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宛知归家

五月十六这天,又是一个响晴的好天气。张锦年几日前也回到了家里来帮着收麦子,张家接连忙了五六日日,麦子基本都收完拉到了场院里去。这天中午饭过后,徐文盛套着马车将张宛知送了回来。

张秋萤正在大门口,见了十几日没见的大姐就要扑上去,结果车厢那儿门帘又动了动,接二连三地跳出四个小萝卜头儿来,都是舅舅家的孩子,除了十四姑的大女儿没跟来,另外四个男娃子都来齐了,一人一个花包袱,看上去竟是要常住几日的样子。

张秋萤扭头招呼了一声,徐氏马上就抱着小梨涡迎出门来。一看四个侄子都来了,站成一排规规矩矩地行礼喊姑姑,一下子高兴坏了。徐文盛笑着招呼了声大姐,就回身从马车上开始往下搬东西,一口袋的白面,少半口袋的小米,还有一细篾竹篮子的鸡蛋,两条猪肉,两只大鲤鱼,还有一条大鲶鱼。

徐氏看他从马车上搬下来这么多东西,连忙道:“哎呀,文盛,你过来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啊?这哪儿是走亲戚啊,这都赶上搬家了!怎么越来越外道了啊!”

徐文盛将那袋子白面直接给拎到了下屋厨房里,秋萤将表哥表弟们的包袱都接了过来,几个小子空下了手,连忙上前去,一个挎上鸡蛋篮子,一个一手拎鱼一手拎肉,两个凑一起抬那半袋小米,热火朝天地将带来的东西都运了进去。

宛知也背着一个包袱,另又从车上又拿出好几盒子点心并一布兜的石榴来,这才回头笑笑解释道:“娘,这才是舅舅带的礼物呢!刚才那些,是给弟弟们的口粮。”

徐氏笑道:“他们住下就住下了,还带口粮干什么?难不成这帮小猴子太闹腾,你姥姥不要了,都送给咱家了?”

徐文盛归置好了东西,领着几个孩子刚走出下屋来,闻言正要说什么,却被最小的小石头打断了,他是秋萤二舅妈家的,今年才五岁。小石头嘿嘿笑了两声道:“姑姑,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天天跟着宛知表姐。”

张秋萤想到大姐这么受欢迎,可能就顾不上自己了,闻声连忙道:“不行,我大姐过两年就嫁人了。”

宛知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弹一下她额头道:“又胡说什么哪!”

小石头却不在意,理所当然地道:“宛知姐姐嫁到哪儿去,我们就再坐着马车带着米面,也跟着搬到哪儿去。”

徐文盛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才止住声,看向徐氏道:“大姐,你看了吧?咱家麦子收个差不多,宛知惦念家里,就说要回来。结果这几个孩子,都说啥不让走。闹了大半宿,十四姑都没招了!正好这几日咱娘有些犯暑气,气闷得慌嫌他们闹腾,最后无奈答应这帮娃娃军到你这儿来安营扎寨,他们这才不闹了。”

徐氏连忙道:“咱娘怎么了?大夫瞧了没?严重不严重?”

徐文盛连忙道:“请大夫瞧过了,不严重,大姐放心吧,如今几个小猴子也撵了出来,家里清净下来,估计将养几日就好了。”

徐氏又让秋萤去场院里叫张瑞年回来,徐文盛连忙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喝口水就自己过去,帮着姐夫忙活忙活,赶紧干完了了事,听说明后天的有雨,麦子都收场院里了吧姐?”

徐氏笑道:“这明后天的有雨,你也知道?”

徐文盛道:“十四姑说的,她左腿小时候伤过,后来你也知道没将养太好,就落下个病根,一快到阴雨天,就麻胀酸疼,她说下雨还十有八九就有雨。”

徐氏将他迎进屋里,宛知带着孩子们放下东西,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后院菜园子。秋萤听到舅舅说口干要喝水,就早跑到了下屋给沏上了茶端过来。

徐文盛赞道:“看秋萤这么小,也知道待客了。大姐,还是你会教孩子啊!”

徐氏见小梨涡睡着了,招手让秋萤将弟弟抱进里屋去睡,又嘱咐她在炕边上截两个枕头,防着小梨涡醒了左翻右翻地跌到地上去。

秋萤小心地将弟弟接了过来,姿势老道地抱了进去。

徐氏这才回道:“这几个孩子都省心,也没刻意教什么。要说随根儿,宛知性子最像我;宛如虽然像她二舅是个火爆脾气,但总归是女孩子,也算知礼;这老三最怪,闹腾的时候上树爬墙什么都干,惹是生非得像个小子,安静的时候自己能躺后院亭子里大半天,杏花落满衣服也不管。你问她干什么呢?她说在看云编故事,你要问她一句什么故事,她还真能手舞足蹈地给你胡诌上大半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烦死个人。”

徐氏虽然这么说,脸上却都是笑:“不过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跟长青那孩子定了亲,她从小就听长青的话,这孩子的教导要是细想想,一方面是宛知耳提面命,一方面是长青循循善诱。倒是越长越懂事,宛知不在家,宛如忙家里做饭洗衣、喂猪喂鸡的,她就跟我学着抱孩子,给我替把手,这不你看,抱得还四平八稳的,真是那么回事儿!”

徐文盛也跟着由衷地高兴,接话道:“长青这孩子也是半个儿子,大姐如今儿女双全,且都聪明能干,这才是做父母的福气啊!说到这儿了,上次长青和秋萤智勇双全,最后将那拍花子的送去法办,真是大快人心,十里八乡都竖拇指夸赞呢!还有咱庄里老徐头被拐走的孙女小环,也找着了,送了回来。万幸那孩子长得标致,拍花子的将她跟其他出落得好的姑娘们养在一起,准备大些了一起卖到烟花之地,倒是因祸得福没受什么苦。”

说到这儿他一拍脑袋,将手向怀中摸去,掏出两锭银子来摆到桌上道:“这是老徐头让我带来的谢礼,我差点给忘了。还说银钱不多,是个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徐氏连连摆手道:“这收不得,收不得。咱也不是专为了救人家孙女,二十两银子也不是小数,他家日子也没这么富裕啊,你赶紧地放起来,回头捎回去给送回去。”

徐文盛道:“大姐你收着吧,无妨。咱娘早吩咐好了,回头给他送回去十两银子,再送些压惊药材还个礼就行了。人家是诚心表示感谢,本来还带了一堆东西过去,看我这车里也装不下了,这才作罢。人家说了,是小环受了惊吓离不得人,地里又赶上麦收没忙完,暂时不能亲自登门道谢,已经失礼了,要你别见怪。这老徐头的儿子媳妇都在外地做生意,孙女小环就是老两口的命根子,对咱虽然只是顺手做的好事,在人家可是救命的大恩,你要是不收,人家心里头总欠着这一份恩情,睡觉也不踏实。”

徐氏笑着将一锭银子拿了过来,又将另一锭推了过去道:“既如此,我就收下这一锭。你将那十两带回去,就照你方才说的回礼给人家,告诉他心意我已经收下了。我可不能让咱娘给我出这银子,现在家里有这么多孩子,还四个秃小子呢,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徐文盛知道徐氏这么说了就是这么定了,也不多说什么,依言又将一锭银子揣回了怀里,然后道:“那就这样吧。大姐我去场院里看看帮着忙活忙活去,晚上在这留饭了啊,吃完我再回去,反正也近便。”

徐氏笑道:“你啊,长大了也还那样儿,也不知道客气客气,你就知道我想留你饭啊?”

徐文盛也跟着笑道:“大姐不留,我也赖在这儿吃,我想吃糖醋鲤鱼!”

姐弟俩虽不常见面,几句话却含着浓浓的亲情在里面,热乎乎地熨帖着心,徐氏道:“等下!既干活去,且换个粗服出门。穿一身绸衫,岂不糟践?”

张秋萤撩开门帘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张瑞年的一套干净的常服道:“舅舅穿我爹这件吧。”

徐文盛摸摸秋萤的头道:“这丫头是懂事,招人疼。十四姑还说呢,要不是定给了长青,就给我家宝儿娶回去,亲上加亲。”

等他换了衣服,徐氏又嘱咐他到了场院将宛如替回来。知道他认识路,自由着他去了。

秋萤送舅舅出了门,走到屋门前轻声问道:“娘你累不?不累咱们备饭吧。我去后院摘菜去,都需要什么啊?”

徐氏出屋来,洗了把手拉着她道:“梨涡先醒不了,咱娘俩一块去。”

张宛知却从后院走了回来,说道:“娘,菜我都摘差不多了。”然后看向秋萤道,“秋萤你去跟着表哥表弟们一起把菜择了,打水洗好,一会儿我和娘再来收拾。”

见秋萤去了,宛知这才又抬起了头,对徐氏道:“娘,咱俩回屋去,我有事儿跟你说。”

25.少年书生

秋萤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户下面,将耳朵紧紧地贴了上去。刚才她看着真切,宛知话没开口先红了脸,这表情在大姐脸上可很少见,想让她乖乖听话被支开不去偷听,太难了。

屋里徐氏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她疑惑地问:“什么事啊?还支开秋萤?”

秋萤在外面将头连点,只听到宛知回道:“并不是刻意支开她,只是我只想跟娘说,有老三在,怪不好意思。”

徐氏再次问道:“什么事啊?”

宛知似乎是扭捏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道:“娘,我在姥姥家,认识了一个少年书生。”

徐氏立刻接道:“什么话?你认识一个少年书生!你姥姥家怎么来个书生?他怎么你了?”

宛知连忙“嘘”了一声道:“娘,你别喊啊!没怎么我没怎么我,你别着急,听我跟你说。”

好在秋萤在耳朵尖,在外头奋力地听了个大概。

原来宛知在姥姥家帮着看孩子,有次这帮小子去了河沟子里摸泥鳅,宛知拿着鱼篓跟在后头。这个河沟子也就是个半大的水泡子,附近有种水田的,经常来这里取水,所以现在里面的水只到膝盖深,不过水底都是淤泥,所以宛知不敢大意地在岸上仔细瞧着他们。

那天骄阳似火,宛知给这帮小子们头顶上都扣了个硕大的荷叶,他们人还没下水,就欢快地叫嚷了起来:“快看,这有泥鳅!”“这也有!”“表姐!有须子!在吐泡泡!”

听到这里,秋萤差点没乐出声来。想想啊,将这话连起来“表姐有须子在吐泡泡”这是个怎样的情形?

秋萤捂着嘴差点笑岔了气,忽地背后有人给轻轻拍了几下。秋萤拿眼一溜,果然是她的长青哥。

柳长青轻声问:“在自己家还听墙角?”

秋萤连连比划说:“听大姐的墙角。不常有的。”

屋里宛知丝毫不知情,继续说了下去。

那日宛知抱着最小的弟弟小石头在岸上树荫里看着他们摸泥鳅,还指导他们用石块和水草拦起了一个水坝,然后将水往两边淘。水面渐渐缩小后,果然小鱼“噼里啪啦”的在水面上跳了出来,小虾甚至不安地爬上了沟壁,泥鳅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的迫近,争先恐后地往烂泥里钻。

乌油软烂的泥巴带着轻微的响声从脚趾缝里欢快地挤了出来,几个小子撅着屁股把手伸进泥巴里,一顿乱摸,无奈泥鳅滑溜得很,时不时就听到他们可惜的叫嚷声:

“哎呀,捉住了,又跑了!”

“哎呀,一个大的,不行!没抓牢!”

“这有一个,快拿鱼篓来!啊!啊!滑走了!”

宛知笑着告诉他们不要用手摸,可以用脚趾头找,找着了就夹住它,然后用手捉上来。无奈这几个小子领悟力不高,怎么都不得其法。眼见着水坝中的水面又渐渐地回渗了上来,宛知见他们玩得兴起,再瞧瞧四下无人,就挽起了裙角,脱了鞋子,自己也下去了。

不一会儿,泥鳅就一条一条地甩到了岸上的鱼篓里。宛知又将窍门细细地说与了他们,这才洗脚上了岸。

不料一抬眼,岸上的大柳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书生,正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徐氏听到这里,咳嗽了一声,责备道:“宛知,你已经十三岁了,就要及笄了,怎么好跟着孩子们一起胡闹去呢?还脱了鞋子卷起了裙角,你也太不注意了!”

宛知连忙认错,接着道:“我当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就赶紧套上鞋子,放下裙子,然后带着他们几个回家去了。并不曾与他多说哪怕一句话。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怎么了?”徐氏连忙问道。

“谁知道他好像是跟着我认到了姥姥家的门儿,往后我就经常在门口附近见着他。不过他也不过来说话,我也就不甚在意。”宛知道,“今天回家之前,又在附近见着了他,舅舅在往车里搬东西,他瞅着无人时过来,忽地说了一番话。”

“他说了些什么?”徐氏紧跟着问道。

“他说…他说他见着了我的脚,也见着了我的小腿,还说已经打听清楚了我是哪家的姑娘,不日就来铜锣湾提亲!”宛知一口气说完,然后忐忑道,“娘,怎么办啊?”

徐氏想了一会儿道:“听你这么说,他好像是个酸腐的书生,认死理儿的那种。唉,就怕他将此事加油添醋一番,四处乱说坏了你的名节!这便如何是好?我一时也不得什么主意,等晚上与你爹爹商量一下再说吧!”

说完又数落了宛知几句,诸如出门在外怎地如此忘乎所以之类的,宛知只是一味地忐忑认错。

秋萤直起身子来,敲了敲窗户,忽地扬声问道:“大姐,那书生长得如何?有我长青哥好看么?”

柳长青登时有点脸热,急急拉了她一下,无奈道:“你又胡说什么呢?这下好了,听墙角听得如此明目张胆,还把没听到前因后果的我也拉下了水,叫你大姐要害臊了!”

秋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长青哥又不是那个书生,大姐害什么臊?”

话音刚落,只听到屋里传出徐氏威严的声音来:“秋萤,长青!你们给我进来!”

柳长青轻叹了一口气,先扬声喊道:“婶子,这就来。”然后眼睛一瞄,不出意外地发现秋萤要逃,立马一把拉住了她,轻声道,“逃也不顶用的,你刚才都忍不住出声了!再说,要是说我自己跑来听墙角,谁也不会信的。”

秋萤立刻笑嘻嘻地讨饶,小声道:“长青哥,好长青哥,你去你去,我就说见你在这里跟了过来,只听得几句。娘才不会怎么样你呢!我就不行了,就跟你说的那样,说我自己跑来听墙角,娘一百个信啊,我要过去,非吃一顿笤帚疙瘩不可。”

这里正踌躇间,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宛知拿着笤帚出现在门前,冷面冷声:“哪里用得着娘动手?你还不快给我进来!”

秋萤一口一个“好大姐,我耳朵疼,啥也没听见”地走了过去,还不忘拿眼瞪柳长青,似乎是责怪他不够义气。柳长青摇摇头,连忙跟上去。

徐氏已经也来到了堂屋里,柳长青上前忐忑地叫了声婶子。徐氏看着柳长青神色忸怩,颇有些不安,再看秋萤揪着长青的袖子,整个人都缩在后面,不由得好笑,面色也跟着和缓了些。

徐氏开口道:“秋萤,是哪个教导你可以偷听墙角的?”

秋萤小声应:“娘亲,我…无师自通的。”

徐氏憋着笑:“你还会用无师自通这词呢?那你晓不晓得听墙角乃宵小所为啊!”

秋萤听了倒没怎么,柳长青面色倏地红了起来,徐氏看一眼,知道长青心思略重,怕他对号入座,也不好再说,只道:“还把你长青哥拉下水,有难同当啊?”

秋萤从柳长青背后伸头出来,忐忑道:“不是的,娘。”徐氏一听她难道还要辩解不成?却听到秋萤接着道,“不是有难同当,我想让长青哥帮我挡着,我自己逃来着,没来得及。”

宛知气笑了,拿笤帚冲她轻挥了一下道:“你也好意思说!”

秋萤却嘿嘿干笑了两声,揶揄道:“我当然好意思说,是大姐不好意思说!”

宛知愣了下,随即脸红,扭头喊道:“娘,你看她!”

徐氏吩咐道:“秋萤,你去后院里看看表哥表弟去,将客人扔在那里,咱们都窝在里屋说话,不是那么回事儿。长青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秋萤虽然不愿,此时却也不敢顶嘴,只好耷拉着脑袋拉开了屋门。不料抬头一看,恰见宛如进了家门,立刻扯开嗓子喊道:“二姐,二姐,你来得正好!舅舅家的弟弟们都来了,在后院帮着择菜呢!娘让你过去看着点儿!”

宛如摘下草帽来,接话道:“就为了这事儿让舅舅找我回来啊?大姐不是回来了么?还用得着我啊?我先洗把脸。”

秋萤立刻跑到水台前,拧湿一条手巾递给了她,推着她往后院里走:“大姐跟娘有事儿,里屋说话呢!你擦擦快去,表哥表弟们扔在那儿半天了都。”

宛如疑惑地看她一眼,接过手巾抹一把汗,向后院子走去。

秋萤见她去了,赶忙又回到堂屋里。正听到徐氏在问:“长青,你也不是外人。你倒是说说,这事儿如何是好?相相亲什么的倒无所谓,你宛知姐也到了这年纪,只是万一咱们相不中他,他不三不四地散播些不清不楚的,却让人头疼得很啊!”

然后没等柳长青说话,宛知小声地辩驳了句:“娘,他不会的。”

秋萤连忙插话:“大姐,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然后扭头冲徐氏说,“娘,我打赌大姐还有话瞒着没说。”

宛知瞪了秋萤一眼,无奈地道:“娘,其实他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他先说的,他先说的…”

徐氏着急,出声问道:“他先说的什么?你倒是说啊!”

26.多情少扬

宛知看一眼长青和秋萤,最后垂垂眼睛,似乎是下了决心道:“他先是自报了家门,接着就说,就说…”下面声如蚁呐,“就说…对我…一见钟情。”

见徐氏没有说话,宛知重又抬起头道,“然后才说,这几日已经打听清楚了我的家世背景,准备回去就禀明父母,不日就来铜锣湾提亲。还…还认真地让我仔细看看他,跟我解释说,他不是自命风流更不是登徒浪子,乃是…真心实意。还说他家中父母双全,上有一个兄长,在密云县城里有些产业。”

宛知辩白似的道:“我见了他说了许久也不离去,心中羞恼,就说他即便不是本心,也是唐突冒犯,让他速速离去,莫再提这些有的没的。”

徐氏道:“那他又如何说?”

宛知道:“他…他还能怎么说?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了!说什么看到了这儿,看到了那儿。”宛知红了脸,啐道,“其实我当时脚上都是烂泥,去荷花池洗的时候,也是背对着树的,且很快套上了鞋。哪里有什么可看见的?”

秋萤听着听着,心头忽地想起了一人,出言问道:“大姐,那人不是自报家门了么?他叫什么啊?”

“姓何,名叫少扬。”宛知道,“他家是密云县城的,家中好似开了家酒楼,这次是到徐家洼乃是探望同窗好友的。”

何少阳,酒楼,密云县城。张秋萤叹息一下,不会这么巧吧?立刻追问道:“大姐,他有没有说他大哥叫什么啊?是不是叫何少一啊?”

柳长青心中一动。

宛知看秋萤一眼,道:“这他倒是没说。怎么,你竟认识不成?”

柳长青出声道:“宛知姐,他可曾提起他家酒楼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停云楼?”

宛知一愣,随即道:“好像…是的。怎么,你们竟都认识不成?”

徐氏出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长青,你说。”

柳长青当即整理下思绪,回道:“婶子可记得拍花子一案?当时出手帮忙的,一是我祖父旧友密云城北赵府的公子赵成煦,另一个就是密云城中停云楼主,何府的少爷何少一。听宛知姐说的情况,这人既是叫做何少扬,又有一个兄长,那应该就是何少一的弟弟没错了。”

秋萤抢话道:“大姐,我跟你说,他家别的不说,酒楼里的饭菜那可是真好吃啊!”说完扭头冲徐氏道,“娘,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既然认识,我想这事儿成与不成,他都不会真的出去嚼说什么。”

徐氏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起身道:“行了,这事儿暂且这样吧。咱们赶紧的备饭,赶在天黑前将晚饭用了,省得你舅舅回程走夜路。”又对长青道,“长青也留下帮忙,晚饭的时候,将柳公也请过来,一起在这边吃。”

几人出了堂屋,恰见着宛如领着几个小子从后院回来,手里都捧着些择好的青菜。柳长青连忙去井台上绞了一桶水上来,秋萤递过洗菜的粗陶盆子,又搬了两只小板凳来,一只给柳长青坐,一只上面放了张秫秫秆子编成的圆盖垫,好用来放洗净的青菜。

宛如领着几个表弟在井台边上的脸盆里洗了脸和手,几个小子在后院子迷上了葫芦架,又跑回去玩儿了。宛如叮嘱最大的徐宝儿看顾着弟弟,别到水池边儿上去,也就不再过去看着了,转回屋子里,去换衣服。

小梨涡睡醒了,在里屋哭叫了两声,秋萤洗手进屋将弟弟抱了起来,点点他的嘴唇说:“别哭了,今天有好吃的,你也能跟着吃个嫩鸡子儿膏,然后喝点汤什么的。走,三姐抱你去门口闻香去。”

然后小心地给弟弟加了个小斗篷,抱着在堂屋门口立了半晌去去汗,才走了出去。果真就坐到了下屋厨房门口不远处的桃树下面,闻饭菜香味去了。

五月里,这桃树上已经挂满了桃子。前些日子熟了一部分,摘了下去,送给了大房一些,剩下的大人孩子都爱吃,很快就吃完了。秋萤摘桃子的时候,特意留了两个大的,现下抬头看看,果真都熟透了,皮都有点透明有点发软起皱,当下摘了一个下来,将皮轻轻一扯,就都扒了下去,然后喊宛知给哪个小碗和勺子,将熟透的桃子一顿乱捣,捣成汁液,用木勺舀了,一口一口地喂给小梨涡吃。

桃水清甜,小梨涡醒后又没吃奶,当下吃得格外欢畅,吮吸得啧啧有声,小手小脚也跟着挥舞踢蹬,似乎是觉得很是尽兴。

柳长青出门取柴禾,正好见一个小人儿似模似样地搂着另一个更小的人儿,一边吞咽着自己的口水,一边给怀里的小人儿喂食儿,嘴里还说着:“好弟弟,多吃多喝快快长,大了念书上学堂,进京考个状元郎,然后娶个美娇娘。”

柳长青噗嗤一乐,笑问:“这又从哪儿学来的段子?”

秋萤抬头也笑,说道:“听村头王奶奶说的,她总这么哄她孙子。听两遍就记住了。”然后瞅瞅厨房问道,“长青哥,你们捣鼓什么好吃的了啊?这个香味儿啊,馋死人了,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快出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长青似想起了什么,回头冲厨房喊道:“婶子,这一夏,秋萤胡吃海塞的,宛知姐不在家,没人管着她,天天脏的跟泥猴儿似的,最近一个劲儿的闹馋,吃得不少也不见长肉,婶子你说是不是得给她打打虫子?”

厨房里徐氏应道:“正是,宛知你记着,过两日给她打打虫子。”

秋萤一听白了脸,急忙问道:“打虫子?怎么打?照着肚子打?还是照着屁股打啊?”

宛如正出门去提水,听了啐道:“老三,你就是没有大姐那么斯文秀气,能不能学着别这么低俗?屁股屁股的,挂在嘴上,也不害臊!得亏这儿没外人。”

秋萤乐了,回道:“二姐,你不低俗,我说一个你说俩。”

宛如冷哼一声,忽地扬声说道:“大姐,她这虫子我来给打吧!”说完瞪秋萤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地说,“打馋虫么,既不打肚子也不打屁股,打嘴!谁叫你嘴馋!”

秋萤被唬住了,连忙拿眼去看柳长青,长青抱了柴禾往回走,笑道:“打虫子,是用药物往下打,不会打你的,不用怕。”

秋萤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一小会儿又苦起了脸道:“疼是不疼了,这回该苦了。”

柳长青回头安慰她:“这虫药是甜的,要不甜肚子里的虫子也不吃啊!”

秋萤拍拍巴掌,笑道:“既如此,那我吃糖好了!”

宛如取水回来,撇嘴道:“美得你!”然后看看小梨涡又问,“你给他把尿了没啊?又喂了一碗桃水,一会儿水漫金山尿你一身!”

秋萤连忙放下碗勺,费力地将小梨涡抱坐在腿上,自己往后蹭蹭,将他两腿分开把尿。小梨涡嘴里依依呀呀的,小手还知道往碗那边伸,看来是还没喝够。

秋萤哄他:“好弟弟,快尿尿。肚子总共这么大,想多喝就得先倒地方。”

柳长青噗嗤一乐,赶紧进了屋,不再听她的奇谈怪论。

天还没黑,张瑞年和徐文盛就早早收工,从场院里回了家来,长青和秋萤一起去隔壁叫了柳公过来。下酒菜就摆在了后院凉亭石桌上,因为没有外人,徐氏也上了桌,与柳公、张瑞年、徐文盛一起在那边用饭。后院的下酒菜很丰盛,有糖醋鲤鱼,汆牛肉丸子,山菇小葫芦炖肉,韭菜炒鸡子儿,绿豆芽拌黄瓜,什锦花生米,盐水煮毛豆,还切了一盘徐氏自己腌渍的冒黄油的咸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