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先答了我。”

王泮林能想到的事,节南也能想得到,就是慢了一晚,今早日上三竿起床后才想到信局的尸体是个大麻烦。

以前那三间铺子是挂在桑浣名下的,神弓门突然换堂主,连带嫁妆一起接管,没桑浣什么事了,可这才管了没多久,就出了人命官司,还是全灭,官差不来找桑浣才怪!

“自然都办妥了,沉香太自以为是,我可不想等她惹了祸事,却要由我当替死鬼。”桑浣眼中沉了沉,“快说,到底怎么了?”

节南就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桑浣纵然预感不妙,也想不到这个结果,毕竟是她多年苦心经营,经迁都大磨难,如今轻易毁于一旦,令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目光黯然,长长一叹“神弓门气数将尽。”

“姑姑如今也算不得神弓门的人了,可否跟我说些实话?年颜是何时跟着姑姑的?”有些事令节南在意。

“两年前,你师父死了之后,他被金利挞芳遣来这里。”

“可他明明在师父比武之后就不见了,这之间有一年多。”年颜去了哪里?

桑浣不甚在意,“许是他替沉香背了给你师父下药的罪名,引起不少门人的厌恶,金利挞芳让他避风头去了。”

“也不算替沉香背罪名,我就不信他不知汤药有问题。”节南嗤笑。

“你总是自觉聪明,擅下定论,可你到底问过年颜没有?他承认知情,从头到尾?”桑浣反问。

“还用问吗?每回我和小柒说他背叛师父,他都默认了啊。再说,沉香也早把他供出来了!”节南不以为然。

桑浣蹙眉摇头,“年颜不像你俩能说会道,他没说话,不代表他默认,至于沉香,正经事做不出名堂,挑拨离间倒是一等一的。”

“昨晚她两眼瞎着,还能挑拨我和师父的感情,说师父在她娘投靠大今之前就有意背叛北燎,还勾结韩唐,后来带器胄堂分立,也是有企图的。甚至把传说中的隐弓堂都搬出来了,说他们是一群叛徒,我师父跟他们都一样。”节南冷笑。

桑浣吃惊,“你师父和隐弓堂?”忽地神情一变。

节南眯了眯眼,故作无视,“姑姑这会儿不要担心旁的了,还是担心自己吧。我不知城南城西,但城东信局尸身遍地,姑姑小心陷阱,有人要你有苦说不出,影响了姑父官运。”

桑浣回神,颇为淡定,“我已将三间铺子过户,出事与我何干?倒是你,昨晚冷眼旁观,等沉香见到她娘,必定不会说你好话,万一沉香的眼治不好,你小心她母女这回斩草除根。”

节南无所谓,“神弓门分崩离析,她俩真要那么闲,我也不怕奉陪到底。”

桑浣心知节南说得不错,“也许真会让你师父临终之言说中,金利挞芳总有一日咎由自取。”

“也许吧。”师父让她们别报仇,她当时虽然悲绝,却能分辨师父是真心说那话的,“再请师叔给句实话,以你来看,我师父原本有几成机会当上门主。”

“十成十。”桑浣说完实话就叹,“连我都知道要防备金利挞芳的诡诈,你师父竟屡屡中了她的计,最后居然自尽只能说人无完人,骄兵必败。”

万德楼到了,桑浣准备下车。

节南忽然来一句,“姑姑可要吸取我师父的教训,小心骄兵必败啊。”

桑浣回头撇笑,“你这丫头就对我说不出好话来,正好,这话我也原封不动送给你。你要是能嫁崔五郎那才可以骄横,若崔相夫人狠起心肠就不收你这个儿媳妇,王家一个出嫁的女儿又能帮你多少?安阳王氏后继无人,崔相和他儿子们却都稳坐朝中,富可敌国也买不到崔家一个少夫人的头衔。”

节南哈道,“就知道姑姑自作聪明,将我推给崔五郎,还以为是成全了我。”

桑浣挑眉,“难道崔五郎对你无意?”

节南懒得多说,过去帮桑浣打起车帘。

桑浣知道她这是不搭理自己了,哼了一声,下车去。

节南上楼前,就知道今晚认亲宴不大。芷夫人说了,官楼两个包间,一间三桌酒,一间一桌酒。大间都是和王家平时来往的各家女眷,小间就是王平洲带着王五,王十二,王十六,凑成一桌叔伯兄弟。所以,等她上到二楼,看堂间都坐满了人,有男有女的,各个包间都敞着门,里面也是客,她只以为是官楼生意好。

却不料,人人看到她就肃静了。

节南才发现里面有不少商楼那边的老熟人,包括那位长期合作的大香药商在内。她才觉怪异,芷夫人就走了出来,一手挽她,一手挽桑浣。

桑浣也敏锐,“芷夫人,这是”

芷夫人还没说话,节南就见纪叔韧从一包间走出,心道不是吧,这人怎么还没回江陵啊?

纪叔韧举杯,笑着对满堂人说道,“在座不少朋友已经认识工部侍郎的侄女桑六姑娘,可是等到过了今晚,桑六姑娘还是安阳王氏和江陵纪氏两家的千金姑娘,请各位今后多多照拂我女儿,叔韧敬各位一杯,先干为净!”

纪叔韧说话的时候,芷夫人就凑着桑浣耳边低语,“这人擅做主张,包了二楼其他地方,请了三城中江家的朋友,我事前不知,如今不好随便赶人,毕竟也多是我认识的,只能由他了。”

桑浣听着,忽觉这场认亲不是她以为得那么随便!

第400引 白云飞扬

节南倒不是那么在意纪叔韧的大手笔,显然他是为了追妻来的,借芷夫人的认亲宴,正好可以表现妇唱夫随,与她没多大关系,故而一句不说,只是微笑,挽着芷夫人的胳膊,乖巧无比。

等节南走进芷夫人订的包间,看到里面一个比一个华贵的夫人,还有坐在主桌的崔相夫人,笑得就有点僵。

她原本希望这位夫人赌气不来,那她至少能安心吃完这顿饭,现在看来是她天真。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崔相夫人的座位在王大夫人和王芷之间,她坐王芷和桑浣之间,不方便说话至少她以为。

“赵二夫人近来真是福星高照,不但赵大人升任侍郎,侄女成了纪二夫妇的干女儿,从此纪氏王氏都是赵府的亲戚,我看,除了延大人家,真是没有谁家比赵家的福旺,怪不得不上我那儿走动了。”结果,崔相夫人没跟她说话,却跟桑浣说话。

桑浣从那声“赵二夫人”起就感觉崔相夫人话里有气,最后一句更是直指她小人得志,但她笑得柔慧,“确实怪我。大夫人过身不久,我随老爷送大夫人的棺椁回乡,本打算待上一年半年的,结果老爷的调令下来,匆忙赶回,六娘又受了重伤。伤筋动骨一百日,她让毒箭穿了胸口,差点没缓过来,吓得我守在府里,哪儿都不敢去。一眨眼,就到今日了。”

随后,桑浣让浅春托着酒壶和杯子,走到崔相夫人身旁,给自己倒杯酒,“我先自罚一杯,给您陪不是。”再为崔相夫人倒酒,“再敬您一杯,六娘今后还要请您帮着照看。”

节南垂眼淡笑,心想桑浣当众服软,以崔相夫人对外树立的亲善姿态,应该就可以混过去了。

崔相夫人却不喝那杯酒,“你家六娘哪儿还需要我照看?外头有江陵首富纪家的二爷,里头有安阳王氏的掌上明珠芷夫人这位干娘,赵二夫人说笑了。我本来还想登门拜访,今晚既然见着了,索性便说清楚吧。我家五郎对六娘无意,赵二夫人就不用想了。”

这话一出,众人难掩惊讶,而王大夫人和王芷原本不知怎么回事,这下也明白了,立刻皱了眉头。

桑浣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某家醋坛子夫人打上洛水园,骂她各种不堪,却想不到到了今日,丈夫有身份有地位,她虽是妾室,与正妻无异,日子过得挺富挺贵了,仍会受到羞辱。因为对方是一品夫人,对方的娘家也是太后的娘家,极贵极富,根本不把赵府当回事。可笑的是,当年她遭到羞辱,什么也没能说。今日她遭到羞辱,似乎也只能沉默。

“无意就无意吧,戴姐姐和桑妹妹见面也不必尴尬。我之前想给我儿选妻,结果他还不是自作主张?”忽有一人笑道。

节南回头,才看到延夫人居然坐在尾桌。

延夫人又道,“孩子越大,主意越大,父母长辈操碎了心,他们也不领情,不如随他们去,还得个开明的好名声。就如戴姐姐方才说的,桑六姑娘不但是赵大人的侄女,还有王氏纪氏两家亲人,只怕媒人能踩破赵王纪三家门槛。而衍知就更是优秀了,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女娃…”

王芷笑出声来,“衍知若听到这话,岂不吓得跳窗?”

众人皆笑,打破了僵冷的气氛。

崔相夫人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了,随之一笑,“五郎怎么都不愿我帮他相看,偏我是真喜欢六娘的,方才悲从心中来,气那不肖子,又不知怎么对桑妹妹交待,一时语气冲了些,桑妹妹莫恼。”

桑浣笑得极淡,“不妨事,其实都是缘分。”

“可不是嘛。”王芷又间中插花,拉着桑浣重新坐下,“赵二夫人,崔五郎和六娘没有缘分确实可惜,可我们王家还没娶媳妇的小子好几个,你怎么都得先尽着我这边,暂时别看别家的。我知道,林夫人最近急着找媒婆看画像,恨不得明日就能娶进门。”

林温他娘就坐延夫人旁边,闻言笑着回道,“芷夫人你这可不对,敢情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才认干女儿的。”

“林夫人可以学我,瞧见好姑娘就赶紧认了干闺女,温小子虽和衍知似的,都是倔性子,难保日久生情,近水楼台,你又多一个自己看中的儿媳,两全其美。要是没缘分,就等于多个贴心女儿,怎么都不亏的。”王芷一边笑,一边拍拍节南的手背。

节南才觉王芷指尖冰凉,由此想到王芷曾提过不擅长和各家夫人应酬,不禁心生感激,回握王芷的手。她长这么大,母缘淡薄,天性又叛逆又刁霸,和年长的女子打交道,就是讨不得喜爱,而王芷没有子女,很难像一个真正的母亲,却给了她实实在在的母爱。

延夫人推一推林夫人,“别听芷妹妹的,现成的好姑娘摆在这儿,你何必再去找好姑娘认女儿,绕一大段远路?”

林夫人性格开朗,和林温一样,“就是说啊。再说,我家二郎认识六姑娘的,在我面前说过她的好。我今晚回家就问个清楚明白,那小子要真有那心,我明日就到赵府提亲。”

桑浣这会儿笑得嘴都合不拢,哪怕心知这几位只为化解一场僵局,还是感觉挺有面子的。

崔相夫人的脑袋也正常运转了,故意瞪眼,脸上却笑得亲切,“真是让你们臊死了,就因为生了一个不开窍的笨儿子。不行,你们谁也别想着了,等我回去揍五郎一顿,看他改不改主意。”

数日来,崔相夫人满心都是对最心爱儿子的失望,以及对桑节南的憎恶。接到王芷认亲宴的请帖,就更加觉得桑节南有心机。但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他们将桑节南的婚事交给她,其实是一种妥协,她要是实在忍受不了,就能让桑节南当儿子的侧妻,甚至妾室。如今却被她一个冲动,甩还给了桑浣。

崔相夫人后悔了,王芷还不肯让她后悔呢,“六娘既是我干女儿,今日各家夫人怎么都得让我先做桩媒,成与不成,以六娘的意愿为好,如何?”

节南一听,欸?

今日?!

欸?欸?欸?

第401引 一鸣惊人

节南心想,才还觉得芷夫人和别人不一样,怎么一眨眼也要给她做媒了?就算是王家子弟,就算是王泮林,她也不希望这时候突然被长辈强塞一个过来。虽然芷夫人说以她的意愿为好,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有些不容她说不的意味了。

当然,她可能想多了。毕竟崔相夫人咄咄逼人,一上来说崔五郎对她无意,要是没有芷夫人帮她,今晚之后,大家就会将桑节南传为一个想要高攀却不知自己斤两的傻姑娘。芷夫人之所以要给她做媒,极可能因为看出崔相夫人打着别的主意,作为杰出的商人,芷夫人出手一定快很准,而且虚虚实实惊诧之后,节南坚信芷夫人不是那种长辈,下一瞬就见芷夫人对自己眨了眨眼,仿佛示意自己什么。她立刻冷静下来,正想自己应该找什么借口溜出去,纪叔韧突然走进包间。

他对各桌作个揖,看向王芷,“夫人,我请的人杂些,趁他们还没开始喝酒,带六娘去认个脸,他们也好放开了喝,省得喝醉赖了见面礼。”

王芷这会儿也没得挑帮手了,对三桌的女客道,“本来我没打算大办,奈何让纪家那边知道了,一下子请了这些人来,不让六娘去见见又失礼。”

桑浣总算有点像姑母的样子,帮王芷合力转移视线,“应该的。能来就是有心人,定要让六娘去敬酒。”转而对节南道,“六娘,去吧,别让纪二爷等你。”

节南起身刚要走,听崔相夫人说声等一下,只得压住心火,转身看回来。

崔相夫人道,“芷夫人不是要做媒吗?我们都等着听呢。谁家子弟都好,相信芷夫人的眼光不会差,更不会委屈了干女儿,不过赵大人和浣妹妹要求侄女婿必须有官身,肥水可流不进自家田了。”

摆明说王家子弟没有当官的。

芷夫人笑道,“赵大人榜下捉婿的玩笑话我家也是知道的。”

节南心里叹了又叹,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还有谁不知道赵府侄女婿必须是个当官的啊?

芷夫人接着道,“这不,也真是巧,九月州试我家几个孩子都要考,虽说和赵大人的戏言没有多大干系,皆因我父亲这回督促得紧,个个偷不得懒了。”

一听王家子弟今年要参加科考,众人窃窃私语。

安阳王氏在朝中虽有王中书,连同一品衔的清闲大学士王端严在内,都是没有实权的虚衔。比如王十二他爹王平洲,拿着三品的俸禄,每日家里蹲。年轻一辈只有两个大的外放为官,无心回朝,而王五王十王十二等子弟,虽然名气大,却至今没有参加科考,未入仕途,安心当着纨绔子弟。

今时今日,崔相红极,延文光新得圣宠,以为安阳王氏终要没落,王家子弟竟要科考了。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真以为是为了榜下捉婿。

安阳王氏,岂止出过一门三相,二品以上高官就有十来人,当年人才济济的书画院,晖帝曾先后封了王家五名待诏大人,哪个姓氏能有安阳王氏的荣光,还不算上安阳王氏之前的辉煌祖宗们。

让人不平衡的事,不论王家如今朝中势力如何,家里就是养得出才子,一个比得一个,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有不凡悟性,在民间轻易赢得了诗人词人书法家大画家大文豪的美誉。

有人说笑,安阳王氏是魏晋名士风流的最后一支传承,才华天生,文曲星文昌星回回投胎都转世到王家去了,故而才子层出不穷,怎么都生不出笨蛋来。

崔相夫人提到王家子弟不出官,本来就是存着一点小心眼,想不到王芷说王家子弟今年要入考场,立刻和其他人一样,感觉事大。

因此,崔相夫人也顾不得桑节南的事了,就想问个清楚,“这可是大好消息!不知是哪几位参加大比?”

芷夫人数起手指头,“本家老五,老九,老十,小十六就在本城考,十三,十四,小十八在外省考。”

崔相夫人一听,这是一发则动全身?

延夫人笑道,“乖乖,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今年皇上要高兴坏了,你们家可要头疼了。兄弟齐上阵,状元榜眼探花可怎么分哪?事前得商量好,免得伤和气。”

众人连道就是就是,气氛陡然活跃。

节南今日特别喜爱延夫人,要么不开口,一开口镇住全场,眼看都城第一夫人今晚之后就要换人当。忽然,她反应过来王九也要参加科考?

口口声声当官无用的王泮林?自云堂跌落死里逃生的王泮林?

芷夫人谦虚道,“哪里啊,还不是跟风?老九心血来潮,两个月来发奋读书,父亲欣慰极了,怕他来不及读完,就要老五老十帮他,结果兄弟感情好,干脆一起考。至于十六那小子,瞎凑热闹,多半解试都过不了。外省小十八听说十六要考,非闹着也报了名。”

延夫人问,“十六郎今年不到十四吧。”

芷夫人点头,“延夫人记性真好。”

“古有十六岁解元,十四岁若能考上解元,那可了不得。”林夫人叹道。

芷夫人抿嘴乐道,“不能。那小子纵有痴心妄想,头上几位兄长怎么也不会让他得逞的,多没面子…”

芷夫人的声音远了,节南已随纪二爷走出包间。

纪叔韧以扇骨敲手心,啧叹,“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一点小事当了天大。你得多谢我解围,不然今晚认亲宴可就成了相亲宴,还是众家相看你一个,如坐针毡。”

“没二爷说得夸张。”纪叔韧不来,节南就打算用“解手”这招老俗却百试百灵的法子遁走,“不过我还挺惊讶,原来二爷还知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啊。”

纪二怎能不明白节南的嘲讽,眯眼睨着,“你这丫头懂不懂见毛变色?刚刚上楼还挺乖巧的,怎么这会儿又要窜上我脑袋来?”

他可是刚刚帮过她。

第402引 香饽饽山

“懂是懂,可二爷招干娘不待见,干女儿自然要偏干娘的。二爷身边不缺温柔解语花,干娘却对你冷脸冷心冷言语,二爷何必纠缠不放?”节南并非多管闲事,而是当真好奇。

“未出阁的小丫头懂什么。”纪二目光但凝,满堂喧哗不在他眼中,“我自己的坏毛病自己知道,你干娘也知道,这么些年都过下来了,为何如今才要闹分开?”

“这么多年干娘也许还抱着一丝希望,如今绝望了,或者想通了,所以要放手。我要是二爷”

纪二冷然打断,“你不是我。她既发誓,就要信守,我和她这辈子纠缠在一起,不可能她说放手就放手。”

节南陡觉近来最常看到的就是执念,连王泮林都无比执着起来了,竟然要重返官场?

“也许发生了二爷不知道的事,干娘哀莫大于心死。以干娘的性子,既然忍了,应该会忍到底,除非”节南随意一猜。

“除非出了什么事,我却蒙在鼓里。”纪二目放冷芒,沉吟半晌忽道,“丫头,你请干娘找的东西,我已经派人去取了,十天半月一准拿到,不过能不能到你手里”

节南机灵劲立马来了,“我尽快跟干娘打听一下。”临了才补充条件,“二爷可别真得去铲云茶岛,您越厉害,干娘也就越铁了心,等到王家长辈插手,和离可不是二爷说不行就不行的。”

纪二哼了哼,“可我不放心连城。”

“连大岛主光明磊落,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听说他至今未娶,家里连个妾都没有…”发觉纪二神情不对,节南急忙换一种说法,“干娘也不是那种人,和您还没闹出个结果,哪儿能扭头就找别人,她怎么说都是安阳王氏的千金,要顾及家声的。”

“若非她极其看重娘家,她早就离开我了。”纪二什么都明白,“至于姓连的,我自会给他些苦头尝尝,让他莫动歪念,大动作暂时是不会有的。”

什么都明白,就是改不了,却也是常理。

节南作为土霸之女,努力扭转在凤来的名声,终究还是一窝土霸之一,所以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丫头,那位香药大商等会儿可能会邀你去他家吃饭,你可别答应。”纪二招来随侍倒酒的小童,开始往最近的一桌走去。

“他刚买了我三船的香药,吃顿饭也没什么。”王芷和纪二的事,节南管不了,只能当小鬼,但能跟两人学习经商,可是修来的福分。

“他嫡长子刚满十八。接下来就不用我多说了吧。”纪二笑道。

节南讪讪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怎么感觉要被拽到地底下去了呢?”

“谁让你一个老姑娘端着不嫁,如今傍着纪氏王氏两大靠山,家里没儿子的都恨不能赶紧生一个儿子来娶你回家。我纪二名下的生意且不说,你干娘光是嫁妆就百万贯,加上她自己擅长经营,每年成倍涨。原本她膝下无子女,这些财产就归我纪氏子弟,可现在认了你这个干女儿,将来你养她天年,自然全会留给你。”

节南想都没想过,“二爷想多了,只是干亲罢了。”

“别家干亲随便认,可芷儿认你,等同过继。这一点,她已跟我爹娘禀明,且征得了纪王两家族长的同意。她是打算把一切都交给你的,如果你不明白她的用意,千万别喊这声干娘。因为一旦喊了,肩上的担子可重了。至于你干爹我这边”

节南端起酒杯,深吸一口气,“二爷别操心,我绝不会喊这一声的。”

她微笑,举杯,喊着叔伯婶娘,开始长袖善舞。而且,真别拿财产吓唬她,她眼珠子都不会转,从小金山银山堆里爬着揍俩哥哥玩的。

敬完外堂敬包间,敬完包间,上半夜过去了,节南又借口方便,熘掉半个时辰。等她再要上楼的时候,听楼外传来一阵急踏的马蹄声,眼瞅着一大群府兵涌进大堂。她看得眼睛发亮,干脆往楼梯木阶上一坐,瞧起好来。

一黑脸军官,举起令牌,大声唿喝,“我等奉命缉查百变女贼,各位还请安坐原地,不要随意走动,否则莫怪我等动手。”

大概因为知道官楼里坐的多是官,说话挺客气。

也正因为是官楼,不少人敢哈拉,问百变女贼是什么人,犯了什么案子,到官楼来查是何道理,等等,等等。

黑脸军官长得跟张飞似的,却真耐心作答,“百变女贼擅长变脸招摇撞骗,有人报案,说此女贼装成庆和公主,意图诈取钱财。而且我们收到线报,今晚百变女贼可能混进官楼行骗,特来抓捕。”

节南虽然记脸不行,记名的本事不小,立刻将这位公主从脑袋里翻出来了。

庆和公主,晖帝幺女,一同与晖帝被俘,看管在大今帝都。她离开神弓门时,不曾听闻庆和公主死讯,而大今皇贵以折磨被俘的南颂帝族为乐,绝不会隐瞒任何一名皇室成员的死亡消息,反而会大肆宣扬,所以庆和公主确实可能还活着。

在座有位花胡子老官,显然是北都旧人,“哦,庆和公主,当年晖帝十分喜欢这位幺女,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北都沦陷之时,她刚过十五岁生辰,晖帝特为她建造一座奢侈行宫,还不曾入住,她就被俘到大今去了。”

有人道,“既然被俘,只怕凶多吉少,怎么还有人冒充庆和公主行骗?。”

如今市井间很少提及北都沦陷和晖帝一族的人和事,但都心知肚明,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帝族皇族贵族高门高官被俘者上万,活到今日的,寥寥无几。女子更是可怜,多少贵女惨遭欺凌,多少贵妇死无洁名,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从北方传过来的悲怆故事一个个数不清,最后逼得皇帝下禁令,民间不得记载不得印刷,每一个故事都是往如今的帝族身上添加耻辱,控诉他们的软弱可欺,如鸵鸟一般,将脑袋藏在了沙子里,对被俘的亲人旧友不闻不问。

第403引 风华绝代

“庆和公主应该还活着。”不用节南说,官员当中自然有明白的。

“难道还真是庆和公主不成?”说这话的,绝对是新入官场的,分不清什么话该说清楚,什么话该模棱两可,什么话连一个字都不能冒。

黑脸军官则分得清对什么人该客气,对什么人该吼,“不要信口开河!庆和公主既然在大今,就不可能在此地出现,肯定是冒名骗财的女贼!”

接着,黑脸军官让人把住门口,自己带着人一桌桌问话。

节南听完八卦,正要起身,忽见一个年轻女子抱着包裹,缩在楼梯下的角落里,看似进退两难。这让她不由挑起眉,心想这个女子不是官兵要找的百变女贼吧?

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却瞥见女子腰间挂坠,节南一垂眼,走下楼,绕到女子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那女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节南在这座城里已经认识了不少千金。崔玉真倾城国色,赵雪兰清高如莲,萝江郡主秀色可餐,而观鞠社的姑娘们虽然容貌可以分上好几等,皆一眼就能看出名贵,而眼前这位一身布衣荆钗农女打扮,容貌虽是中等,立姿婷婷,气质静好,目光与她直视,不怯不卑,也似出身不凡。

“这位姑娘怎么一人站在这儿,可是走错了楼?”节南这回看清了那姑娘腰间那枚蹴鞠挂饰。

女子抱紧了寒碜的布包,略有些戒备,但音色十分柔美,“不是,我在等人,多谢姑娘挂心。”

节南从荷包里掏出一枚蹴鞠耳坠,“我就说姑娘腰上的挂饰挺眼熟的,竟是耳坠改了挂饰。”

女子欣喜,“你也是观鞠社的”忽觉自己不该说这话似得,将腰上的挂饰塞进腰带里,“姑娘的耳坠是纯金的,我这是铜的,并不一样,姑娘看错了。”

说完,女子低着头就往官楼外走。

“喂,你!站住!”黑脸军官一下子就瞧见了那女子,看她年龄和上峰给的描述差不多,一身穷酸打扮,却不像农家女,顿时起疑。

女子站住了,身影发僵。

“你叫什么?跟谁来的?”黑脸军官同时扫视一圈,发现没人认识这姑娘,于是一手搁在刀把上,防备起来。

“军爷,这姑娘是跟着我来的丫头。”节南走出来,抬眼看看楼上,“我家在二楼设宴,您不信可以问掌柜的。”

黑脸军官瞧节南一身贵气,半信半疑,“她既然是跟着小姐来的,为何穿戴有如村妇?”

节南不慌不忙,“楼上正玩猜戏,我让丫头扮成这副模样,要让大家猜这是干什么活的农家姑娘。军爷,您猜得出来么?”

黑脸军官抓抓脸,就让节南带着走了,“不像干活的,倒像离家出走的小媳妇。”

不少人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