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嗯了一声,还没说话瑞儿已经笑起来了:“阿保,怎么这时候又不肯叫十娘了。”那日阿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话,虽被十娘用他酒醉盖过去了,但别人容易,瑞儿就不是那么简单,女子的心总要细一些,当然能瞧的出别人瞧不出来的蛛丝马迹了。

阿保又被她打趣,脸不由红了起来:“瑞儿姐姐,我…”瑞儿笑的更开心了:“哎,以后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姐姐。”十娘咳嗽一声:“瑞儿,说正事呢,你别再打趣他了。”

瑞儿的眼从十娘身上转到阿保脸上:“呀,十娘,你是真舍不得了?”十娘的脸这时候是真的板起来了:“瑞儿,这是寨里的大事。”

瑞儿收起嬉笑:“十娘,你的婚事当然也是寨里的大事。”婚事?绕是十娘镇定,脸也微微红了一下,阿保一张脸早已火辣辣的,十娘决定不理瑞儿,依旧问阿保:“我瞧着,你们训练出三百来人也差不多了。”阿保吐气吸气,让脸上的红色褪去:“是,况且外洋人那里,好像只有两艘兵船,他们兵船不大,多也不会上千人,再加上这地易守难攻,三百来人出去迎战也就足够了,只是”

阿保欲言又止,十娘明白他是担心万阿蛟,虽然十娘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阿保,阿保觉得这也算个不错的计划,可是人心难定,谁也不晓得万阿蛟的心会不会变?

一旦他变了,对龙澳岛了如指掌的他,是知道什么地方最容易突破的,十娘望着海面上没有停止的众人,手已紧紧握紧:“不管怎样,我们以不变应万变,也是对敌的法子。”

是,还有我在你身边,阿保瞧着十娘脸上的坚毅之色,这句话在心里没说出来,只说出一句:“一嫂,你放心。”十娘转身看他,这次脸上的笑透着欢喜:“有你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周围人的喧闹仿佛都离他们而去,阿保觉得自己整个人被笼罩在巨大的欢喜里面,他忘了应对,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十娘,重复道:“一嫂要的,我拼了命也要给。”

这句话听起来像誓言,从没有人这样对十娘说过,只要自己想要的,他拼了命也要给,十娘一瞬间有些感动,眉微微往上挑,朱唇轻启:“是吗?”

是,阿保站直身子,阳光中的他如同最坚毅的钢刀一样:“十娘,你要的,就算赔上我的命,我也会给。”这话如此确定,确定的十娘听不出里面有一丝的犹豫,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喜悦:“好,我等着。”

轻轻一句让阿保胸中再次充满豪气,看向依旧喧闹的海面,阿保仿佛能看到他们的未来。瑞儿抱着孩子一个字也没说,这时候出来说话的人也实在太不知情趣了。

不过瑞儿这样想,并不代表别人这样想,已经有人大声叫起来:“一嫂,一嫂,我们抓住了个官儿。”官儿?这些日子到底是什么日子?才抓了个上岛劝降的杨若安,怎么又有官来了?说话的人已经跳下小船,从海里跑上来,跑的外面的衣衫全湿了,脸上的兴奋之情可一点也不掺假:“一嫂,今早我们出去打渔的时候就看见这艘小船在这附近徘徊,上前一问,他们连自己是哪个岛的都说不清楚,就绑了起来。”

随着他的手指方向,十娘已经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被推下小船,往自己这边走来,走的越近,看的越清楚,这个人即便唇边已经蓄了胡子,也能看出眉目清秀,眼里并没有惧意,也没有恨意,十分平静。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大哥。十娘心里默默叫了一声,手已经握住腰上的刀柄:“宁大人,此次又相会了,难道宁大人是要下扶桑,走错路了吗?”

宁展鹏没有着官服,青衣小帽,一身文士打扮,看起来清瘦许多,就算被人反绑双手,依旧彬彬有礼:“郑夫人,在下并不是要下扶桑,而是特意前来。”

哦?十娘的下巴抬起,显得倨傲无比:“难道宁大人也是来劝降的吗?可惜我这龙澳岛的人,自由自在惯了,去做那官儿总是受不了拘束,宁大人若还想保住这条命的话,就转身上船,我当你没来过,否则,”

十娘脸色一变:“我只有送宁大人去和杨大人作伴了。”这话让宁展鹏的心一凛,杨若安真的已经死了?他脸色黯然一下,接着就道:“郑夫人,在下此来,确是为了杨兄,他自那日上岛之后就只有一块玉佩传了出来,在下和他结义兄弟,故此前来,若有尸首就带走他的尸首,若他还存的一口气在,在下愿换了他去。”

想不到竟是为了这事,十娘的眼看着宁展鹏,嘴里的话已经含有冷笑:“结义兄弟?宁大人果然好忠义,只是宁大人既对自己结义兄弟的生死斗如此关心,为何自己的姐妹兄弟,宁大人不闻不问?”

宁展鹏一愣,这些事都是家事,外人怎么知道?但此时站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只有说下去:“郑夫人果然万事通晓,只是还有些内情旁人不得而知。当日我父下狱,我母殉夫,一个弟弟随着父亲死在狱中,两个妹妹,大妹妹虽逃出去,但后来也死在路上,小妹妹吃不得这种辛苦,不日也就没了,并不是我不闻不问。”

说着宁展鹏有些凄然,转眼之间,已成家破人亡,自己当日逃出,也是吃了无尽辛苦,幸被老师收留,改文为武,一心只想念着为宁家洗清冤屈。后来天子青目,称罪不及孥,自己这才能以本名入军营,从小校做起,又得外祖父当日门生照应,这才一步步到这个地位。

只是当日陷害自家的那个大奸人,依旧为天子近臣,父亲虽死,冤屈仍不得伸,午夜梦回,心头总有无尽悲戚,这些话也只有杨若安可以说一说,若他也没了,自己的心里话该和谁去说?

见宁展鹏说完之后就站在那里,十娘知道自己刺到他的心痛,当日宁家冤屈,哥哥定是想努力往上爬,早日到天子身边去诉说冤屈,可是那个天子,十娘冷笑一声,沉声道:“宁大人既如此袍泽情深,让人钦佩,既这样。”

周围的人等着她下命令把宁展鹏砍了,谁知十娘说的是:“就把他送去和杨大人作伴。”关起来也好,等到出战时候一对都杀了祭旗,上来两个人把宁展鹏拉走,宁展鹏还当要换个地方杀自己,大喊一声:“郑夫人,我死之后,求夫人送信去府城,让我娘子带好孩子。”

他还预备往下说,早被人往嘴里塞了块破布:“啰啰嗦嗦说什么。”十娘听着他的嘴被堵上,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迂,太迂了。为什么原来没发现自己哥哥竟这等的迂,而是觉得他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呢?

阿保从十娘眼里,感觉出这个人和十娘关系不一般,等到众人都散去,往寨子里去的时候,阿保才问出来:“十娘,这个官儿,是你什么人?”十娘猛不防被他这么一问,嗯了一声才道:“他是我的哥哥,我原本姓宁。”

阿保还想等她往下说,但十娘已经拐过路口,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什么话都没说。阿保愣了下,追了上去:“十娘,那你为什么不和你哥哥相认?”十娘笑了,笑里带着丝凄凉:“阿保,你没在官家生活过,不晓得他们重名声重过一切,我现在是什么?”

阿保还没说话,十娘自顾自已经讲下去了:“我现在是郑家寨的寨主,是我哥哥想除掉的人,是官家想劝降的人,忠孝节义,四个字我全不占,还多了个无耻。阿保,你说,他会希望我去认他吗?”

十娘的话里多了点心碎,阿保不由伸手想扶住她:“十娘,那些什么忠孝节义,不过是骗人的说话,好好活着,活的很好,不比死殉让父母安慰吗?”他的手只是轻轻扶住十娘的胳膊,十娘觉得所触之处,有暖流流过,脸上露出笑容,这孩子,傻气的有些可爱。

十娘长出一口气:“阿保,你不晓得,我爹娘若活着,宁愿我当时一刀被杀了,也不希望我好好活着,因为,”十娘的手抬起来,这样活着,对爹娘来说,就是耻辱。

阿保的脸上多了丝迷茫,这次坚定伸手碰触到了十娘的脸,阿保的手很暖,但他的话更能安慰人:“十娘,我只晓得,若没有了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阿保好可爱啊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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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太阳还没收尽它的余晖,这里本是人人都经过的地方,十娘本应该把他的手拿下来的,但说着这样话的男子,他的手,又怎么舍得拿下来呢?海风吹在他们身上,吹起十娘的头发,阿保一直停留在十娘脸上的手缓缓移到她鬓边,替她拢一拢头发。

这样的温柔,让十娘的心有些沉醉,面前的男子,已不再是那个从小渔船上抱起的小小孩童,而是身形高大,双手坚强有力的成年男子。十娘轻轻叹了一声,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阿保的心一抖,但十娘并没放开他的手,只是转身往小径走去。

她的手很暖,阿保觉得自己的手心开始出汗,当十娘走出几步不见他跟上的时候,微微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嗔怪:“你怎么不走?”巨大的惊喜淹没了阿保的全身,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追上前,眼里已成狂喜,十娘低头一笑,什么话都没说还是往前走去。

阿保紧追两步,和她并肩而行,太阳已经沉到海里面去,海风越来越大,吹的阿保的衣衫都鼓起来了,直到快到院子跟前,十娘才放开了他的手:“一起吃晚饭吧,瑞儿做了酸辣鱼。”兴儿的小脑袋已经从院门口探出来了,眼睛睁的圆鼓鼓的,什么话都不说。

想到自己刚才牵住十娘的手,只怕人人都看见了,阿保的脸不由红了红,十娘已经蹲□子拉住兴儿的手:“瞧这脸黑的,又跑到哪里淘气了?“”兴儿只笑不说话,瑞儿的声音响起:“十娘,我还当你今夜不回来了,正在想这鱼只怕要留到明日了,谁晓得你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个人回来吃。”

阿保这下脸更红了,十娘的神色还是那么平静,从井里打了桶水给兴儿擦着脸,瑞儿推一下阿保:“有什么好脸红的,你怎么这么面嫩?”

阿保的脸更红了,十娘已给兴儿擦好脸,拉着他的手进屋吃饭,就着没完全暗下去的天色,阿保看到十娘的唇往上翘,眼里的喜悦十分明显,阿保又觉得有些看痴,直到传来瑞儿的笑声,他这才跟着进屋。

连续囚住两个官员的消息激励了寨里的人,他们的训练更加卖力,虽然十娘说过要拿这两人的人头祭旗,但有反对意见的还是不少,头一个反对的就是李先生,他的理由很充分,此时外洋人在虎视眈眈,若府城那里再发兵来救这两人的话,就变成腹背受敌。

就算杀了他们,除了和官府的怨结的更深之外,也没有别的用处。这理由让陈老七跳了起来:“李先生,你别忘了,我们是海匪,本就是官府剿灭的对象,不管结不结怨,他们都会除了我们,李先生这样说,难道还想接受劝降吗?”

他是个粗鲁人,说话时候吐沫星子都差点喷到李先生脸上,李先生还是那么不疾不徐:“陈兄弟你坐下,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是外洋人,官府那里倒退了一步,如果我们能借此和官府那边打好关系,也算少了…”不等李先生说完,陈老七的刀已经拔了出来,砍到桌子上,那雪亮的刀刃映着阳光,直刺人的眼。

吴老六见陈老七这样粗鲁,忙上前劝架:“老七,有话好好说,别随便动刀。”陈老七虽被劝了坐下,但气并没消,看着坐在上面的十娘就嚷嚷:“一嫂,我话放在这了,官府要有本事,就剿了我们,我老七到时掉了脑袋也绝不说个不字,至于什么要投降,那不是我干的出来的事。”

十娘做个手势,示意听了他这话准备站起来的众人都坐下,声音略略抬高:“李先生并没说投降官府,只是说把这两个人放了。”听了十娘的这话,陈老七这才平静一些,十娘见众人重新坐下,语调还是像平时一样平常:“李先生方才说的,也算是缓兵之计,我们此时不宜腹背受敌,放了这两个人,好处就是能让官府暂时不发兵过来,坏处就是,”

十娘沉吟一下,脸上现出有点奇怪的笑容:“我说过的话就不能用了。”当日十娘可是当着寨里众人说出要把这两个人砍了的,陈老七已经伸手把方才砍在桌子上的刀拔了出来,正用手擦着刀上的木屑,听了十娘这话,眼不由瞧向李先生,冷哼了一声。

吴老六这时又开口了:“一嫂若要放这两个人不过是听了李先生的话放的,这不算什么。”是不算什么,方才十娘这样说,不过是想调停下。

外面已经传来喧哗声,接着是有人奔了进来:“一嫂,方才出去打渔的人来报,看到一艘外洋人的船只往这边开来。”终于来了吗?十娘不由有些兴奋,能够亲自看着自己训练出来的人和别人打上一仗,这是怎样激动人心的事?其他的人听到这声,同时转头看向十娘。

十娘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好,传令下去,把船只预备好,我们赶到前面去。”众头目在听到这话之后,早都站了起来,部署是早就安排好的,瑞儿和刘老八依然是在寨里守卫寨子,阿保,吴老六,陈老七和李先生跟着十娘一起上船。

这次出动的船只没有上次官兵来的时候那么多,不过就是两艘大船,但火器就要多了许多,选的人也是精挑细选的。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阿保就来报人员已集中完毕,十娘站起身,眼神坚定,看着头目们:“记住,这仗,我们只许胜,不许败。”

吴老六带着大家抱拳应是,仿佛应是还不能表达心中的激荡,陈老七长啸一声,众人也就跟着长啸。

十娘在这长啸声中走出大厅,挑选出来的人已经站在那里等候,看着这群年轻人,十娘心中的豪气更甚,她高昂起头,抬起一支手,像盟誓一样地说:“只许胜,不许败。”这些年轻小伙子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只许胜,不许败。”声音响彻天地,仿佛连海都受到震动,海风突然加大,十娘扬起头,指向大海:“出发。”

众人齐声应:“是。”就一队队走出去,看着他们走出寨子,十娘正准备跟上去时,身后有人叫住:“郑夫人,在下想问一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这样叫的,除了杨若安再没有别人,十娘转身面对着已被押过来的他们两人,虽说关了几天,但杨若安的衣着依旧干净,面色还是一样平静。宁展鹏是昨日才关进来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十娘的脸。

十娘扫一眼他们两人,冷笑开口:“外洋人想要的,是我们这片海,我们自然是要出去把他们赶跑,方才李先生为你们求亲,我会安排船送你们回去府城,从此劝降的话,再不提起。”说着十娘就点头,吩咐把他们带下去。

一直没说话的宁展鹏突然开口:“郑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有什么事,十娘的眼往他身上看了看:“怎么?宁大人难道想跟我们这群海匪出去面对外洋人吗?”宁展鹏站的很稳:“郑夫人,在下从军,自当想的是报效朝廷,这片海虽说被你们占了,但往来此地的,仍是我朝子民,现时外洋人来者不善,朝廷那里,想的不过是由你们厮杀。”

朝廷果然是这样想的,十娘唇边露出一丝冷笑,打断了宁展鹏预备滔滔不绝的诉说:“你要来,你就来,别说什么忠君爱国什么的,我只知道,我们的东西,绝不能轻易给了别人。”

说完十娘转身而去,宁展鹏对杨若安长长一揖:“杨兄,做军人的,自有守土之责,你自回府城,不需为我担心。”杨若安双手直摇:“宁兄,你我相好兄弟,你又是为我陷在这里,我怎能独自回去,自要等到你平安才可。”

宁展鹏低头思量一下:“也好,总要有人给我收尸。”说完抬头看向已走远的人群,对杨若安又是一揖,匆匆而去,杨若安的保重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宁展鹏消失在人群里面,那只手停在半空,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陈老七回头看了眼追上来的宁展鹏,嘀咕一句:“没想到你这官儿竟不怕死。”宁展鹏只是一笑,走在前面的十娘眼里不由露出笑容,自己的哥哥,怎么会怕死呢?

上船,起航,看着他们训练有素的动作,宁展鹏眼里露出惊讶之色:“郑夫人,没想到你们如此训练有素。”虽然一直没有说破自己的身份,但听到这话,十娘也不禁有些激动,她的头一扬,眼神里开始带有得意之色:“我们不是那种劫道的乌合之众,不光是平日训练,就连出海劫船,我们都有三不劫,更不许□妇人,随意杀人,宁大人,我们可比府城有些官兵好多了。”

官兵的纪律,和带兵的人有关系,治军严的人,纪律就要好的多,治军差的?宁展鹏的脸很难得地红起来,他从军已有十多年,辗转也去过数个军营,里面的门道,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见宁展鹏看向远方,什么都不说,十娘突然心中一动,笑着问道:“宁大人,想必你也不是狷介之人了。”这话含着讽刺,宁展鹏回头看着十娘,十娘眼里是明明白白的讥讽,宁展鹏突然叹了一声,看着大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心中的不安:“当日家父在日,只教我们忠君爱国,可等家父下狱,家破人亡时候,我不晓得”

宁展鹏在这句话之后突然卡壳,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女匪首说这些呢?曾有过的徘徊、伤心、难过,那些无法言说的苦痛,最后只汇成了一句,一定要为父亲洗清冤屈,可是洗清了冤屈,家人会回来吗?

十娘看着他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家中,身后已经传来别人喊一嫂的声音,十娘看一眼哥哥,扭头而走,所谓过去,就是再也回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战。虽然我不擅长写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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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战斗 ...

十娘收起思绪,所谓过往都不过是前尘往事,面对正朝自己走来的阿保:“怎么,外洋人有消息了?”阿保一双眼精光炯炯,说话的声音透着兴奋:“前面打探的人已经传信回来,外洋人的船只离我们不远。”好。十娘等的就是这句,疾步走进舱内。

李先生和吴老六他们正围着一张桌子在说什么,看见十娘进来,吴老六摸一摸胡须:“一嫂,外洋人那里,不过就是五百来人,就算倾巢而出,也不够我们打的。”

难怪方才阿保脸上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十娘还没说话,李先生就又开口了:“一嫂,外洋人虽说人少,但他们靠着火器犀利,几百人杀了数万人的事情并不是没有,还是要小心应对。”跟在十娘身后走进舱内的阿保也补充:“不错,他们手上功夫未必好,但火器用的极熟练,再加他们的兵丁很多都是监狱里的死囚,本就是没命的人,比我们还要狠了些。”

吴老六虽没陈老七那么暴躁,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皱眉:“阿保,李先生,你们说的,全是长他人志气的话,难道我们就没有我们的优势?”十娘正在图上计算着外洋人什么时候到,听了这话抬头刚想说话,另一个声音已经响起:“这是我们的海,哪容得外洋人在此横行霸道,他不要命,难道我们又是惜命的,拼了这一身,也要把他们赶走。”

这声音斩钉截铁,听的人不由一震,我们的海,十娘看向说话的宁展鹏,一丝笑容在十娘脸上浮现,沉默被陈老七的叫声打断:“稀奇了,倒连见了两次这不怕死的官,特别是武官不怕死,我还是头一次见。”陈老七总是这样迅速地说破,十娘看着宁展鹏脸上一闪而过的一抹尴尬,忍住心中快要奔腾而出的笑意,正色道:“传令下去,做好战斗准备。”

吴老六他们站起,大声应是,十娘走出舱门,外面的海十分平静,海风吹拂,白色的海鸟在天空中飞舞,偶尔会有一两只停在桅杆上,除了船只滑过海面时候泛起的浪花,这片海和平时一样的静谧。

十娘举起望远筒,不久之后,会出现外洋人船只的影子,一场恶战即将打响。身后传来脚步声,十娘并没转身,阿保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海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角,阿保看向远方,长长舒气:“一嫂,这战我们一定会赢。”

十娘回头看他一眼,甜蜜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我什么时候没有相信过你。”这话点亮了阿保的眼,他看向十娘的眼看的更深,深的好像想透过她的眼看向她的心里,猛然喊叫声四起,十娘举起手上的望远筒,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天际边,一艘船的影子已经浮现。

船身细长,桅杆之上帆在海风中猎猎飞舞,船头上挂着面旗帜,如同鲨鱼闯进这平静的海域,十娘放下望远筒,挺直身子,指向那船:“听我号令,准备。”

周围响起如雷一样的应答,是。十娘的身子站的更加笔直,来吧,你这在南洋和新大陆无往而不利的强盗,今日就要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

对方船头站着的,是亲自出来的查兰伯爵,通过望远筒看着远方十娘他们的船只,放下望远筒,伯爵脸上渐渐有阴沉的神色出现,他嘀咕出一句话,声音太小,说的太快,万阿蛟没有听清楚。

有淡淡咸味的海水被海风吹到万阿蛟脸上,万阿蛟不由伸舌头舔了下那海水,果然还是这里的海水才能让自己心静。

这十多天来,面对这个多疑暴戾的伯爵,纵然是自认计谋多端的万阿蛟也感到十分的疲惫,这位伯爵首先怀疑的,就是万阿蛟他们是内应,在到达的第二天下午,就要把他们拖出去全都杀掉,如果不是菲力抽出刀子,自己的脑袋只怕也保不住。

万阿蛟看一眼站在另一边的菲力,对他涌上一丝感激之情,虽说对他是利用,但这十多日的相处下来,万阿蛟也晓得这人是个耿直的汉子,而且被伯爵打压,虽偶有怨言,但还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万阿蛟深呼一口气,看向远方的船,眼里不自觉地露出温情,一嫂,这次你交给我的,我做的很到位。耳边传来伯爵的喊声,还有杂沓的脚步声,看来他们预备发起攻击。万阿蛟再次长出一口气,手握住一把手铳,猛地把手铳对准伯爵的脑袋:“让他们放下武器。”

虽然手铳抵住了脑袋,但伯爵一点也不惊慌,他哈哈大笑,看着菲力他们:“还不赶紧准备战斗,难道你们都想受军令吗?”果然料的不错,这人根本就不怕死,万阿蛟的眼睛眯住,准备扣动扳机,猛地感到左边有人过来,准备敲击他空着的左手。

万阿蛟右手没有动,左手已经捏住准备偷袭的人的脖子,那人被他捏的眼睛都已经暴出来,万阿蛟听到他的喘气声已经渐渐不在,这才把手松开,右手还在扣动扳机。

查兰伯爵还是在那里大声吼叫,仿佛脑袋上并没顶着一把手铳,一二三,万阿蛟就要扣下扳机的时候,脑后有整风袭来,接着是二柱的声音:“万兄弟,小心。”万阿蛟来不及回避,身子生生矮下,手抬了起来,手铳的扳机这时终于被扳动,听到传来人被击中的声音,大概是哪个在旁边的倒霉鬼。

手铳一离开查兰的脑袋,查兰就一拳打向万阿蛟的面门,万阿蛟早有准备,一个打滚就滚到甲板上,稀稀拉拉的枪声已经响起,看来是自己的人和这边干起来了。

甲板之已一片混乱,本来被拘束在舱里的万阿蛟带来的人已经全都冲到了甲板上,抢夺外洋人的火铳。变化来的有些快,一般士兵也没有查兰那么灵活的身手,有人的火铳被抢走,还有人虽然扣动扳机,但打不到目标。

越来越多的人涌到甲板上,枪声四下响起,纷乱之中,郑家寨这边的人显得特别的少。而当万阿蛟滚到甲板上,查兰上前就要扑到他身上,早被万阿蛟抱住大腿,使一个式子,就要把他掀下来。查兰本就是狱中的死囚,这种招数也见的不少,牙一咬,所有的力气都聚到腿上,想把万阿蛟踢飞。随后只觉得腿上传来巨痛,低头看时,小腿已鲜血淋漓。

查兰大叫一声,抢过旁边人手里的火铳就要打向万阿蛟,万阿蛟早放开双手,半站起身,手中的手铳已经消失,手里多的是另一把火铳。

两人一人一把火铳,都拿在手里,瞄准对方。甲板上其他人的打斗已经结束,有人已趁乱跳海而去,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外洋人瞄准海面开始开枪,还有人被打死,尸体就躺在万阿蛟脚下。

万阿蛟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去清点人数,有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他的眼只是紧紧盯住查兰,查兰也同样如此,两人都圆睁大眼,汗珠滴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甲板上的其他人围住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敢开枪把他们从这种状态下救出来。一滴两滴,三滴,万阿蛟数着查兰流下的汗珠,能感到查兰火铳枪口处的气息,他的眼开始眯起,一二三,在心里默默数了三下之后,万阿蛟扣动扳机,查兰的手也同样动作。

远处传来海螺的声音,这是十娘开始发动进攻了,万阿蛟的手指并没离开扳机,查兰也同样镇静。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到这艘船上,接着就炸开。

周围的外洋人开始叽叽咕咕说起来,这样的火炮,只有外洋人才有,难道说十娘手上已经有了这样的火炮,所以底气更足。万阿蛟露出一个笑容,看向查兰,查兰的神色突然一变,万阿蛟接着感觉到后脑处有风袭来。

几乎是立刻转身,枪口已经对准了偷袭的人,扣下扳机的同时查兰的枪也响了。此时再不能恋战,万阿蛟感到肩头有血涌出来,不等查兰开第二枪,他挥动着手里的火铳往周围的人身上打去。

见他没被击倒还继续打斗,竟有人后退几步露出个空当,万阿蛟趁这个空当时候猛地跑向船舷,往后一仰就跳进海里。

船上的人渣渣叫着,准备对海里打过去,查兰伯爵的脸色开始变的阴沉,快速地下命令,让这些人不用再管万阿蛟,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应对十娘。

海水很温暖,万阿蛟跳下去之后有一瞬间想沉溺在这种温暖里面,透过透亮的海水,能够看到天空蔚蓝,太阳刺眼,枪炮声离自己已经很远,四周一片宁静。

万阿蛟闭上眼睛,想就此沉溺,再不苏醒,但肩膀上的疼痛提醒了他,而同时响起的枪声也让他知道不能这样。万阿蛟的头露出水面,自己离外洋人的船已经有段路,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重新潜到海水里面,往十娘他们的船只游去。

肩膀上的伤口被海水一浸,万阿蛟只感到越来越疼,不时浮出水面吸口气再继续划。近了,感觉十娘的船越来越近了,但万阿蛟的手臂渐渐没有了力气,再有最后一口气,就能游到了,那些枪炮声,喊叫声,海面上不时溅起的浪花,都不被万阿蛟看见,他心里这时只剩下一个念头,游回去。

那船越来越近,近的万阿蛟能够看到船上十娘的面孔,她好像在说什么,万阿蛟在水里露出一个笑容,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没有了力气,伤口已经不流血而是泛着奇怪的白色,看来自己和阿保的三年之约是做不到了。

万阿蛟再没有挥臂的打算,头露出水面,打算吸下最后这口气。慢慢的,身子开始往下沉,先是脖子,再是下巴,嘴,连鼻子都快淹没的时候一支手把他从海水里拽起来,万阿蛟的眼下意识看向拽住自己的人,那张笑嘻嘻的脸好像是阿保,来不及说什么,万阿蛟已经晕了过去。

阿保把万阿蛟扯到小船之上,他面色苍白,肩头的伤口虽然没有在流血,但那发白的颜色让人有些不忍心看。这也是条汉子,也只有他,能够和自己争一争这片海。不过,阿保看向大船上的十娘,她神色镇定地在指挥着,仿佛一切都不在她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大航海时期,的确要不怕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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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船尾 ...

炮声在耳边轰隆隆直响,双方打起的炮弹让海浪越来越大,船摇的几乎都站不稳。宁展鹏看一眼稳稳站在那里的十娘,虽然船摇晃的很厉害,对方的炮弹打的很大,她脸上的神色还是很稳,一点慌乱之色也没有,甚至从开始到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时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不停地下着命令。

宁展鹏心里不由升起敬意,这样的女子,能在这样的地方占有一席之地,果然是有她的出色之处的。阿保的脸上已经被熏黑,他匆匆走到十娘身边,周围实在太噪杂,声音大的连阿保说话的声音十娘都听不到,只是不停地做着手势,示意他大声一点。

阿保把嘴巴凑到十娘耳边,几乎是吼出来了:“十娘,这样光打炮不行,准头不大,打到他们船上的不多,干脆,我带一船人绕到他们后面,伺机上船。”经过这段时间的战斗,十娘也看出来,光靠枪炮不行。

可是万阿蛟他们在船上就没取胜,更何况绕到后面?看着十娘紧皱的眉头,阿保把手放到她肩上:“我一定行的,相信我。”他眼神坚定,再不相信也没有别的法子,十娘看向对方的船,虽然中了几炮,但还是没有打沉,海面上漂浮着一层黑烟,透过望远筒十娘能看到对方船只上也在不停地指挥着反击。

如果不近身光靠这样互发炮弹,谁也耗不起。十娘紧紧咬住下唇,很快就放开:“好,你去吧。”多余的话再说不出来,十娘连叮嘱他要小心都没有,就看着阿保转身打算离开自己的视线。

宁展鹏猜到他们要去做什么,拦住阿保:“我也去。”你?十娘有点惊讶,阿保回头看着十娘,宁展鹏脸上的神色同样坚定:“我总不能在这船上等。”哥哥,十娘差点脱口叫出这声,但很快就平复,对阿保点一点头,阿保回头对宁展鹏点头,两人的手在空中相击,接着又各自分开,匆匆往后面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十娘心中涌上一丝释然,就算兄妹不相认又怎样?能够并肩作战一次,就已足够。炮声再次炸响,这次是直冲船头,看来对方也明白,站在船头指挥的是头领。

十娘看着那炮弹往自己所在位置冲来,矮□子就地一滚,那炮弹擦着十娘的身子掉到甲板上炸开。十娘虽没受伤,脸也被熏黑了。刚刚站起身,就听到李先生的声音:“一嫂,你还是进舱来吧,船头实在太危险。”

十娘看着两船之间的海面,坐进舱里虽然安全了些,但就看不清楚战斗到哪一步。十娘挥手止住:“不用。”李先生的话音里已经有些急了:“一嫂,要是你有个好歹,寨里总要有人主持大局的。”

船晃动的更厉害,连十娘都有些站不稳,她扶一把船舷,重新举起望远筒:“这有什么,还有吴兄弟,陈兄弟他们,再不行,还有阿保和阿蛟呢。”

提到万阿蛟,十娘的眉头微微一锁,这次总算转身看着李先生:“阿蛟的伤势怎么样?”李先生还没回答,万阿蛟摇摇摆摆地从舱里走出来,肩上的伤虽然被裹住,但面色苍白,连唇都是灰白的。

身后还跟着个人:“万兄弟,你别起来。”船身本就摇晃,再加上万阿蛟没有精神,这么几步都是强撑着走出来的,走不了几步就摔到地上,十娘上前一步想把他扶起来,万阿蛟并没起身,抬头看着十娘,眼里已经是一片绝望:“辜负一嫂的期望,实在是我无能。”

十娘叹了一声,蹲□安慰他:“这没什么,外洋人阴险狡猾,你能做到这样,已经足够。”万阿蛟的头低下去,十娘还当他脱力而晕,刚想让人扶他下去,他猛地又睁开眼睛,直直看着天空:“那么多的弟兄,我没护住几个,实在是…”

话并没说完,万阿蛟又重新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晕倒,十娘让人把他扶下去,重新站直身子,船身还是摇晃不已,就算是为了死去的弟兄们,也不能让外洋人如此嚣张。

除了万阿蛟,跳海而逃的,就只接回来三个人,十娘长叹一口气,眼里的神色又重新变的刚毅,今日,定叫你们有去无回。

查兰伯爵也并不见的轻松,他的眼紧紧盯着对面那艘船,炮弹已经发了数枚,有几枚还打中他们的船,可是这艘船并没有像想象中的不堪一击,依旧浮在海面上。从英吉利出发到这一路上,查兰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这些被上帝抛弃的人,没开化的野蛮人,查兰在心里用最脏的话骂了几遍,菲力的声音带有些惊慌在他耳边响起:“伯爵大人,我们的炮弹已经不够了。”就是这头蠢驴,竟然把中国人引上了岛,还说什么这帮海盗没有多少火器,于是出来的时候没带多少炮弹。

查兰转身一个耳光已经挥到菲力的脸上,怒吼道:“没有炮弹,给我上小船,用火铳攻。”他双眼带着怒火,张开的嘴巴似乎要吞吃一切,那曾修理的整齐的胡须此时全都张开,好像每一根都带着怒火。

菲力双脚一碰,这个时候也没忘记行礼:“是,伯爵大人,我马上去做。”说着跑向后面。查兰丢下望远筒,从口袋里拿出个酒瓶往嘴里倒酒,嘴里开始爆出一串串的咒骂,就算是街头的流浪汉也没听过这样肮脏的诅咒。

自从被女王召见,赐封爵位之后,查兰就一直以贵族的准则要求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周围的士兵看着他这样失态的举动,再望向远方依旧屹立的船只,知道这仗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么轻易。

此时一艘小船已经绕到这艘船的后面,如同阿保所料到的,人几乎都集中在船头,船尾只有寥寥几个人站在那里。和热火朝天的船头比起来,船尾寂静的有些可怕,似乎连小船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宁展鹏的眼睛眯起,阿保已经做了个手势,一条绳子打了个结递到他手上。找准地方,扔上去,结好地套到了船上的突起。阿保拽一拽绳子,口里已经含住一把短刀握住绳索爬上去。

这样的事情阿保已经做过很多次,他爬的很快,看见他的身子消失在船上,宁展鹏把第二个预备跟着爬上去的人推开,自己拉住绳索爬上去。当宁展鹏爬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船上传来枪声和外洋人的喊叫声,看来他们发现了阿保。

宁展鹏爬的更快,小船上也有人用火铳还击,当宁展鹏刚要翻到船上时候,一柄枪管对准了他。此时后面已无退路,宁展鹏心一横,在绳子上做了个倒挂金钩,腿就冲向来人的面门。

这人没料到宁展鹏在这个时候竟还能还击,愣了一下,火铳很自然地往上抬,砰的一声已经开枪,正在和人缠斗的阿保还当宁展鹏被击中,百忙之中回头看了眼。见他回头,有个人就趁机瞄准,阿保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小心。”刚在船上站稳的宁展鹏大叫一声,接着身子就扑了过来,把阿保扑倒在地,弹药擦着他们的耳朵过去。阿保顾不上谢宁展鹏,站起身来就捡起一把火铳,也顾不上瞄准不瞄准,对着人就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