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柒嗯嗯连点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吃素的。你等我,我得把钟馗袍子找出来,不然就让你比下去了。”

节南漏笑。

第211引 同舟同乐

今晨,都安内河排着一长溜的船,多是打算到江上送粽子去的。

王泮林从舱底上甲板,正在洗手,听书童喊十二公子。

他回头一看,俊眸微冷,嘴角勾笑,“十二弟怎么来了?”

王楚风一身玉白,目光温淡扫过船面,“祖父和二伯让我来看着你。”却见书童捧着的铜盆漂浮乌粒,王泮林十指滴水还泛黑,不由愕道,“九哥不是说再不玩墨了么?”

“我没玩墨。”平时无比爱干净的王泮林,把湿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十二弟下船吧,我今日有正事要做,没空陪你扔粽子。”

王楚风看着王泮林衣衫上的黑爪印,这才留意他穿得竟是一件棉布衫,“九哥想什么,真让人费解难猜。”

王泮林双手往王楚风肩上一拍,“那就别猜了,我来告诉你,我在弄硝粉。”

王楚风头回听王泮林说起,虽然不懂硝,但好歹读到过,问道,“有何用处?”

“我近来想到一种作画方式,不用墨汁,用烟火烧出画来,感觉会很有意思。”王泮林退后,看王楚风肩头淡淡污渍,不由抬眉刁笑。

王楚风只觉对方胡言乱语,再看自己肩头,知道王泮林耍坏,却也不多说,回头吩咐王小,把自己的书放进船舱里去。

王泮林正色道,“王楚风,你一定要跟,就得戴上这个。”对书童示意一眼。

书童跑进去,跑出来,手里多一张灰兔面具,“请十二公子一定要随身带着,等到上了江面,人人都要戴在脸上的。”

王楚风讶异非常,“这是什么道理?又不是上元节。”

“没道理,趁我高兴,不然你下船。”王泮林见船橼旁的吉平对自己招手,扔下这句老大不客气的话就到船橼那边去了。

王楚风也是有脾气的,听了冷笑,对刚出船舱的王小道声下船,便朝舢板走去。但他一脚才踩上去,就觉舢板猛震,连忙定睛看下去——

广袖敞襟春风锦,海纹格,大雁绣,刻意做出的无腰大褶摆,内里高腰及膝月下红梅女骑装,芙蓉花瓣灯笼裤,纤云飞日金绣平踝靴,一身别致的宽大装束,将平素的福胖巧妙遮盖,令人只觉来者身材高挑,脸如月盘,美丽圆润。

“小柒姑娘?”

王楚风愣了愣,实在不曾见过柒小柒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柒小柒当然也看到了王楚风,仿佛已不记得之前生过气,这日笑得可爱可亲,“咦,十二公子也在?好极!我请你吃粽子!”

王楚风本想再致歉意,见柒小柒心情这么好,也聪明得不提了,“好。”

节南上船,看王楚风让小柒拽袖子走,画面很和谐,瞥一眼王泮林,故意说道,“十二公子真是君子明琅,性情暖若南风,难怪燕子姑娘倾心。”

“夹缝中长大的孩子,会比独子圆滑些,不过不会拒绝的性子也叫温吞,反而不知他自己要什么了。”王泮林说完“坏话”,目光在柒小柒衣背上那尊钟馗绣像一顿,回眼再看今日装扮得漂亮又霸气的节南,正打算夸她——

节南哈笑,不知自己打断了对方,“九公子倒是知道自己要什么,且独子骄纵,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看着羡慕不已。”

王泮林也笑,漆眸似晨星,“但终有一日,小山姑娘海阔天空,我看着羡慕不已了。”

节南笑得难以自抑,“是,是,能从九公子手里活下来,还会怕谁呢?”

王泮林很认真的表情,“这话却是轻敌,要不得。”

节南怔了怔,随即提醒自己别忘了正事,“九公子说过,今日出发前要让我挑——”稍稍一想,“酬劳。”

“我自然记得,小山姑娘跟我来。”王泮林说着,钻进底舱口去了。

节南微微敛眸,看向一旁方头方脸的吉平,问他一句风马牛不相及,“你家老大也来扮兔子么?”

吉平老实摇头,“老大有事,不来。”

节南又问,“你们欠了王泮林多少银子?”

吉平想了想,“具体数目要问丁大先生。”

王泮林从舱下看上来,显然听到两人对话,要笑不笑,“小山,下来,不然过时不候。”

王泮林这么一说,节南比田鼠窜得还快,双手双脚夹着木梯两边,滑出哧溜声。

“看来伤得不重。”王泮林从怀里掏出那张双色双面的兔脸来。

“别提了,我又不是丁大先生的学生,他居然拿戒尺打我,一口血…”节南贫着嘴,接过面具,发现三瓣唇上的血渍不见了,“我还奇怪你怎会知道。”

“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不知不觉就会技痒,情不自禁就会较真,我亦如此。毕竟,那是人生一大快事。”王泮林表示理解,往舱肚子里走去。

节南撇撇嘴,“可我是女子,你们男子的一大快事,对我来说是莫名其妙的事。”

王泮林顿时发出欢朗笑声,“还以为你是花木兰那般,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姑娘呢。”

节南哈哈笑道,“师父教导,男女天生有别,男子不若女子,女子也不若男子,但阴阳调和,琴瑟和鸣,天道才和。女子可以打扮,女子可以撒娇,女子可以流泪,女子可以被男子钦慕,女子可以生粉团娃娃,女子柔韧,似江河湖海,可以容纳百川。干嘛要自比男子?掉个眼泪,还要让人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一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边非要考了官身跪官家,动辄自打嘴巴,比我还死要面子,太惨。”

叮铃当啷,身后掉了一大串东西,节南回头看见吉平手忙脚乱捡东西,耸耸肩,转过来正对王泮林笑弯的双眸,立刻警惕,“干嘛?我生来就是女子,喜欢自己是女子,不行么?”

王泮林笑望节南半晌,答非所问,“你小时候抓周抓了什么?”

“呃?”节南眼睛鼻子嘴巴皱作一团,“什么也没抓,一个跟斗掉下桌子,把我爹吓掉了半条命,将所有东西和桌子一并烧了,说不吉利。”

“我和你当真默契。”王泮林让开身,手往后一摆,“来,为你补办一回抓周。”

第212引 抓周手气

脚下轻摇,身轻摇,前方二十来只红纸礼盒摇在节南眼底,犹如起伏的火焰。那些盒子,大小不一,形状不一,包得皆喜气,但对于她而言,就只有一个意思——

王泮林果然把信函和解药拆开了,否则哪来那么多盒子。

虽在节南意料之中,不过看到一只半人高的盒子时,到底好奇了一下,问他,“你是随便选放盒子,还是照着东西大小配上的?”

“照实物大小。”王泮林见节南恼而不火,墨眸沉笑。

节南慢慢绕一圈。

抓周这种事,她都懒得问王泮林怎么想到的。拿假信忽悠她,食言而肥,再到这会儿,这人简直就是乐此不疲翻花样,她要着急上火,他却喜欢看人上火,就更上他的当了。

“都是我的东西?”所以,节南不生气,见招拆招。

王泮林点点头,“是。”

节南眼一瞥,心数五只巴掌大的小盒子,“解药的数目不对。十二颗,一颗一盒,你已经给我一颗,该有十一只盒子。”

“正要和你说此事。之前是我数错了,簪珠儿的药瓶里只有六颗药丸,上回给柒姑娘一颗,还剩五颗。”王泮林云淡风轻。

节南深吸气,“不是你偷藏六颗?”

“与小山姑娘你性命攸关,我今日也不会再含糊其辞,全摆在明面上。”王泮林又指着其他的盒子,“除却那只最大的,桑爹与四王子的信函总共十七份。”

“好一个全摆在明面上。”节南忍不住讥讽,竟然骗她解药数目,“当时说好由我自己挑,九公子答应得那么爽快,却暗地挑我字眼,把东西装盒子里,整个盲人摸象。”

王泮林笑望着节南,“小盒子是解药,中盒子是信函,二十三只盒子,你已知二十二只盒子里是何物。还有一只,凭你的聪明,很快就能解开,怎自比盲人呢?”

节南右手摩挲着左臂钏,努努下巴,“这要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和九公子多熟呢,能有我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吉平?”

吉平的脑袋正要点起来,让王泮林一眼瞧过,立刻改成左右摇。

节南挑了眉,心想管它抓周还是抓圆,解药最要紧。于是,她弯腰去拿巴掌盒子,指尖还没碰到,就听王泮林不轻不重来一句——

“你可要想想好。”

节南偏头,缓缓直起身,斜瞪,呛声,“就等着九公子自己露馅儿呢。”随瞥最大的纸盒一眼,“那里头到底是什么?”

“抓周的妙趣在于,娃娃不懂自己抓的是什么,别人不懂娃娃会抓什么,皆是未知数。我要是告诉你,不就没意思了么?”王泮林眼内芒光闪闪,“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不拆的盒子我也会原封不动放着。”

节南眉毛拱成虫,“放着就放着吧,难道里头还是活——”

大盒子突然动了动。

节南连忙往后微仰,心想她一定是眼花了,不是盒子动,而是船在动。

就好像回应节南的想法多可笑,那只大盒子猛地往她这边一倾,还发出了咯咯呜呜哒哒的古怪声音。

节南急忙抱住要倒的盒子,三下两下撕了红纸,打开盖子一看,立刻傻眼。

一个胖乎乎白嫩嫩,穿着很贵的肚兜,扎着一短簇冲天辫,吮着大拇指的男娃娃,鼻子嘴巴虽没多俊,但乌眼溜溜显出聪明相。大概闷得有些久,不太开心,眼底水汪汪要哭,但对节南眨两眼,就笑开了,张开两只胖胳膊,呀呀喊抱抱。

节南蹬退一步,惊喝,“你哪儿弄来的!”

这娃娃,不正是商家独苗苗?

王泮林这才露出得逞的畅笑,“吉平偷来的。”

吉平冤枉得苦了脸,“不是偷来的,是宋大人请我把孩子送到玉将军府,结果九公子听说是商师爷的孙子,硬要借走,到今日也没打算放人。”

王泮林毫无愧疚神色,“听吉平说,崔衍知说起这孩子是兔子贼所救,我马上就想到了小山姑娘。商师爷对你颇为关照,所以他的临终托付你大概不会推却。至于你救下这娃娃之后为何又扔给崔衍知…”他目光带着趣味,“多半是顺手推舟,觉得宋大人之妻有孕在身,大概愿意多照顾一个娃娃。”

“九公子脑袋好使,一般都猜得对。”节南也没愧色,“不过我比九公子有自知之明,知道商娃娃落在我手里就太可怜了。”

王泮林但笑,“小山姑娘自己都寄人篱下,再多一个拖油瓶,确实不好过。”

节南清咳,“九公子,我在说你没有自知之明呢。这孩子落在你手上,还不如跟着我。好歹我不会把他装在盒子里,死活不管。”

然而,节南左手拎起商娃来,感觉小家伙胖了不少,下巴肉都捉得出一撂。

王泮林看着娃娃张手欢拍节南脸颊的模样,皱皱眉,不着痕迹退退开,有点怕被节南连累的眼神,“别这么说,我为了让小山你抓周抓准,一直循循善诱。”

节南则将商娃拎直,看他胖胳膊拍空开始瘪嘴不开心的表情,幸灾乐祸一笑,把娃娃放回盒子里去,“我养不了活东西,你给我换一样。”

“刚才你却说我没有自知之明,落在我手上,不如跟着你?”王泮林不惊讶,这姑娘基本只顾柒小柒和她自己。倒不是说她无情,只是学乖了而已。

“你没有自知之明,但你有个好爹,家里不差钱,又有一大家子人,根本不劳你动手。多养一个娃娃,就当多养一只小狗。”节南看一眼不断拍手要她抱的小小子,瞥开目光,告诉自己养娃责任大,这会儿乖上天,等会儿嚣下地。

王泮林眯眼,掩住得逞目光,“我养也不是不行,但换是不能换了,就当你选了这一只,等下一回吧。横竖机会多得是,让小山姑娘抓周抓到腻烦。”

节南不爱拖泥带水,心性极其坚忍,目标又很明确,暗想至少王泮林把东西都摆在台面上了,这回虽然等同白选,下回总能拿到一件实在的,更何况,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第213引 我的功劳

“是你把神弓门在洛水园的人弄走了?”

年颜让堇燊打伤,丁大先生在祥瑞饭馆出现,恐怕都不是巧合。节南不认为对神弓门有兴趣,那么就只有眼前这一位了,能请得动的王九公子。

王泮林看一眼吉平,吉平就守楼梯去了,船肚子里只有他和节南两人。

“你姑母既不知怎么跟神弓门上面交代,家里又要多一位年轻美姬,说不定连丈夫的宠爱都不保了,我替她想想也头疼。”

节南哎哟哎哟,其实比小柒还会耍宝,从小就是调皮的主,“你帮我拔了洛水园的钉子,我还想谢谢你呢,谁知你画蛇添足,把仙荷送进赵府。我姑母要是对姑丈灰了心,那就没有后路了,对神弓门只会更加忠心耿耿。九公子这是变着法子给我添堵?”

王泮林的笑意耐人寻味,“仙荷是送给你的。”

节南俏飞的眼一眯,挑眉,嘴角两头翘起,不说话。

王泮林说话,“你需要帮手,我送你帮手,不必想太多。”

节南哈一声,“虽然九公子自认好心,我却不喜欢捡便宜,我的帮手我自己挑,不需要九公子多事。”

以为她力量薄弱,送个人给她,她会感激涕零?

大错特错!

她以前手下人多得是,有福同享,有难跑得快!

“我知道你眼光高,不然身旁也不会只有一个小柒姑娘,即便必胜赌坊的李羊,也算不上你的手下,不过是你花钱他办事而已。”王泮林知道得很清楚。

节南反问,“九公子与是何关系?”

“我出力它出力,物物交换,但至少我愿意信任他们,就像我如今也信任小山姑娘一样。一旦信任你,说话就会上心了。”王泮林一派闲定。

节南因而嗤笑,“看不出来,连抓周都不随我心愿。”

“先苦后甜。”王泮林又来四字经,再道,“至于仙荷,有你和小柒姑娘不足的柔婉,专擅长与女子交际。不然以她中等姿容,再如何也争不上头姬。”

“我见过她一回,挺傲气的女子,只怕她服我姑母,却不服我。”节南记起仙荷说她鱼目混珠时的模样,“不过,她运气差了些,燕子姑娘一到,她的努力就化为泡影,不得不向客人求赎身。”

王泮林呵然,“仙荷为北燎做事,一直在风娘身后当影子,名册也是她最先拿到,却被风娘抢了功劳。风娘大概觉得自己地位已经稳固,而仙荷太能干,就和亲妹妹萍娘联手陷害她,同时帮萍娘上位。崔衍知找仙荷旁敲侧击,仙荷警觉,才慌忙替自己找后路。然后,我找到了她,作为交换条件,她把洛水园北燎和大今的细作名单交给我,我给她提供避难所。”

节南看着王泮林,半晌笑出,“这大概是九公子待我最真诚的一回了。”居然不是话里有话。

王泮林不以为意,“我做好事,有何可隐瞒的?”

得,原来还是炫耀!节南一时出神,伸手去摸娃娃肉,却被娃娃立刻抱住,啊吧啊吧啃手指。

“仙荷运气差,你的运气却好。仙荷只求衣食无忧,受公平待遇,你却不缺银子,喜欢逞强,喜欢叛逆,但不会陷他人于不义。她需要依靠,不会白吃饭,你需要帮手,不会不给她吃饭…”

“我运气好就不会跟丧家犬一样了。我不缺银子就不会倒南北货了。最后那句最可笑,她只需要吃饭的话,哪里不好去。再说,我收仙荷,还不如收李羊。”统统驳回。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不收仙荷,也不能收李羊。并非指你压不住,而是你的处境——”王泮林语气一顿,“会连累原本不受束缚的人。”

节南驳不回,王泮林说得太对,她自己陷在困境里,无力带着自在的人。

“仙荷却无路可走。”王泮林没多说。

也不用王泮林多说,节南清楚得很。仙荷的背叛者身份,与神弓门废物身份一样,想要活得舒服,就已经属于非份之想。

“那就看仙荷的本事吧,如果姑母将她安排在我那儿,我也推拒不了。”节南看着手指头上的牙印子,“有吃的没有?”

王泮林叫来吉平,“带娃娃上去,看看有没有他能吃的东西。”

一个推一个,最终老实人吉平抱着娃娃上去了。不仅抱走了娃娃,还下来几人,把那么些盒子也抱走了。

“你给他取名了么?”节南感觉船往前动了起来,忽然看到又深又暗的角落里一大堆木箱子,转而走去。

王泮林和她始终保持一丈,“没有,你要是不领走,我就让五哥给他取名。”

节南暗叹,可怜的娃,不知道会叫什么怪名字。

“你可以送到玉将军府上。”话说回来,本来就不归她和他管。

“商师爷托付的是你。”王泮林提醒节南。

“请你转告五公子,好歹保留这娃的姓氏。”节南也懒得跟王泮林绕,每回都被他兜进漩涡,头昏脑胀的,但手指摸过木箱缝,搓一搓,全是黑末末,“别告诉我箱子里是烟花筒。”

“就是烟花筒。”王泮林淡道。

节南立刻挑起箱盖看,果然是一管管烟花筒,但拿了一个筒,感觉沉手。她军器司出来的,再明白不过,这份量超过普通烟花重。

节南退开两步,抬头看着这些箱子,顿觉压力,“全部都是?”

就算全部只是烟花,没什么威力,可一旦烧起来,来不及灭火。

“你要当成黑火也行,不过尽管放心,这里禁火。”王泮林拉住节南的衣袖,不让她退得更远。

“废话…”节南忽然一顿,满眼狐疑,甚至没注意自己的袖子落在王九手里,“你打什么主意?”

“卖啊,总不能空手。”王泮林看着节南的表情,笑了,“谎话。”

节南挑挑眉摇摇头,冷笑。

“小山你可记得,我那时说过,要问长白帮借一个人。”王泮林捉着节南衣袖的手无意识收紧,眼底幽冷,脸上笑着,却显得无情,“这人不太好借,我需要有万全的准备。”

花几年都想不通的事,开始动手报仇了,就一环扣一环,转眼将要拎出一串。

第214引 路遥知马

节南抿薄了唇,沉吟片刻,看王泮林朝木梯走去,才打破沉默,“你想借的人不会是马成均之妻郑凤?那晚你我与欧四爷比飞火弩,有个叫大马的少年,就是马成均和郑凤的小儿子。”

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告诉节南,王泮林不是她的敌人,大幸。

王泮林停下,偏回头来,声音带笑,“怎么说?”

节南撇撇嘴,“马成均祖先马均是名匠。和乌明一样,马成均也是北都书画院出身。连庆八年时,升任弓弩司大将作,第二年南颂兵败迁都,他没逃出来。他的遗孀郑凤,原是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出宫后就嫁了马成均,战乱之中带着两个儿子投靠长白帮,据说也相当心灵手巧。母子三人很受老帮主看重,这两年长白帮大卖的暗器都出自他们之手。”

“我有时真挺好奇的。”王泮林道。

“好奇什么?”节南问。

“小柒姑娘究竟如何打探到这些?”那身坯,不是王泮林有偏见,当真引人注目,“还是你另有我不知道的帮手?”

真相是,小柒在长白帮总舵外面看到大马和他哥哥,听到几个烂醉如泥的帮众说老帮主和他们寡妇娘的闲话。她又装有钱的江湖女汉子,混进长白帮的一家秘密销卖点,听伙计唾沫星子乱飞,说他家有马氏名匠后人仨设计出的独门暗器。

小柒还打听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但都被节南剔除,再趁着陪读的机会,翻了好多马成均的记载,找出书画院这个共性,才有如此高的精准度。

不过,节南无意贬低小柒抬高自己,只是一笑而过,道声上甲板吧。

王泮林也没追问,上去了。

节南却回头,沉眼盯看黑火箱子好一会儿,才爬上楼梯。

小柒就趴在舱口旁,笑嘻嘻逗吃饱的娃娃玩。娃娃滚一圈,小柒也滚一圈,大眼对小眼,大脑袋顶小脑袋,弄出斗鸡眼来,大的小的笑滚。

小柒一看节南出来,忙喊,“小山,小山,这娃娃可能是神童,我做什么,他跟我做什么,我说一句,他就说一句,好像什么都懂。”

节南好笑,“他说什么呢?”

“我笨,怎么听得懂?”

有时候,这么爽快的自知之明,只会让听众头疼。

节南额角跳,“不,你和娃娃都聪明,是我笨。”眼一拐,看到王楚风似在同王泮林争论,“十二公子为何上船?”

“不知道,你又没让我打听。”小柒一向能省脑子就省脑子。用她的说法,她要穷一生的脑筋研制赤朱解药,不能浪费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除非节南一定要让她浪费。

所以,节南就必须管起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和九公子在下面那么久,你俩没说话?”

“像十二公子那般教养,肯定食不言寝不语。等我们吃完粽子,十二公子又问船大要水道图,我才看了两眼,那个方头方脸的家伙就带着娃娃上来了,说话的机会稍纵即逝。”小柒突然拍拍袖子眨眨眼。

节南随即噗嗤一声,“得了!干嘛哪?这是沾了明琅公子的光发骚,还稍纵即逝?”神情间好像受不了这样的小柒,“我发现你近来不大对劲,对那位有点过份在意了,小心点,这船上虽然没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