是可疑,已有蛛丝马迹可循。洛水园那几人已向寻求保护,证实萍娘才是北燎密探,又有匿名现报,说那人与二等司琴萍娘关系并不寻常,那人自然逃脱不了嫌疑。但怕打草惊蛇,萍娘也像伙计和弓箭手那样自尽,才设下这个圈套,引蛇出洞。”

“既然大人说到,恕下官多问一句,凭什么不肯交出那几位指证萍娘之人?单有物证,没有证言,怎可妄下断论?还有那条匿名现报,也不知是否有诈。要像上回簪珠儿的案子,因匿名现报而乱了方寸,反而让大今行凶得逞,就大不妙了。”

崔衍知仍牢记那回教训。

第204引 两桌好宴

“这个嘛——”张大佬笑笑,“很多人不知道,表面看起来只是民间普通书局,学馆和行会,但其实有百年根基。传说有一文一武两员智囊帮创帝打下颂朝基业,后来不愿当官,创帝请他们开办,专注培养有用之才。起先只为朝廷输送,创帝薨后,就正式脱离官学,只不过它教出来的学生佼佼者仍数之不尽,有在朝廷为官的,有在江湖上闯荡的,不乏高位者。通过这些关系,如同在朝廷和民间结起一张蛛网。不过这数十年,渐渐不愿插手官家事务,只凭私人交情偶而帮忙,更不与我们御史台刑部或提刑司这类办案衙门往来,所以你们年轻人不清楚罢了。”

崔衍知之前一直只当是半民间半江湖的组织,比起其他不服管的名门大派,对官府还算顺从,听了张中丞的话,才知前身,暗暗惊讶,同时想起王家子弟多为丁大先生的学生。

张大佬又道,“至于你说匿名现报,这回却也不同。苏大人之死已是铁证,只等那位自投罗网。人人知道我们御史台正查名册案,今日捉了那个误打误撞的倒霉孟元,那人大概大大松了口气。中丞大人说有办法让他自露马脚。我们只需假装松懈庆功,给他一剂定心药。收留的那几个干粗活的人,作用已经不大,又答应这期间保护他们性命,省得我们分出人力。”

而且,张大佬不甘心也得承认,这年连着两个案子,御史台要保护的人证还真没几个能活命的。簪珠儿惨死,苏致也惨死。

“对了,孟元这人没可疑吧?”张中丞心想多捉一个密探也是好事。

崔衍知眉头饱皱,俊面沉沉,“他本人一直矢口否认,但据他几个同僚提到,他曾被大今俘虏,好不容易逃过来的。我问孟元如何逃出,他却不肯说,颇为可疑。”

“与北燎无关,却可能已经向大今投诚,再混入我颂朝军器司偷取重要情报?”张中丞摸摸胡子,哈哈笑,“若真是如此,倒是误打误撞一个大运。衍知,我把他交给你了,好好盘问。不过你也不要多想,等北燎大老鼠揪出来,我还是一样交给你彻查。”

张中丞突然低了声,“虽然因你父亲,你不能一直待在御史台,但这段资历绝对好看,明年六部的所有五品之职随你挑,要成天子近臣了。虎父无犬子!中书大人府上的公子们虽也优秀,奈何老是走不上仕途。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

张中丞没有嫡子,只有潇潇菲菲两宝贝千金。

崔衍知眉眼不动,平静地捉筷吃菜,心里却并不平静。

他从小就知王五,王十,十二郎这些表兄弟优秀,便是新找回来的王九,一面之缘就足以让他心生紧迫。然而,王五考两回不中,王十莫名修道去了,楚风老说还早还早,拖延着不进考场。前些日子听说王九要入太学,后来又听说入学试没考过,一时众人叹纷纷,安阳王氏一门三相,将要后继无人。

他虽不知为何,但当推官这几年,看得案子多了,难免想得也多,只觉这几位表兄弟对考取功名的淡漠似乎皆从同一年开始——

王七郎死的那一年。

这时的洛水园,王沙川带着自己儿子和十二侄子招待客人。

柳妈妈亲来给这位当朝一品大人倒酒,又将赫儿和燕子送到两只小的身边。

柳妈妈自认眼风好,俩姑娘虽然新到,一个是天生妖娆,一个是情深意真,服侍刁冷刻薄的王泮林和谦谦温和的王楚风,简直完美两对璧人儿。

倒是王沙川点了风娘独舞,让柳妈妈意外了一下。毕竟中书大人每回过来都是应酬,任由她安排姑娘侍酒歌舞,从没亲口点过谁,虽说也不是全然不近女色,但比起其他官员,可谓寡淡。

但柳妈妈脑瓜好使,很快就想,大概是帮客人点的。

客人姓丁,文大先生,柳妈妈久仰大名,却还是头一回招待这位客人。

这夜这席两位司琴,是仙荷自作主张把萍娘叫来的。柳妈妈没怪仙荷,反而想仙荷挺懂事,知道自个儿状态不佳,怕客人从琴声里听出心气儿,带了萍娘。哪知,一上来,仙荷就直接坐到琴后,两三只曲都不肯下来,柳妈妈只好让萍娘给丁大先生侍酒。

酒过三巡,赫儿一手搭在王泮林肩头,一手送来美酒,娇笑道,“我今日午后本想到江心街买胭脂,哪知街口设了关卡不让进,听说祥瑞饭馆死了人,兰台大人亲自坐镇,还以为朝廷出了大事,今晚园子没人来呢。”

王泮林接过,淡抿不语。

从凤来出来的燕子姑娘,同为艺伎,比赫儿矜持得多,但望着王楚风的目光却明显爱慕,“燕娘也听说了此事,怪吓人的。”

王楚风温和,“燕子姑娘不必怕,事情虽大,好在对方中了官府的圈套,已经不打自招,只等明日他照常进工部,那就有去无回——”

“十二郎谨慎说话。”王沙川打断。

正给丁大先生倒酒的萍娘,动作一僵。

丁大先生似未察觉,笑道,“中书大人莫紧张,十拿九稳之事,更何况您用计高明,工部三位大人不知自己拿到的告密者姓名各不同,哪位出事,自然就是哪位大人心中有鬼。”

王泮林突然捉下赫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浮摸着。

赫儿嘴角不经意抽了抽,随即一笑掩过,想要起身,“赫儿也想跳舞。”

王泮林不让赫儿脱手,捉紧腕子,一根手指点住赫儿额头,“风娘还没跳完,你着什么急。”

赫儿跌坐,红了脸。不是羞红,是恼红。

王泮林看向王沙川,“父亲,我瞧上这丫头了,今晚可否点她陪夜?”

男人喝花酒的地方,这种话再正常不过。

王沙川果然点头,“只要柳妈妈同意。”

柳妈妈巴不得呢,“哪能不同意?让令郎看中,这可是赫儿的造化。”

赫儿豹猫的一对眼珠突暴凶光,却在刹那,垂下眼皮,妥妥藏掉。

第205引 赫连美人

王泮林拉着“扭扭捏捏”的赫儿出去了。

仙荷琴声忽止,无端端掩面哭起来。风娘因此乱了步子,哎呀一声摔倒,捧脚踝直道扭了,疼得眼泪横流。

柳妈妈哀叹仙荷还是给她惹了祸,先给客人们赔不是,“实在对不住各位。仙荷是在籍官婢,到了出园子的年龄,我已经放出消息,看有没有人肯赎的,不然就得由官府另行发配,她这几日等不到音信,心里自然没着没落。”

洛水园的女子多是乐司官婢,没人赎,又到了年龄,就会被发配到大臣家中。但如果大臣家里不收,官府便直接卖给勾栏舍院,下场未必一定悲惨,却当真是一层层往下坠。

王沙川见得挺多,道声不妨事,“谭尚书不是挺中意仙荷?虽说他家夫人不大方,若我出面,也许还能给点面子。可要我说合说合吗?”

官当到王沙川这么大,还能主动管一个官婢发配的事,却是让人挑唆的。

这话一出,仙荷快步走来,跪在王沙川面前,“不,仙荷不要去谭府,只想到赵少监大人府上为奴为婢,请王阁老帮帮仙荷。”

除了丁大先生,其他人皆怔。

“原来你想去赵大人那儿?”王沙川怔完却笑,“这年头还是老好人讨姑娘的喜欢,只不过他家已经有一房侧室,也是从洛水园出去的,你再要进去,不怕影响姐妹感情?”

桑浣当年是洛水园红极的歌姬,王沙川还有印象。

“我进赵府并无它意,只想找一处安稳地方。我早年就侍奉过桑姐姐,与其侍奉别家主母,不如还是侍奉她去。”仙荷可怜兮兮。

王沙川就应道,“要是谭大人家,我大概还要伤脑筋,既然你求得是赵大人家里,我把握要大些,尽量帮你一试吧。”

仙荷连忙谢过,待在王沙川身旁侍奉。

柳妈妈让丫头们把扭伤脚的风娘扶下去,又让萍娘弹琴,燕子姑娘顶替风娘献舞,这才风平浪静。

夜渐渐深了,亭榭灯长亮,琴声不息。

赫儿房里的灯亮了又熄,随后窗子一动,一道黑影跃出,上屋顶。王泮林已坐在屋顶上,低头看着手里一张软皮面具兔子脸。

可爱的三瓣嘴上,血渍呈暗红

上来的是吉平,先把赫儿撂倒,再把王九运上屋顶,最后熄灯,弄成一幅“*一刻值千金”的假象。

“先生说他封剑,再不认真对招,原来是哄你们的。”王泮林道。

吉平比堇燊还老实,“我进之后,丁大先生从未用过功夫,堇大曾多次请他教我们,他没有答应。听说就是丁大先生的关门弟子赫连师兄,也没和丁大先生对过招,都是看书自学的。”

“这种屁是谁放的?!”

吉平吓一跳,回头却见一条黑影扑来,来不及出招,影子化成风过去了。

吉平低呼,“九公子小心!”急转身,看到王泮林身旁那张怒气冲冲的妖媚面容,简直想钻地洞,“我明明封了你的穴。”

“我看书自学的,应该如何小心自己人偷袭。”赫儿歪嘴一笑,抬高了手,正要往王泮林背心狠狠拍一巴掌。

王泮林脑后长了眼似的,“赫连骅,你敢。还有,你下回把妆卸干净再出来,不然这副德行会让我做噩梦。”

赫连骅瞪鼓眼珠,半晌却听话收手,嘀咕道,“你有没有眼光?本姑娘倾国倾城,让你们这些男人做春梦还差不多。”

吉平吃惊,“你是赫连师兄…师姐?”

赫儿,大名赫连骅,是丁大先生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可惜没赶上好时候。丁大先生宣布不再教武之后,赫连骅在无所事事混了两年,有一日突然不见了。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所以吉平也不认识赫连骅。

王泮林嘲笑一声,“他是男子不假,只不过当了几日洛水园美姬,就忘了自己是男子了。吉平,你到那头盯着风娘。”

吉平应声而去。

赫连骅眯起眼,看着王泮林,“你刚才在大家面前摸我手,又让吉平弄晕我,是什么意思?头一回你还不知我身份,我稍稍凑得近些,就跟我身上带着恶疾的,你拿正人君子的眼神嫌弃我。这回知道我是男的,你反而起劲——”

赫连骅突然往旁边挪挪,一脸王泮林得了恶疾的模样,“难道你那个——呃?难道你想趁我晕的时候——呃?是不是?”越说越觉得像,“我要告诉先生,我不干了。反正他也算不上我师父,教了两日就突然封剑,都不问问我。”

“我就算是那个呃呃,也不要你这样的,长相太艳,看两眼就疲乏了。”王泮林凉凉一笑,“至于先生到底算不算你师父,你让他打一顿就会知道,横竖你学得是他自创的心法,他自创的剑法,他自创的…”

赫连骅摆起手,“姓王的,别以为你长成这样我就不敢打你!行了,我是不知道先生到底欠了你们王家什么,让我堂堂男子汉混进女人堆里帮你拔人钉,但我告诉你,你少对我指手画脚,小爷不受。小爷之所以答应,是因为——”

“是因为北燎四王子大祸上身,你作为他的好义弟忠谋臣,不得不来向师门求助,但你离开师门太久,求人之前先要帮师门做任务。”王泮林那双漆眸比赫连骅的豹金眼还具魔魅。

“是。你如何知道?先生答应为我保密。”赫连骅被王泮林一眼看得老实,答完是之后,惊问。

“赫连骅无名,赫连瞻大名鼎鼎,你与北燎第一武将同父异母,我不知道也难。”王泮林调开目光,看着走来的吉平,“她终于动了吗?”

吉平点头。

“那你去罢。”王泮林吩咐。

吉平轻点瓦,很快化成远处屋山上的一点黑影。

赫连骅见王泮林伸过手来,自觉带他下了屋顶,“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从哪里知道洛水园的北燎探子不止萍娘,还有风娘。”

“就像我不明白,同为北燎人,你为何会愿意铲除萍娘?”王泮林的表情却并非真不明白。

王泮林再一招手,那边就跑来一盏灯——不对,是掌着灯的小书童。

第206引 仙人指路

王泮林走出几步,头一偏侧过脸来,“我新近加入了一个帮当小弟,要去长白英雄会凑热闹,等你装完姑娘,不如也来,兴许能帮四王子解决了麻烦也说不定。对了,帮主是女子,你一定要收好不安分的爪子,免得被她的剑削了。”

赫连骅看那盏金灯飘开,两只爪子不由缩起来,把那句“兴许能帮四王子解决了麻烦”当放屁,一脸纳闷的表情,“什么帮那么了不起?王氏九郎当小弟?难道帮主长得比我还好看?”

王泮林已经走远,自然不会回答赫连骅,但经过一间廊亭。

一女子立在亭下,见他就是盈盈一礼,“王阁老已答应为仙荷说项,多谢九公子替仙荷美言。若非九公子告知仙荷,仙荷只怕已被人当了弃子,死路一条。”

来的是仙荷。

王泮林神情不动,眸眼漠然,“别把自己说得那么蠢。仙荷姑娘低眉顺目多年,眼看离头姬不过一步之遥,却输给了老天,虽败犹荣。而且也当真了不起,这园子里谁是哪边的人,竟能一目了然,比柳妈妈还明白。”

仙荷从小生活在园子里,相貌风情皆中等的她,却有不一般的睿智目光,做事细心,又懂得进退。然而,即便很会做人,关键时刻上头的风娘还是一声不响牺牲她。御史台崔大人突然点她,问了好些事,她虽感觉不妙,却始料不及这是风娘将她当作了诱饵。

但一开始,仙荷只是一名普通司琴,南下后遇到风娘,引荐风娘成为洛水园舞姬。后来风娘红了,不但仍与她姐妹相称,并许给仙荷很多好处,仙荷由此成为北燎密探。

随着仙荷越发受客人喜爱,风娘感到威胁,不再念仙荷当初引荐的情义。

包括仙荷在内,风娘和萍娘,一共三人,听命于北燎大王子。

南颂迁都后,洛水园女艺凋零,风娘才能崭露头角,加之北燎被大今打得分崩离析,所以前两年她一直没发挥作用。如今北燎在西原总算安定,燎王有意立太子,大王子就重视南颂这边的动静了,催促风娘做事。

要说这份工匠名单,还真是仙荷想办法拿到的。她交给风娘之后,风娘独占功劳,受大王子褒奖。这也罢了。仙荷提出可以利用这份名单,将大今布置在园子里的探子拔除,也可栽赃大今。万万想不到,风娘居然用她的计,打算连她一道拔除。

这时,王泮林找来,告诉她,风娘和萍娘是亲姐妹,她才知道自己可悲可笑。

仙荷面容发涩,“禀公子,仙荷从不想要了不起,不过求一好归宿,只是进了这等地方,若不出头,多是凄凉。但有别的法子,我也不会想着往上走。如今去处已定,心中尚有疑虑。”

“怕得不到赵大人的宠爱?”王泮林呵冷。

作为中书令之子,王泮林得到工部名册泄露的消息只比节南晚了一会儿。他对和自己无关的事一向冷淡,直到父亲说起学士阁苏致上折子,怀疑谭计,乌明或赵琦有勾结大今北燎可能,他才积极起来。

是他,请丁大先生帮忙安排一个姑娘混进洛水园;是他,向父亲提议引蛇出洞,分别告知了不同的告密者名姓;也是他,灵机一动,告诉差人祥瑞饭馆后面有可疑之人,借孟元这只呆鸟让对方放松警惕。

他虽没想到丁大先生竟派了赫连骅这小子充当姑娘,却转手利用,进而从赫连骅那里得知萍娘是北燎大王子的探子,再利用大王子和四王子的矛盾,试探心事重重的仙荷,让仙荷明白她自己的危险处境,反而投靠了他。

还是他,设下今晚宴席,假意漏出消息,发动仙荷,牵制萍娘,让风娘一人不得不急躁冒进,去找情郎通报,给郡守大人送上双宿双飞的现行。而他也答应,只要仙荷转作人证,拿出物证,就会给她安排一个长期保命的好去处,但他不好出面,要她自己去请求。

如此安排好一切,到这晚此时,落幕。

“仙荷虽然笨,还不至于笨得连这个都不知道。仙荷进赵府,不是给赵大人当妾,但依公子所言,要竭尽努力获取桑六娘的信任。只是,仙荷不明白,为何是浣姐姐的侄女,而不是讨好浣姐姐?浣姐姐非常聪明,若能得到她的庇护,仙荷的下半辈子——”

仙荷不敢与王泮林对视。那双眼太犀利,所有人以为她升不上头姬嫁不了权贵而难过,这位却直言她可怜,功劳都是别人的,到头来还要为别人卖出性命。

“也就多几年的活头了。”王泮林接话。

仙荷一惊。

“你大可不信我的话,我虽为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去处,等你进了赵府,要讨好谁我却也管不着。自己嫌命长,我何必内疚。”王泮林说罢,大袖流风,走出去。

书童一边掌灯一边往回看,见仙荷呆呆站在廊亭下,自己虽然也好奇,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眼看着到了自家马车前,书童才道,“白日里剑童到曲芳台见了大老爷和五公子,请五公子转交一只包袱给九公子。适才我跟车出来,五公子吩咐我放在车里,说挺紧急的。”

王泮林听了,语气难得想不透,“白日里我见过剑童,怎没听她提…”没说完,却笑了,“书童,你可别学剑童耍小性子,会挨板子的。”

书童但见九公子上车的动作比以前痛快得多,也不等人搬凳子掀帘子,眨眼就钻进车里,心道懒人原来也有勤快的时候啊。

再过一会儿,王楚风上车来,看一把拉满弦的弓弩对着自己,不惊不讶,捉衫安坐,吩咐车夫出发。

“燕子姑娘的香露用得重了些,十二弟下回再来,带一瓶好的给她,不然只可怜了你自己的鼻子。”王泮林皱皱眉,目光不离手中弓弩,扣扳机,弦空响。

王楚风今日喝了不少,温润的五官就难掩桀骜不驯的天性,“逢场作戏罢了,我不似九哥多情。”

第207引 旦夕祸福

青杏居。

听到外面碧云的脚步声有些慌,节南就在小柒的屋里问道,“什么事?”

很快,碧云跑进来,见节南躺在小柒床上,却也顾不得问,“六姑娘不好了,府里来了差人。”

“差人?”白天的事到底延续到晚上来了?

节南起身就走,“来做什么?”

碧云小碎步跟上,“不清楚,浅夏只说是郡衙的人,和咱老爷倒是挺客气的,但让老爷和二夫人把家里所有人都集中一块儿点名,例行公事。”

节南招来橙夕,“去膳房把七姑娘叫来。”

不一会儿,小柒一脸老大不愿走出来,“深更半夜闹一出,这是要抄家杀头了?”

没过脑子的话一出口,吓得碧云她们白了脸。

节南却笑,“哪有那么好的事让咱们开眼,都说例行公事了。”抄家才不会这么舒坦呢,早就鸡飞狗跳,还容得一伙人慢腾腾集中点名?

七姑娘那样,六姑娘这样,碧云只觉心肝忽上忽下跳得抽风。

到了主院,赵府的丫头仆妇婆子全站在院里,一个个神色不安,时不时交头接耳。节南和小柒走进外屋,不见桑浣,但见赵雪兰正拍着迷迷糊糊的雨兰和赵挚。

小柒嘟囔,真有些大姐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