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十娘说的轻描淡写,杨若安有些怀疑宁展鹏说的不是真的吧,宁淑瑛不过就是个闺阁中的弱女子,就算在这强盗窝里过了几十年,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哥哥不闻不问。

杨若安只是紧紧皱着眉头瞧着十娘这张自己已经瞧熟的脸,竭力想从她脸上找出陌生的地方说服自己,她不是宁淑瑛,但事与愿违,或许是受了宁展鹏话的影响,也许是杨若安心里先入为主,除了和宁展鹏一模一样的眼睛,十娘的鼻子和嘴巴都和宁展鹏是一样的,只是更秀气些。

当日这么明显为什么自己就看不出呢?杨若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竟然忘了回答十娘。得不到回答的十娘只是用手轻敲着椅背,虽然决定早已做出,但一下子就把所有底牌摊出来,这样的事情不是十娘能做出的,她很有耐心地等着杨若安回答。

杨若安终于开口,话里带有责备:“郑夫人,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宁小姐,宁兄怎么说也是你的兄长,此时兄长有难,难道你就眼睁睁瞧着不管?”

十娘唇边现出一抹嘲讽的笑:“难道杨大人让我抢上岸去把他救出来?这样只怕他会自杀在我跟前,况且,”十娘唇边嘲讽的笑更扩大了:“当日宁淑瑛落难万香院的时候,怎么不见别人去救上一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因为原型就是被招安的,所以才有这样的设计,而且不管怎么说,原型被招安后过的还不错,在鸦片战争时期还继续帮忙打英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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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 86 章 ...

宁淑瑛落难万香院?杨若安的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十娘的眉头轻轻挑起:“杨大人,当日的宁淑瑛已经死在万香院,今日的郑十娘和宁大人毫无瓜葛,不过一个是官,一个是匪,叫匪去救官,杨大人这玩笑开的极好。”

杨若安许久之后才吐出一个我字,但再也往下说不了,十娘瞧着他,前尘往事,已尽成过眼云烟。杨若安觉得脸上凉凉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泪已经落了下来。

他用手抹一把脸,瞧着十娘声音已经变得沙哑:“郑夫人,当日是我杨家对你不起,今日是宁兄身陷陷阱,况且他也是为了你才入得狱,除了你无人可以救,还望郑夫人高抬贵手。”说着杨若安已站起身对着十娘跪下。

十娘并没有惊慌,眼还是看着杨若安,唇往上挑:“杨大人,怎么救?难道还要我上岸去把他抢出来,再派人跟着他,不让他自刎?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法子。”杨若安叹气:“郑夫人,只要你这里归顺朝廷,宁兄立了大功自然就可出狱。”

归顺?十娘把这两个字在自己嘴里念了一遍才道:“杨大人你先起来,我一介妇人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理。”看来自己这次又是白来,虽然十娘叫杨若安起来,但杨若安几乎是瘫坐在了地上。一次错,以后再怎么样弥补也弥补不了。

砰的一声,大厅的大门被推开,阿保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十娘跟前,十娘看着他,脸上又露出温柔笑容:“你不是在前面看他们演练吗?怎么又过来了?”看着十娘和平时并没什么不同,阿保觉得自己的心才放下,方才听说杨若安又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和原来不一样了,十娘的身份已经揭穿,杨若安自然知道十娘就是他的未婚妻,会不会对十娘说什么甜言蜜语?

这才匆匆赶来,十娘笑的更甜,用手摸一下还没隆起的肚子,脸上的笑容有几分调皮:“孩子还好好的呢。”孩子?杨若安总算站起身的时候听到十娘的这句话,他看向十娘。十娘穿着的衣服比平时要宽大些,和几次见她她爱穿的劲装不一样,难道说十娘已经有孕了?这也是个好机会。

杨若安立即开口:“郑夫人,恭喜你有了身孕,难道你想让你的孩子也背着一个匪的名声?”这句话让十娘眉头紧皱,果然杨若安又是来劝降的,阿保握紧十娘的手,不是已经说好了要归顺朝廷了吗?

十娘在阿保开口之前抢先开口:“杨大人的心果真不死?”杨若安露出个笑容:“郑夫人,总兵之位不算差了,再奉送夫人的诰命,你手下的人依旧听你指挥,这座岛也依旧是你们的,不过是个名分罢了,你们辛苦抗击外洋人,难道日后写出来,还是龙澳岛海匪某吗?”

十娘又笑了,看着阿保轻声问道:“他说的怎么好,阿保,我们归顺不归顺?”阿保交握之处,阿保能感觉到十娘的信赖,他转身面对杨若安:“杨大人所说句句为实?”杨若安听出他口气和十娘不一样,心里放松些许:“自然句句是实。”

阿保低头看着十娘,眉微微挑起:“要不,我们上岸去,你也去做做什么诰命夫人?”阿保果然上道,十娘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只是看着他点头。杨若安此时可谓大喜,不光是劝降他们成功,宁展鹏的命也算保住,刚想说话的时候十娘已经又开口了:“杨大人,具体怎么个收法,自然还要细细商议,只是有一点,我要圣旨上,必要写我是章阿保的妻子,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

十娘的刻意要求让杨若安心里泛起一丝嘀咕,但他依旧点头:“这是自然,章首领官封二品,郑夫人妻子随夫,自然就是诰命夫人。”

阿保明白十娘为什么这么说,握紧她手的时候脸上不由露出笑容,三个人三种思绪,但没有一点坏的情绪。

商量定了,杨若安也就告辞,等他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会带着圣旨前来。送走了杨若安,十娘和阿保就召集各头目前来,十娘平静地把决定归顺的话说出来。

首先反对的是瑞儿,她站起身,看着十娘的时候眼睛瞪的极大:“十娘,你骗我,你在开玩笑是不是?你怎么可能同意归顺朝廷,岸上人如此狡猾,我们归顺后绝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说话时候瑞儿的手已经放到了刀把上:“圣旨下了又如何?等他们来了,我们一刀一个,全都砍翻就是。”瑞儿一反对,别的人也有不同意见,小杜也站起身:“一嫂,你历来说一是一,此时寨中情形正好,我们大有作为,为什么要归顺朝廷呢?”

十娘是早就打点好一番话应对了,阿保站起身,举手示意大家停一停:“我知道你们对归顺朝廷各有各的打算,我们在这龙澳岛上,吃尽无数辛苦才有了今日的规模,一旦归顺就要受人辖制,远不如在岛上自在,但细想一想,受辖制的不过是我们,寨中众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况且这些年我们不过是在前面设关卡而已,只不过担了个匪名罢了,朝廷既要收了我们,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归降朝廷,也洗脱了匪名。”

上次外洋人来时候的事情刚过去不远,阿保这话听起来也很有道理,骚动的人群开始平静。十娘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瑞儿见到大家又开始平静,更加着急了,她上前摇着十娘的胳膊:“十娘,真的要归顺吗?我不答应,死也不答应。”

瑞儿这几年的性子沉稳许多,这样小女儿态的时候极少,十娘伸手拍一拍她的肩,语气依旧温柔平缓:“瑞儿,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瑞儿的手还紧紧抓住十娘的胳膊,但手上的力气已经开始变小,她眼里似乎有泪快要出来,但不过短短一会,那泪就被她逼了回去,她甩开手,转身往门外跑去。

十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回来面对众人时候脸上又重现笑容:“阿保既这样说了,我也这样定了,过些日子圣旨就会下来,我们这些日子也不用出海,只要把岛上的船和人都清点造册,到时等官兵到来就好。”

厅内又陷入沉默,十娘不自觉地用牙咬住下唇,同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众人,过了会万阿蛟才开口打破沉默:“岛上事务,历来都是一嫂做主,一嫂既已定了,我们自然也就听了。”说着他起身对十娘行一礼就大踏步地往外走出去。

他们夫妻只怕就要离开了,十娘心里下了这个结论,脸上的笑容都快变得僵硬,但还是继续说话:“除阿保之外,其余的人到时也各有任命,你们的手下也依旧归属于你们,和原来是一样的。”

已有人笑了:“一嫂果然想的周到,连这些都想到了。”十娘轻轻拍着椅子扶手,这椅子用了十来年,扶手已被自己摸的光滑如镜,自己能依仗的,就是手上这些人了,如果人全都散了,能拿什么和朝廷讲价钱呢?

都已通知到位,十娘示意众人散去,阿保见十娘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拉一拉她的手:“十娘,那些话我说就好。”十娘眼里有些迷茫,脸上的笑含着一丝苦涩:“等一归顺朝廷,我就不再是一嫂,而是你的妻子,那时就要坐在后院里面应酬事情,就让我,”

说到这十娘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但她很快又接上:“最后一次发号施令吧。”阿保伸出双手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里:“十娘,不会的,就算我做了官,你的话我一样要听的。”十娘把那支没被他包住的手伸出来在他脸上摸了摸:“傻孩子,你果然还是那个傻孩子。”

阿保憨憨一笑,这笑容仿佛让十娘看到以前那个少年,很快阿保的声音重新转柔,手往十娘微微隆起的腹部上摸了摸:“孩子在这里呢,我会是你孩子的爹。”

孩子的爹,孩子的娘,这种十娘觉得会是很奢侈的称呼竟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十娘伸手抱紧他,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暖,自己以后的日子,就是真正真正和这个男人连在一起在不分开。

哐啷一声,好像是有谁大力地推开了门,十娘抬头望向门口站着的瑞儿,瑞儿面色绯红,眼睛稍微有些红肿,仿佛是哭了一场,她大踏步地走向十娘,啪地一声把刀拍在十娘跟前:“你要归顺朝廷我不拦你,只是我们两比试比试,你赢了,我就跟你走,你输了,我就离开。”

十娘并没有去看瑞儿,而是看着眼前的刀,终于到了不得不说分离的时候了。阿保有些着急:“瑞儿,你又不是不明白十娘现在怀着孕,比不得以前,你怎么还要和她比试。”瑞儿伸出一只手止住阿保:“你不用解释,我们既是海匪,就用海匪的方式解决。”

十娘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的时候眼好像带着光:“好。”瑞儿没想到十娘真的答应了,怀孕身子沉重,和平时并不一样,但话一出口瑞儿也不反悔,她后退一步:“明日辰时,我在前面恭候。”

说着瑞儿转身离去,只有一把刀还留在十娘跟前,十娘拿起刀抽了出来,刀身依旧雪亮,并不因时光的流逝而褪色。阿保握住十娘的手:“十娘,我们既是夫妻,就由我代你出战吧。”十娘还是和原来一样:“有些事,就算是你也无法代替。”

辰时,瑞儿一身红衣站在大厅面前的演练场上,初升的太阳在她身后,让她全身都镀上金光,看着面前依旧随常打扮的十娘,瑞儿挑起眉:“你怀着孕,我让你三招。”十娘脸上的笑依旧是瑞儿熟悉的,她只是轻轻摇头。

既然不同意自己让三招,那就开始吧。瑞儿手里的刀挽个刀花,脚尖轻轻一点,已经跳到十娘跟前,那刀往十娘面上招呼。十娘的肚子虽然不明显,但身形没有原先灵活,她只是腰往后仰,堪堪避开这一刀而已。

瑞儿一击不中,第二刀又来了,十娘的手微微一摇,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小短刀,短刀沿着她的手心往上一转,挡住了瑞儿。

瑞儿已无去势,这一挡瑞儿就往后退了退,接着瑞儿手上重新使力,只觉得短刀和自己的刀交叉处,竟无一分力量在那里,十娘竟没用上力。瑞儿不由大怒:“我们这场比试,务必要公平,你为什么屡屡让我?”

十娘的身形没有一丝晃动,只是看着她,脸上露出笑容:“因为,这是我欠你的,就该还了。”瑞儿满心的怒气被这句话说的烟消云散,她丢下刀抱住十娘大哭起来:“十娘,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十娘摸一摸她的头发:“瑞儿,做强盗的,除了死就是被朝廷收编,此时我们实力正强,被收编也是件好事,等到以后凋零,那时就只有坐等别人来欺。”

瑞儿已经哭的不能自已,拼命摇头:“不,我们明明可以过的更好。”十娘抬起她的下巴:“瑞儿,光这龙澳岛上,就换了多少人了?”一句话让瑞儿的哭声停止,十娘扶着她的肩:“我知道你是受不了约束的,你既不愿随我们一起被收编,那就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要往哪里去?十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南洋,远方,天地这么大,瑞儿,总有个地方可以容纳下你们的。”瑞儿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但神情已和原先不一样。她后退一步,话里已带有坚毅:“多谢一嫂。”

说着抱拳为礼,后退两步,眼一直没有离开十娘的脸,仿佛要把她的相貌牢牢记住后就转身离去。看着她坚毅无比的背影,十娘露出笑容,直到此时,瑞儿才算真正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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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身后传来刀声,十娘一直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在那把刀快要点到自己后脑勺的时候突然转身,头往左边一偏,右手的短刀已经滑出袖子,避开那把刀的同时短刀已经点到来人的喉咙:“我说过,你打不过我的。”

来人是万阿蛟,他的眼神十分迷惑,手上的刀已经掉地:“十娘,为什么?”十娘收回手里的短刀,站直身子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眼并没有看向万阿蛟,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大海。

虽然看的不明显,但十娘知道海在这个时候,依旧是不停歇地浪花翻滚。万阿蛟的脚步动了下,十娘已经看了过去,万阿蛟又停住,十娘长出一口气:“没什么,我只是倦了,而且,”十娘用手抚一下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隆起。

看着十娘脸上那和平时不一样的光芒,万阿蛟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酸又涩,他声音干涩无比地问十娘:“值得吗?”十娘笑了:“哈,我做事从来不问值不值得,只问喜不喜欢?做腻了海匪,翻个身去做做官儿,那有什么不可以?”

十娘说的理直气壮,万阿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十娘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况且,朝廷真要有异动,手里还有这么多的人,到时重新出海反了,又有什么不可以?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十娘收回思绪,对万阿蛟道:“我已经答应了瑞儿,让她带着她的人手离开,你是她的丈夫,看来也会和她一起走的。”万阿蛟看着十娘,这个女子他从来没看明白过,也无法明白,终其一生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万阿蛟吸一口气,对十娘抱拳行礼,转身离开。

脚步声在十娘的耳边消失,十娘还是站在那里看着远方大海,心中思绪如同大海一样翻滚。耳边又传来脚步声,都不用回头十娘就知道是阿保的。一双手搭上了十娘的肩,接着阿保的声音就响起:“瑞儿要和万阿蛟离开了。”

平静的叙述不带一点感情,十娘嗯了一声,阿保的手握住十娘有些冰冷的手,说出的话带有迟疑:“我没想到,会是瑞儿先离去。”十娘这才转头看他,看着阿保的神色,十娘微微叹了口气,手反扣住他的手:“他们都会离开,只有我们在一起。”

我们?阿保低头看着十娘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以后还会有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再不分离。

瑞儿和万阿蛟在三天后离开龙澳岛,跟随他们走的还有他们手下两千多人,二十多条船只,此行是往南洋去,虽然说下南洋已经下了很多次,但这次是一去不回头。码头上送别的人没有了喧嚣,反而有些沉闷。

十娘看着瑞儿缓缓走进船舱,她的背影挺拔,腰身苗条。有什么东西哽在十娘喉头,她轻轻叫了声瑞儿。这声呼呼很小,也不知道瑞儿听没听到,但十娘能看到瑞儿那笔直的身子微微抖了抖,接着就走进船舱,再不回头。

万阿蛟也走过十娘身边,他看着十娘又是拱手一礼,从此后山海相隔,再不见面。兴儿一手牵住一个妹妹,经过十娘身边的时候脸色变的很复杂,海珏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很多,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小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哥哥姐姐不说话,她也不说。

只是经过十娘身边的时候小玉突然说出一句:“姨母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海珏涨红了脸拉一下小玉,十娘弯下腰摸一下小玉的脸:“以后小玉要听话。”话没说完,兴儿已经拉着妹妹快步走进船舱,地上有大大的水痕,不晓得是海浪打上船呢还是兴儿流下的男儿泪?

最后上船的是黑老大,被囚十年,他的胡须已经全都变白,曾经满身的腱子肉早已经垮了下去,除了一双眼还清亮,别的全都改变。看着船边的十娘,他有些愤恨地开口:“女人果然就是女人,好好的海匪不当要去做什么官儿?”

十娘的下巴高高抬起,眼里满是对他的蔑视:“我是这片海的主人,也才有资本被朝廷招安,你,能行吗?”黑老大被这句话呛的咳嗽起来,却无言以对。

他脚步踉跄地走上船,被船头守着的人推进船舱,就算被放了出来,他也不过就是跟船前往南洋寻找他的女儿,所有的雄心壮志早已变成烟雨不可追寻。

船缓缓驶离码头,码头上的人并没散去,再过些日子,这里会迎来另一只船队,那是朝廷派出的船队,接受招安之后,他们就不再是龙澳岛的匪,而是官兵了,从官兵到匪,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一个先例可以告诉他们。

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十娘脸上露出笑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走回去吧,再怎么望,他们也不会回来。”此去就是永别,十娘把心里一闪而过的黯然抹去,眼从海上重新转回身边的人,再没有说一个字带头离开码头。

人总是这样来了又去,时时感伤就不能去做别的事情了,还是往前看,去追逐那未知的未来。

官兵们的船只在瑞儿离开后的一个月后来到龙澳岛,带队前来的除了杨若安还有宁展鹏。杨若安返回府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面见总兵告诉他龙澳岛的人要归顺的喜讯,趁着总兵大喜,再要求放出宁展鹏,几乎是把所有功劳都归于宁展鹏。

衡量了轻重缓急的总兵在沉吟之后把宁展鹏放了出来,本要上奏朝廷弹劾宁展鹏的奏本也成了替自己请功的表章。在表章中说的花团锦簇,宁展鹏的功劳不过略提了提。

这是大喜事,很快朝廷就批复下来,一切准奏不说,还让总兵在接受了龙澳岛众匪投降之后进京叙职,这是升官的前奏,更让总兵高兴不已。

很大方地让杨若安和宁展鹏做了去龙澳岛宣读旨意的使者,自己在府城安然等待着龙澳岛的人到来。船靠上码头,身穿簇新官服的杨若安和宁展鹏又踏上了龙澳岛的土地。

和心情大好的杨若安不一样,宁展鹏稍微有些拘束,他的拘束杨若安感觉出来,小声地道:“宁兄,郑夫人的话说的很清楚,宁淑瑛已经死了,你也不必念着她。”

话是这样说,道理上也该如此,但那始终是自己的妹妹,宁展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随着迎接的人往寨子里面走去。今日的寨子和平时有些不同,明显重新粉刷过的篱笆和墙壁,那大厅之上,有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妹妹,当做死去,这怎么也做不到。

还有圣旨之上写的清楚明白的,章阿保之妻郑氏恩封夫人,她的确做到,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章阿保名正言顺的妻子。走的离大厅越近,宁展鹏觉得自己的腿越有些支撑不住自己,那样倔强的女子真的是那个温柔的妹妹吗?

她是要吃了多少苦头,才从一个见到陌生男子都会脸红的闺中少女成为叱咤一方的女首领?脸上有凉意传来,杨若安悄悄递了方手帕过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又流泪了。

宁展鹏举高袖子,掩饰自己的泪痕,耳边有人吹起海螺,告诉在大厅里的人,天家使者已到。方才还关着的大厅的门轰然开启,头一次十娘让阿保走在了自己前面。宁展鹏一眼就看见身着红衣的妹妹,发上没有首饰,耳边只有一对红宝石的耳环。

十娘也看见了哥哥,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这笑看在宁展鹏眼里却是带着嘲讽,终究她是说到做到,什么人伦,什么闲言碎语,有了圣旨上的话做保证,全都可以抛到一边。

诏书打开,龙澳岛的人跪地接旨,杨若安念了很久才把圣旨念完,除阿保是总兵,十娘是夫人之外,龙澳岛有名有姓的头目都得了大小不等的官职,至于官职怎么授,全看阿保便宜行事。

许久都没这么跪过,阿保起身接过圣旨,和杨若安的恭敬不同,他很随便地拿过来往怀里一揣,接着就招呼杨若安他们:“都到厅里喝酒吧,里面的酒席都已备好。”杨若安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就体谅他们,很多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人群已经进到厅里喝酒,不管是龙澳岛的人还是杨若安带来的随员,外面偌大一个场地,只剩下宁展鹏和十娘两人。十娘挑起眉:“宁大人,我说过,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章阿保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现在,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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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完结 ...

宁展鹏并没有回答,他的眼从十娘的脸渐渐移到十娘的腹部,十娘的腹部已经隆起,脸上除了坚毅之色,也添了一股母性的温柔。宁展鹏的眼神变的有些柔和,缓缓问道:“这孩子几个月了?”

嗯?十娘没料到宁展鹏会这样问自己,但那手还是不自觉地抚一抚肚子,放下时候轻声道:“快四个月了,我和阿保都在想,要是个男孩就好些。”宁展鹏并没忽略十娘说到阿保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神情。

这个妹妹,这个以为已经死了二十年的妹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宁展鹏都不知道自己这两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认还是不认,心里都像烧了一把火。

十娘的眼重新看向宁展鹏,听着厅里传来的欢笑声,十娘做个请的手势:“宁大人,我们备了一杯水酒,宁大人还是请入席吧。”说着十娘转身往厅里走去,宁展鹏并没叫住她,只是缓缓地道:“陛下十年前命大理寺重新审理宁家的案子,宁家的冤屈已经洗去,爹娘的坟重新迁葬了,此次我们还要一起上京,爹娘坟前你也该去一去。”

宁展鹏声音很平静,十娘的脚步停了停,宁展鹏看着她的背影,眼前浮现出的是那张柔弱的脸,总是笑的温柔,自己出来任上时候她随娘送出二门外,手里还拿着个小荷包:“哥哥,这是我去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

宁展鹏觉得自己心口又开始疼了,要怎样的辛苦,才能让她从那个闺中娇女变成眼前这个女子?见十娘依旧不动,宁展鹏长叹一声,终于说出那句话:“淑瑛,我对不住你。”

久已干涩的眼眶又开始有了酸意,十娘昂一昂头,把泪往肚里咽下去才转身,转身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是和平时一模一样:“宁大人,您是官家,我在方才还是龙澳岛的匪首,说什么对得对不住?”

宁展鹏再次叹息,十娘已经转身快步走进大厅,她终究不肯认自己。宁展鹏苦笑一下,眼里也有了泪,他用手擦擦眼睛,不认也有不认的道理,自己又何必执着?

清点完龙澳岛的人和船只,大船一百三十余艘,小船一千余艘,壮丁两万三千多,妇孺五千余人,全部造好了册子,前来龙澳岛的大小官员行囊里也装满了财物,诸事都完了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这才重新上了船前往府城,除了去府城面见总兵之外,还要前往京城面圣,随后才能再次返回龙澳岛,这些事情怎么也要半个来月。

除了杨若安他们带来的船只,十娘这里又派出二十艘大船载着五千余人往府城来,船队浩浩荡荡出了码头,十娘的身形已经日显笨重。做惯了发号施令的人,现在突然闲下来,十娘还有些不习惯。

府城就要到了,按了礼仪,十娘该换上凤冠霞帔这样正式的服装,衣服已经送进舱里,十娘瞧着摆放整齐的衣服,想起很久以前娘曾经说的话了,穿上凤冠霞帔,进宫朝贺,这是一个普通女子从丈夫那里得到最大的荣耀。

十娘的手缓缓滑过冠上的珍珠,霞帔上的刺绣很精美,那厚实的刺绣几乎扎疼十娘的手。一双手搂上十娘的腰,十娘转身瞧着自己的丈夫,他穿着官服,更显得英气勃勃。

阿保被十娘瞧的一笑:“怎么,穿这么一身你不认识我了?”十娘伸手抚上他的脸,眼神有些迷醉:“没想到当初那个傻孩子,现在长这么大了。”阿保顺势擒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接着就拿起凤冠给她戴上:“船要靠岸了,穿上这个吧,总要装一佛像一佛,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这话说的对,十娘在阿保的帮忙下把衣服穿好,舱房里有一面镜子,阿保拉着她的手笑着说:“瞧瞧,像不像一对新人?”感觉到孩子好像在肚里踢自己一下,十娘轻轻摸摸肚子,回头白他一眼:“见过怀着孩子的新娘子吗?”

阿保伸手搂住她,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只要那个新娘子是你,多大的肚子都可以。”舱门已经被轻轻敲响:“大人,船快靠岸了。”

阿保放开十娘,改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舱门,府城码头已经在眼前了,这不是十娘第一次来府城,但是每次来这里,身份都不一样。

码头上彩旗招展,阿保看着十娘,眼神无比温柔,十娘抬头对他一笑。船缓缓靠上码头,已经有迎接的人走上了船,看见阿保牵着十娘,这人脸上的神色明显变了变,随即就道:“章大人,男女有别,夫人还是等都下船后再上轿吧。”

十娘不说话,阿保眉一挑:“怎么,本官要和夫人一起下船,不可以吗?”阿保走前一步时候,那人感觉到一种明显的压迫感,后退半步道:“自然可以。”

阿保这才牵了十娘的手走下了船,已经有人牵来一匹马,阿保往后一瞧,先把十娘送上了马,这才上了马小心地把十娘抱在怀里。正在鼓乐的人瞧见这一幕都忘记了吹打,十娘心里满溢着骄傲,不等阿保说话已经抬起一支手,声音清脆:“怎么,这就是你们的礼仪?”

来迎接的人用袖子擦一擦汗,心里不住腹诽,这海匪就是不懂规矩,但还是示意鼓乐的人继续吹打。阿保轻轻踢一下马腹,让马走动起来,嘴凑到十娘耳边道:“夫人,就当这鼓乐是我们新婚的喜乐吧。”十娘脸上绽开笑容,回头正好看见宁展鹏的脸,他的眼神里写着一丝阴霾,十娘的下巴微微扬起,转头看着府城大街,只要高兴,有什么不可以?

繁琐的礼仪完成后就是宴会,十娘不好酒,这次就没随阿保前去,而是被总兵夫人招待进了内院赴宴。陪客都是这府城里有头有脸的太太奶奶们。十娘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秋草。

看来哥哥是把秋草视为妻子了,这样不错,他总算没有那么迂腐。总兵夫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虽然应酬纯熟,但对十娘还是有些惧怕,毕竟就在前些日子,郑一嫂还意味着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十娘也顾不上去记那些来来去去的太太们的名字,只有一个笑的温婉的女子来到自己跟前的时候,总兵夫人笑着道:“章夫人,这是杨太太,她的尊夫就是…”十娘已经笑了:“这位太太母家可是姓陈?”杨太太笑的依旧温柔:“家父确是姓陈,怎么章夫人以前知道家父?”

这个哑谜又何必去打破?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子嫁给了杨若安,自己也不过是后院里一个普通女子罢了。十娘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淡然:“二十年前,我路过此地,恰好遇到杨陈两家结亲,故有此问。”总兵夫人松了口气,又笑着招呼各人入座。

十娘应酬一会,推辞酒多,信步走出外面,在这总兵府的院子里溜达起来。花木点缀其中,正是各种花木齐放的时候,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十娘有一瞬间不知道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十娘下意识地想握住来人的手腕摔他一下,那手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转身面对来人,站在十娘跟前的是秋草,她的眼眶有些微的红:“大小姐。”

这声呼唤让宁淑瑛好像又活回来,但很快十娘就站直身子:“宁太太,那些已是往事。”秋草有些慌了手脚:“其实我不过是个丫鬟,那当得起小姐您这样叫。”十娘伸手轻轻拍一拍她的肩:“你抚养宁家后代长大,又为宁家守节,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不起这声称呼,大嫂?”

秋草眼里的泪滴落下来,她急忙用手去擦:“大小姐还是这样体恤人。”十娘瞧着她,当日的丫鬟已经成为宁太太,昔日的大小姐此时是被招安的女匪首,十娘轻笑一声:“离开这里,我就依旧是郑十娘,宁家女儿宁淑瑛已经死在万香院里。”

秋草有些糊涂,但只有点头的份,十娘又看一眼她,不等她说出别的话来就转身离去。过去了就什么都过去了,没有别的可留恋的。

府城的事情结束,大队人马又进京面圣,对这座从小生活的城市,十娘本来以为自己还有很多依恋,但是在踏进这个地方的时候十娘就知道,很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面圣结束,又应酬了几日,他们就预备离开,十娘已经怀念海风吹来的腥味,想听到海上的波涛声。离京前一日阿保对十娘道:“宁家父母的坟就在不远处,我陪你去祭扫一下?”语气带着商量,十娘的手顿在那里,很久后才叹气道:“不去了,他们只怕也不喜欢我还活着。”

而且是这样活着,阿保蹲下握住十娘的手:“去去也好,你是光明正大活着的,不然以后你总会有遗憾。”换了轻便的衣衫,两人没有带随从就上马出门。

这条路很熟悉,少女时候总是从这里出去别家应酬,阿保握紧十娘的手,十娘把感伤收起,拐个弯就出了城,人烟渐渐稀少,阿保拨转马头,往山上走去。

看着他的动作,十娘不由拍一下他:“怎么,你以前来过。”阿保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匹,在十娘耳边道:“你哥哥带我来过。”这也算女婿来见岳父岳母吧,十娘往阿保怀里靠的更紧,马已经停了下来,一个墓园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保把十娘扶下来,两人走入墓园,这是宁家的祖坟,从第一代到最近的,都在那里整齐排列。十娘不费吹灰之力就看见了父母的坟墓,在他们坟墓的下方还有两座小墓,一座写的是妹妹的名字,而另一座,十娘的手缓缓抚过上面的字,宁氏淑瑛之墓。

哥哥想必也知道,宁淑瑛是绝不肯入杨家墓园的,阿保已经把香烛点嚷,回头见十娘蹲在宁淑瑛的坟前,皱眉道:“这有些不吉利。”十娘抬起头:“不用了,就让淑瑛在这里陪着爹娘吧。”

燃烧着的纸钱被风一吹,纸灰吹上了天,爹娘想来也会赞成自己已经死去了吧。十娘站直身子,伸手握住阿保的手:“我们回家吧。”

两人出了墓园,阿保牵过马把十娘扶上马,回家,回龙澳岛,只有那里才是家。

后记:十娘在四个月后生下一个儿子,这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阿保在十年后因病去世,十娘独自带大孩子,再没另嫁。二十年后,英格兰人卷土重来,当时的总兵请归隐已久的十娘重新出山抗击英格兰人。这次战争最终因朝廷的腐败而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