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兰蹙眉看向节南,“浣姨娘在里屋。”

节南点点头,找张椅子坐了,只听得见桑浣说话。

“姐姐安心躺着,等会儿官差来了,让他们看一眼里屋就行…”

“并非老爷有事,而是乌明乌大人有事,说他是北燎细作,今晚刚抓进去…”

“就是说啊,咱老爷怎么可能呢,平时应酬,多和谭大人一起,再说乌明又是老爷的直属上官…”

“没事的,说谭府今晚也和咱家一样,要点看人头,例行问话,主要看有没有突然少了人或有谁形迹可疑…”

“我马上去点一点,姐姐尽管放心,这也是我的家,咱这会儿一定要一心的。”

桑浣随即走出来,目光扫过节南和小柒,也不多说,叫上浅春拿起名册,到院里点名去了。

节南垂眼,听桑浣喊着一个个名字,心里却只盘旋乌明这个名字。

乌明是北燎细作?怎么抓出来的?苏致不是只在官匠中认人吗?还有,萍娘也是北燎细作,但她进洛水园打探的那几日,却只知乌明是仙荷的常客。这其中,到底漏了哪几环?

虽说她为桑浣干活不给力,自恃脑袋比一般人好用,手头情报自觉也掌握了不少,可是这回官府居然这么快就揪出乌明——

南颂官场,出了名的文人政治,想做成一桩实事,那要费多少口水,一级一级往上走,再一级一级传达下来,而且一遍还行不通,一般要反复几遍,等到最终下定论,还千万别赶上逢年过节。

这是有如神助?

节南兀自想得起劲,忽听屋外男子声音,除了姑丈之外。

“二夫人,打扰了。”

这声音,份外熟悉。不是那种熟识,却是才听过的那种感觉。

节南看到赵雪兰抬起头,立刻就想起来了。

哈!又是朱红!

众人在外又报一遍名字,桑浣和赵琦就进屋来了,身后跟着的年轻官员果然是朱红。他目光有礼,对赵雪兰,节南和小柒皆颔首,道声对不住,才走进屋子,又由浅春挑了帘,看一眼里屋,几乎马不停蹄,就走出屋子去了。

避嫌呢。

小柒嘻嘻一笑,但当着桑浣的面,还是管着自己的嘴。

赵琦就道,“府里人一个不缺,所以没事,等我问过朱大人,大家就能回去歇息了。”

等赵琦出屋子,和朱红说了几句,朱红的声音微亮,似特意说给屋里女眷们听的,“深夜急命在身,让大家受惊,谢夫人们和姑娘们体谅,下官改日再登门致歉,告辞。”

一阵刀鞘靴踏,远了。

小柒要走,桑浣却不让。

一刻之后,赵琦再回屋来,坐上主位,长吁短叹,“怎么会是乌大人呢?”

“兴许弄错了。乌大人历经两朝,从大匠到将作大监,一直兢兢业业,若是北燎细作,军器秘密早不知泄露了多少。”

桑浣这时面色不好,但赵琦只当她受了惊,担心他被牵连。

赵琦道,“我也希望是弄错了,然而御史台刑部郡府三方一起调查,布置得极为巧妙。好比苏大人上折子怀疑工部有细作一事,御史台让谭大人,乌大人和我配合认人,却只将苏致的名字告知了乌大人一人而已,我和谭大人知道的另有他人,结果苏大人在认人时被毒杀。”

节南一听,暗道计策不错,苏致一死,乌明就有很大的嫌疑了。

赵琦又道,“方才朱大人稍稍透露,洛水园的北燎细作也已被抓,还是从乌府里逃窜出来时,与乌大人一同落网,乌大人百口莫辩。”

桑浣惊问,“洛水园里哪一位?”

赵琦摇头表示不知,“朱大人不曾说。”

赵雪兰听到这里,担忧的神情渐渐淡下,“不连累父亲就好。”

赵琦却未显轻松,“不好说啊。乌大人身为大将作,品级不高,权力却大,与工部侍郎平起平坐,在工造事务上连谭大人都插不了话。要不是弓弩司独立于军器司之外,神臂弓的造法恐怕都不保。如今乌大人出事,更不可能只查他一人,要看明日朝上怎么论了,就怕皇上怒及整个工部,怀疑还有同党,没事都要生出大事情来。”

桑浣心不在焉,蹙眉不知想什么。

赵雪兰难免着慌,“但父亲清白。”

赵琦张张口,本想说没那么简单,见桑浣和长女失魂落魄,改为安慰,“还好崔相王中书主政,张兰台又明事理,我身正就不怕影斜。夜了,赶紧回房歇息吧,大人的事,女儿家们不用管。”

出了主院,赵雪兰问节南,“要不明日去趟崔府,同崔相夫人说说?”

节南不答。

赵雪兰奇怪,“你从进屋就没说过一个字,打得什么主意?”

节南心想,人呐,都是欠的,理她的时候,她摆架子;不理她的时候,又巴巴凑跟前。

第208引 个个清算

节南笑开,做好人真难,“脑袋里空白一片,当然说不出一个字。崔府你自己去,我不去。我可不想给姑丈没罪找罪,让人觉着我们心虚,托人情比御史台找姑丈的速度还快。”

赵雪兰明白了,却总归有些惦记,“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做?”

“添乱,就不如什么都不做。”节南对赵雪兰这会儿说得句句实话。

赵雪兰走后,小柒就笑节南,“哪里是什么都不做,分明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旁干看着。”

节南大方承认,“没错。洛水园里头的大今探子全不见了,北燎探子也被抓了,工部乌明带头,不可能不浑一池水,肯定还会查出一些替他做事的小鬼来。南颂官府这回还真让我惊奇,都像今天干活那么利索,咱俩就不用愁了,直接投诚。”

柒小柒投白眼做鬼脸,“我看是他们撞大运,难得利索一回。等咱真想靠他们,没几日就会落得像苏致一样的下场。”

节南忽然做个噤声的动作,感觉身后来风,还以为是碧云她们赶上来,想不到却见年颜从青杏院外的墙头栽下。

柒小柒一个箭步,伸手托住年颜即将磕地的脑袋,剑指摸脉,瞪望节南,“小山!”

“他死了?”节南没多看,推开院门,“赶紧抬进来再埋。”

柒小柒将年颜拖进门,好气好笑,“没死,内伤很重而已。”

节南表情顿时失望,“谁啊,好事不做到底,也不怕生儿子没屁眼!“柒小柒眼珠子就凸了,“臭小山,你又来粗腔了,是不是?师父教了多少遍,女子不一定要长得多美,气质却一定要好…”

节南哈笑,“你自己还不是臭小山臭小山说粗话?”

“臭小山怎么是粗话呢?是你小名儿啊!”柒小柒嗤之以鼻,“再说,你骂人向来不带脏字,除非心情不好…”

突然,年颜嘴里鲜血直冒。

柒小柒一龇牙,“不行了,不行了,臭小山你给他输内力。”

节南抱臂等在小柒房门口,“我白天刚给丁大先生打成内伤,还输内力给他?这受伤的要是王楚风,我也认了。美男鞋底死,做鬼也不赖,年颜这么丑,死也是白死。我坚决不要!”

柒小柒笑喷口水,“好歹你给他搭个脉,看看什么内家功夫,总可以吧。”

节南走过去,左手一探年颜脉搏,嘻笑的神情顿时凝重,“三股气流乱冲,二阳一阴,一股师父教他的,一股和丁大先生的内息有些像,但又不尽相同,还有一股阴邪,不好说。柒小柒,你要是没把握救,还是把他扔给师叔得好,省得师叔以为我俩故意把他弄死了。”

柒小柒单肩一拱,把年颜从地上弄起来,往屋里走,“我要治不了他,又如何治你?关门!你调息去,什么也别管了。”

节南关上屋门,却也没有回自己屋,只站在院中,一边调息一边听着所有的动静,为小柒把关。

姐妹之情,不耍嘴皮。

堇燊打了个大喷嚏,手里的灯笼狠狠一晃,却仿佛是牢房里的潮气扑黯灯光。

王泮林一声轻笑,“一听就知你从不曾来过牢房。”

“我行得端立得直,身边也没有不法之徒。”堇燊抽抽嘴角,暗道自己那么好的底子,小毛小病都没有,怎么偏偏在这位面前打喷嚏呢?

王泮林又是一笑,这回凉了些,“那你还是回车旁同正人君子的十二聊天去吧。”

堇燊纳闷,怎么个意思?

前面牢头已经走到底,拿出一支最笨重的铁钥匙打开门,露出一段湿嗒嗒的石阶,“二位走下去就是,小心脚下滑。”

牢头事先收了好处,等王泮林和堇燊下去后,重新推上铁门,帮他们守在外头。

堇燊受丁山嘱托,并不因王泮林方才的话而动摇,抢走在前,心里却很快郁闷起来,这不又成了给王泮林照路?但他为人一向不多计较,而且也已经看到了乌明,就自觉挥散了这股郁闷。

这间地牢专门关押重犯,乌铁条一根根竖得密齐,方方正正像个笼子,精炼钢刀也难砍出印来。

乌明四十有余,此时已经换上囚衣,去掉了簪子,披头散发。他神情虽冷,面色还很光亮,因为尚未开堂审讯,也没经历刑求,一切要等明日早朝的决定。

他先见到堇燊,浓眉皱得迷惑,不认得这人。再看堇燊身后,灯光只照到那人半身青衫小半张脸,乍望之下微微面善,仔细瞧上一会儿,却又陌生了,只觉那人刁眼梢清寒气。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转告郡守大人,乌明被风娘构陷,全不知她另一身份,请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还我清白。”乌明说得很冷静。

王泮林勾起嘴角,“这话还是请乌大人自己同郡守大人说吧,我管不着。”

乌明双目一睁,“那你们所为何来?”

王泮林笑声淡淡,“来向待诏大人讨教一件旧事。”

“什么旧事?”乌明眯起眼,不知怎么,听着王泮林以旧官职称他,心里就发寒。

“千里江山…”

王泮林才说四个字,乌明连连后退,直至背脊靠上铁笼那头,头颅却刻意抬高,两块颧骨凸刻,目**光,“千里江山世间瑰宝,只可怜天妒不凡少年。这件旧事谁人不知,即便我曾教过王希孟习画,又任北都书画院待诏,也不比大家多知道什么。”

“是么?”王泮林缓缓吐道。

“是!”乌明气短。

“这么吧,乌大人不必说话,由我来说,等我说完,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王泮林双手拢进袖子里。

乌明刹那又觉半道影子熟悉。

“一问你,连庆六年春,王希孟呈给晖帝的《南山松涛图》,晖帝斥他风流妄纵,竟在画中绘入伎子衣衫,污秽圣山高松。那件衣衫可是你添上去的?”

王泮林在暗,将乌明上下打量,嘴角淡然抿苛。当年谨小慎微,看似本份的乌待诏,原来是这副狡猾的模样,自己真得太狂了,狂到盲目,看不到这等小人,以至于一步步落入他们的陷阱,醒过神来已万劫不复。

第209引 大未必佳

乌明心惊,但冷哼,“胡说!分明是王希孟恃才傲物,仗着晖帝看重,不但喝醉失态,作出无德之画,还非要呈给圣上…”

无德之画,令王希孟的才华蒙尘,晖帝罚他闭门思过,后来不准任何人再提,似乎小事化无。王希孟照样享受《千里江山》带给他的无限美誉,但其实那就是坠落的天天中文。

“二问你,连庆六年冬,王希孟作《万鹤祈天图》,可是你向晖帝谏言,说他暗讽帝王昏庸,不顾百姓死活,办奢华祈天祭?”

“…”乌明神情阴郁,“是我又如何?也不止我,同谏的还有其他几名待诏。当时河南受旱灾之苦,流民上万,饿殍百里,王希孟自以为是,以《万鹤祈天图》讽刺圣上不作为,竖子无德又无理,我等看不下去。”

“三问你,连庆八年春,王希孟呈上《北漠大雪图》,以北漠地经为模本,可是你调换了那本地经,把军镇所在山图偷放进去,让王希孟背上泄露军机之罪名?”

那是王希孟最后一幅画作。

“不是我,我只帮人作旁证,证实王希孟所画确为军镇地图。”乌明眸中寒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王希孟少年得志,过于自满,一度度放纵,一度度不知悔改,最终才华变诡诈,为名利丧失了做人根本,自取灭亡。你是王希孟什么人?还想为他平反不成?”

王泮林袖子一动。

乌明哈笑,“我告诉你,没用的。老话说早慧早夭,怪只怪王希孟心太大,整日想着为国为民,变革改策,偏偏他常伴君驾,一句话比得大佬们十句,怎能不成别人的眼中钉?画画的,就好好画,不懂得安守本分,天才也只能成狗屎。连王家都只能舍弃掉的逆子,你算什么,追问不休。其实王希孟运气还真是好,死得恰好,不然连累整个王家谋逆大罪,就没有他们今日风光了。”

“你帮谁作旁证?”听蠢人说话真心累,一会儿说一套,自相矛盾还终于听到一句有用的了。

“…我没帮谁,都是书画院的人一起商量着行事的。”乌明却改口。

王泮林眼里无波,“《南山松涛图》上那件衣衫,皆道是王希孟的手法,可见你画功实在不亚于他。”

“哼!我进书画院全凭真才实学,不像王希孟那种不知天高地厚,全凭出身的小子。千里江山算什么,我在他画上添笔,谁都没看出来,不过一群附庸风雅的官老爷罢了,皇上说好就是好,把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捧那么高,岂有此理。”乌明愤恨,一个激动就入了圈套。

随即,乌明反应过来,再哼,“人都死了,就算是我添上去的,他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那自然是不会的。”王泮林走进光里,脸上淡淡微笑,双手从袖中抽出,抬眸尽显儒雅,“如乌大人所说,王希孟恃才傲物,狂妄自大。即便不死,如今也不过是众多庸庸碌碌的公子哥之一,死得早至少还留下了好名声。”

堇燊心道,来了,这种比王十二郎更温润更谦明,仿佛天生,没有半点造作矫揉,连安阳王氏那点骨子里的傲慢也无,眼中天高心中海阔,能让人心折的气度。

乌明听着望着,起先冷笑连连,随后目光疑惑,最后化为惊恐,“你…你…你是…”

王泮林垂了眼,一步走近铁笼,堇燊手里的灯光从他身后往前打,脸上五官明明暗暗,笑意虽深,声音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了,“王希孟行七,某行九,有人道我和他看着七八分相像,也有人道我一点不像他。乌大人曾当过几日七哥教习,你看呢?”

乌明单手抹把脸,暗道差点吓死,“王希孟死四五年了吧,谁还记得他的样子?倒是你,就算是王家九公子,又无官身,怎能来审我?”

王泮林双手重新拢入大袖,“谁说我是来审你的?我不过来探望你,毕竟等大人转到天牢,就很不方便了。乌大人——”声音略顿,“何时投靠北燎?”

乌明撇一抹笑,“我是冤枉的。那个风娘想男人想疯了,半夜跑来让我娶她…”

“乌大人与风娘半点不认识?”王泮林的眼里墨黑。

“…”本想说不认识,但乌明再一想,自己到底是洛水园常客,“不过一夜风流。”

“听说乌大人没有内眷。”无妻无子,无爹无娘,乌明府里十分冷清。

乌明不懂,“那又如何?”

“没有内眷,乌府账房却欠了海烟巷良姐姐一千两,乌大人既然为男色耗尽家财,家里甚至连个女人都没有,怎会同风娘一夜风流?”王泮林叹了一口气,“乌大人这时不知笼外事,当然可以喊冤,喊破嗓子也没人管你,不过,好多人看来,乌大人这是秋后蚱蜢。”

乌明内心何尝不忐忑,闻言变脸,想不到连自己喜好男色的事都被掀出来了。

“今夜某来,却是想救你一命的。”王泮林看看差不多了,抛砖引玉。

乌明神情中却不见喜色,只是阴沉着眼,“小子阴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后是什么人指使,但我无罪,清者自清。”

王泮林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根短竹管,“乌大人这会儿逞强,我也懂得。这是烟花筒,送给大人,大人要是想明白了,可以将它点燃,还有一次求救的机会。”

乌明没动。

王泮林自顾自放下,转身走了。

乌明看王泮林和堇燊拾阶而上,落下眼皮,冷冷眯盯了短竹管一会儿,走过去拾起,藏在草垛子底下。

出了郡衙,堇燊一挥手,就有两道影子突现又突隐。

“九公子不怕乌明交待出今晚之事?”堇燊再问。

王泮林看着墙头,好似多羡慕墙头上的草,淡答,“我怕啊——如果乌明真是无辜的话。”

然而,乌明不无辜,不管他是北燎探子,还是卖消息给北燎,工部名册泄露之罪责是绝对逃不掉的。而他王泮林过来探望,问问旧事,顶多算是不谨慎。

这些年,王泮林想得最明白的,只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有众口铄金众志成城。如今,他要用乌明那些人的手段对付他们,他们也会百口莫辩!

第210引 废去一子

五月五,满城飘粽叶糯米香,却因为赵琦待职在家,弄得赵府上下无心过节,光忙着猜主人是不是官路到头了,节南正想着可以溜出去,桑浣居然亲自送了粽子来。

“柒小柒呢?”浅春浅夏和碧云她们在院子里染布,桑浣能放心问节南。

节南笑笑,“她给年颜抓药去了。”

桑浣蹙眉又挑眉,“这么好?”

节南本不想多说,但嘴一张开就蹦字,“年颜对我姐妹俩是该死,对师叔却是左膀右臂,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年颜要死也得死在小柒手里。”小柒有多喜欢借药来整治人,她这个中毒的最清楚。

“你嘴皮子不逞强才会死。”桑浣骂完,锁紧眉头,“芬婶她们在城郊一间农舍出现,年颜夜里探查时却被人打成重伤。我再探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但据年颜的表述,我感觉对方与守卫簪珠儿的那些人的路数有些像,尤其也戴兔面具。”

节南心头一愣,表情懵懂,“兔面具?”

桑浣想起自己没跟节南说过,“我杀簪珠儿那晚,有个戴着兔面具的高手,本以为是王家雇来的,想不到年颜又遇上,那就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么简单了。”

节南总不能说自己一文钱没拿,“姑母接下来如何打算?”

“找不到芬婶她们,洛水园这条线废掉,这么大的事一定要上报。”桑浣神色烦躁,“皇上命吏部彻查工部所有人,但凡乌明起用的官员或匠人,当即勒令解职,接受调查。要不是谭计等人与乌明的关系都不错,由谭计挡在最前头,赵琦恐怕也要降品阶。里里外外乱得一锅粥,每日提心吊胆等着赵琦回家,就怕还有更坏消息。这种时候礼部居然把洛水园的仙荷发派过来,简直还嫌不够乱。”

节南稍怔,心思转得极快,笑道,“姑母可以放宽心了,姑丈不但没事,说不准还要升官了。”

桑浣问为何。

“仙荷到了年龄,又不当红,要么许人,要么卖掉,要么再分派。分派到朝臣家里可一点也不随便,要看品阶和官俸。这当口,仙荷被发派到家里,不就是上面看好姑丈的意思么?”

桑浣听了节南的解释,一边暗道这丫头机灵,一边不甘示弱,“赵琦老实为官,平时谨小慎微,和乌明私交不深,顶多就是些场面上的应酬,并不怕吏部审查。我只烦这会儿事多,偏偏仙荷过几日就要进府,所以跟你啰嗦几句罢了。”

节南淡淡笑着,“只是我虽明白师叔,门主不明白。要是师叔只报坏消息,门主会质疑师叔办事的能力。毕竟您杀了羌掌柜,而羌掌柜是金利泰和的人,不管理由是什么,金利泰和不会高兴。洛水园一条线被废,尽管当初这条线全靠您打通,后来是羌掌柜不得力,但恐怕门主会让您承担全部责任。”

桑浣其实也是担心这个,不由眯眼,“你为我想得真多,看来也帮我想了法子?”听听无妨。

晨光照着水亮的彩布,映得节南那双叶子眼光华四溢,“师叔别问我,我只觉这回并非师叔的过错,甚至没有过错,在御史台,刑部,郡衙三方一齐清理洛水园之前就把线人撤出,避免神弓门暴露——这叫先下手为强。”

桑浣眼中闪过一抹激赏,“然后让芬婶她们永远闭上嘴。”

节南眯笑,“这回事大,牵连姑丈,我们总不见得为保线人的命,置赵府于险境。没有师叔的洛水园,几乎发挥不出作用,没有了赵府的师叔,神弓门还能指望师叔今后做成大事么?我相信,金利泰和那家伙的脑袋虽然时不时堵塞,但门主擅长阴诡盘算,肯定会明白师叔的。山高皇帝远,连年颜都查不出的事,就算那边派人来也一样查不到。”

桑浣沉吟。

她一直说自己效忠神弓门,虽然内心希望柒珍当门主,但柒珍争门主的时候,她聪明得保持了中立,所以金利挞芳仍用着她。不过,自从羌掌柜开始窜头,她也知道金利挞芳在为金利泰和将来继任门主而铺路,她虽有隐退的打算,却也防着这些人翻脸不认人,始终没有主动提出放权。

节南剥起一粒粽子,右手五指轻颤。

桑浣瞅着节南。这丫头对她说过很多话,很多正中她心中盘旋很久的忧虑,但她没承认这丫头说得对,是因为她更相信自己。柒珍当年多少人鞍前马后,他死时,身旁仅剩桑节南和柒小柒为之血战。桑节南右手极为灵巧,练武根骨奇佳,人又聪明,就因为走错了那一步,如今剥颗粽子都吃力。

桑浣不想和这对可怜的姐妹一样,她有儿有女有丈夫,所求不过下半生的保障。然而,都安近来似乎有一股无源急流,让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的桑浣感觉不安,如同沦陷前的北都,能嗅到阴谋窜起的迷烟味道。

非常时,行非常事。

桑浣适应力很强,心思翻转也不过一念之间,起身道,“转告小柒,她要敢弄死年颜,就准备陪葬吧。”

节南总算剥好粽子,嘻笑拿筷子钉起,蘸白糖,咬下一口,含糊不清说声知道,看桑浣带着丫头们走出院门,心想桑浣转了话题,没说不行,那就是会照她说得,糊弄金利挞芳了?

只要桑浣粉饰太平,稳住金利挞芳,她就有充裕的工夫拔钉子。

感谢乌明风娘,感谢南颂朝廷,感谢出兔子面具的那位,帮她解决掉洛水园。

小柒送完药回来,院里没别人,只见节南一身风铃花胡服,头发扎高髻,插一支鎏金匕弯簪,脚下翘头黑金靴,单耳戴一只大大的风铃花银丝环,双袖套铜狮臂钏,风吹铃动,整个人仿佛一朵轻灵雪蓉,清爽又漂亮。

节南单手叉腰,很是显摆的傲娇模样,“怎么样?够不够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