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宁啊。”温峥嵘在院里的椅子上坐下,外面有车响,他看了一眼,不动声色。

“爸爸,嫂子……”柳少卿从何平手里接过文件包,让他下班回去,这才撸了下头发,说,“我回来晚了。”

“少卿,你回来的刚好。”温峥嵘啜了一口水,“都坐下。”

他指着道明与道筠,示意他们也坐下。

“爸,有什么事吗?”温道明问。

温峥嵘摆手道:“你这做哥哥的,还有你们两个做嫂子的,多帮着留意留意,道筠不小了。”

“爸爸!”温道筠睁大了眼睛,这些年,大家也只是偶尔在茶余饭后的提提这事,从来也没拉上台面。

再寻个良人,重新开始。

她自己不愿意罢了。

她了解父亲,如此郑重的说出来了,便由不得她反对。

温峥嵘手指点着温道筠,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浮生跟曼生都在,你得有个做长辈的样儿。”

“爸爸!”温道筠红了眼睛。

温峥嵘不去看她,清了清喉咙,说:“浮生,你去看看,安生还要多会儿回来,到饭点儿了。”

“好,爷爷。”温浮生无声的看了一眼姑姑,回屋子。

众人一直安静的坐着,听老爷子这么说,知道他有话对道筠说,一个一个便借故站起来,退回各自屋里。

等众人散去,温峥嵘说:“道筠。”

温道筠心里一紧,父亲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她觉得自己的眼眶,越发发酸了。

“过去了,就都过去了,放下吧。”温峥嵘看着女儿,笑了一下子,“我温峥嵘的姑娘,哪儿差啦!一定得找个好人家才配得上!”

温道筠眼里,心里,都跟着泛酸,她沉默的坐着,不敢去看父亲。

温浮生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十年,已经十年了……那年他才十七岁,家中连连出了事故,他还在外国念书,三天两头往回跑。

先是他那刚做新郎的姑父,意外殉职。紧跟着,姑姑伤心过度,腹中的胎儿也没能保住。最让温家上下饱受打击的是,奶奶也在这个时候出车祸,诱发旧疾,意外过世。

这时候,温家的长辈说是去找灵验的法师给算了命,温家需要联姻来冲喜。于是,便有了安生与晟夏国际的小女儿联姻的事情。

这些事情,一件一件从他脑子里过去的时候,他觉出里面的讽刺和荒唐来。可在当时,却是没有法子的法子。爷爷丧妻,姑姑丧夫丧子又丧母。温家整个就跟魔怔了一样,如此接二连三的打击,只得借着这种似是而非的方法来改运。

温家也的确因此缓和了一阵子,一切都仿佛滑入了正常的轨道,渐入佳境。

没有恢复过来的,也许,只有姑姑了。

她不肯再与旁的男人交往,自然不肯再婚。大家只当她还缓过劲儿,就这么一年,又一年,转眼已是十年。

他美丽温婉的小姑姑,在这十年里,渐渐变成了酗酒嗜烟、干练精明的职业女性,一切都仿佛早已事过境迁,只是……再难在她脸上看见开怀的模样。

苏七七在房里熨衣服,窗户开着,外面黑漆漆的,凉风吹进来,空气极好。

韩陆在身后说:“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去签协议?我说过,我会想法子的。”

“你知道,我们没法子的……”她叠着衣服,“签了,起码能体体面面的离开这里。”

韩陆不再吭声,反转着椅子,坐在旁边。从前,熨衣服、叠衣服这样的事情,都是妈妈在做。每到这时候,他们便搬着小椅子,反转向妈妈坐,看她在晕黄的灯光下忙碌。

他这样想着,不禁笑了笑,即便妈妈不在了,有她的地方,总是像家的。

“七七。”

“嗯?”

“最近活动很多,我都要去现场。”

“跟上次在电视台一样?”

“嗯。”

“人多,当心着点儿。”

“好。”韩陆微笑。

“啊!”她竖起熨斗,转过头,说,“要是看见曼生,多护着她点儿。”

韩陆淡淡道:“不知道她来不来,如果来,我会帮忙注意着。”

“找个时间,去看看房子。”苏七七轻声说着,“最好离警局能近点儿的,你上下班方便。”

韩陆说:“随你高兴。”

“哥,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苏七七在昏黄的台灯下微笑,声音细软温柔。她认真严肃起来的时候,便会唤他一声“哥”。

韩陆笑着摇摇头,他从前的同学见过她的,都说,韩陆,你这个妹妹,可比做妈妈的还妥帖。他听了,心里既苦又酸。

她对他的付出、牺牲,他又岂能不知?现在,他仍是什么都给不了她。

第二天起早,天越发寒了,苏七七多添了件白色的套头线衫去上班。

才走到大厦对面的路口,突然的,一部白色的LEXUS从侧方斜擦上来,到她身侧的时候才来了一个急刹,她堪堪的站在原地,惊魂未定。

只见那部车的车窗摇下,与之伴随的,还有车内宣泄而出的震天摇滚乐声,车内的人抿了下唇角,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待苏七七看清来人,不禁一愣:“叶先生……”

叶小宝眯了眼,很仔细的,目光从上到下的在她身上掠过,略微凌乱发梢,简单直白的打扮。

“早!”叶小宝眼中笑意一闪,“留个电话号码给我。”

苏七七一愣。

“手机给我。”他伸出手,懒懒的模样。

苏七七从包里翻出手机递给他,叶小宝接过来,眯了下眼睛,他送的手机嘛。

他输入自己的号码,存起来。再一翻通讯录,算上自己,统共竟只有三人。那个叫韩陆的是她的哥哥,他,还有——浮生。

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在苏七七发现之前,回拨过去,将目光自然的移到自己的手机上,叮叮咚咚的声音响着。他仔细的将号码存起来。

叶小宝嘿嘿一笑,说:“光说谢谢没用啊!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他伸出手,很随意的朝她挥了挥,车窗还没升起来,车便闪电似的飞了出去。

苏七七呆在原地。嘴巴张了张,一个“诶”字到了口边,又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03】如履薄冰,挣脱命运的束缚7

公司每日都有晨会,但是今天,温浮生却是没有出现,都是几个部门主管在主持。

听Judy说,他临时出差去了意大利,为这事,她凌晨就被杜煦的夺命call给唤醒,因为太突然,航线来不及申请,她只得又急急联系航空公司,等拿到去意大利最早的航班机票,也到了上班的点儿。累温道明一个早上也不见人影,Judy又一直打着呵欠,苏七七见她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便主动在一边帮忙整理文件,打打下手。

Judy也自觉跟她挺合得来,便没有拒绝,乐得轻松。

桌上的电话响了,Judy接起来,柔婉的声音里早已听不出一丝疲乏之态。

苏七七听她说:“……谭小姐……是,抱歉……老板今天一早就去了意大利……跟您约了时间吗……等老板回来,我一定替您转达……不用转达嘛,好……再见。”

Judy挂了电话,坐在椅子上,长长吁出一口气,见苏七七还在一边帮她往电脑里输资料,不禁笑了笑,说:“七七,我有时候挺佩服你的。”

苏七七一愣,抬眼看她。

“你竟然真敢把温先生的桃红电话一个一个的给截下来……啧啧。”Judy伸手搭在她肩上,笑。手指戳着话机,一下一下的,压低声音说,“我偶尔就这么一个,还都得好生伺候着。”闷苏七七看了一眼话机,她并不想窥伺旁人的隐私,可刚刚通话的内容,却也一字不落的绕进了她耳里。她想,听力好到变态,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想听的,不想听的,总也逃不开。

Judy与那谭小姐虽是没有明着说话,双方都很客气,她却也从间感觉到一股暧昧。属于那谭小姐与温浮生的暧昧。

“不过,老板不许女人闹到公司来……真让老板知道,谭小姐电话打来公司了,有她一顿好果子吃了。七七,你兴许不知道吧,老板生气的时候,可了不得……”Judy说到兴头上,拍了她一下,说,“不过,老板出差都没告诉谭小姐,听这话里的意思,还放了她的鸽子,其实这谭小姐也没多了不得。哎,七七,你说是不是……”

“苏七七,在想什么呢?”Judy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苏七七回过神来,笑了笑,轻声说:“我也挺佩服你的。”

“啊?”Judy瞪大了眼睛。

“居然敢这么大声的说老板的八卦。”苏七七笑着低下头去,视线转回到电脑屏幕上。

Judy忙四处看了看,收了笑容,在座位上端坐好,说:“这层办公区除了我,清一色的都是和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推了苏七七胳膊一下,“哎,我说,都是你害的……我说什么你都没反应,你越这样,我就越想同你说……”

“哪里还有你这样的?”苏七七手里忙着,笑着摇头,口里却不禁轻声叹息。

她想,也是……温浮生那样的人,有身份,有地位,简直没什么是他不能拥有的。这样的人,没几个红颜知己,才叫不正常。

“七七,我们结婚吧。”

她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子,自嘲一笑,摇摇头,便伸展了下胳膊,却失手打翻了杯子。幸而杯中的水浅,只是弄湿了桌面,没有弄脏文件。

“怎么了这是,跟丢了魂儿似地。”Judy抽了纸巾铺在桌上,拭干茶水。

苏七七抿着唇微笑,Judy以为她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便笑着问:“什么好玩的事儿?说来听听,让我也乐呵乐呵。”

她笑着摇头,她自己也觉着笑的有几分莫名其妙,却是停不下来,就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

意大利,罗马,Checchinodal1887餐厅。

温浮生背身向窗,负手而立。

“老板。”

杜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浮生转过身子。

“YanJiang已经走了。”

温浮生在真皮沙发上坐下来,几子上摆着一杯未饮尽的红酒,他伸手弹了一下杯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YanJiang,S.Y金融的Yan,江思远。

温浮生哼了一声,这江思远是他外婆那边的远亲,若按着辈分排下来,他还得喊江思远一声小舅舅。只是,他从未觉得这辈分算数过。本来,才长他几岁啊,他自是不肯喊声舅舅。每次听江思远口里一个“少卿”一个“道明”的,他就忍不住直拧眉头。

一句中止合作,就把他从B市给哄到罗马来,到头来,却只告诉他,明日在体育场有一场精彩的球赛。

“这是江生让我给您的。”杜煦双手奉上一张红色的请柬。

“拍卖会?”温浮生接过来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只怕,江思远大老远将他骗过来,看球不是重点,吃饭叙旧也不是重点,这场拍卖会才是重点吧。

他摸了摸下巴,盯着那请柬上的烫金字编号:7。

“要安排回国吗?”

“不必了。”温浮生合上请柬,扔在茶几上。

杜煦一愣。

“准备下,指不定能在这拍卖会上捞着什么稀罕物件儿呢。”温浮生不紧不慢的说,“没另外给你拍卖品的介绍册?”

杜煦摇头:“没有。江生说,这家私人会所办拍卖会在当地由来已久,每次都是进场了才发介绍册。能否拍得成功,全凭缘分。”

温浮生挑眉,全凭缘分嘛……这倒有点儿意思。

拍卖会的地点是在圣天使城堡附近的一家私人会所,因为这次拍卖会属私人性质,所有来宾必须持有主人家派发的请柬方能进入,进入后,按请柬上的编号入座。

金发蓝眸的侍应生引着温浮生入了一个小间,小间与外面只隔着一层水晶帘幕,里面只有一张四方方的白色餐桌,上面摆着各式美食,座位正对舞台,视野极佳。

随着木槌“噔噔”敲响,拍卖会正式开始。

拍卖师开口:“女士们,先生们,下面即将拍出的是本次拍卖会第一件珍品,是一颗重21克拉的绿色梨形钻石。”

温浮生啜了一口咖啡,翻开面前的小册子,这是刚刚服务生往各个小间里派发的拍卖品的宣传册子。

翻了两页,只消片刻,他不禁牵起唇角,果真有好玩意儿,江思远还不算诳他。

仅是这颗梨形钻石,已经让刚开始的拍卖会的竞争进入白热化,最后,被一位买家以65万美金收入囊中。

接着,舞台中央缓缓升起,托起一架STEINWAYSONS钢琴。汉堡的斯坦威钢琴,不仅工艺挑剔精致,在细节的处理上更是完美,最重要的是,汉堡的斯坦威钢琴在北美往往拿不到货。据拍卖师介绍,这架钢琴表面上更是有名家雕刻了世界顶级钢琴演奏家签名。

这次拍卖会,统共展出了十件拍卖品,仅是温浮生一人,就得了三件。

当拍卖师宣布最后一件拍卖品Cartier-SA产的限量版脚链被7号买家拍得的时候,场内有了瞬时的嘈杂。众人都在猜测7号买家究竟是何方神圣,十件拍卖品里竟一下子得了三件。

温浮生也若有所思,他今天的运气似是极好,除了最后一根脚链是他临时起意,其余两件拍卖品都是他一眼看中,志在必得的。可他似乎也没花费多大的力气,也没人与他抬价,轻轻松松的叫价成功。这事未免有些太过蹊跷了。

拍卖会结束后,陆续有宾客离开。服务员引着温浮生去休息室办手续,满头银发的老管家与温浮生握手,连说恭喜。

客套了几句后,管家问及拍得的物品是一起让人送去住处,还是另有安排时,温浮生想了想,说,只需送钢琴就行。

离开意大利之前,温浮生还想见一见江思远,江思远的秘书却告诉他,YanJiang刚刚离开罗马,启程去了加州。

他倒是挺能跑,满世界里溜达,大把年纪的人,总也不结婚,不知是什么缘故。

温浮生一想,东西都是他自个儿掏腰包买的,江思远不过是给他弄了张请柬,谢不谢其实没所谓。

“Scott,这是YanJiang吩咐给您的,说都是稀罕物,可是他说要来没用,您兴许会喜欢。”秘书彬彬有礼道。

温浮生皱眉,看着面前的几个花木桶子。掀开盖子,浓郁的茶香四溢,竟是极好的普洱茶饼。又掀开旁的桶盖,均是不同品种的上好茶叶,最要紧的,有老君眉和碧螺春。

在这样的国度里,竟能寻到比六妙茶行还要好的茶叶,果真是让他喜欢的紧。

他想,这下子好了,他有段时间可以不往六妙茶行跑了……温家人就好两口,一美酒,二香茶。对茶叶这东西,总是特别讲究。

这东西,久了也会上瘾,嘴又叼,不是上好的茶叶,马上就觉得不够味儿。爷爷喝碧螺春,妈妈好一口老君眉,他是随了妈妈,也喝不出什么味儿,就是习惯了,不喝总觉得不舒坦。

回国的时候,B市比温浮生想的还要冷,天气干燥,且刺骨的凉。出了机场,他连打了几个喷嚏,猛不丁竟是有些不适应。

车上,温浮生翻着从加州传来的文件,杜煦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接过来,啜了一口,方才觉得好受了些。

杜煦问:“要去谭家厅吗……”

温浮生抬头看他一眼,说:“回公司。”

杜煦看老板的脸色,不禁收了话。他想,他许是又自作聪明了。他以为老板买那些物件儿,一回国便要送给谭小姐……女人嘛,被放鸽子了,总是要哄一哄的。

“杜煦,你不是多事的人……是不是有事情瞒我?”温浮生盯着他,两条浓眉几乎拧到了一处。

“是!”杜煦一惊,说,“谭小姐电话打到公司了……”

车里沉默了一会子,杜煦又听到老板的声音,语调冷冷地,说:“下个月起,聚餐、宴客,通通换地儿。”

“是。”他应下。

杜煦偷偷看了一眼老板,看不出什么表情,古井无波的样子,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回到温氏大厦,温浮生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苏七七与他的秘书Judy坐在一处。Judy在接电话,看见他,忙站起来。

他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苏七七。她低着头,很专注的模样,白皙的手指灵活的在黑色的键盘上飞舞。

Judy拽了她衣服一下子,她抬头,先是茫然的看一眼Judy,而后才朝他这里看过来。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有一瞬的空白,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便恢复如常。她站起身子,朝他略略欠身。

“你怎么在这儿。”温浮生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