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徐氏问道:“你二姐呢?怎么没上来?”

张宛如忙回道:“里头太闷了,娘,我在外头坐一会儿,进庄子的时候再进去。”

张秋萤有话想问他们,也跟着道:“娘,我也去外头坐一会儿。”

柳长青忙道:“秋萤老实坐车里吧,外头哪坐的下三个人?”

张秋萤撇撇嘴,只得作罢,心里不住地想着那句话。

“啊!事情…不行了!”

会是什么事情呢?偷东西的事情?还是察觉到被人发现了?却任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外头柳长青虚甩了一鞭子,马车走得更快了些,他抬眼望向铜锣湾入口不远处的周家大宅,缓缓地沉了面色。

19.桑葚红了

铜锣湾南面依着一座叫落仙岭的小山,山势不高却物产丰富。这几日布谷鸟叫得格外欢畅,山上的野桑葚也尽数变得紫红起来。

一大早,张秋萤就撺掇着柳长青带她上了山。为了避免晨露湿了布鞋,上山的时候,两人都换上了刻意编了厚底子的藤草鞋。柳长青蹲下身子帮秋萤缠好脚上的藤带,眼见她小脚白生生,肥嘟嘟,趾肚浑圆,俏皮可爱,心中不禁一乐。此刻到了山下,各个脚趾头仿佛都跟着兴奋了起来,连穿鞋的功夫都等不得一般,不安地扭动着。

山底下的桑葚树早被附近的孩子们翻了个遍,柳长青对山形比较熟悉,径直带了她去了一个好地方。那是一个比较偏僻的陡坡,一般小孩子并不敢往上爬。柳长青万分小心地将她又扶又拉地安全带了上去,不觉手心里已经泛起了一层潮汗。

回过头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见了秋萤的身影,只听到头顶上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过来:“呀哈哈!长青哥,从这儿能看到咱家!”

随声望过去,秋萤早已利落地爬到了一棵老桑葚树上,脚踩着树杈,身倚着树枝,嘴里塞着紫红的桑葚,一只手搭在眉骨处遮着清晨的阳光,正在往山下眺望。脸上神情兴奋愉悦,一双灵动的眼睛乌溜溜地泛着清澈纯净的光芒。

柳长青却沉浸在她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里:“长青哥,从这儿能看到咱家!”

她说的是“咱家”。柳长青脸上的笑意更浓,刚才爬险坡带来的不安与后怕一扫而空,他嘱咐秋萤小心别踩空之后,就走远了两步,在一边的草丛里翻找起什么来。

张秋萤背后一个小小的藤制背篓,在树上边吃边装,还不忘跟柳长青说话,嘟嘟囔囔地塞着桑葚问道:“长青哥,你干嘛哪?”

柳长青听到她问,微笑着直起身子来,青布长衫的下摆兜了些东西,笑着走回了树下。衣摆兜里是一小堆红彤彤的野果子,柳长青随手拈起一颗送到秋萤嘴边,她笑眯眯地张口,“啊呜”一下就咬了过去,嚼了两下立刻微闭上了眼睛又瞬间睁开,唧唧喳喳地问道:“呀!酸酸甜甜真好吃!是什么啊?”

柳长青将摘得的都放进了她的小背篓里,才说道:“听爷爷说,学名叫做覆盆子,山里人叫它悬钩子。挺好吃的,就是知道的人不多,也无人栽培。”说完盯着她娇嫩的红唇,笑问,“好吃吧?”

秋萤将头连点,忙不迭地拿出一颗来,递到柳长青嘴边道:“长青哥,快尝尝,真的很好吃啊!”柳长青依言张口吃了,只觉得这果子忽地变得比以往加倍的清甜。

张秋萤在坡上吃了个饱足,又摘满了背篓,这才心满意足地要下来。往下一看,却心底打怵起来,原来这里由于位处偏僻,老桑葚树盘根错节地长得很茂盛,不知不觉已上得很高,往下一看,竟有些头晕腿软。

张秋萤先将背篓顺着肩带子递给了树下的柳长青,这才小心翼翼地往下爬起来。待到踩实了低些的树杈,这才安定了心神,抬眼一瞧柳长青已经将小背篓在树下放好,忽地起了个念头,喊了声:“长青哥接住我!”就飞身扑了下去。

柳长青忙不迭地张臂去接,也没来得及撤后一条腿拉开架势,虽然将将地抱了个满怀,下落的冲力却让他脚下踉跄了一下,抱着秋萤侧倒在草地上。怕伤着了她柳长青奋力让她倒在自己身上,而秋萤柔软的小嘴就这么恰恰印在了他的下巴上。

微微愣神片刻,柳长青顾不上脸颊发烫,赶紧扶起了她左右检视了下,见她无事方放下心来。扭头一看一米多处就是那个陡坡,不由地后怕起来,一张脸登时黑了下来。

张秋萤乖巧有眼力,一见他面色便知是怒了,当即连声讨饶道:“长青哥别生气,以后再也不了。”见他不语,眼珠转转又嘶哈着张开了小嘴道,“都碰疼啦,长青哥看看破皮没有?你的下巴可真硬啊!”

柳长青伸手微微拉起她的下唇,看了过去。张秋萤凑近了她,一边揪着他的前襟,一边用盛满了笑意和歉意的眼睛讨好地对着他微笑。粉嫩的唇瓣娇柔光致,熏染着新鲜桑葚的味道,在清晨的阳光里泛着清淡的光泽。

柳长青不甚自在地移开了眼睛,伸手拉牢了她,背起背篓,也不与她讲话,打起十二分地精神又带着她下了陡坡。

两人下了落仙岭,一起朝村子走回去。柳长青心中尚有余气,走在她身后数步,不与她并肩而行,秋萤路上几番找他说话,他都淡淡地不予理睬,最后只得作罢。

路上经过麦田,秋萤又揪起几根麦穗,在手里不住地搓弄着,搓落了麦芒和表皮,将泛黄微绿鼓鼓涨涨的麦粒尽数倒进嘴里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忽地秋萤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拐弯不远处疑惑地道:“咦?那不是郝小胖么?”

柳长青当她又在寻由头跟自己搭话,也不理她。却见她继续疑惑地道:“他好奇怪啊!”

柳长青这才举目望了过去,细细一瞧也瞅出了不对劲来。他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张秋萤到路旁麦田里神色紧张地趴了下来。柳长青神色略略紧张,一边警告她不许出声,一边再扒开些眼前的麦梗,凝目细细瞅了过去。

那边一行三人已经转弯到了这边路上来,头前走着一胖一瘦两个中年汉子,头上各戴了一顶发黄的草帽,身上穿的也是寻常庄稼汉干活时穿着的粗布短打扮,看上去就像是要去田间做活那般。

但是仔细看看不难发现,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粗陋却都十分干净,且脸上的神情十分可疑。胖的那个满脸横肉看上去不像农夫倒像屠夫,瘦的那个獐头鼠目一双细长的小眼四处滴溜溜乱转,活像一只过街老鼠那般。他们身后隔了三四米远,跟着郝家的小胖子,他脸上神情茫然,眼珠转也不转,走路姿势也怪了些,不似往日般连跑带蹿,也并不左顾右盼。

此时胖瘦两个可疑的汉子已经走到了柳长青近处,瘦子伸手向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捏了一捏道:“还有些货呢,是不是到镇上再弄一个女娃子?今天不太顺,就碰着这么一个憨货。年龄稍大了些,还是个男娃,卖不上几个钱。”

胖子拿眼四处瞅了瞅方瞪了他一眼道:“你小心一些!现下还没走远呢!”说着往后瞅了一眼郝小胖道:“看看他穿的那衣服,那料子,腰里那玉佩!卖了做什么?到县里头送去疤哥那里,保准能得一大票银子。到时候他再怎么敲诈勒索穷折腾,就跟咱没关系了。”

瘦子立刻心领神会,伸出大拇指暗比了比,两人又气定神闲地向着远处走了过去。

待两人走过了十来米,张秋萤才颤着声音到:“长青哥,郝小胖他…不对劲!”

柳长青压低声音正色道:“秋萤,待会儿你立刻跑回庄上去,见人就说郝世进被拍花子的拐走了!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会找机会丢几颗果子做记号,你带着人们尽快追过来,来救他,知道吗?”

张秋萤虽然怕,但心里明白,也只得如此。当下两人悄悄地钻出麦田来,秋萤颤声地说了句:“长青哥,你要小心,可千万别被他们捉住。”

柳长青回头看一眼,伸手接过了小背篓,忽地伸臂抱了抱秋萤,又细细瞧了两眼,然后便催促她快些回庄子上去。眼见她顺利地悄声走远,然后小跑向铜锣湾,这才松了口气。

抬头见那两人已经走出一大段路了,连忙也起身悄悄跟了过去。

20.漂亮少爷

柳长青背着背篓,小心谨慎地跟在拍花子的人身后,心下也甚是惴惴。好在那两人似是习惯了做这行当,熟门熟路且胆大无比,并不四下打量。

转过几个弯之后,已经到了去密云县城的官路。前面那块秫秫田,正是日前秋萤遇到有人偷情的地方,柳长青事后悄悄问过她可曾听到那两人说话,秋萤如实相告之后,柳长青立刻证实了心中猜测。

如今走到这里,柳长青禁不住稍微走神了一下,时间并不多久,待得回神过来,却见前方不知何时从哪里出来一辆马车,瘦子前头驾车,胖子四下瞧瞧,拉了郝世进一头钻进了车厢里去,那郝世进半点挣扎也无。

柳长青暗暗心急,这官路确然是通向密云县城不假,刚才也听闻了他们的打算是要入城去找什么“八哥”,但密云县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想来那“八哥”也是个甚是难惹的人物,自己若是跟丢了人,就算乡亲们赶了过来,只怕他们将郝世进往别处一藏,无凭无据也奈何不了他们。

纵然心急,却也无奈,只得加紧了步伐,盯牢了马车,竭尽全力地跟踪了下去。

.

且说秋萤那边,一路心急火燎地往村子里赶,拼命地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害怕,长青哥和郝小胖的安危都在自己身上呢。虽说如此安慰着自己,但是脚下却颇有些踉跄,越行近村子越有了些不知道先迈哪只脚的感觉。

好容易栽栽歪歪地来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面,抬头望了一眼,忽地有了主意,爬到树下的石墩上,拿起树杈上挂着的红槌冲着那面老旧的铜锣就敲了下去。

敲了一下之后,马上又停住了手。她想着许那两人还没走远,若是听到刚才作案的村子里锣声紧布,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万一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那岂不是反害了郝小胖?当即不敢再敲。

好在现下正是平时晨起的时候,铜锣虽是一响,众人却听了个真切,不多时就有人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秋萤此时见了众位乡邻,只觉得比平日里更加的亲切,边开口边眼泪涌了出来,奋力指着村外大道,颤声地连连说道:“快!快去!郝…郝世进…被拍花子的迷走了!带去了密云县城的官道上!长青哥正跟在后面!快去救他们!”

村里人听了立刻有人组织了起来,有去向郝家报信的口齿伶俐的,也有几个壮汉先行追了过去,还有人去多喊了一些年轻人,更有人去报告了里正…

张秋萤见人们行动了起来,报信的目的已然达到,脚下一软就跌坐在了石墩儿上。这时已经有人顺便也通知了张家,张瑞年带着张宛如匆匆赶到。

张宛如将张秋萤从石墩上拉了起来,张秋萤才回神过来,连忙对着第二批追过去的众人喊道:“长青哥路上丢的有野果子,顺着桑葚追!”

然后才回头扑进张宛如怀里,苍白着脸色喊道:“二姐!”

张宛如连忙将她揽住,又哄又拍连声安慰。张瑞年道:“老二赶紧带她回家,你娘该着急了!这边有我和大伙儿呢!”

张秋萤见了自家人,总算是有了主心骨,身上仿佛也凭添了许多勇气与力量,闻言连忙奋力站了起来,摇头道:“不行!爹,我要跟着你去!而且一会儿郝家的人必然过来了,定是要问些详情,我先不回去!”

说完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也不管张瑞年答不答应,就冲着张宛如道:“二姐,我没事了,你先回家告诉娘一声,别让她惦记!”

张瑞年本来要喝斥她两句,诸如“郝家的事情你这么上心做什么!”“给他们报信就不错了!”之类的话。但是看着她一脸坚毅的神色,想想也不能这么教导闺女,最终也就闭嘴默认了。

这时郝世清已经带着十来名身强体壮的家丁骑马先行赶到村口,见了张秋萤语带焦急地问道:“我二弟人在哪里?”

张秋萤跳下石墩儿跑到郝世清跟前,将手伸了过去,郝世清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背,秋萤手向前一指道:“边走边说!”

十来匹马绝尘而去,张瑞年看着村口的尘埃默立了片刻,回头招呼张宛如道:“回家等消息吧,应该出不了事了。”

张秋萤第一次骑上马背,郝世清又很着急,将马儿催得飞快,秋萤身子轻,竟几次三番被马儿顛得腾空起几分来,骇得她白了一张小脸儿,惊恐万分。

郝世清问了两句不见她回话,低头一看,她粉面含煞略带慌张,两只小手紧紧地揪住马鬃不敢松手,知道她是害怕,却也不肯放慢了速度。只叹了一声,一手执着马缰,一手将她揽了起来,面朝着自己放在马背上,秋萤立刻向前一趴,左手向后,右手在前,同时揪紧了他的衣襟,这才凝神安定了下来。

郝世清低头看她一眼,秋萤不等他问,立刻道:“我与长青哥蒙蒙亮就上山采野果,下山的时候正好碰见郝世进,他双眼发愣呆呆地,不近不远地跟着前面一胖一瘦两个陌生人走,很是可疑!我们藏到麦田里,正好听到那两人说什么拍了个小男孩卖不了多少,不如送到‘八哥’那里讨赏钱什么的!”

郝世清面色突地一黯,接着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以缰绳作鞭甩了马臀一下,口中斥道:“驾!”更加地加快了速度。秋萤本能地将他的衣衫揪得更紧了些,却感觉到他有意识地收拢了双臂,将她圈得也更紧了些,同时低头道:“小丫头,别怕,我在这儿不会摔了你!”

秋萤点点头,他们已经追过了第二批出发的乡邻们,前面已经能看到先行的几个壮汉了,同时密云县城也快到了。

秋萤往前看去,忽地发现了前面路边喘息不止的柳长青,她晃晃郝世清喊道:“长青哥在那儿!”郝世清向旁边看了一眼,一个心腹小厮立刻驱马上前,将柳长青也拉上了马背。

柳长青见张秋萤被郝世清紧紧地圈在怀中,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再瞧秋萤一眼,只见她一边紧紧揪住郝世清的衣衫一边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神色焦急中还略带着委屈大声问道:“长青哥,你没事吧?”

柳长青立刻觉得惭愧起来,当下正色回道:“我没事!”然后瞅着郝世清道,“他们从东门进了密云县城!”

城中已然开了早市,街上人数却也不少,城里规矩多,他们不可能当街纵马狂奔,只得按辔缓行。郝世清问明了柳长青和张秋萤都可以识别那两个贼人的相貌,便分出一半马匹给后来的乡邻们,让柳长青在带着那一队人马继续追寻;自己则带了张秋萤和郝府的家丁,去城中心繁华处寻门道打听那所谓的“八哥”。

郝世清的心腹小厮上前询问是否报官,被他两眼一瞪赶紧闭上了嘴不敢出声。郝世清瞅瞅仰起脸看向他的张秋萤,缓缓说道:“我们尚无真凭实据,一恐拐子机敏,打草惊蛇,改了初衷;二恐官匪相护,暗通消息,走漏风声。那‘八哥’想来是密云县城里小有头脸的人物,此事既有眉目,不妨自行查找营救,倒妥当些。”

张秋萤一早晨又惊又急,又忧又怕,神色已颇为疲惫,闻言只略垂了垂眼睛道:“你说得有理,且快些打听打听吧!”

郝世清却似乎不那么急了,闻言低头倒劝起她来:“你不用担心,我们现在正往停云楼赶呢,那里的大掌柜与我父亲交好,客栈酒肆本就是消息横飞之所,只要向他打听保证一来一个准儿。”

停云楼?张秋萤只觉得这名字熟得很,却已然记不起来数日前帮她买蜜饯的何少一公子了。她点点头道:“有门路就好。”

几匹马不疾不徐地向着停云楼赶去,郝世清似乎有了与她攀谈的兴致,接着问道:“丫头既已经平安报了信,为何还肯跟着前来这里淌这浑水?何况…”他缓了缓又坦白道,“何况我们两家素日里既不交好,且有恩怨。”

张秋萤实在已经是疲累至极,闻言只简略答道:“我并没有多想,心里只觉得非救不可,不来不行。”

郝世清身子一震,低头细细瞅了她两眼,笑道:“嗯,丫头这是在给自己积福报。”

再行一阵,停云楼终于在望。郝世清带着人,一起翻身下了马,他又回手将秋萤抱了下来,见她皱着眉头,两腿似是合不拢那般,知道她是一路顛得疼,也就不放她下地,直接将她抱在怀里,立即就走了进去。

那停云楼的小厮果真是识得他的,立刻有人去通禀了掌柜,另有小伙计上前引着去了二楼雅间。

郝世清将张秋萤放到身旁垫了软垫的座椅上,扭头吩咐道:“给她上一碗粳米粥,软襦甜烂的,再来几样清淡小菜,要量少而精。”

伙计连连应了,先递过热气腾腾的雪白的毛巾过来,予他们擦脸。郝世清接过来刚要动手去擦,忽地又停了下来,转身过去一手扶正张秋萤的肩膀,一手细细地去抹她花里胡哨的一张小脸。

这也不能怪她脏,吃了一早晨的桑葚,难免汁液横流,蹭到脸颊上,再沾染上土灰,自然不成样子。

张秋萤迷瞪着眼睛任由他擦着,忽地嘤咛来了一句:“二姐轻点儿,蹭得我疼。”

郝世清噗嗤一笑,张秋萤这才缓过神来,一见是他,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连连为自己表白道:“我平时自己会洗脸。”

郝世清道:“嗯,会洗会洗。”说完自己心下也不禁纳罕,怎地对一个仇人家的小女娃如此地耐心细致起来,一想之下,不免烦躁起来,带到了面上。

小伙计却以为他是着急,连忙一边送上另一条干净的热毛巾,一边连声说道:“郝少爷莫着急,掌柜的马上就到了,小的这就下去给小姐传朝饭。”

说完躬身就要退出雅间去,郝世清想了想又吩咐道:“给一楼等着的家丁们上碗茶水。”

小伙计应下了,退了出去。

雅间的门不一会儿又打了开来,郝世清连忙站了起来,门口前后进来了三个人,除了停云楼的曹掌柜外,还有一个华服少年和一个青衫长随。

曹掌柜立刻介绍道:“少东家,这位便是铜锣湾郝大户家的少爷,郝世清。”然后回头又道:“这位是我们何少东家。”

郝世清连忙行礼客套了两句,那何少一却只是笑应了一下,摇了摇折扇,看向郝世清身旁道:“小丫头,蜜饯好吃否?可长了虫牙?”

那日云绡纱朦胧堆叠,张秋萤本来是没见着他相貌的,不过却牢牢地记住了那特别的声音,此时听他一说立刻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讶异道:“咦?万想不到你声音那么难听,人能长得这么俊!”

何少一神采飞扬的一张脸,闻声变了几变,却终究不知该恼该喜。一旁的曹掌柜、郝世清、云初都忍俊不禁,又不好失笑,憋得甚是辛苦。

好在还是张秋萤及时地开了口,她看向何少一问道:“你就是这里的掌柜的吗?那太好了!漂亮少爷,我有事求你!”

何少一连忙咳嗽了一声,摇着折扇坐到她身边道:“你一个小人儿,麻烦倒是不少,说吧,有何事求我啊?”

张秋萤立刻道:“你认不认识八哥?他是个坏人,好像还是个头目。我的…发小…现在在他手里!”

“发小?”何少一瞅瞅她。

“小时候一起玩的好朋友,就是发小。”张秋萤认真地对他解释道,“我长青哥说的!”

“长青哥?”何少一拿眼瞧瞧她,“柳公的孙子柳长青?”

张秋萤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21.两路救兵

何少一撇撇嘴,又晃了晃折扇,这才慢悠悠地问道:“我要帮了你,可有好处?”

张秋萤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有所顿悟地问了句:“那个…你是想要银子吗?”

啪的一声,折扇敲在了她的脑袋上。郝世清几乎是在同时,胳膊竟然一动,似乎是想去挡那扇子一般,却终于强自按捺住,只是心头忽地不舒服起来。

张秋萤捂住脑袋,退后两步戒备地看着他的扇子,用手指着郝世清道:“银子找他要!救人如救火,你先想办法啊!”

何少一冷哼一声,招手唤过云初来,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他道:“你跑一趟,叫疤头放人!”

云初应了刚要退下,郝世清上前一步道谢道:“多谢何少东家!不过,世清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希望少东家成全。”

何少一拧着眉毛似乎有些不耐,却还是略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郝世清朗声道:“我还要那一胖一瘦两个拐子!”

何少一琢磨了一下,忽地将头一歪,看向张秋萤。张秋萤想起姥姥说过的话,建议道:“不如将他们抓进牢里去吧,等麦收完了再放出来,省得他们再去拍花子。”

何少一一抬手,吐出一个字:“办!”

云初躬身行礼后就往外走,郝世清连忙跟了上去,张秋萤绕过椅子贴着墙边也往门口蹭,嘴里小声却急切地道:“我也跟着去!郝哥哥,等等我!”

郝世清猛地站住,回头望了过来,却见张秋萤已经被何少一重又拎回去摁在了座椅上,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刚才喊什么?谁教你这么喊的!”

何少一重外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办事,嘴里嘱咐道:“快去快回!回来的时候再过来接她!”

郝世清回头看了张秋萤一眼,只见她正小声地辩白着:“为何不能这么叫?我只知道他是郝小胖的哥哥,不知道他名字啊!”

小伙计已经端了托盘过来,上面一碗散发着热气,还在咕嘟咕嘟轻轻起泡的粳米粥,另有四碟精致的小菜,曹掌柜待他送进去后,将雅间的门缓缓地拉上了,同时也隔断了里面的人声。

这头郝世清随着云初去解救郝小胖暂且不提,且说柳长青那头儿。

他带着乡亲们寻人的方向正是密云县城北,转了几圈就来到了赵府大门外。柳长青心中一动,一边让乡亲们继续在附近转悠打听,一边找门人通报说有急事要见大公子赵成煦。

赵成煦刚刚睡醒正准备起床,听了通报就直接让门人将柳长青带进了客厅里,粗粗梳洗过后,就赶了过来。

柳长青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打听赵公子是否听说过“八哥”这个人物,是否有门路将人救出来。

赵成煦听明白了事情缘由,心中有数,也不太着急,安慰他两句定能相救之后,疑惑地问道:“照长青弟弟说,这孩子倒是与你并无多大渊源,怎地他家家人不来,反倒累你如此奔忙?”

柳长青想了片刻方回道:“他家人与我乃是兵分两路各自行动,也甚是焦虑在想办法。不过,赵大哥既然问了,我就实话实说。坦白讲,这郝家虽不是什么鱼肉乡里的恶霸,却也是财大气粗的土豪。日前我们两家曾有过嫌隙,今日恰好叫我撞上了这件事情,一是同为乡邻不可不帮忙,二是借此机会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即便不能,也能略略和缓各行个事。”

赵成煦理解地将头连点了数下,吩咐道:“备车!”然后转头对着柳长青笑道,“既是如此,这个人情我定是要卖给长青弟弟。此番我亲自走这一趟。”

.

再说疤哥这边。

胖的拐子在这行当里有个诨名,叫做猪肉伍,他原本是个屠夫,因为性子愣脾气急,用一把杀猪刀伤人致残之后,在大牢里关了几年,出来后媳妇早跟人跑了,家财也被席卷一空,不得已做起了混子。

瘦的那个拐子也有个诨名,叫做瞎子算,做拐子前在城隍庙摆了个卦位,迷瞪翻愣着细长的小眼睛,冒充瞎子神算,扬言铁口直断,给人批字算命,后来给一位大户人家小姐算命时,为了讹些银钱,一顿地“命硬克夫、天煞孤星”地胡解乱说,被人打了个半死扔了出来,也再不敢重操旧业。

这二人不知怎地相识了,然后勾结了起来,慢慢做起了拍花子这种缺德行当。

郝世进此刻已经清醒了过来,眼睛四处看了看,见是个柴房,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自己怎地来了柴房里。刚要张口骂人,忽地发现自己双手是被绑住的,登时傻眼了起来。

他没有叫嚷,而是回想起早晨的情况来。记得是昨日清晨,他见一个小厮捧了些新鲜野果子讨好他房中伺候的丫鬟春雨,他拿了几个来尝觉得滋味甚好。想起曾经在张家吃过好几根黄瓜,便打定了主意要多摘些果子来好送给秋萤尝尝。然后他就吩咐了小厮今天起早去摘,多摘些来。

小厮果然摘了不少,春雨帮他洗干净了装碟,放到精致的小食盒里,他拎着就出了门。然后没走多远,过来一胖一瘦两个大人,问他落仙岭怎么走,告诉他们后,那瘦子笑眯眯地拍着自己的肩膀道了谢,接着…接着就再没印象了。

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郝世进动了动,靠到墙边,四下看了看,并不见自己备好的食盒,当即垮下了脸。

再想了想,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坏人,被人捉了。心头一慌,立刻又想起来,可能再也见不着爹娘大哥,也见不着张秋萤了,登时又眼眶一酸。

正难受间,忽地外面喧哗了起来。接着他听到了挥鞭子的声音,这声音太熟悉了,他立马吓得一哆嗦,闭上眼想到,这次轮到别人来抽他了么?

却听到随着鞭子响声,外院里一个声如洪钟的大嗓门叫嚷了起来:“妈的!猪肉五,瞎子算!你们两个不开眼的东西!这是给老子绑了个祖宗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