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声轻笑,赫连骅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又窜上来,喝道,“远近高低各不同!”

同时,缩回去的手刀打出无数道掌,看着远近高低,影踪不清,不知要打哪里的要害。

节南道声好,左手放开赫连骅的右拳,侧身一让。

赫连骅以为节南要闪,一边得意一边喊,“别想躲!”

节南却出腿,听声辩位,看也不看,往侧旁高踢一脚锵啷啷

一只鹿眼大的铜丸撞到石屋大门,滚落地面。

赫连骅大吃一惊,“你怎么…”识破了?!

节南嘻道,“我在丁大先生手上吃过这招的亏,不过丁大先生比你光明磊落,一把戒尺早拿手,你玩得是袖里干坤,前头远近高低无实劲,其实是出暗器来砸我的后背心。赫连骅,我代丁大先生拨正你吧!”

她说罢,神情变得极其认真,从路旁折下一支柳,缓吟,“横看山岭侧成峰”

峰字陡收,足尖看似轻巧一点,人飘来,右袖翻飞如祥云涛涛,半肩乌发若山上深林,右手并指刀,毫无凌厉,莹白似玉。

相同的一招,赫连骅是强劲之势,节南却是柔丽清美。

赫连骅不知节南右手废了,但看节南竟学去他的功夫,还用翻袖改进他的直拳,根本瞧不见她的右手,就不敢硬碰硬,怕像刚才那样撞打石头。

所以,赫连骅闪身侧让,倒也不甘示弱,右手成爪捉向节南的肩头。

赫连骅捉了个空。

原本近在眼前的妙影,突然飘左忽右,前后远近,只听她淡淡再诵“远近高低各不同。”

赫连骅不及叹,胸门前,小腿肘子,左脸面,各被她的袖子甩到一记,等他不自禁往后退,就觉心俞穴钻疼钻疼。他心中道糟糕,竟忘了这式的真正意图,回头往下瞧,背上多出一根柳枝,叶子青绿飘飘。

赫连骅当下就哇哇大叫,“桑六娘,你真打啊!”

还以为这根柳枝插到肉里去了,赶紧伸手挠背,哪知枝条悠哉落地。

“不识庐山真面目”节南的声音就在赫连骅耳边响起。

赫连骅叫,“糟啊”

两道黑峰戳眼珠,赫连骅赶紧闭上眼,只觉疼酸出泪。这时,他脚底打转,双掌生莲花,拍出道道掌风,以防节南偷袭。

这一式“观音座下莲花渡”也是师门绝学。

但等赫连骅打出五六朵“莲花”都没拍着什么,睁眼瞧一圈,居然不见桑节南,正奇了怪“只缘生在此山中!”

爽朗笑声空中落。

赫连骅才知道把眼皮往上翻,却已经迟了,脑袋上方千斤坠,他嗷一声被打趴在地,吃了一嘴泥。

节南从他后脑勺沿着嵴梁骨点下足尖,最后在他腰椎尾跃上,漂亮一个前身翻,双足落地不起尘,拍拍手,道声,“丁大先生了不起,能将诗词融入武学,妙哉!”

赫连骅面扑泥地,没动弹。

节南哎呀,却听不出半点内疚,“这就挂掉了?柳枝刺破的只是衣衫,千斤坠减了九百九十九斤,蜻蜓点水的轻功走嵴梁,为保赫儿活生生的倾城姿容,我可是用足了心思。”

赫连骅顿时抬脸,呸出好几口泥,转头怒瞪,也不顾眼泪鼻涕一把流,“桑六娘,别把你那套邪门歪道的功夫与我师父的相提并论!”

看不明对方的身手,但看得出对方的功力,让赫连骅心惊胆颤。

他赫连骅远不是这姑娘的对手!

而他曾以为,这姑娘只是让王泮林操控的草人面人泥人,也许有些小聪明,也许长得还不错,也许会点绣花拳脚舞月剑,哪知好到恐怖的身手!

不但是身手,还有收放自如的绝杀之气!

这样一个高手,只怕不止杀过人,而且杀过很多人!

邪门歪道!

绝对不是正派武学!

然而,赫连骅内心惊艳于节南的悟性,能将前两式依葫芦画瓢,后两式全然率性,却更好拔炼出精髓,比他这个照着师父武笈自学的,强胜得多。他甚至不知道,这四式功夫会有如此多重的幻化,竟能真得达到诗词的意境。

节南笑而不语。

面对木头脑瓜,她不会浪费唇舌,更何况这小子显然是拈酸吃醋,嫉妒她悟性高。

“赫连。”稳声唤徒,丁大先生一身苍衫,广袖拢成对,从长石屋里迈步而出。

节南不知丁大先生在门后看了多久,只能猜这位该看的都看齐了,大方浅福,“原来丁大先生也在。”

她戏耍四句诗,随便施展他的功夫,还添油加醋擅自篡改,他会教训她,也顺便帮徒弟出气吗?

丁大先生对节南笑得和善,“我正巧在庄子里刻版,听说桑姑娘来了,就来碰个巧,谁知江杰跟我说你已经出了坊,差点以为失之交臂。”

节南想来想去,这位没有跟她碰巧的理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丁大先生何事找我?”

丁大先生也就直说,“为上回祥瑞饭馆之事再道一声对不住,也想问问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第266引 三根骨头

“都陈年老黄了,丁大先生无须介怀,一点小伤早已痊愈。”

节南垂眸淡答,一抬眼,惊见丁大先生已到自己面前,突捉向她的右腕。

节南眼一睁,瞬时眯笑,反将右腕主动送上,连带一大段袖子。

赫连骅起先呆呆听着,心想师父与桑节南还真交过手,料不到师父忽然闪动,把那姑娘的手给捉了。哪怕隔着衣袖料子,他也大吃一惊,喊声“师父!”

但赫连骅立刻发觉,不远处那二位已经完全无视了他。

丁大先生其实就是给节南诊脉,诊完后看看节南的左手。

节南立送左腕,眼笑弯弯,还很关心地问,“我这脉象如何?”

丁大先生探过左手脉,沉吟锁眉,“顽皮活泼固然不让人生乏味,紧守自尊却未必讨得了好处,桑姑娘对谁都如此防备,今后只会更加辛苦,而我于你并无恶意。”

脉象平稳。

但是,身中赤朱的人,脉象绝不平稳。

这姑娘作假,而且作假的理由就一个,戒备。

节南敛眸,没再假笑,“丁大先生说得对,只是我长成这样皆因时势造人。”

谁会说自己是恶意的?谁会承认自己心怀鬼胎?哪怕眼前这位看上去很正派,还不是会打她后背,突然来袭!她爹之死教她万事霸气开做,任何时候不能示弱;师父之死教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策无遗漏,诡道占先。而王九也罢,这位丁大先生也罢,都深沉似海,反而让她不要防备过甚?

别好笑了!

“姑娘不累么?”丁大先生叹。

节南笑开怀,“累。”

累得她吐血,累得她暴力,累得她不装好人,就喜欢添乱浇油,助纣为虐,看那些所谓的好人倒霉。

“但是,累总比死要快乐得多。”她宁可活得累,不要死不累。

“人生不止累不止死,不过也罢,人各有志。”

以为丁大先生要来一番论,毕竟是出名的理学大家,结果人家容纳百川,来了这么一短句,就从容走开,看自己还在啃泥的小徒弟去了。

节南可以只听最后四个字“人各有志”,然而脑海里盘旋的是前头八个字,要不是赫连骅那个家伙,她可能会咀嚼出别样意味来。

赫连骅一叫,节南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鬼哭狼嚎。

“师父为何踢我?”鬼哭狼嚎之后,赫连骅滚站了起来,立得笔直。

丁大先生收回那只教训徒儿的脚,文儒之款款,“想瞧瞧你的骨头是不是让桑姑娘打断,否则怎会趴得如此难看,一点名师高徒的样子都没有。”上下打量一眼,“这不挺利索的嘛。”

赫连骅苦着脸,右手举左手,“师父,我这五根手指头肯定被桑六娘打断了,一动就揪心疼。”

丁大先生还没细看,节南自觉招供,“丁大先生,您徒儿说得可能是真话,我今日戴了护腕,单凭令徒那只比千金姑娘还漂亮的手,确实会反伤了自己。”

赫连骅本来是夸大其辞,一听节南说戴护腕,马上跳到他师父跟前,奉上他的左手。

毕竟是师徒,丁大先生认真验看了一会儿,随即转过眼去望节南,“桑姑娘的护腕可否供我一观,也好给这个莽撞的笨徒弟确诊。”

节南将袖子撩至腕上,露出一绣花缎面包裹的扣环,只有扣接处没有让缎面覆盖,黑沉无亮。

赫连骅没瞧出材质,但听他师父轻轻道一句

“浮屠铁…那就怪不得手骨断了三根。”

赫连骅没在意“浮屠铁”,大喊,“桑六娘,你弄断我三根骨头,怎么算?!”三根啊三根!

丁大先生看向赫连骅,手里突然多出一根戒尺,在他脑瓜顶打一记,“技不如人,还好意思算账。即便算账,也不过让桑姑娘多弄断几根骨头罢了。你怪我没教你,拿了我给你的书又只会依葫芦画瓢,偏偏还自以为武功高,喜欢挑衅卖弄,所以这骨头断得活该。”

赫连骅不敢再大声嚷嚷,在师父面前乖觉如小小子,“这不能怪我,怪桑六娘功夫邪门,还偷学乱用师父自创…”

丁大先生再打赫连骅一记,“遇到高手还不自知,桑姑娘单看过两回就能学去,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利用自身轻功上乘,将剑法改为掌法,气劲充袖,迷惑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对手,一招一式内功外功皆修为正派,哪里用了半点邪门功夫。你若懂得谦逊,就未必输得这般狼狈了。”

“她才多大年纪,不练邪门速成心法,哪来那等修为?”赫连骅仍不信。

丁大先生摇头,“你的悟性终受性格所限,但有些人不仅天分高,还努力,再加上根骨奇佳,就是一代绝顶高手。为人师者,能收到这样的弟子,大幸也。”

赫连骅看他师父目光如炬,撇撇嘴,“师父,当着你徒儿我的面,夸别人的徒弟,还扼腕叹息那不是你徒弟,恨不得破例收人当关门弟子,是不是不妥当?我这个徒儿还活生生的哪!”

第三记戒尺打下,丁大先生不看赫连骅抱头叫,对节南一颔首,“桑姑娘,待我教训一下这个笨徒弟,六月十五前把他送回。”

节南表示无所谓,“丁大先生只管拎走,伤筋动骨一百日,十几日的工夫养不好。到那天非但派不上用场,万一有个好歹,我还对不起大先生您。”

丁大先生却道,“不过断了手指头,胳膊腿都没事,当个大力棒槌还是可以的。”

赫连骅有气不敢出,有声不敢吭。

节南要笑不笑,“那就随您了。”

丁大先生弯腰拾起方才节南用过的柳枝,“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桑姑娘,请接好了!”

话才说完,柳枝笔直飞向节南。

节南右袖一抛,接个正好,正想翻腕将柳枝的疾劲打消,柳枝却乖落袖中。

这回,丁大先生没存较劲的心思。

节南双手轻合,抱了半拳,“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谢丁大先生不追究我的冒失。”

第267引 公子尾巴

师父说过,门派之间最忌讳偷学。

今日,节南一不小心犯了忌讳,但丁大先生以诗赠柳,说他不计较这事,所以她要谢他。

节南是个聪明的姑娘,学武成武,学匠成匠,学棋成棋,学诗成诗,偏偏没有炫耀之心,所以在赵雪兰眼里不是才女,在赫连骅眼里不是高手,在很多人眼里不是一下子出挑的。

然而,丁大先生与节南打了两回交道,见识过她的功夫,又试探过她的悟性,自身就具不凡,怎能察觉不出她通透的智慧,“今后有机会,再让我徒儿向六姑娘讨教。”

赫连骅眼睛锃亮,“师父终于肯教我?”

丁大先生笑而不答,背手走了。

赫连骅冲节南挑挑眉毛,比划一个他最强的手势,急忙跟着他师父接骨头去。

节南笑望两人走远,却返身走回长石屋,在杂乱堆砌的弓弩弩床和兵器里穿看,自言自语,“说什么来碰个巧,江杰说我走了?这位丁大先生真不会说谎。”

她出库房的时候,江杰在山坳里,根本不知道她离开。从库房到这里,她没见到一个人,和赫连骅一出门就开打,丁大先生竟似从头看到尾。

那就说明一件事。

丁大先生一直在石屋里。

然而,以她桑节南的耳力,石屋里如果有人,是躲不过去的,除非那人是功夫好手,刻意隐藏自己的形迹。

问题就来了!

为什么丁大先生在屋里却又隐瞒?

节南走过那张又宽又长的木桌,上面堆着一卷卷的图纸,还有王泮林用来作图的炭笔竹尺和调色的白瓷台。有一卷纸半铺着,她一眼就看出是兔儿蹬,不由大觉好笑。

这人真是把画画的天赋都转到造兵器上面去了。

端午那日用来震慑马成均的兔儿蹬,确实是以神臂弓为模子改造的。师父死的不久前,节南终于成功还原颂朝强悍的杀伤武器神臂弓,并对弩机进行改进,射程更远。师父死后,她当然守口如瓶,冷眼看金利一家子为神臂弓伤神伤脑。

以王泮林成日算计别人的脑袋瓜,恐怕早就看出兔儿蹬与神臂弓的相通之处。

“姓王的,排九的,也有君子之风。”没想着从她那里骗,而是凭自己本事来造。

节南一边自言自语,也不关心王泮林画得对不对,将屋子各处仔细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回到长桌前,坐进王泮林画图的那张椅子。她想来想去,除了那堆乱七八糟的失败品,大概就这张桌上的图纸最有价值。

别看王泮林平时抠抠磕磕,“心怀鬼胎”,还真是没有她那么疑心重,用人似乎不疑。借这块地方弄弩坊,也不找武先生们轮值守护。里面还好,有江杰他们住着,可是这间王泮林自己花精力很多的屋子,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门房小厮是摆设,回回要听人唤才出来,而且日头一落就回自己家去了。

那一卷卷的图纸就摆放在桌上,也不放个带锁的柜子,就把秘技摊开着?

节南问过江杰。

江杰这么回答,“九公子是出钱的东家,这点咱大伙都知道,见了面绝不敢对他瞎咋唿。但这造弩造器上的事,那就得听咱大伙的了。他才学几年的木工和火药,在白纸上涂几笔,在木头上刨几下,难道就能造出神兵器来了?这就叫纸上谈兵。起初有人好奇,如今没人把那些图纸当回事。九公子自己都笑自己,离成功总差一点点。”

但是,节南是见过王泮林调制火药的,威力很大,点火的引线也把握得很准。而在更早以前,王泮林带她来这间石屋,问她追月弓的造图是否准确,她就已经惊讶于他的观察力了。

她虽不以为江杰仗着经验老道,轻瞧了刚刚入门的王泮林,却觉王泮林还是极具天赋的。这样的人,哪怕起步晚,也绝不会进步慢。而,王泮林还狡猾节南往后靠上椅背,忽然感到某一块不平,回身找,见梨木背条上刻着一幅日出江花图,半轮太阳特别凸高,就禁不住伸手。

按。

按不动。

转。

转不动。

然后一拔,半轮太阳掉进手心。

节南这个探子出身,疑神疑鬼的性子,就突然想起当初看见的追月弓来。她记得,那把巨弓上有一个半圆的凹纹,还以为是月亮的标记。而追月弓一直架在摇齿床上,靠着墙角,没挪动过。

节南眯起眼,走到追月弓前,将那块半圆木凑上凹文。

竟然不大不小,正好放入。

她稍稍往里推进去,便听到咔嗒一声,弩床齿轮自己转了起来,拉开追月弓的弦,弦紧而墙裂,露出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有风扑面。

机关和密道。

节南见怪不怪,但觉就算王泮林藏在里面,自己也能做到面不改色,随即取来一根蜡烛,点了火就钻缝隙。

墙后一条黑咕隆冬的甬道,还放着一台追月弓床,是用来合墙的机关。对于机关术,节南虽不像小柒钻研深,好在这个机关并不复杂,只需人力摇把手就能重新合上墙。

甬道造得简单,节南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底,烛光陡然扩远,照出一间正正方方不大的石室。不知从哪儿,有几缕天光漏下,不明亮,也不幽暗,还有干爽的风。

节南突发奇想,笑嘻嘻探风,“九公子在吗?”

不怕,心却跳得快,一种揪住某九尾巴的兴奋感。

她在王泮林面前似乎保不住任何秘密,可她即便知道王九是王七,他仍神秘兮兮。

石室很干净,干净到空无一物,唯一的选择就是打开石室那头的门。节南走过去推开,居然看到一串向上的石阶。石阶之外,天空洗蓝,能听到雀儿啾啾,叶儿沙沙,竟就这么从“密室”走出来了。

节南索性吹熄蜡烛,拾阶而上,然后失笑。

一排古朴却雅致的木屋,一片白石流清溪,清溪上一座竹桥,桥对面摆着好些奇奇怪怪的大物件,再往外就让密林环抱,被高坡隔开,连木屋也靠着密林山坡,只有清溪能流出很远,蜿蜒到人迹罕至的野山中。

第268引 匠九之画

这是一块宁静的山坳地,小归小,一人住足足有余。

节南暗道自己怎么忘了?王九喜欢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看南山楼,前园其实是后园,前厅其实是后厅,颠倒正常的奇异思想。按照这一奇思,那间长石屋是杂物房,甬道是长廊,地下方屋是门厅,这里才是王九画造图刨木头,做正经事的地方。

“王泮林。”节南这回明喊。

她还想起来,小桥外的那片高坡背面就是工坊库房。每几日跑库房一趟,眼见密林起涛,万万料不到阴山背后有王九,跟她当着好邻居呢。

无人应。

节南转身下石阶,穿过石屋,走出甬道,关上墙门,再把半圆的日出放回椅背,将一切恢复如初。

主人不在,她不会随便进那排木屋,哪怕她可以笃定,丁大先生就是从那里出来。

也许有机会的话,能问问王泮林,到底用了多少银子,让丁大先生为他鞠躬尽瘁。如果是她能赚到的数目,也不要苦心积虑弄兔帮收小弟了,直接动用整个,灭神弓门就易如反掌了吧,可能还没王九这个人难搞!

不过王泮林好东西真是多,方才椅背上刻得是日景,这时再看却发现也能是月夜。因为日头偏西,屋里暗下,雕画中的江浪不知为何能泛出银丝,如同月光映江一般。

节南准备走了,忽然再瞥见那半卷兔儿蹬里还夹着一层纸。

她这人吧,索性什么也瞧不见,就能不好奇,但凡让她瞧见一丁点儿古怪,便会忍不住探究。

“真是太乱了,我帮你收拾一下,你就不用谢我啦。”朝天说了一句,仿佛这么就光明正大了,节南弹指而出。

卷轴滚展,炭笔所绘的兔儿蹬部件很潦草,有些地方改了又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线条。节南一挑眉,本来就好奇那层夹纸是什么,却因此重新坐下来,看这张造图了。

兔儿蹬几乎就是神臂弓,神臂弓除了制弦的讲究,还有弩机的秘密。单兵操作,射程却能达四百多步,这么神奇的发力多在弩机里面。

王泮林着重画的,正是弩机,在普通弩机部件基础上改进了多次,显然没有大进展,很多红笔批叉,失败却还没放弃。

看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标明各种尺寸的精细部件,节南突然觉着自己不该再把王泮林当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名门子弟了。

这样画法工整,讲究精确的造图,拿给任何匠人看,都不会以为出自新手。

就弩司或箭司而言,匠工和画师是分责的。手艺好的,未必作得好造图。画功好的,就更不一定有手艺。成名大匠中,用造图来造弓的,寥寥无几,直接就在实践中摸索,甚至鄙视造图者也大有人在。

这却是很多传奇式的名弓失传原因之一。或将造图看得太轻,或将匠人看得太轻,以至于割断造图与实器的联系,渐渐就造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