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在帮忙输入资料。”Judy忙说,心里有些奇怪,老板向来不过问这种小事的。

温浮生眯了眯眼睛,伸手拿过桌上那叠文件,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说:“Judy,你不知道这些客户资料不是谁都能经手的吗?”

苏七七的心里顿时一沉。

30层办公区的文件大多是公司机密,30层以下的办公人员无权查阅……

“对不起,是我的过失。”Judy正色道,她也是公司里的老人了,即便这些文件并没有多要紧,可规矩总是在的。

“对不起,没有下次了。”苏七七轻声道。

“温总。”杜煦端了份文件送到老板面前,“这里要您签字。”

温浮生接过来,Judy忙把笔递上。他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末了笔尖在纸上顿了一顿,对苏七七道:“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杜煦将文件收起来,温浮生大步子走过去,推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苏七七歉然的看了Judy一眼,Judy做出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她笑了笑,忙跟上去。她敲门进去,温浮生已经脱了外套,坐在真皮座椅上。

“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他望了她一眼,从桌上堆积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来,翻看了两页。

“不是。”苏七七摇头。

“那就是,你很清闲?”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交叠置于桌面,直直的干脆的,盯着她的表情。

苏七七抿了抿唇,点头:“是。”

温浮生倒不意外,站起来,走去衣柜间,拿出外套,掏出一只红色的丝绒盒子来。

“呐,给你。因为曼生,三番两次的麻烦你,我瞧着这个挺有意思,你戴应该合适。一点小意思。”温浮生见她愣着,不禁笑了一下,说,“怎么,嫌不好?”

温浮生看着她,她有些走神,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接过盒子,她的指腹碰了他一下,丝滑的触感,如同婴儿一般。

他清了清喉咙,说:“我刚刚在外面不是信不过你的意思,只是,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你……”

“谢谢。”她没有抬头,只是这样突然打断他下面的话。她垂眸,长长的眼睫毛覆盖下来,颤动如蝴蝶在风中的薄翼,刘海下的嫣红印记若隐若现……她停了停,才轻挑了唇角接着说,“是我不懂规矩,做事欠缺考虑。”

她打开盒子,是一根银色的链子,镶着一圈细细碎碎的钻,很是好看。最精致的是上面的挂饰,极巧妙的两颗珠子,嵌在一起,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圆圆小小,像极了阴阳太极图,也像极了她额上的印记。

上面的Cartier标志,她虽从不曾拥有过,却也曾在TANGO俱乐部,见过来往的客人戴过。不如这个精致、好看,也没有这样多的细钻,却也稀罕的跟什么一样。她不难想象,如此小巧的一根链子,定是价值不菲。

“我已经两次收你的东西了……”她笑了下,语气有些低,又似乎微微落寞,“明明知道很贵重,不该收下……却还是想说,我很喜欢。”

她如此坦白的表达内心的想法,温浮生听得心头一动。

她就在站在他旁边,与他相去极近,其实他只要稍稍向前一步,便可握一握她柔软的手,或是拍一拍她削弱的肩膀,给她一些安慰或是其他……

可他的手斜插在兜里,暗自捏紧了拳,仿佛只有如此,才可以阻止那份久违的悸动。

“不过,好像不适合我。”

“嗯?”

苏七七拈起链子:“戴在手上长了点,好像也不是戴在脖子上的。”

温浮生一愣。

苏七七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链子,舒出一口气,颇惋惜的模样。

温浮生反应过来,笑着点头,说:“这链子是要绕一圈再戴的。”

苏七七狐疑的看他,果真放下盒子,将链子绕了一圈……却堪堪的,只能绕进去三根手指。

温浮生抹了抹鼻尖,笑出来:“你这么笨,当初是怎么进公司来的。”

他的目光温和,如漆如墨的眸子里蓄满了笑意,苏七七脸一红。

温浮生扬眉:“七七,这是脚链。”

那日打牌后,他再也没有这样称呼过她,没有戏谑,没有讥诮,甚而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只是那样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苏七七抿了唇,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她真是笨死了……这么简单的答案,她却真的被他戏弄了去……这分明是根脚链。

温浮生见她红了脸,心里莫名舒畅,他拿眼角瞟她一下,语气里带着揶揄:“七七,我真怀疑你以前的聪明都是哄人的,还真把我给糊弄过去了。”

真可恨啊……苏七七咬着唇,这人!

这气氛……尴尬啊……苏七七觉得脸烧的厉害。

【03】如履薄冰,挣脱命运的束缚8

温道明看着桌上的锦盒,镂空木雕,雍容大气,且轻薄无比,里面叠着一条米色的高仿沙图什云肩。

是儿子特地从意大利带回来的。

一般的沙图什由藏羚羊底绒制作而成,精美绝伦,且手感柔软。但是因为,一条正宗的沙图什要牺牲藏羚羊的生命,因而,沙图什的贸易在全世界都被禁止。这条高仿沙图什,用上等的山羊绒织成荷花式,垂云上用圈金绣上兰花,做工之巧妙,令人感叹。累柳少卿除去痴爱老君眉,剩下的便是爱裹上一条云肩。

少卿……

他抚着这云肩……那时候,他这个混世魔王去C军军区找茬,她正与另一女子,在军区露天搭建的台子上演讲。

那天的天气极凉,她似是临时上台的,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显得有些局促。

与她同台的那位女子留着那个时代的女子最常见的,又粗又黑的长辫子,而她却是一头利落细碎的短发,远远看去,清新、秀丽又惹眼。

她身上穿的是改过的旧军装,微微发白的军绿色,宽大而肥厚的裤腿,外面是一条开司米的云肩,裹着她清秀瘦削的身子。

那云肩是红色的,分明是有些发了白的红色,印在他眼里,却是火红火红的一团。

他看的呆了,竟忘记来这里做什么,结果反倒被长卿与公卿占了先机,到了人家的地盘,寡不敌众,结果四处躲的狼狈。

她看见他的时候,他已是极为狼狈,身上的衣服都几乎被这兄弟俩给撕扯烂了,裸露出来的肌肉上黑乎乎的沾满了泥巴。

那会子,他正逮着公卿独身的机会,一顿猛揍。公卿自小俊秀儒雅,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他只听她惊呼了一声,紧接着,便一阵风似地朝他卷过来。

“公卿!你怎么样?”

“姐姐……”

“姐姐?”

他呆住了。

那时候,她还没长开来,瘦削的厉害。她猛推了他一下,眼里仿佛可以碰出火来,像是一只暴走的小母牛。

他的脸也不好,掀起衣服,指着身上青青紫紫的伤口,颇有些委屈的控诉:“那柳长卿把我打成这样,你当我稀罕揍这瘦猴子啊。”

“你骂谁呢!”她瞪他,“我哥打你,那准是你该打。”

“嗳!你!”

他咬牙,有这么护短的吗?他初见她的时候,当她多斯文贤淑呢,却原来这般凶悍的不讲道理……

后来,双方家长碰面,那会子她随父母来家里,妈妈问她喝什么,她说茶就好。

下面的阿姨便照着爸爸的碧螺春给来了一杯,他便在一边嚷嚷道,有老君眉没有。

她似是诧异的看他一眼,乌溜溜的眼珠子,水润润的,仿佛一下子望进他眼底。就好像在问他,如何得知她的喜好。

他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偏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心里却想着刚刚她那表情,一定以为他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巧了。

怎么可能是巧合呢……他在心里偷偷得意。

他们结婚后,少卿倒是鲜少裹云肩了,没机会。她在那个位子上,总是有诸多不合适,不宜太过张扬。

她不适合在公开的场合再裹云肩了,也只能在得闲走亲访友的时候穿那么一两次。她的身子不似少女时候的削瘦,丰润了些,待裹上云肩,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她那内敛的性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也不肯说出来,他便替她惦记着。

结婚后,他开始四处搜集云肩,柳叶的,四合如意的,丝缎的,织锦的……道晦还在的时候,曾悄悄问他,是不是身边的女人,哪位是销售这玩意儿的。他也只是笑而不语,小心放进衣橱里。他知道,她总会瞧见的,她对这个没有免疫力。

想起这些,竟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温道明忍不住笑了一下。

“怎么样,妈妈铁定会喜欢吧?”温浮生抹了下鼻尖儿,眼里含笑。

“猴崽儿,算你有心了。”温道明看着儿子笑,“花不少银子吧?”

温浮生挑眉,笑:“小小一条云肩能几个钱?给曼生买的那台劳什子钢琴倒是放了点血。”

温道明听了,哈哈一笑,说:“这次看见江思远那小子没有?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我估摸着他是不是去打了羊胎素还是肉毒杆菌……快四十的人了,怎么保养的那样好?”

温道明一愣,哈哈大笑,说:“江家起先还着急上火,这几年就没信儿了……嘿,我说你这猴崽儿,老了老了,可别跟他似地,打一辈子光棍儿。”

“怎么可能。”温浮生也笑。

手机忽然响起来,打断两人的交谈。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

“嗯……怎么回事……联系过安生没有……什么……我知道了。”

温道明见儿子的声音抬高了,看他一眼,也没说话。

“爸,我出去一趟,这云肩,您就说是自个儿买的啊。”温浮生站起来,又拨了一通电话,手机贴在耳上一会儿,看样子对方无人接听,他的嘴角往下沉。

“行,你有事就赶紧忙去吧。”温道明摆摆手,笑了笑。也没问一下,什么事情是需要联系安生的。

温浮生点点头,一边套着外套,一边匆匆往外走。

司机李师傅开着车子,已经候在大院地面的马路边上,远远看见他,忙下车替他打开车门。

杜煦说,夏总刚刚厥过去了,人已经送去了187医院,他现在也已经赶去医院了。那边的工作人员说,温局人一时联系不上,他们不敢冒失的打电话去木石巷,只得联系他。

温浮生上了车,想了想,又继续拨安生的电话,仍是没有人接听。

李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老板一眼,老板的一只胳膊撑在车窗上,手托着下巴,脸色沉静冷峻。

温浮生注意到李师傅的表情,说:“直接去187。”

“是。”李师傅点点头,发动车子,拉高速度,很快在马路上飞驰起来。

路上,温浮生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心想,这回,一次感冒是跑不了了。联系不上安生也好,兴许,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冒失火急火燎的联系他,反倒徒增担心。

只是,这人好端端的,怎么说厥就厥了。

他这个大嫂,医院给开了个身体检查报告,接着便办了退伍手续。在这之前,也没听说大嫂的身体究竟是哪个零部件出了问题,退伍手续办的那叫一个利索。他几次瞧见席敏如跋扈的模样,也恶意想过,是不是他这个大嫂吃不得部队里的苦了,便寻了人,开了份假报告……

后来,大嫂用奶奶留下的遗嘱里给大孙媳的那份财产,专心经商起来。性子依旧冷清,可做事的风格,真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不愧是夏家出来的女子,这份头脑,这股子精明劲儿。

大嫂,加上他那了不得的姑姑,还有他那从政的妈妈……这三个女人,若在B市论起来,那可是响当当的,都可谓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儿。也难怪外边儿人说温家如今是阴盛阳衰的趋势……

他晃了下脖子,心想,这心思都飞到哪儿了。

车子开的很稳,过了好一会儿,看窗外,已是熟悉的景象。

那时候,奶奶垂危,他在国外被召回,就是在这儿,也只是堪堪的见了最后一面,连句话都没留下。

温浮生辨认着环境,车子拐进了林荫道,一直待车子停在楼前的停车坪上,他似乎已经能嗅到空气里隐隐的苏水的味道,仍是有些止不住的伤感。

他的奶奶,是这个世上最优雅最和蔼的老太太了。

李师傅下车来,替他开了车门。他点点头,上了台阶。

大厅内人来人往,有着属于医院特有的氛围,压抑而静默。

温浮生穿过廊子,往前走了几十步,看见杜煦站在台阶下的柱子旁。

“温总,就在前边儿。”杜煦说。

温浮生皱了皱眉,顺着杜煦手指的方向一看,心里着实觉得怪异,再往前,就是妇科了。

一路朝着病房走过去,门上挂着金色的铜牌,上面明晃晃的写着“109”。开门的是位护士,温浮生说明来意,护士这才让开门口,请他进去。

夏清舞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脸上几乎看不见血色。

“怎么回事?”温浮生回头,轻声问杜煦。

“温总,您还是听听医生怎么说。”杜煦面露难色。

“这边请。”那护士看了他一眼,面有不满道,“夏女士的先生怎么没来呢?”

温浮生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得听小护士絮絮叨叨的数落,他想,温安生,这笔账回头咱们得慢慢算。

小护士说,夏女士原是和先生的病人,偏生这几天,和先生身体不适,歇了几天假……温浮生觉得心中怪异,他听着“和医生”三个字,觉得有点儿耳熟,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跟着小护士往前走。

到了办公室门口,他瞥了一眼门口的卡片,红底的一寸照,极好看的一张脸,斯斯文文的架着金丝边儿眼镜。照片下面对应写着名字——和白前。

护士见他盯着照片,笑了下,说:“这就是和医生,夏女士的主治医生。”

和白前?

夏清舞?

温浮生回过味来,眼睛眯了一下,问那护士:“和白前前几天是不是与人打了一架?”

护士一愣,点头,说:“您怎么知道?那个男人高高壮壮的,看着就凶煞,那会儿夏女士刚离开,那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冲进去把门给反锁了……”

温浮生冷笑,原来如此。怪不得小宝要骂他不识好歹。

“温先生,夏清舞女士已经怀孕六周了。但是因为早前小产过,身体素质很差,一直没恢复到最佳状态,现在有流产的迹象……”医生翻着检验报告单子说。

温浮生顿时觉得头大,他一手掐着腰,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踱着步子,他说:“你刚刚说什么?小产?”

医生似是没料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愣了一下,点头,说:“好几年了,这些都是和医生负责的。不过您放心,只要病人好好休养,不会有大碍的。”

和医生,又是和白前!

妻财化官鬼爻,他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却蓦地冒出这句话来。

温浮生从医院出来,身上的外套已经脱了,随意的搭在臂弯里,给热的。

上车之前,他回了一下头,朝着住院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叮嘱杜煦:“这边给你处理,把人转到特护室去,医务人员的保密工作一定不能大意。要是不小心漏掉半点风声,你知道怎么做?”

杜煦立在车旁,颔首:“是。”

上了车,出了医院,温浮生想着,下一站该去哪里。去找小宝,还是去找苏七七?

可是现在,分明不是找这两个人的最佳时机,他得先找着大哥……这回,真不是小事。大嫂小产过,他竟从未听闻过,看情景,不光他一人不知情,怕是家里都被瞒的死死的。

他握起手机,拨通了安生的手机,他想着,安生你若再不接电话,活该丢了老婆还少了儿子。

没人听,他继续拨,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通了,却是个柔婉的女声。

他呆愣了一下。

他又看了一下手机,确定自己没有拨错电话,于是稳着声音说:“让安生接电话。”

“不好意思,他把手机落在我这里,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您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他来了,我帮您转达。”

这一串话说下来,温柔有礼,全是“您”字,叫人生不出一点火气来。温浮生不消片刻,便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也不多话,说:“安生要是去你那儿了,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