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萤瞪眼道:“很简单啊!要是派你手下去问我,我就算知道什么也不告诉你们。”说完拿眼去横身后跟着的那几个捕快道,“第一,他们太横,语气这么冲,刚一开口就把老百姓吓着了,大家自然有多远就躲多远,事不关己高挂起。第二,他们太专断,错抓了我们,路上我几次想要开口解释,都被大刀给吓了回去。就这样,谁能提供消息给你们啊?”

顺天府尹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甚是有意思。小姑娘,你且再说说,关于这件案子,你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秋萤歪歪脑袋,得意洋洋道:“且不说别的,铁匠铺这个线儿你们费了多少时日才寻了出来?我们只到了半日,就顺藤摸瓜找去了。”

顺天府尹拈须微笑道:“确实不错。还有么?”

秋萤皱眉想了一会儿,抬头道:“自然是还有的。不过,我渴了,下面的让我长青哥告诉你。”说完眼巴巴向着柳长青望过去。

顺天府尹回到花厅正中主位上坐下,吩咐道:“看座,上茶!”然后又问道,“这长青是?”

柳长青连忙自座位上站起身来,行礼道:“晚生柳长青,见过府尹大人。”

顺天府尹道:“免礼免礼。你且说说还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得了些什么线索。”

柳长青应道:“是。晚生僭越了。”

然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过了一遍方开口道:“首先,这件事与停云楼并无干系,想来大人也是知道的。其一,停云楼初到京城开店,之前与京城百姓并无交集,包括那被毒杀的王老汉;其二,王老汉并非停云楼的老主顾,或者说并非是日日都来买那卤牛肉,这次的事件只是个意外,出于偶然;其三,当日的卤牛肉预备份额不少,几乎全部卖光了,并无其它中毒事件发生;其四,王老汉并非在店中食用牛肉而死,乃是带回家中食用,这路上及家中都有下毒的机会和可能。”

顺天府尹点头,追问道:“还有呢?”

柳长青顿顿又道:“要说这案子的嫌疑犯,绝对不只停云楼一个,大人既然扣住何少爷不放,想来其中必有原因。晚生愚见,猜测大人乃是为了麻痹凶手,让其露出马脚来。方才将我们带回衙门的几位捕快大哥,想来就是奉命埋伏在那铁匠铺周围,打探虚实的。”

“风闻王老汉为人不错,开着寿材店,虽然并不多么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若有穷人过世连口博棺也买不起的,他还会半卖半送地做件好事。所以晚生想,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结下什么仇家。既然不是仇杀,那么就只有五种可能了。”

“五种可能?有五种?你且说说是哪五种?”顺天府尹继续追问道。

“其一,嫌其碍事,除之而后快;其二,窥破奸/情,杀之灭口。这两种可能那儿媳与那铁匠嫌疑最大。”

“其三,乃是饵杀。作为诱饵,被搅进什么事件而丧命,比如酒楼争抢客源等等。据停云楼小二哥介绍,对面的祥云客栈一直视停云楼为眼中钉。商人重利,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来打压对手,砸了对方的招牌,也不是不可能。”

“上面的三个都是有动机的杀人。第四个可能,乃是误杀。是由于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因素而丧命。至于最后一个可能乃是自杀。自己下毒在牛肉中,也并非没有可能。”

柳长青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晚生没有见过王老汉遗体,也没问过仵作相关的验尸情况,更没有去命案现场实地考察取证。手头儿线索很少,只能凭空臆测出一些可能来,全部都是推断,手头并无证据。班门弄斧,妄加揣测,实在是贻笑大方,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柳长青这里话音刚落,秋萤就激动地拍起了巴掌,赞道:“长青哥,你好厉害!好给我争面子!”

柳长青看她一眼,面色微红。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也都笑了起来。

秋萤只觉得底气更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着府尹大人福了一福道:“府尹大人,请你尽快捉拿真凶,还我少一哥清白。他是个商人,京里的停云楼是他一手发展起来的产业,如今因为搅进这事件里,弄得是门可罗雀,简直就要关门大吉了,这实在是冤枉得很。我何伯父人在朝中,与大人您是同僚,大人开了口的话,自然是关照了少一哥全力协助,可是大人,您得在事情结束后有所补偿啊,你说对不对?起码,得将停云楼的商誉挽回来。比如,亲笔提个招牌什么的,减免一些杂税什么的。”

几个大人继续笑个不停,弄得秋萤有点不知所措。

府尹大人边说边问:“敢问姑娘为何如此为停云楼筹谋啊?只因为与少一那孩子是好友?还是与少一那孩子…咳咳…”

秋萤连连摆手道:“大人,您不用咳,您误会了,真的。”说完秋萤几步走到柳长青身边,指指他介绍道,“大人,这个,这个,我长青哥,嗯,他才是您刚才那个咳咳。”

几个大人再度开怀大笑,柳长青面色更红,扯了扯秋萤的袖子。

秋萤立刻道:“大人,我实话告诉您吧,不过您得跟少一哥保密。那个我对停云楼上心,是因为停云楼是我家的主顾啊!大人,其实,我是个卖菜的…”

40.一审恶妇

自从知道了何少一并没有被当成嫌疑犯,乃是帮着府尹大人的忙来查案之后,秋萤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何少一不宜露面,何少扬不得已暂时接管了京中的停云楼。他一反平时懒散的模样,正正经经地忙了好几天,先是派人秘密回密云送信儿,告知了这边的内情;接着便放出了买下停云楼的消息,将名字改为了“亭云楼”,做起了“新东家”,重新招了掌柜、跑堂、打杂、厨子,然后在门口啪啪啪地放了两挂一千响的鞭炮,这便重新开了业。

柳长青一番表现,似乎是深得府尹大人喜爱,这几日就被留在衙门里协助办案。秋萤对府尹大人留下长青而不留下自己有点愤愤不平,偷偷地起了心思,要暗中调查。

这天秋萤一大早就从停云楼偷溜了出来,仍旧一身男装打扮,借着要兑寿材铺的名义,打听着来到了死者王老汉的家中。

接待她的自然是王老汉的儿媳妇,这妇人虽带着孝,却是一脸春色,因看着秋萤一身行头价值不菲,她言谈更加露骨,半是挑逗半是勾引,好一阵的卖弄风情。

“小少爷,茶烫不烫?可要奴家给你吹吹?”

“小少爷,您家中定然是大富大贵,瞧给您养得如此的细嫩,哎吆吆,啧啧!”

秋萤只淡淡摇着折扇,喝了口茶道:“怎的不见大哥?不知道如今贵铺的生意,可是大嫂做主?”

那妇人立刻假意悲声道:“快别提那死鬼了,我的命苦啊!我当家的是个大酒鬼,怎么劝都不听,每日里必喝得酩酊大醉才肯干休。我就知道早晚会出事情,一年前果然被马车撞到,从此就瘫在了床上,吃喝拉撒都是我来伺候。前些日子,公公又出了事情,他也跟着着急上火,吃不下睡不着,人瘦得都脱了形,请了大夫,都说是气郁心结,纠而不发,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到时候剩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秋萤起身道:“既然得知了大哥有恙,应当进去探上一探。”

那妇人闻言忽地起身拦住道:“不可不可。小少爷有所不知,这瘫痪已久的病人住的屋子都有病气,万一过了给你就不好了,心意我们领了。”

秋萤心中一动,将折扇摇上两摇道:“大嫂不必担忧,我虽然年幼,这几年却一直跟着父兄出门做生意,走州过府的,身子好着呢。”

那妇人挡住门口,笑道:“实不相瞒,小少爷。昨儿个夜里,我当家的身体不适,折腾了半夜,您进门之前,这才睡着不久,我看就不必吵醒他了。有什么事情,我尽可以做主。”

秋萤走回座位上重又坐下,点头道:“大嫂却不早说,既是如此,我看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商量事情,省得吵到了王大哥休息。”

那妇人随着秋萤出了门,将大门仔细地落了锁。

到了街角的时候,秋萤指指前面一家气派的茶楼道:“就去那家吧!”

妇人喜滋滋地快步上前。秋萤趁其不注意,悄悄地打了个手势。

两人进了茶楼之后。街角的馄饨摊上,一个便衣捕快问道:“李头儿,刚才那手势是什么意思?”

姓李的捕快走向旁边桌上书生打扮的柳长青,问道:“柳公子可知道那手势代表的意思?”

柳长青点点头站起身来道:“那是我们玩捉乌龟时用的手势,说的是:里面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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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萤和那妇人并没有在茶楼坐很久,顺天府尹的捕快就拿了链子来锁人了。

那妇人先是震惊害怕,接着又挣扎质问,却被“蛮横”的官差一句“回衙门再说”给堵了回去。

柳长青走过来招招手,秋萤连忙跟上,一起回了顺天府衙。

府尹大人升了堂,直截了当地问道:“堂下何人?”

“回大老爷,民妇刘招娣,城西王大贵之妻。”

府尹大人继续问道:“你与那被毒杀的王老汉是何关系?”

“回大老爷,那王老汉正是民妇的公爹。”

府尹大人再问道:“你为何毒杀你的公爹?快快从实招来!”

“民妇冤枉啊,大老爷!民妇的公爹乃是吃了从停云楼买回的卤牛肉中毒而死,与民妇并无干系啊!请大老爷明察!”

“大胆刁妇!你私通铁匠在先,暗害亲夫在后,如今又设计毒杀公爹,犯案累累,蛇蝎心肠,本府已有铁证在手,你还敢狡辩不成?”

“民妇冤枉!我那当家的乃是被马车撞了才瘫痪在床,我公爹乃是吃了停云楼的卤牛肉中毒身亡,至于民妇与胡铁匠更无逾矩之事,平时虽有往来,却是人家看我一个妇道人家生活不易,偶尔会相助一二。求大人明鉴。”

府尹大人惊堂木一拍,众衙役“威武”出声,那刘招娣瑟缩了一下。

府尹大人道:“你倒是撇得干净。且看看这是什么?”

师爷递上托盘端了那物事行到刘招娣跟前。

刘招娣面色大变,讶异道:“这…这…怎么会…”

府尹大人道:“这什么?怎么会什么?这东西怎么会在本府手里,是吧?一年多之前,是那胡铁匠着急出城送货,驾车撞了你当家的,他驾车逃走,却遗下了这个,你一见便知道他是何人,却隐瞒不说。不止如此,你丈夫的腿本来还有的救,你却不肯好好为之延医问药,导致他后来瘫痪在床。你却拿着这柄匕首找到了旧时的相好,也就是那胡铁匠,从此两人就暗通款曲。后来事情被王老汉瞧出端倪,你便一不做二不休在卤牛肉中下了蜈蚣毒杀了他灭口。”

刘招娣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地抬头惨然一笑道:“民妇知道,能在京城繁华路段买下好地皮做生意的商家,自然是财大势大,不是我们小本经营的贫民百姓能比的上的。民妇也知道,出了人命官司,大人不得不办也不能不结案。”

“诚然,这一对匕首,民妇幼年时候自胡铁匠那里获赠,也是靠它重新与之相认。可是这匕首还说明了什么?因为民妇与胡铁匠认识所以如今就一定会通奸?因为这匕首在民妇这里,所以就是撞民妇丈夫的马车上掉下来的?因为这匕首所以民妇就给公爹下了蜈蚣毒?民妇胆小,见了蜈蚣,恨不得躲开八丈行走,哪里敢捉了来害人?假如说是买的毒粉,是何时何地去的哪家药铺?买了几两几钱?花了多少银子?又说的什么借口?”

府尹大人惊堂木再次一拍,怒极反笑,喝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妇人!这匕首乃是你和胡铁匠相识的物证,至于这匕首的来路,你以为就无人知道么?还有那日,你公爹的确是买了停云楼的卤牛肉,却因为嫌价高只略略买了一点,一路上边走边喝已经吃掉。回到家中,酒在无肴,是你新去割了牛肉,炒了一盘给他下酒。也正是这盘炒牛肉要了他的命。是也不是?这人证不是别人,正是你那瘫痪在床的丈夫!”

“来人啊!”府尹大人喊道,“带人证王大贵上堂!”

“大老爷,我家相公身子弱,这几日情况更是不妙,不宜惊动。”刘招娣喊道,“万一这一折腾,他也不行了,离我而去,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活?”

府尹大人道:“你可是算着他也就这两日的命了,倒先把责任推到了本府头上来?你且回头看看。”

刘招娣回头,只见王大贵拄着双拐,自己上了公堂,人虽然瘦弱得很,眼睛却明亮逼人,十分的精神。

“你,你…”

“贱人!你是想说我怎么还没被饿死是不是?”

有了王大贵的证言,刘招娣无奈承认了自己的确与胡铁匠认识,且帮他隐瞒了撞人之事,却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是他有染,更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毒杀王老汉的凶手,只说着官府定罪要有证据,捉奸捉双,杀人要有凶器,问官府可有她买毒粉的证据。

本来府尹大人以为在堂上一番连消带打,半吓半乍,这刘招娣定然乖乖地招供出来,没想到这个妇人倒是心思敏捷、口齿伶俐,还颇有些见识,竟然没有被唬住。

这毒从何而来这一点,官府的确是还没有查到蛛丝马迹。一时也很是无奈,只得宣布暂时退堂,容后再审,叫衙役将犯人押回牢中去。

刘招娣虽然被衙役押着要关到牢里去,却嘴角紧抿面无惧色,显然是心中有底。

走过旁观人群的时候,人群里的柳长青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王家大嫂,你既然买了新菜板,家中那个裂了缝子的切菜木墩,为何不劈了烧掉?”

刘招娣身子大震,勉强镇定下来,回道:“不能用了,我就扔掉了。你管得着吗?”

柳长青笑道:“不只扔掉了,还扔得远远的了,对吧?”

刘招娣戒备地看着他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还跟踪过老娘不成?”

一旁的秋萤听见有人对长青不客气,哪里忍得住,当即捏住鼻子脆生生回道:“啊呀!就你?馊菜包子满脸褶,天生一副老鸨相,脸上白粉七八斤,洗脸水直接能抹灰。我长青哥能跟踪你?你做梦都想吧你!”

围观众人都乐了起来,府尹大人都差点笑了公堂。柳长青忍俊不禁,实在憋不下去,只好连声咳了几咳。

刘招娣见了秋萤愣了,半晌才道:“小少爷你…”

秋萤直接揪下头上的瓜皮帽,一头青丝如瀑而下,泻到胸前背后。然后故意弯弯身子行了个礼道:“哎吆,大嫂对不住。咱其实是个女的,所以你那万种风情都卖弄错了地方啦!”

刘招娣恼羞成怒,指着秋萤与柳长青道:“你,你们!”

秋萤立刻接了口:“我们,我们怎么了?我们行的正做的端,三条大路走中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你呢?你是不行吧?你毒死你公爹,就不怕他阴魂不散,来找你索命?”

柳长青拦住秋萤,不让她再说,转向刘招娣道:“王家大嫂,你那块裂缝的木头菜墩,又让人拣了回去,还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你是心知肚明的吧?”

说完,柳长青冲着府尹大人作揖行了个礼道:“请大人再次升堂。晚生已找到凶器。”

41.借刀杀人

话说顺天府二次升堂,审那王老汉被毒杀一案,柳长青也跟着上了公堂。

柳长青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见了县官可以不跪的。但是,此时面对的是府尹大人,于是他撩起袍角,就要下跪行礼。

这府尹大人却是真心爱才,拦住了柳长青,侧向作揖道:“圣上求才若渴,你既有功名在身,他日或许就是金銮殿上重臣,免礼了,且站在一旁回话就可。刚才你拦住本府退堂,说是已经找到了凶器,到底怎么回事,速速讲来。”

柳长青先谢过了府尹大人体恤,接着便道:“回大人话。这凶器不是别的,正是被这王大嫂远远扔掉的切菜木墩。”

公堂门外挤挤挨挨看热闹的人们,听到这里,都哄笑了起来。

那刘招娣却面色颇见灰白。

府尹大人闻言也是一愣,心下虽然怀疑,到底却是深信柳长青,并不着恼,只是将惊堂木一拍,止住了外头的喧闹哄笑声,有些急切地继续问道:“这切菜木墩岂能伤人性命?到底其中有何缘由?你且说来听听。”

接着似乎是怕柳长青说话再不注意,便嘱咐道:“你且好好回话,否则本府治你个藐视公堂之罪。”

柳长青弯腰一礼,说道:“回大人话,晚生不敢。这切菜木墩自然是无法伤人性命,晚生说的乃是藏在这切菜木墩里的凶手。”

外头喧哗哄笑声更重,秋萤挤在人群里,听到大家伙几次三番地笑话她长青哥,也是着急得很,一双眼睛瞪了这个瞪那个,可是又怎地管得了如此多人?人们照旧还是笑个不停,且有人嚷嚷道:“什么样的凶手才能藏到木头墩子里去啊?那是木墩,又不是浴桶,也不中空。”

府尹大人连拍三次惊堂木,才终于又将众人的哄笑吵闹声压了下去,喝道:“大堂之上,岂容尔等放肆?柳长青,你还有什么后话,快快一次说完。”

柳长青连忙道:“回大人话,这王老汉乃是中了蜈蚣之毒而死。这蜈蚣之毒,一是买现成的毒粉,可以拿来害人。二却可以利用活的毒蜈蚣分泌毒液,亦是可以害人的。这切菜木墩里住着的凶手,正是那条害人的蜈蚣。”

说完略停顿让众人反应了一下,方继续道:“这王家大嫂,之所以新买了切菜板,并非是因为这旧的菜墩裂了缝子,乃是因为这缝子里曾经爬出过蜈蚣,吓到了她。”

此时有两名衙役小心地抬了那切菜木墩上来,却并不拿手碰触,而是缠了绳子用木棍抬了过来。

柳长青指指切菜木墩道:“大人请看,这木墩的裂缝并不在中间位置,乃是在木墩的边缘,整个木墩五有其四仍旧是可以用的,一般人家是不会就此扔掉的。王家大嫂因为见过这木墩缝子里寄生的家伙,所以才在利用完之后,扔了它。”

有衙役递过了水囊,长青拔下木塞,沿着缝隙灌了进去,没过一会儿,一条小手指粗细多半尺长的大蜈蚣沿着缝隙蜿蜒爬了上来,堂内堂外众人都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刘招娣亦早早地躲了老远,抖个不停。

那蜈蚣很快被早有准备的衙役们捉住,柳长青待众人恢复了镇定方继续道:“大人,你看,王家大嫂如此害怕蜈蚣的人,见了它却没有惊呼,却是为了什么?不错,因为她早就见过它不只一次了。在下动手灌水之前,王家大嫂甚有先见之明地躲了老远,也更是应了她自己说过的话,见了蜈蚣恨不得躲开八丈走。”

刘招娣苍白着脸色道:“没有惊呼是因为民妇被吓得喊都喊不出了,至于远远躲开,那自然是怕水沿着大堂流淌湿了衣服。民妇一不知这菜墩缝子里生有蜈蚣,二不知是否有人要陷害民妇,捉了一条蜈蚣塞进缝子里,再在堂上演戏。但是民妇知道自己不过是扔了一块生了缝子不好再用的菜墩,却被冠上了杀人的罪名,当真冤枉得很,请大人做主!”

柳长青并不慌张,只淡淡问道:“王家大嫂确实不知道这菜墩裂缝里有蜈蚣?确实不知道继续用这菜墩有危险?确实是因为裂缝所以才扔了它?”

刘招娣紧咬不放:“确实不知。”

柳长青回身冲府尹大人行礼道:“晚生请大人传唤证人陈婆婆。”

这陈婆婆正是那寿衣店里的老婆婆。老人家上堂后,颇有些胆怯,府尹大人安抚了两句,又怜她年事已高,叫人给搬了凳子,坐着回话。

这一番照顾叫陈婆婆感动不已,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颤颤巍巍地道:“那日,正见了王家媳妇要扔这菜墩子,老婆子觉得可惜,就说那缝子找木屑子塞住就好,菜墩还是可以用的。王家媳妇却说了一句老婆子不明白的话,她说,我可不敢塞,我也不敢用了,用了这些日子还有命在,已是菩萨保佑了。”

陈婆婆顿了一顿又道:“老婆子还是觉得可惜,就再道,那也别扔了,劈了当柴烧也好啊,这硬木疙瘩还禁烧。如今柴火金贵,还有些人去路沟子里专捯些树叶子来烧呢,这木头不比那烂叶子强?王家媳妇还是要扔。老婆子就说,那你要扔别往别处扔,直接给了老婆子算了。那王家媳妇却回了句叫老婆子生气的话,说老婆子我活到这岁数也不易,别因为贪小便宜自寻死路。这可不真真气死个人?于是老婆子也没脸再跟人家叫这东西,就说你要是觉得这菜墩子真是没啥用处了,愿意扔就扔!反正也不是我家的东西!”

陈婆婆接着道:“不想这最后一句她倒听了劝,自言自语道,说不定还真有个用处,就又放了回去不扔了。老婆子就没再管,谁知道过了一些日子,老婆子出城回来时,无意中看到了被扔的这个木头菜墩子,到底是舍不得,又给捎了回来。寻思着王家媳妇宁可扔这么远也不给我这老婆子用,我还是别用了,等我儿子回来,劈劈做柴火得了。这不还没劈呢,就被这位少爷花银子买下了,带来了大老爷这里。”

陈婆婆犹自后怕道:“哎呀呀,刚才浇出来一条大蜈蚣,可把老婆子吓坏了。不成想,这王家媳妇心这么黑,是留了这菜墩子害人啊!说到底,也怪老婆子我多管闲事,那日里要是早早地将这祸害扔了,说不定王老头子也能多活两天!”

说完又是感慨又是后悔地淌下了浑浊的老泪,抹擦了起来。

人老了说话难免就啰嗦了些,但大体是怎么个意思,众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当即议论纷纷起来。府尹大人当即又安慰了老人两句,这才转向刘招娣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招娣狠狠地咬着下唇,半晌道:“陈婆子嫉恨我将菜墩子扔了也没给她,所以诬赖我。这菜墩子我那日便扔了,只是没当着她的面而已。”

柳长青问道:“那王家嫂子可承认你知道菜墩里有蜈蚣的事?”

刘招娣嘴硬道:“不知,民妇扔掉这菜墩子只是因为它裂了缝子。至于陈婆子说的什么‘用了这些日子还有命在’和‘别贪小便宜自寻死路’等话,民妇从未说过。请大人明鉴。”

陈婆子指着她气得哆嗦不已,半晌双手合十喃喃地道:“菩萨在上,公堂之上说假话,必遭报应。”

那刘招娣不为所动,又叩了个头,哀哀地道:“大老爷在上,民妇有话要说。这位有功名在身的小哥,不知道是何来头,但是既然他颇受大老爷信任,民妇便也有问必答了。但是这公堂毕竟是朝廷的公堂,父母官还是大人您。民妇向您喊冤,请您给民妇做主。”

府尹大人看看柳长青,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得好。

柳长青抱拳一礼,继续道:“大人不必为难,都是晚生的错,上堂来却未表明身份。既然王大嫂有问,晚生便在此重新与大人及各位乡亲见个礼。晚生柳长青,去岁密云县头名秀才,如今虽无官职在身,但却是此案中王老汉之子王大贵委托的讼师。请问王大嫂,如今对在下的身份,可还有疑惑么?”

说完柳长青不再客气,转向府尹大人道:“大人在上,晚生受王大贵所托,状告其妻刘招娣,虐待夫君、通奸铁匠、毒杀公爹三项罪名,请大人定夺。”

“第一项,王大贵本人在此,且有陈婆婆之孙作证。那孩子玩球时球掉入了王家,捡球时碰到王大贵在屋子里呼救。从此一直暗中赠他些水饭,王大贵这才没有被饿死。那府外候着,随时可以传唤。”

“至于第二项,通奸铁匠,这事儿也由不得她作假,只要请位先生,探一下她的脉象即可,如晚生没有料错,必定是喜脉无疑。王大贵瘫痪在床,她有了喜脉,就算通奸的不是铁匠,也必有他人。”

“至于第三项,她更是无从抵赖。有同春堂药铺的伙计为证,这王家大嫂还没有立意利用蜈蚣毒杀王老汉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听说全蜈蚣乃是药材,曾经去过同春堂为药铺收不收,那伙计说自然是收的,问她是否带来了,她曾经具体描述了蜈蚣的粗细长短,问明了价钱,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那小伙计自行去捉。小伙计以为她开玩笑让他自行去田间捉,便生气了,王家大嫂当时明确跟他说过,在自己菜墩子缝隙里见过一条硕大的蜈蚣。后来想必是起了主意用它害人,还专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去同春堂药铺里再次找到那小伙计,说上次乃是诓他的。不想隔不几日,王老汉就被毒杀了。现在那小伙计也候在外面,大人一问便知。还有,那蜈蚣已在堂上被捉住,只要查出它带有的毒素与仵作验出的毒杀王老汉的同属一种,便是物证。”

柳长青回头对着刘招娣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还有话说?”

当即府尹大人传唤一干证人到堂,刘招娣已然瘫软在公堂上。

府尹大人亲自相送出了顺天府公堂,握住柳长青的手,欣慰且疑惑地道:“长青是怎地查到了同春堂?又怎地知道她有喜脉在身?今晚上请务必在来我府里做客,与我详细说说。”

柳长青自然是含笑应下了。

那府尹大人想了想又道:“不知长青家中还有何人?父母可来了京城?假如本官想安排你去北雍里读书,不知道他们可会同意?”

秋萤凑上前来,问道:“柳大人,北雍是什么?”

柳长青连忙微斥一句道:“秋萤不得胡说。这北雍乃是设在京师里的太学,国子监。是我们大明朝读书人向往的最高学府。”

作者有话要说:【北雍】明朝的太学有两座,设在南京的国子监,叫做“南雍”,设在北京的,叫做“北雍”。这个菜墩缝隙中蜈蚣毒杀人的故事,乃是个民间传说,被北北化用在此。传说中的儿媳妇是好人被冤枉了,蜈蚣是真凶。美人儿们猜猜:长青会入太学否?

42.打情骂俏

秋萤很是纠结,她舍不得跟长青分开,让长青去北雍就学,又舍不得放弃这么个好机会,怕日后长青不能一展抱负。

柳长青似乎是明白她的心思,从京城回来的路上,就明白地跟她说道:“秋萤,县学就很好,我不去北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