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讨饶声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接着郝世进听到了一个仙乐般的声音,正是他的大哥郝世清扬声问道:“我弟弟呢?你们还不放人?!”

然后外头又一阵慌乱过后,忽地一个声音讶异道:“赵公子也来了?”

郝世进也听不明白个所以然,但是很快,那一胖一瘦两个拐子连滚带爬地进了柴房里来,一个给他松绑,一个啪啪地扇自己嘴巴子,一边打一边说:“小祖宗饶命!我们瞎了眼!小祖宗饶命!”

郝世进知道已无危险,当即三两下跳起身来,走向门外。

却见这破落院子里好不热闹。郝世清、柳长青,一大堆铜锣湾的乡亲们,还有一个拿着折扇的青衫少年,并一个衣衫华贵的贵公子,挤挤挨挨地塞满了院子。

郝家的家丁赶紧过来,将郝世进抱了到郝世清身边。

郝世清回头打量了他一下,吩咐道:“赶紧地,给大家伙儿道个谢,这都是赶来救你的!”

郝世进连忙地打个圈地行礼道了谢,郝世清又领着他特别地谢过了赵成煦、云初和柳长青。谢到柳长青的时候,郝世进颇有些不服气,被郝世清强摁了头,这才躬身行礼也道了谢。

见已经没有事了,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郝世清也遣回了几个家丁回去报平安。铜锣湾的里正带人押了两个拐子去报官,郝世清要带着郝世进去公堂回话,就再三客气地与赵成煦与云初告了辞,并说明他日必登门拜谢等等。

赵成煦与云初也不再疤头这里久待,也跟着走了出来。却见门前街角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前面,何少一抱着张秋萤正静静地等在那里。

云初赶紧上前两步道:“少爷,你怎么亲自来了?”

何少一示意他小声,然后道:“磨不过这小丫头,她非闹着来,却在车上就睡着了。”

说完何少一侧了侧身子,柳长青这才看清楚,那个一身粉绿裙衫,趴在他肩头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呼呼睡着的,正是张秋萤。

柳长青当下越过众人,几步走了过来,客气地道:“麻烦何少爷了。”说完,就伸手去接睡着的张秋萤。

何少一身子一闪就躲开了他手,似是有些不悦,反手一指马车道:“既然事情办完了,人也救出来了,还是让她上车睡吧,免得着凉。”

说完,当先抱着秋萤朝那辆豪华的马车走了过去。柳长青站在那里,背着藤背篓看着他慢慢地走到了车边,忽地嘴角一歪浅浅一笑,接着就扬声喊道:“秋萤!”

何少一怀里的张秋萤闻声一动,眨了眨眼睛睁了开来,嘴里喃喃地喊起来:“长青哥,长青哥!是你吗?长青哥?”

说完在何少一怀里挣扎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就往上爬,似乎听到了声音是从后面传来,却被何少一的身子挡着不能确认,很是着急的样子。

柳长青放柔了声音道:“秋萤,快过来。回到家再睡,在外面睡容易着凉。”

张秋萤听得真切,立刻将身子往地上坠去,一边还连声答应着:“嗯,知道了,长青哥。郝小胖呢?他没事吧?”

何少一慢慢地将张秋萤放下了地,看着她几步奔回了柳长青身边,拉着他的袍角。手动了动似乎是想摇摇折扇,却忽地发现折扇在云初那里。

他不动声色地转身上了马车,简短地道:“云初,走!”

云初连忙与众人告辞,几步跟了过去,豪华马车渐行渐远。

赵成煦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是奇怪何少一怎地连招呼也没与自己打。

这边郝世进快步走到张秋萤身边,仰脸问道:“秋萤,你怎么也来了?”

张秋萤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他们没打你吧?”

郝世进激动道:“你是不放心,跟着来救我的?”

张秋萤道:“我回村子报的信,来救你的是长青哥。”

郝世清上前两步拉过郝世进道:“具体事情,回家再叙。现下先去衙门里把事情了了。”

又嘱咐了家丁雇辆马车送柳长青和张秋萤回铜锣湾,这才牵了一步三回头的郝世进上了马,缓缓朝衙门行去。

22.麦子熟了

拍花子一案平息下来没几天,地里的麦子就都熟透了。里正挑了个响晴的天,带着铜锣湾的乡亲们一起祭拜了麦王奶奶,就开镰割麦了。

张家今年的麦子一共种了三十来亩,因为大房那头儿不同意分家,就仍旧一起收。小梨涡还小,徐氏脱不开身,家里就由张宛如负责打扫做饭等等。秋萤待着也没意思,就拉着张秋棠一起,一人挎了个小竹筐,跟在张瑞年和庄稼老把式后面,也去了自家地里。她们也要去帮着捡麦穗。

最近因为张秋萤在拍花子这件事上的“英勇作为”,在村子里传为了美谈。张秋棠似乎也觉得脸上有光,倒是肯跟秋萤一起玩儿了,虽然嘴上仍旧会时不时说上两句“我是没碰上这事儿,否则肯定比你做得好”之类的话。

两人快走到地头的时候,张秋棠忽地拉了秋萤一把道:“哎呀,秋萤你看!是不是有人在咱家地里闹事啊?”

张秋萤抬起头,只见自家地头上确实围了一堆人,还有十来个都是不认识的壮汉,当即拉着张秋棠加快了脚步要走过去看个究竟。

张秋棠迟疑着不敢往前走,嘴里嗫嚅着:“先看清楚是咋回事儿再过去啊!要真是闹事儿的,一会儿咱跑都跑不了!”

张秋萤回头瞅她一眼,拉着她道:“秋棠你不用怕,你是不是看他们人多?哎呀没事儿,别看他们人不少,可这儿是铜锣湾,是咱庄子!要真有个什么事儿,张口一呼,这时节地里都是人!还怕他们几个外人怎地?”

张秋棠想了想笑道:“也是。都说呢,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打不出庄子。”

张秋萤也点点头,边走边道:“我看着,好像不是要寻事儿的样子。”

正疑惑着,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连喊了两声:“秋萤!秋萤!”

接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人群中间奋力地挤了出来,正是郝家的小胖子,紧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厮,也拎着什么东西跟着挤了出来。

张秋萤笑了笑,连忙走前两步,扬声问道:“你怎么到我家地里来了啊?”想了想又道,“不是,你这小少爷怎么也下地来了啊?”

没等郝小胖开口,那个小厮在后面扬声道:“秋萤小姐,我们少爷是送短工过来的。”

郝小胖撇了他一眼,指指身后那十来个壮汉道:“这些是在密云县城里雇来的短工,来给你家割麦的。”

“给我家割麦?”张秋萤诧异道,“为什么啊?”然后上前拉拉郝小胖袖子道,“不瞒你说,现在我爹都不敢擅自做主雇短工了,最近银钱不太凑手,这人数啊天数啊什么的,都得跟我大娘娘那边商量好了才行。”

然后不等郝小胖说什么,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看,我爹这不也说不用了嘛。我三叔明儿后儿个的就回来了,能帮衬着我爹一点儿,你的心意我们都领了,你把人带回去吧。”

郝小胖再次想开口说什么,秋萤忽地想起什么来,悄声问道:“哎呀,郝小胖,你跟我说实话,这些人是不是你拿私房银子雇来的?你大哥知不知道?你爹知不知道?哎呀,你还是快些打发了他们走吧,省得有人多嘴告诉你爹去!”

郝小胖几次三番想说话,都没秋萤嘴快被她抢先了过去,不由得急得直跺脚,身后的小厮垂下眼睛吃吃的小声偷笑。

张秋萤很头痛地抚了抚额道:“你现在才知道着急跺脚,之前雇人的时候咋就那么冲动呢?这阵仗弄得还不小,你爹不知道才怪!知道了不拿大鞭子抽你才怪!”

郝小胖索性不再说什么,直接伸手扯下了张秋萤抚着额头的手,这才没好气地说:“你真啰嗦!你就不能听我说句话吗?人是我大哥给雇的!我爹也默认了!我就是把他们带过来而已!”

这下轮到张秋萤发愣了,她疑惑地问:“真的?”郝小胖点头后,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目光中似乎泛起一丝得到答案的了然来,问道,“是上次拍花子的事儿的谢礼么?”

郝小胖这次有些扭捏起来,似乎是怕秋萤听了要恼,沉吟了半晌方下定决心般道:“我不骗你。我大哥和爹爹的确是这么商量的,说不要欠你们张家什么。既然你们不收银钱,就这么还还人情。”

说完拿眼偷偷去扫张秋萤,似是怕她生气。没想她却开怀笑起来,扭头扬声对张瑞年道:“爹爹,你听见了吧?”

张瑞年走过来两步,对着郝小胖道:“那人我就留下了,替我谢谢你爹爹。”

郝小胖连忙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方道:“我记下了,张叔。”

那边张瑞年吩咐了自己的庄稼老把式几句,众人就热火朝天地收起了麦子来。

这边张秋萤看向郝小胖问道:“对了,我听说因为你被拐走的事情,你爹都急得生病卧床了,现在好些了没有?”

郝小胖皱眉道:“急出了一股邪火,大夫说要慢慢地泄下去才好。用了这几日药,已好了许多,多谢你惦记。”

张秋萤掩唇笑了笑道:“怎地几日没见,你讲话都斯文了许多?是不是拜了先生,入塾开蒙了?”说完不等他回答,又自行猜到,“难不成,是上次被吓着了还没好利索?”

郝小胖待要辩白些什么,身后的小厮上前小声提醒道:“少爷,再不喝就不凉了。”

他闭上嘴略点了点头。身后的小厮立刻从食盒中拿出一个茶壶来,倒了一杯什么茶水递到郝小胖手里。

郝小胖直接递给张秋萤道:“快喝,还冰着呢!”

“这是…”张秋萤接过来瞅瞅道,“冰镇酸梅汤?”

郝小胖抿着嘴角却掩不住笑意,得意地点了点头。

张秋萤笑得更加开心,双手小心地捧给茶盏,用手肘的衣衫轻轻蹭了蹭自己脑门上冒出来的汗,回身端给张秋棠道:“这可来得正好!秋棠你快先喝!你不刚才就说又干又渴么?酸梅汤!冰镇的呢!”

张秋棠却不伸手去接,由着她这么端着,嘴里冷声道:“你终于想起来这儿还有个人了?”

张秋萤微愣:“秋棠…”

张秋棠更气:“说多少次了,让你喊堂姐!庄里人都夸你,你就更不把我放眼里了是不是?”

张秋萤知道她在闹别扭,哄道:“我没有啊堂姐!堂姐!行了不?嘿嘿,快喝吧,日头这么毒,一会儿冰块化完了就不凉了!刚才不还嚷着口干呢吗?”

张秋棠不领情,将头扭向一边,不说喝也不说不喝。

张秋萤抬起另一边的手肘再次抹了抹汗,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在一旁站了半晌没说话的郝小胖出了声:“谁说给她喝了?这是给你喝的秋萤!别人想喝,没门儿!”说完上前一把将茶杯夺了过来,酸梅汤立时泼洒了不少出去,郝小胖直接将剩下的也倒在地上,嘴里说道,“倒了也不给某人喝!”

张秋棠没想到郝小胖居然这么做,一时气得语声哽咽起来,指着他道:“你…你…”

郝小胖扬眉道:“我,我怎么了?不喝拉倒,惯得你!”然后快速地又倒了一杯递给张秋萤道,“秋萤你喝!”

张秋萤正不知道接还是不接的好,忽地张秋棠尖声喊了一句:“你…你不嫌害臊!”

郝小胖和张秋萤闻言都愣住了,都扭头瞧向她。

张秋棠索性继续道:“你们都不嫌害臊!拉拉扯扯!私自…私自…互授…”

她大约是想说“私相授受”这个词,却一时忘记了是怎样讲的。

张秋萤脸色不好看起来,却仍耐着气道:“秋棠,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了?你又怎么了啊?刚才我光顾着跟郝小胖说话,忘了你是我不对。快别生气了,我们一起喝吧!啊?酸梅汤,我们一起去那边树底下喝!”

张秋棠却轻蔑地哼了一声,直接将一直背着的竹筐往秋萤跟前一扔,拍拍手道:“谁稀罕你们的酸梅汤?我回家喝茶去!”说完冲着秋萤道,“麦穗我也不捡了!你跟你的小相公捡去吧!”

没容秋萤说什么,郝小胖立刻红了脸,怒嚷道:“你胡说什么!”

张秋棠正想反唇相讥,忽地不远处一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缓缓地道:“秋棠妹妹刚才说谁呢?”

张秋棠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走过来的大杨树下面,柳长青手里拎着一个大铜壶,斜倚着树干站着,嘴角微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张秋棠不应他,反回头道:“好啊,正主儿来了!正捉个正着!看你们怎么办!”

张秋萤看着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忽地觉得心头一阵不舒服,本来还想再跟她交涉几句,此刻却一句也不想说了。她只将头转向了树下那边,喊了一声:“长青哥!”

柳长青在树荫下招了招手,笑道:“秋萤过这边来,我沏了凉茶。”然后又礼貌地看向郝小胖,同样笑着招呼道,“郝家弟弟也过来吧!树下凉快,老站在太阳地里,没得中了暑气。”

郝小胖有些不知所措,张秋萤已经走过去两步,回头招呼他道:“过来啊!”他这才举步跟了过去,边走边说:“那就一起喝吧,我还带了酸梅汤!”

柳长青道:“甚好!”然后伸手接过秋萤肩上的竹筐道,“喝完了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跟秋萤一起捡麦穗。”

“长青哥,”张秋萤仰脸问道,“你留柳爷爷一人在地里啊?”

柳长青连忙道:“就是爷爷让我过来的。他说我理应过来帮帮忙,地里有他看着短工们干活就行了。总共没几亩地,不碍的。”

郝小胖已经走到了杨树下,眼睛发亮地问道:“真的?我可以跟着一起捡麦穗么?”

柳长青再次点点头,张秋萤好笑道:“你高兴什么?一会儿就喊累了!”

张秋棠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见无人理她,更是生气,将脚往竹筐上踹了两下,扭头向着村子跑去。

柳长青看看她的背影,回头对着秋萤道:“她既不喜欢你,就不要与她一起玩了。”

郝小胖也跟着道:“就是,她还比你大?怎么一点姐姐样子也没有?”

张秋萤看着她跑远的背影道:“有时候我也挺生气,可气过之后就全忘啦!我家里还有两个姐姐陪着,平时还有长青哥,现在又认识了郝小胖。可她就自己,大哥二哥都不在家…”

23.成人之美

柳长青伸手入怀,掏出个青布手帕给秋萤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又把手帕直接塞进她手里,半是训诫半是无奈地说道:“不是说过好几次要随身带手帕的吗?你看哪个姑娘家连条手帕都不带的?”

秋萤闻言也伸手入怀掏了掏,摸出来一条翠绿色的丝帕,丝帕的右下角别出心裁地绣了一丛芦苇和几只萤火虫,针脚细密,用色均匀,一看就是出自张宛知手笔。

郝小胖在一旁凑过头来仔细瞧着,赞美道:“秋萤,这是你绣的啊?真是好看!”

张秋萤脸红了一下,难得地有些扭捏,摸着手帕道:“这是我大姐给我绣的,我央求她给绣上的萤火虫,本来是要绣桃花的。开始大姐不给绣,说不会绣萤火虫,我还特意给她捉了来,细细瞧了描了样子,才最后绣好的。为了这帕子我在芦苇丛那儿给蚊子咬了一身包。这么宝贝的东西,哪能用来擦汗啊?”

说完迎着微风展了展帕子道:“你们看,这是丝绸的,虽然滑爽却不吸汗,擦了也白擦,还不如衣衫袖子好使。”

郝小胖将酸梅汤倒出来几碗,几人趁着凉意分喝了。柳长青叹道:“秋萤,宛知一不在家,我才明白许多事情。”

“什么?”秋萤扭头问道。

“你看看你最近,”柳长青道,“脸上经常像被小猫抓了一样一道一道的,身上的衫子没有往常干净了,走路一阵风似的,看来没有宛知管你,还真不行。”

张秋萤闻言低下头,似乎有些羞愧。柳长青赶紧又转变了话题,说道:“秋棠这么回去行吗?你不用回去看看吗?”

张秋萤回望一下村子,想了想慢慢地道:“其实是大哥去县里之前拜托过我的。他说瞧着秋棠天天很憋闷的样子,说大娘娘教导她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以跟同龄的野丫头们鬼混。还说以后大哥中了举做了官,家里就更加的有身份地位,她就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要从小就培养什么气质风度。”

她看了看已经喝干了的酸梅汤,似乎是有些后悔道:“坏了,也没留点儿。”说完看着柳长青和郝小胖道,“其实秋棠对我还算很好的。别人要找她玩儿她根本不会搭理的,我呢十次里还能叫出她四五次来。因为是一家的姐妹们,大娘娘也不会管得太严。”

柳长青微笑着听她絮絮叨叨地继续说道:“好不好也分情况的,端看跟谁比。不信要有外人欺负我的话,秋棠一定帮着我!”说完似乎是更有了信心,从树下站起来,将竹筐往他们两个面前一推笑道,“那个,你们先去捡麦穗吧,我再去找她!”

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向着村子里走了回去。

郝小胖瞅着张秋萤消失的方向,嘴角下抿,似是有些不乐意,却也不说什么,拿起脚边的竹筐道:“去捡麦穗吧!”

小厮连忙上去夺,急道:“少爷,你还真捡啊?!暑气这么大,不行的。麦茬子硌脚,麦叶子拉人,麦芒儿扎手,别伤着你。”

柳长青笑一笑,捡起脚边的另一个竹筐,缓缓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自去地头上开始忙活起来。

郝小胖听到他笑,脸上一恼,一把甩开小厮的手,喝斥道:“别人干得我就干不得不成?走开!”

然后快步奔到柳长青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弯腰低头,寻着遗落的麦穗,伸手捡起折断麦秆,扔进竹筐里。如此反复循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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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锣湾热火朝天地开镰割麦的同时,密云县城内,赵成煦邀请了何少一游湖赏景,以消暑气。

密云县城东,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叫做静月湖。一到夏季,湖畔绿柳依依,繁华如织,湖中舟船游弋,络绎不绝。沿湖两岸皆有商家小贩,货物云集,十分热闹。喜静者,还可以划船到湖心处,那里有一个小岛,不过方寸之地,建了个凉亭,植了些花草,也是个消暑的好去处。赵成煦与何少一就约在了那里。

何少一带着云初,弃舟上了岸,抬眼一望,只见湖心岛凉亭内,一众丫鬟仆婢围着石桌在布酒菜,当即朗声笑道:“成煦真是好排场,消暑赏景而已,带着这许多人伺候,往后还敢说我铺张不成?”

石桌前围着的众人立即让出一面空当来,一位一身翠绿绸衫、明眸皓齿的少女甜甜一笑,闻声应道:“少一哥哥,你怎么才来?”

何少一略皱了皱眉头,人已行到亭中,环顾一下左右,不见赵成煦的身影,这才看向那少女问道:“筱筱,怎地是你?你大哥呢?他为何没来?”

赵筱筱抿唇一乐,略带腼腆,伸手挥退了众人,看到云初也很有眼力地稍稍避开了些,这才指指座位道:“少一哥哥,你先坐。其实这次是我要大哥约你出来的,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哦?”何少一略带疑惑地坐了下来,问道,“是什么事情?你大哥还做不了主吗?”

“大哥自然磨不过我,不过我怕爷爷不答应,所以来找少一哥哥商量。”赵筱筱道,“爷爷最看重少一哥哥了,只要你肯开口劝上两句,这事儿保准能成。”

何少一用扇柄敲了敲桌面,沉吟了一下,不知怎地心头泛起一丝烦躁不安的感觉来,他略停了停,还是问道:“到底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

赵筱筱向桌子上一趴,探过大半个身子来,神秘兮兮地道:“我想和姐姐当初一样,女扮男装到学堂读书。”

何少一心头一震,接着一酸,然后又一疼,他有些失神地望向对面的赵筱筱,看着看着仿佛眼前坐着的人,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那个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赵莹莹。

四年前,赵成煦拉过一个眉清目秀、神采飞扬的少年郎介绍给他道:“少一,这是家弟,赵迎。”

何少一上下左右打量了赵迎许久,口中啧啧有声,末了拍拍赵迎的肩膀道:“好一个俊秀飘逸的小兄弟啊!不像,不像,比你大哥那大老粗精细太多了。赵迎弟弟,我给你荐个表字如何?待你束冠的时候用。”

赵迎朗声笑笑道:“哦?少一兄且说来听听。”

何少一哈哈笑道:“字成美如何?日后定能越长越俊美,迷倒整个密云县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赵迎低头一笑,唰地一声挥开了折扇,摇上两摇,这才点头道:“这字不错,成美,君子有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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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筱筱不耐地以箸子敲着茶盏,将何少一从朦胧神飞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撅着嘴不甚乐意地问道:“少一哥哥,到底帮还是不帮,给句话吧!”

何少一低头啜了一口茶,稳了稳心神,方道:“在家塾中读书不也很好么?为何非要女扮男装出去读?”

赵筱筱不答反问:“姐姐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何少一愣了一下,随即心下恼了起来,蓦地站起身子道:“为何她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赵筱筱也绷紧了面色,不服气道:“你们都偏心眼儿,都喜欢姐姐不喜欢我。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就想去外面念书,我就是想女扮男装,我就是想跟她学,为何你们就准她不准我?你们越不让,我就越要去做!总之,她怎样我就怎样!”

何少一面带痛楚,眼神忽地变得冰冷起来,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教人呼吸一窒,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那她死了,你怎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