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六这话是十娘没料到的,她的眉微微一皱,紧接着就分开,轻声地道:“阿保下南洋也是正经事,李先生,这些日子,阿蛟跟着你,外洋话学的怎么样?”现在也只有万阿蛟可以派,李先生了然点头:“阿蛟很聪明,话学的很快,而且他身手不错。”

十娘唔了一声:“既然如此,阿蛟,你挑个好时候把这外洋人那两个领头的救出来,理由?”万阿蛟见她的秀眉又皱起,已经接话:“就说我佩服他们是条汉子,况且自己出去做,总好过在个女人手下。”

要的就是这理由,十娘的眉轻轻一挑,头一次露出笑容:“好,这说的好。”万阿蛟刚才那句话里面,其实还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被十娘这一赞,脸不由红起来。

他这一脸红,再加方才那语气,十娘怎么不明白他刚才的话里有一多半是真心,但这事对他也是个试炼,这一战自己的胜算本就不多,不主动出击,结果还是只有一个死字,试试结局未必会死。

商量定了,明日就是三十,没有月亮,正好可以计划,还要赶着挑三十来人跟万阿蛟走,就算是在寨里面,也要放出风声说万阿蛟带着人跑了,想起放出风声之后的后果,十娘的眼一黯,说话的时候就多了叹息:“阿蛟,到时候寨里定有一些不中听的话,委屈你了。”

万阿蛟一笑:“做海匪的,还在乎被人说吗?”说的是,又商量了一会,各自散去,十娘看着重新空下来的大厅,用手轻轻按着额头,虽然万阿蛟口口声声这样说,但心底还是有担心的,万一弄假成真,就自掘坟墓了。

猛然十娘想到一个人,他一定可以在万阿蛟有异动的时候阻止,全部都思考周全了,十娘长出一口气,要是阿保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弄假成真的,这样忠心耿耿的下属,把自己的事当成他的事去做的人,要再多几个该多好。

但十娘随即笑了,自己也太过贪心了,能收服这群海匪已是不错,指望个个忠心?又不是人人都是田横义士。

当万阿蛟看到跟随自己去的人里面有二柱的时候,他的眉皱了一下,谁都知道二柱是阿保最忠心的属下,除了阿保的话,有时候连十娘的话都未必听,十娘把这么个人派到自己身边,难道要起监视之意吗?万阿蛟有一瞬间想冲去质问十娘,随即又忍住,凡事不要太冲动,自己会做给十娘看,不是只有阿保一个人才可以做这片海最强的海匪,自己也可以。

没有月色,只有星星在天空闪着光,海边有丝灯光一明一灭,一群人悄无声息地往海边走去,中间还扛着两个人形包裹样的东西,船已经备好,船上也有人在等候。

当所有的人都上了船,摇动了浆,船离开龙澳岛,往海里划去。十娘虽然已经熄灯躺下,但眼一直睁的很大,希望他们计划顺利,又希望他们出点岔子,这颗心不知道该怎么想,直到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叫声:“一嫂,一嫂。”

接着听见海珏的哭声,瑞儿不满的声音也传来:“有什么急事?难道明早不能说吗?”他们走了,十娘的一颗心砰地落地,猛地起身披上衣服,拉开门的时候瑞儿打着哈欠准备敲门,看见她出来,还没等说话瑞儿身后已经传来说话声:“一嫂,万阿蛟今天打伤了两个看守外洋人的兄弟,然后救了两个外洋人,跑了。”

跑了?瑞儿的睡意全消:“十娘,我就说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看,现在就跑了,还不快派船追,追上了,把他扒皮抽筋才好。”

总是要做做戏的,十娘嗯了一声就对报信那个说:“他们走了多长时间?”报信的算一下:“看外洋人那里的,是三个时辰一换班,天黑的时候换的班,他总要天极黑了才好做事,算起来的话,少说也走了一个时辰了。”

十娘长出一口气:“命人带快船,四处去追,追到了,杀。”报信的听了这话,抱拳大喊一声,是。快船?万阿蛟带走的那艘船是全岛最快的,这个命令不过是更加重了他们逃走的事实罢了。

看到自己要演的这场戏每个人都进入角色,十娘觉得疲乏透了,照这样的话,可以看见万阿蛟登上外洋人的岛,和他们一一交涉,说不定还能跟着外洋人来攻打龙澳岛。十娘看着一直站在那不动的瑞儿,露出笑容:“还不快些去睡觉,我都听到海珏哭了。”

瑞儿呆滞一下,不晓得在想什么,听到十娘这话才回神:“是啊,我现在不过是个带两个孩子的娘罢了。”十娘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瑞儿已经转身往她房里走去,其实瑞儿也才二十四岁,该给她另寻个丈夫吧,可是寨里还真是没什么配的上她的?十娘又打一个哈欠,睡吧睡吧,等明日再说。

当天边的红日跃出海面的时候,万阿蛟带着的船只已经离龙澳岛很远了,一夜没睡的他一点也不疲乏,虽然眼里全是血丝,但精神很好,对刚刚醒来的两个外洋人笑着说:“早。”

两个外洋人昨夜是在睡梦中被带出来的,在甲板上醒过来,看见照耀满船的太阳时候,有些无法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耳边传来万阿蛟的问候。他们下一个动作是从甲板上爬起来,走到船舷边看着大海,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突然两人嘴里都说出一长串话,接着紧紧拥抱在一起。很快分开之后,双双跪在甲板上,用手在额头上很奇怪的画了几画之后,闭上眼开始说话。

万阿蛟的眉一扬,听李先生说过,这叫祈祷,是外洋人对他们信奉的神灵的祈祷,等到两人的念经声完毕,万阿蛟这才重新走到他们身边,用和李先生学的外洋话说:“很抱歉,我只来得及带走你们两人,剩下的你们的同伴没办法带出来。”

万阿蛟的外洋话还很生硬,所以他放慢了速度,但两个外洋人听懂了,两人在他说完之后又开始说话,他们的速度比万阿蛟说话的速度要快很多,万阿蛟听起来很吃力,只能勉强听懂,谢谢,这是带我们回去的路吗?

别的一个字都听不懂了,万阿蛟迟疑一下才道:“是,这是带你们去那个岛的路,但是,”万阿蛟停一停,要承认自己的不足总是有些不好:“你们能不能说慢点,我的外洋话说的不好。”

那两人的眉先是紧紧皱起,接着很快松开,连连说了两个字,没问题,没问题就好,第一关过了,看来这两个人并没对自己起疑心,万阿蛟松口气,请他们进舱吃早饭。

船速不慢,又加上夜里也不停,这样日夜兼程的行走,让他们在第二天早饭过后就看到了外洋人的船只,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相处,万阿蛟已经牢牢说服了两人,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真的不想在十娘手下,而是想在这片海自由游弋。也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一个叫德基拉,另一个叫菲力,在家乡都是穷苦人,听说这遥远的东方可以淘金这才跟来的。

当看见外洋人的船只的时候,那两个人大声喊叫起来,还不时用手挥动,万阿蛟脸上带着笑容跟着他们在做这一切,但心里并没忘记,说服这两个人很简单,但要说服他们两人的爵爷,就没那么简单了。

船上的人听到了这两个外洋人的说话,很快就放了艘小船下来,船上还有五个手拿火铳的,上了这边船只之后,领头的看看这两个外洋人,眉头皱的很紧的问了很多话,有些万阿蛟能听懂,有些不能,但万阿蛟脸上的神色一点没变,镇定自如站在那里。

领头的好像自己也做不了主,对别的人又吩咐一声,德基拉还好,菲力立即不满起来,嘴里开始叽里咕噜,万阿蛟脸上的神色没变,战争,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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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盘问了好长一会,船在外洋人船只的带领下靠近了被他们占领的岛,像平时一样停在码头,德基拉被带下去,留下菲力和其他人在船上等待。今天的海风不大,万阿蛟心里一片焦灼,但脸上依旧显得很平静,双手在后握住船舷,脸上带着笑容在听菲力江湖。

看起来万阿蛟是一片闲适,但握住船舷的双手,关节已经发白,阳光很暖,海风很柔,但万阿蛟还是感到身上一阵阵的寒冷。

菲力说的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大都是这几天说过的,比如说伯爵不是什么贵族,只不过是临离开前受到女王陛下的接见,然后给了他一个伯爵的称号,没有封地,而爵位应该是地名的,但查兰这个地方又在哪里,天都不知道。

说了一会,菲力捶下甲板,脸上露出一丝向往:“我一定要立很大的功劳,让陛下封我为公爵,要比查兰的还要好,叫什么呢?”菲力的眉头紧紧皱起来,万阿蛟伸出一支手,指着面前的岛:“那就以这个岛做封号好了。”

菲力脸上露出很奇怪的神色:“这个岛现在叫查兰岛。”查兰岛?万阿蛟微微一愣,这片海上的岛,除了没有人家住的,岛名都带个龙字,靠着龙王吃饭的渔民,在岛名里加个龙字,也是希望龙王保佑的意思,这个岛,原来叫黄龙岛,而他们一来就随便改了名字。

万阿蛟心头开始有了怒气,人家来这里,不但要占你的地方,赶走你的人,连你世代叫的名字都不许叫,心头的那丝不确定这时全都不见了。手紧紧握成拳,万阿蛟克制住一拳打到菲力脸上的冲动,刚要说话的时候耳边传来喊叫声:“伯爵说,让你们都上去,特别是这个中国小子。”

这叫声实在是有些不客气,万阿蛟再次忍住,忍一时的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踏上跳板,上了这个岛,能看到码头里停的船只不多,除了三艘明显是外洋人的船只之外,剩下几艘小船,一看就是渔船,看来他们的人并不多。

关键是火器,一路留心着他们的人究竟有多少,从码头走到他们的营地,一路上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万阿蛟松了口气,只要火器跟上,自己这边可以说是稳操胜券。

伯爵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留着八字胡,鹰钩鼻让他显得有些阴鸷,看见万阿蛟他们进来,坐在桌子后的他并没有站起身,依旧坐在那里。这见外洋人的官是怎么见的?况且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在海匪窝里长大,这见官不管还真是头一遭。

万阿蛟一时之间忘了该怎么做,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菲力用手按住心口弯了下腰,并没下跪也没磕头,看来这就是他们的礼了。万阿蛟学着他的样子也按住心口弯腰,伯爵的眼一刻也没离开万阿蛟身上,一直看着他,原来站在那里的德基拉已经和菲力争相说了起来。

他们说话,万阿蛟也不好插嘴,在旁边带着笑听,菲力说的当然是万阿蛟的好话,就不知道这位伯爵能不能听进去?到底自己是该表现的聪明些还是憨厚些呢?万阿蛟直直地站在那里,身子笔挺,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很仰慕他们的样子。

伯爵一个字都没说,等到菲力他们说完才挥挥手,指着万阿蛟:“你,可以相信吗?”万阿蛟又愣了一下,伯爵说的是很生硬的官话,菲力见万阿蛟愣住,上前一步又想说话被德基拉拉住,万阿蛟很快醒过神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跪倒来表示忠心,这时也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训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外洋人的话回答:“小的愿意追随大人,开创一番事业。”

这样标准的答案让伯爵笑了起来:“好,只是不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果然这个人比菲力他们难糊弄多了,万阿蛟脸上的忠诚更明显了,头抬起来,眼里是一片赤诚,他眼底隐隐燃烧着的野心并没有让伯爵忽略,有野心就好办,伯爵的笑更满意了。

万阿蛟没有忽略他那一闪而过但是十分满意的笑容,取的他们的信任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该怎么知道他们的计划,再把那些消息传出去。万阿蛟的内心翻江倒海,脸上的神情更加真挚,伯爵的眼一瞬都没离开他的脸。

菲力性子要粗鲁些,终于忍不住大喊起来:“你要不信他,就一刀把他砍了,再把我们也杀了,你要信他,又何必这样盘问个不休。”伯爵的头这才往菲力那边微微转了下:“上尉,请注意你的言行,对上司不可以这样说话。”

菲力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满脸通红,青筋一根根看的很清楚,他手握成拳:“上校,别忘了两年前,你我不过都是监狱里的死囚。”伯爵的脸顿时变的死沉,手里玩弄着的一支鹅毛笔咔嚓一声断成两半,低头低咒了一声,接着又抬头看着他们:“请记住,这是在我的军营里面,不是当初的监狱,上尉,你该去领三十军棍。”

德基拉紧紧抱住已经到怒火边缘的菲力:“伯爵,菲力他只是生气您盘问不休,并没有冲撞您的意思。”伯爵的眼并没抬起来:“怎么,你也想去领三十军棍?”随着他的说话,外面走进来两个兵,一左一右站在菲力身边,准备伸手去拉菲力,菲力哼了一声,狠狠地看了伯爵一眼,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好像不是去受刑,而是要去接受赞扬。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伯爵已经没有耐心再仔细问了,对还跪着的万阿蛟轻声地道:“起来吧,和少校下去。”第一关算是过了,万阿蛟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和德基拉走了。

三天,十娘算着日子,万阿蛟已经走了三天,按照行程,已上了岛,就是不知道外洋人会不会醒他?十娘觉得心烦意乱,此时寨里,人人都知道万阿蛟已经逃走,那些外洋人的看管也更紧密了,没有人敢在十娘面前提起万阿蛟来。

十娘长出了一口气,火器已经分发下去,现在的难题了,怎么才能知道外洋人要来攻打,没有信鸽,连传个消息都没有办法,除了吴老六和李先生,别人都不知道这股计划的详情,看见十娘偶尔紧皱的眉头,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沉默被欢乐的叫声打破:“一嫂,一嫂,阿保的船回来了。”阿保回来了?这么快?十娘几乎压抑不住,猛地站起身,算来阿保就算到了南洋后马上返程,也还有五天左右才能回来,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报信的人非常兴奋:“一嫂,阿保不光回来,还满载而归,除了火铳,竟多了一尊大炮,和外洋人的大炮一模一样。”真的?十娘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好消息,陈老七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冲向外面,十娘又重新坐下,等着那个自己牵挂了很久的人进来。

不过一杯茶的功夫,外面就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陈老七爽朗的笑声:“这下好了,有了这么多的火器,定能把外洋人赶跑。”随着说话声,在众人簇拥下的阿保走了进来。

虽然每一步十娘都计算的周详,可看到阿保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十娘还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眼神里充满的,并不仅仅是对下属的赞赏。

出去了一个多月,阿保被晒黑了,脸上最后的一丝青涩已经褪去,站在十娘跟前的,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十娘真想伸手出去摸摸他的脸,感受一下那种飞扬的青春,但眼前人太多,十娘只是带笑问道:“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阿保在听到十娘这声普通问候的,方才那充斥全身每个角落的热情变成柔柔的春水,心里甜蜜满溢,若不是当了那么多的人,真想伸手把她揽入怀里,抚平她额头那丝因为常皱而现出的纹路,告诉她有自己在,什么都不要担心。

但很快阿保又笑自己,十娘是个多么有智谋的人,怎么会担心呢?陈老七兴奋的喊声响起了:“一嫂,阿保回来就好了,你又多了个臂膀,那个万阿蛟跑了就跑了,那样的人也不配在我们龙澳岛。”

万阿蛟跑了?怎么会?他和自己不是还有三年之约吗?现在才过了几个月,难道他想投靠外洋人,走这么一条捷径?十娘轻轻抬一抬手:“好了,阿保回来是喜事,都别提万阿蛟的那件事。”

陈老七摸摸鼻子,顿时闭口。十娘看向阿保:“听说你所获不少,怎么得来的?”阿保脸上露出一丝古怪:“那些火器,全是抢的。”

抢的?陈老七猛地一拍阿保的肩膀:“好,抢的好。”阿的这第二句话就有些黯然了:“抢的都是那些外洋人的兵船,总共抢了三艘,不过也折了十来个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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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劝降 ...

折了兄弟?陈老七脸上的喜色来不及收,又想表现出哀痛,顿时变的神色很古怪,十娘看一眼阿保,见他皱着眉,明白他历来重兄弟情谊,这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语气尽量温和地道:“回来就好,折了的人,每家多给些银子。”

阿保刚要答话,外面已经传来枪声,虽后就是众人的欢呼声,厅里的人都往外看去,跑进来一个年轻人,满脸的喜悦:“一嫂,方才阿保拿回来的火铳,我们试了,足足能到三百步外,加上这些,怕什么外洋人?”

这真是个好消息,十娘又看一眼阿保:“做的好。”看见十娘眼里掩藏不住的笑意,阿保顿时觉得,为了这样的笑容,自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十娘带着他们来到外面,从船上搬下来的火铳已经摆了一地,一十,二十,三十,足足三百多支,总要抢三四只兵船才够,陈老七高兴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手连连拍着阿保的肩:“阿保,你真不愧是我们寨里年轻人的第一个,万阿蛟要是知道了,不羞死才怪。”

又听到提起万阿蛟,阿保不由再次开口问:“一嫂,万兄弟的事?”十娘正在那里专心地数那些火铳,听到提起这个,其实告诉阿保也没什么,不过当着大家,这话还是不说的好,十娘微微做个不要再问的手势,阿保也就明白,笑着说:“一嫂,除了这些,还有一门火炮在船上,这火炮我们试过,比起红衣大炮厉害多了。”

说着阿保脸上的欣喜微微敛了下,一层阴影笼罩上他年轻的脸,身子似乎佝偻了下,话中已经不是叹息,而是有些哽咽了:“就是抢这门火炮的时候,折了兄弟。”这种悲哀感染到了十娘,她直起身:“放心,这笔帐总有算的时候。”阿保重新挺直身子,那层阴影已经不见了,握了握拳头:“嗯,我们打沉了他们的船,又得了这门火炮,算是报仇了。”

至于沉船之后,那些外洋人兵丁的下落,十娘不会再问,生死关头,又是离开家乡跑来占人土地的,问了也没意思。一群人往码头处去看那门火炮,阿保边走边笑着说:“一嫂,原来这些外洋人,虽然都长的高鼻子蓝眼睛,有些还一头金头发,还真的是不同国家,说的话也不一样。”

李先生呵呵乐了:“阿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虽然都来自欧罗巴,但还分佛郎机,法兰西,英吉利这些,上次我就和你说过。”阿保不过是和十娘没话找话说,被李先生这样一说,脸不由红了起来,十娘并没察觉到他的心思,而是顺着李先生的话:“是啊,我以前看书,就有说除我朝外,其它各民都有各自的地方,也有互相争斗的,只是这么几千年,大都相安无事,谁知这些外洋人,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竟要来占我们的地方。”

这时已到海边,那艘刚停进码头的船上,船头停着一门火炮,十娘停下脚步,看起来,这门火炮和红衣大炮没什么两样,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门炮的炮管不仅粗,炮管也要更长一些,而后座稍微大了一些,威力应该比红衣大炮强。

十娘心里下了结论,但还是有些担心:“李先生不是说炮的威力,除了外形,还和用的铁有关系?这门炮如果坏了,又要怎么修?”阿保早有准备:“一嫂,除了这些火器,我还弄了三千斤铁回来,别说火炮坏了,就算是火铳也能造出一些来。”

这寨里本来也就不乏会打铁的人,只是缺乏原料,十娘听到这里,心这才落下:“好,很好,你想的十分周到,这一仗,我们一定要赢。”

十娘说话时候,海风轻吹着她的头发,笑容灿烂的似乎连阳光都比不上,阿保看的有些眼花,指着那门炮:“一嫂,让他们演练一下?”当然,这样的威力,肯定要看一看,十娘转身面对这艘船,填充弹药,瞄准,面对离这一里开外的小船,准备点火。

那个方向就是郑一郎骨灰洒落的方向,一郎,你在那里会看到的,你想的,我要帮你做到。十娘做个手势,点火,火光闪现,炮弹呼啸着往小船而去,瞬间小船已被炸成了碎片。

好,十娘叫了出来,手轻轻一拍:“弟兄们,有了这些,管教那些外洋来的人,有去无回。”有去无回,众人欢呼起来,你好好的在你家乡,又何必来抢我的东西,十娘的眼神开始严峻起来,要告诉他们,自己才是这片海的主人,而不是别人。

试验完了火炮,众人迟迟没有散去,开始议论着这火炮的威力,若多了那么几门炮,是不是就可以打进京城抢个皇位做做?听到有人嬉笑中冒出的提议,十娘只是一笑,占海为王,一来是离的远,而来朝廷水军不得力,若真要打进京城去,那时面对的就不是这样情形了。

不说别的,连府城都不去犯的,就为了各自守住一片安宁,除了上次那个极度想升官的总兵,还少有人想动真格剿灭的。十娘眯着眼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海面,攻打就攻打,难道自己还真的怕了?

海面上摇过来一艘小船,这个时候也不是出去打渔的渔船回来的时候,难道又有人要报信?十娘转身离去,小船已经摇到岸边,远远地看见十娘就大声地喊:“一嫂,这里有个官要求见你。”

官?这个很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名词,让还没有散去的部分看热闹的人都跟着十娘停下脚步,望向大海,船已经靠上码头,上面的人已能看的清楚,除了出去打渔兼打探消息的,还有两个眼生的人,不对,这两个人不算眼生,一个是在府城开药铺,顺便帮龙澳岛打探点消息的林先生,另一个人,十娘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杨若安?

本以为去年在府城那次偶遇,就是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他又来了,算起来,还真有缘。十娘脸上露出笑容,也不看杨若安,只对着林先生问:“林先生,府城里可还好?有什么事要您亲自来?”

林先生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这几天坐的都是小船,好容易才找到龙澳岛的人,被人扶下船之后喘息一会才说出话:“还没恭喜过一嫂成寨主,其实不是老朽要找一嫂,而是这位杨大人要寻一嫂。”

杨若安身着便装,虽然也经过旅途颠簸,但他身上的衣衫还是那么干净整齐,连圆领衫的白色边缘都没有一点污点,唯一一点惹眼的地方,就是他衣衫一角,方才下船时候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海水。

十娘的眼迅速往杨若安身上扫过,去年见时是夜里,这次再见时白天,如果说杨若安变的脑满肠肥,一副贪花好色的样子,那么十娘还觉得心里有些安慰。可是阳光之下,杨若安站在那里,身姿挺拔,衣衫整齐,和自己身边这群海匪相比,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这样一比,十娘没来由的有些气急,忍了又忍沉声问道:“杨大人,数年不见,杨大人还是升官发财,只是不知道杨大头此次来到我这里,是来投奔呢还是别的?”

杨若安虽知道郑一郎已经去世,郑家帮归了十娘辖制,但他起初也和众人一样,以为十娘不过是名义上的,实际统治另有所人,但一看十娘的说话行动就知道自己错了,看着她在阳光下傲然的双眼,听说她原本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才成为这样?

听到十娘问话,杨若安拱手行礼:“郑夫人,我受皇命所来,还请夫人借开一步说话。”皇命?十娘的双眼眯起,难道说这个人竟是上岛来劝降的?看来府城的总兵还算有些清楚,没有贸然接受外洋人的建议,而是送进京城去了,而座上的那位,还没昏到极点,对那位下令杀了宁氏满门的至尊,十娘真是没有半点的好感。

十娘的红唇抿起:“林先生,你的家人此时可还安好。”林先生已经喘息定了,除了被众人怒视之外,还在拿袖子擦汗,听到十娘的问话,脸不由红了:“惭愧惭愧,若不是大小儿被关,老朽也不能带人前来。”果然再过多少年,这些当官的手段都还是一样。

十娘问完这话,面向杨若安笑的更甜了:“杨大人,你说的是劝降,但没出发之前就先抓了我属下的家人,这样着实不让我放心。”杨若安本还以为十娘问的是牛头不对马嘴,谁知转身就对自己发难,果然这女子再不是六年前那个动刀的了,他面上浮起一丝红色:“郑夫人,此事并非我所愿。”

十娘的头高高昂起,看着那片海,手一挥对杨若安讲:“劝降不劝降就先免了,要我们降,先打赢我手里的刀才可。”说完十娘看着杨若安:“杨大人,你是男子,又是君子,念的定是动口不到手,但我是强盗,信的是动手不动口。”

锵的一声,十娘手里的匕首已经出手,她的话很轻柔,柔的就像情人的低语:“杨大人,我倒想知道,你既要上岛,难道不晓得,这个岛是好上难下的,赢了我手里的刀,我就放你下去,否则?”

十娘面上的笑容变幻,那笑容竟带有瑰丽之感,杨若安被那丝笑容吸引,不自觉地别开眼去,但别转身的时候还是能看见十娘的眼神柔媚的像丝一样,只是她的话就没有那么柔了:“杨夫人就只能守寡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真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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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心声 ...

说完十娘站直身子,方才的柔媚笑容全都收去,傲然而立的她宛如雕塑,手里的匕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着杨若安什么话都没有说,眼里的挑衅让杨若安差点就答应和她比试一番,但杨若安本是书生,就算被十娘擒住之后,曾学过一些防身拳脚,又怎比的上从血海里爬出来的?

杨若安的迟疑看在众海匪的眼里,周围顿时发出笑声,这嘲讽的笑声听在杨若安耳里,不由的连耳都彻红起来,陈老七一边笑一边嚷:“这官儿,你要惜命的话,就从我们一嫂裙下爬过,我们一嫂说不定也会放你走。”

陈老七的戏谑让海匪的笑声更大了,杨若安深吸一口气,对十娘拱手行礼:“郑夫人,我自来此岛,就没想过活着回去,郑夫人要杀要剐,任凭尊意,只是杀可以,辱不可以。”杨若安这番话也算是大义凌然,十娘眼里的挑衅收去,手里玩弄着那两把匕首,鼻子里哼出一声。

杨若安说完就挺直身子站在那里,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太阳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的气势有些不一样。十娘的眼从他身上转到林先生的脸上,林先生一语不发,只是看着远方海面,他的家人,还被困在府城大牢。

十娘心念一转,刚想说话,杨若安已经低头对林先生行了一礼:“林掌柜的,我受命所托,不得不把你家人关进牢里,置你骨肉分离,然我说话算话,既要保你平安,就要做到。”

说着杨若安掀起衣襟,从腰带上取下一个玉佩,递到林先生手里:“你拿着这个,去寻宁都司,他是我知交好友,你说这是我的遗愿,他定会助你。”阳光照在玉佩身上,十娘一眼看出这玉佩是当年杨家下聘时候的,合起既为双鱼,分开各为一半,这块是杨家收的,另一块?

另一块当年在自己被奶娘卖进青楼的时候连那些随身带的珠宝一起收走,后来抓到奶娘,砍下她头颅之前,十娘也曾问过这块玉佩的下落,奶娘一语不发,听杨若安的口气,另一块玉佩竟回到哥哥手里,世间万物,都是这样来来去去。

十娘思绪一收,朗声道:“杨大人,你视死如归,也算条汉子,把他押起来,等外洋人来时,杀他祭旗。”十娘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发出欢呼,已上来两个人押走杨若安,林先生手里还握着那块玉佩,眼却看着十娘,眼里有祈求,也有担忧。

十娘回头看林先生一眼,已经有人在旁说道:“一嫂,这样出卖弟兄的人,要他何用?干脆把他和那个官关在一起,到时一起砍了,也消消气。”十娘挥手止住:“罢了,他是做爹的人,心疼自己的儿子也是常事,就放他回去,只是从此之后,若龙澳岛再有什么外人来了。”

十娘低头看着林先生:“纵然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定、斩、不、饶。”最后四个字说完,十娘伸手抓住林先生的衣襟,轻轻一扔把他扔到来时的那艘小船上,跳上船一个人把小船摇离了岛。

十娘处置完了,心头那不知什么时候泛起的恶气这才消散,笑着对阿保道:“你立了大功,该预备酒席,大家痛快喝一顿才是。”有酒有肉,这是海匪们最高兴的事,自然又引起一片欢呼。

本应欢欣鼓舞的阿保看着十娘脸上那稍纵即逝的一丝黯然,六年前十娘让自己去放这个官儿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眼前,当初全都听了,今日仔细想想,却觉得没有十娘说的那么简单,到底是十娘对他余情未了,还是自己想多了?

阿保不知道该怎么想,只是在酒席上别人敬来的酒一杯杯喝干,不觉已然大醉,看着坐在上面,手里照例拿着一小瓶红艳艳的葡萄酒,不时往嘴里倒那么一口,脸上笑的开心,但眼里没有笑意的十娘。

阿保推开上前来给自己敬酒的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十娘跟前,瑞儿正在那里和十娘说着什么,看见阿保上来,瑞儿笑着道:“阿保,你也要给十娘敬一杯吗?其实,十娘给你敬一杯才对。”

阿保举起一根手指摇一摇,看着十娘:“十娘,我想问的是,你六年前不杀那个官儿,今日还是不杀他,难道是余情未了?”这话一说出,十娘脸色陡然变了变,瑞儿有些不明就里,站起来稍有点尴尬地道:“阿保,你醉了,说什么疯话?”

十娘的脸色也回复正常,笑着起身,刚要开口阿保已经打断她了:“十娘,我没醉,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从来没有变,如果你余情未了,要随了他去,我…”说着阿保有些卡壳,不晓得下面的话该不该说,瑞儿有些吃惊地捂住嘴巴,这是怎么回事,在自己眼里一直都是个小孩子的阿保会喜欢十娘,而且看样子还是情根深种,这是怎么一回事?

十娘的眼还是那么深邃,似乎只一眼就能把阿保看进去,她脸上的笑容已经不在了:“你?你要怎样?”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下面人的反应,正在推杯换盏,喝酒划拳的众人都转头看向这里,所有的人都屏声静气,等着阿保的回答。

阿保的脸红的能滴出血来,方才还能理直气壮问十娘的话,现在竟说不出来,扑通一声,他倒了下去,闭上眼睛,十娘抬头看一眼众人,轻轻一笑:“他醉了,来个人扶他下去。”

本来等着看好戏的众人听了这话,又纷纷转身喝起酒来,看着被扶下去的阿保,十娘喝了一口杯中物,平日觉得十分舒滑的酒,今日却尝出一点酸涩,阿保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余情未了?自己对杨若安,从来没有情,又哪里来的余情?

第二天宿醉醒来,阿保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十娘,是当做昨日什么都没有说呢?还是老实把后面的话都说出来,徘徊良久,他还是起身穿好衣服,梳洗出门。太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阿保站在门前发了会愣,经过的人看见他都关心地问:“阿保,酒醒了?”

阿保嘴上唯唯而应,心里却有一丝空虚,托词自己酒醉,究竟是十娘不想让自己太过尴尬,还是她对自己拒绝,毕竟,现在自己还没有成为最强的。

沿着平日走熟的路走向大厅,和身边经过的人打着招呼,越走近大厅越觉得心上七上八下的,那脚步沉重的就像有千斤一样,当听到瑞儿的招呼声:“阿保,你总算酒醒了,昨日兴儿还吵着要找你,我说了几次你酒醉在睡觉,他才睡去的。”

阿保抬头看见瑞儿脸上的笑容,口齿有些发结:“瑞儿姐姐,我…”瑞儿已经含笑把他往里面拉:“你快些进去,十娘还在等你,说问问外洋人的兵船,你们是怎么抢到的,要知道他们火器比我们厉害,船也比我们快。”

上方的十娘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和吴老六,李先生还有陈老七他们几个在商量事情,看见阿保进来,陈老七哈哈大笑:“阿保,你还不知道昨夜你醉成什么样子,都拉着一嫂在说胡话了。”阿保的脸又不自觉的红了,十娘含笑招呼:“别管昨天醉成什么样子,我昨天听你说你们抢的是兵船,心里就在想,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抢成功?”

看来十娘还是心心念念想着怎么和外洋人打战,阿保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不晓得是该叹气还是该高兴,开口就道:“这法子抢兵船的时候还能用,但是要和外洋人打仗就不能了,我们本是用商船出去的,外洋人的兵船看见了,还当我们是商船,有动了念头的,趁他们全力对付的时候,弟兄们从后面爬上船,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抢了火器,跳船跑了。

果然不行,十娘有些郁闷地揉揉额头,现在看来,只有和外洋人硬碰硬了。阿保的眉也皱了皱:“一嫂,外洋人虽然占了岛,但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来了多少艘船?”十娘把手里的笔一扔,说出的话有些苦恼:“就是不知道,问那几个抓来的外洋人,他们也不清楚,打探的船只离那岛还远就被驱赶,知己知彼,这只知己,不知彼,仗怎么打?”

还有万阿蛟那里也没消息,不晓得他们是被外洋人杀了还是在岛上?十娘用手搓一搓脸:“好了,不管怎么说仗总是要打,阿保,你和李先生两个现在就训练那些用火器的,老六,你还是负责外面的侦查,老七,你和老八两人看着寨里的防卫,不管外洋人何时来,我们都要让他们来的去不得。”

她的话斩钉截铁,吴老六他们站起身,齐齐应是,十娘的眼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好了,都下去各忙各的吧。”吴老六他们一抱拳就走了,阿保徘徊在那里,十娘抬起头,两人双目对视,阿保眼里的深情再加上他昨夜那没说完的话,让十娘有些回避。

她低下头,微微咬住下唇,阿保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后退半步:“一嫂,我出去了。”十娘叫住他:“哎”阿保回头,什么话都没有说,眼里除了深情就是深情,十娘手里的笔轻轻敲着桌子,终于十娘问了出来:“你昨夜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这个?阿保只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她在乎,她真的在乎,想到这里,阿保只是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十娘想追上去,又重新坐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比方才要甜美很多,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坏了,会这样只说一半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我,觉得好肉麻啊。

59

59、倾吐 ...

蓝天,白云,大海蔚蓝,海风吹拂在人身上,让人不觉心旷神怡。海面上热闹非凡,不过不是在打渔,而是在练习,十娘负手在后看着他们在练习,火炮轰隆,夹杂着火铳的声音,还有众人的呐喊。十娘的眼微微眯上,不知彼又如何,自己足够强了,定叫外洋人有去无回。

猛地什么东西直冲着十娘脸上来,十娘出手抓住,那东西却滑不留丢,十娘手没有握稳,扑通一声掉到她裙子上,原来竟是一条一尺来长的鱼,想是被溅起的浪花带到岸上的。瑞儿抱着海珏在旁边瞧,见这鱼自投罗网,笑着说:“十娘,正好做碗酸辣汤,给你开开胃。”

说着瑞儿放下海珏,伸手要去抓鱼,兴儿早探身过去抱紧鱼,鱼不小,兴儿个子小,那鱼还在他怀里蹦跶,兴儿差点抱不住。瑞儿摸摸儿子的头:“去,把这鱼送回去,路上不许掉了。”

兴儿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热火朝天的海面,这才转身往寨子里去,海珏见哥哥抱着大鱼走了,蹒跚着要去追,嘴里还在叫哥哥。瑞儿扯住她后背就把她抱到怀里:“你人小,掺和什么?乖乖在这里。”

海珏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小嘴背过身子不理她娘,阿保满头是汗地走上前:“一嫂,练了这么几天,弟兄们都差不多了,到时才不怕外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