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扬将一粉一紫两件兔毛围领绣着花开富贵的斗篷翻了出来,分别递给她们。宛知和秋萤分别给俩小的裹巴好了,马车嘚嘚地减速,停在了张家二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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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认亲变故(下)

秋萤抱着云汐下了马车,一抬头竟看到柳长青正站在家门口冲着她笑,不禁愣了一下,意外道:“长青哥,你不是去赵府找柳爷爷了么?”

柳长青上前两步,走到她身边道:“路上我碰到了咱庄上人,问了一句是去停云楼送信儿的,我就赶忙去探了下爷爷,见他那边没事,就又回了家里。”

秋萤使个眼色示意了一下院子里,然后问道:“进屋了没?里头有谁?”

柳长青道:“你大娘娘老早就在里了,外人好像还没过来,这事儿总归先是自家商量出了定案,人家再给主持见证一下而已。”

秋萤想了想又问道:“我大哥大嫂跟着来了没?”

柳长青摇头道:“不曾见。”看看她又道,“云汐睡着了?抱去屋里吧,这两天有风。”

秋萤回头道:“长青哥帮忙拿下东西,大姐又带了一堆礼物。”

柳长青帮着何少扬将礼物拿好,跟在宛知和秋萤身后进了屋子。

何少扬与柳长青进屋后,先跟长辈打了一番招呼,何少扬又将手中的礼品拿过一份来,递给了李氏。宛知、秋萤也打了招呼,就先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去安置。

西屋里,宛如正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歇着,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宛知进来小声道:“老二屁股沉了,听到外头动静也不知道去迎迎。老多东西,要不是长青弟弟,还得拿两趟。”

宛如连忙站起来,到了炕边上,从炕橱里拿出软和的褥子来铺好,再翻出专给他们预备的比较矮一点的枕头放好了,宛知和秋萤这才将孩子轻轻地放了过去。

宛如递过一床薄凉被道:“我不愿意出去,我见了大娘娘那脸就生气。你说咱这么近的关系,这些年对她这么好,怎么就化不开她那张老脸,跟结了冰碴子似的,看一眼都打哆嗦。”

秋萤小声笑道:“二姐,你说错了,咱大娘娘的脸,是一副咱家偷了她家钱而且还顺利溜走没被送官的脸。”

宛知斥责道:“俩丫头说啥呢?!那到底是咱大娘娘,别数落大人的不是。说到底,咱大娘娘就是那种只能一起挨苦日子,却不能一起享富贵的人。你比她贫穷了,她能拉扯着你一起过,你比她富贵了,她就又是猜疑又是嫉妒的,失了本性了。”

秋萤吐吐舌头,回身躺到了美人榻上,问道:“大姐,你出去不?咱娘叫你回来,你跟我们一起待屋里有啥用啊?”

宛知小声道:“嘘,毛躁什么?听听再说。”

外屋李氏已经开了口,说道:“孩子们是不是都睡下了?要是睡了就叫丫头们也出来吧。”

徐氏喊了一声,宛知、宛如、秋萤都从里屋走了出来。宛如去了徐氏身边,小梨涡在张瑞年身边,秋萤去了长青身边,宛知就去了何少扬身边,一一站好。

李氏道:“人都齐了。二弟,你瞅瞅,这才是咱嫡亲的一家子人。你有儿有女,三个丫头都定了亲,许了人家。老大老二都说到了密云城里,离着不远,老三更近,长青就住在隔壁,这不跟自己亲儿一样的么?虽说小梨涡一个,是单薄了点。可这几个姐姐姐夫日后还能不管他?你倒是说说,为啥非要认两个义子?”

张瑞年咳嗽两声,回道:“大嫂,其实认他们做义子,一是他们将来可以帮衬着小梨涡,二呢这俩孩子性子好身世却可怜,如今到了岁数,亲事不好说。我与梨涡娘才起了这么个念头。说到底,这也没什么不好啊?不知道大嫂为何要反对?”

李氏便道:“那他们入不入宗祠?改不改姓氏?”

张瑞年道:“我是这么想的。兄弟俩自己决定,愿意改就都改,改了就都入宗祠,到时候呢他们俩兄弟成家后,有了男娃,挑一个姓他们的本性徐,给老徐家留个根脉。要是不愿意改,就不入宗祠,只认干亲,说出去好听,也只是帮衬着他们把家成了,落户生根,也能安心在炭窑里干活儿。”

李氏也不答话,再问道:“房子谁给盖?娶亲费用谁给拿?”

徐氏答话道:“大嫂,俩孩子在家里干了四年活了。咱只是管吃管住,也没给发过什么工钱。曾经提过,也算给了他们,他们不要。说跟着学手艺管吃住就是挺好的事儿了,都没钱给师傅,也不能收咱们的钱。这钱他们虽然不要,但我都给他们另存着呢,早就说明了将来给他们娶亲用。就算不够,咱们搭上点儿也没什么。”

“至于房子,人家爹娘留下了一处房产,虽然破败了些,但地方挺好,我和梨涡爹都去看了的。徐氏族里头有人家用的着的,都给定下了。钱虽然不算很多,但凑合着起几间土屋,咱再从林子里挑点儿檩条,房子也就起来了。”

李氏继续问道:“房盖好,亲也娶了,他们拿什么养活媳妇和孩子啊?你们给发工钱?那是你们干儿子,发多少?”

徐氏便道:“大嫂,现如今咱家既有炭窑,又有菜园子。林子根子照旧在炭窑里干活,给他们的发的工钱俩人合着开炭翁先生的一半,等出师了再提。往后炭翁年纪也大了,主要就靠他们两个人支撑着买卖了。往前宛如要出阁了,秋萤如今十二了,在家也待不了几年,我一个人弄菜园可真是忙不过来,正好让他们的媳妇们也跟着干,咱们也适当地给钱。这样的话,他们的生计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李氏哼哼两声道:“炭窑和菜园子就这么挣钱?多养个七八口子人都没问题?”

张瑞年道:“大嫂顾虑的是,其实这林子里虽然是每年开春都栽了树苗,但小树长成需要年头,要不也烧不成好炭。再说了,这无论怎么栽树也是赶不上伐木烧炭要快,所以这炭要控制量,要想年年烧就得少出,容林子休养生息。”

“至于菜园子,目前也还只是靠着那五亩田地和后院子这些个暖房,因为供应停云楼也够用了,就没再新置。要是人多了,还得买几亩田,我跟梨涡娘还商量了下,想着在京城里再买点地种菜,毕竟停云楼开到了京里,总从铜锣湾供菜,再赶路它也没现摘现送现做的新鲜。只是我和梨涡他娘都不愿意去京城里,这想法还没考量好。”

秋萤听到这里却是心中一动,看了看柳长青,想起了太学读书的事情。

假如爹娘能在京城里置办些田地,那好歹也得购个宅院,二姐出阁后,二姐夫也是秀才,必然还是要继续赶考,再考就是去顺天府,也是京里,将来会试殿试更是在京里。不如就拉着他们两口子一起住在京城,她照旧和二姐一起种菜卖菜,二姐夫和长青就读书赶考,还能供应京里的停云楼。

京城里皇亲国戚,富商贵胄,名门大户那么多,停云楼的生意一定好,那种菜的油水也一定大许多。

那边里李氏继续问道:“假如入了宗祠,将来你们百年之后,他们会不会跟小梨涡争夺家产?那时候怎么办?”

张瑞年道:“假如入了宗祠,就是张家的人了。分家产的时候,自然是要给一部分的。他们若是孝顺我们两个老的,照顾小的,帮衬嫁出去的姑娘们,就多分些。若是处得不好,他们有了异心,我闭眼前就留个遗嘱。有靖远和致远在呢,还有三弟家新添的宁远,还有这么多张家的叔伯兄弟,有族里的老人们呢,他们还能翻了天去?”

李氏气道:“还多分些?都是我们张家的银子,靖远和致远还分不着呢!凭什么要给他们分?”

秋萤听到这里,噗嗤一乐,才明白原来她不忿的原因在这里。

李氏恼怒地扫过来一眼,斥责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没规矩,大人说话呢,你乐什么?”

然后不等秋萤说话,矛头又转向了柳长青,愤愤道:“她以后起码也是个秀才娘子了,这么毛毛躁躁的没有规矩,你也不怕她给你丢人?”

秋萤脸上一僵,抿唇不悦,却接到了宛知递过来的眼光,不敢回嘴。

柳长青笑一下,恭敬回道:“大娘娘不必操心。秋萤从小性子就这样,跟什么人说什么话,也不是有心的,我都习惯了。”

李氏哼了一声,却没听出他话里的隐喻,又或者是本来心思就不在此。她接着道:“二弟,我有件事情跟你商量。你靖远侄子不争气,连考了两次进士也没上榜;你致远侄子不是念书的材料,这次考秀才,人家先生都没举荐他去。而小梨涡这孩子,虽然小,却聪明伶俐,我听说长青这头名秀才是他的启蒙先生,刚过了四岁就开始拿笔认字了,平时说话也比那些同龄的还在玩泥巴的孩子强了去了,将来这肯定是先做秀才后中举的状元苗子,肯定也能谋个好官职就离了这庄稼地儿。梨涡他娘,你说是吧?”

徐氏笑笑道:“孩子还这么小,能看出什么来呢!靖远是读书的苗子,就是际遇不好,第一次是马失前蹄,第二次肯定是大哥离世他压力太大,下次肯定就金榜题名了,不会辜负了你和大哥从小的栽培。”

说到离世的张丰年,李氏忽然悲从中来,眼窝立马就湿了,说话也带上了哭腔,她掏出手帕来边抹着眼角边诉苦道:“说起来,我才是最命苦的女人啊。自从嫁到了张家,这些年就没享过一天福。嫁过来不久就家道中落,拉扯着老三,又给老二也成了家,好容易熬过了最难的时候,老头子脚一蹬走了,留下我孤儿寡母,过得是什么日子吆!一个儿子屡试不第不停地花冤枉钱,一个儿子榆木疙瘩怎么敲打都不开窍,一个闺女更是命苦送人做了童养媳啊!这日子再这么下去,我死了也没法跟你大哥交代啊!”

秋萤这些年一直在家,自然是清楚明白,小声嘟囔道:“怨谁呢!自己将闺女往火坑里推!”长青给她个眼色,她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徐氏连忙出声劝道:“大嫂,别提这些伤心事了。过日子要多往好处想,靖远致远都孝顺,靖远媳妇不都有身子了么?马上就能抱孙子了,日子怎么会没有奔头?困难都是暂时的,靖远这孩子再考,我觉得肯定能中;致远也别太操心,这天底下也不是读书一条出路,实在不行就学门手艺干点别的。至于秋棠,孩子不是自己也愿意的么,虽然大户人家门第深点规矩大些,但好在家底子厚,受不了罪,也没那么糟糕。早点跟公婆一起住,还能磨合下脾气,养着养着就跟自己闺女似的了。呵呵,要说我娘家弟媳妇十四姑,就是童养媳,跟我娘啊好着呢,就跟个闺女似的,也没啥差别。”

李氏抹抹眼泪,擤擤鼻涕,就坡下驴道:“要说,也是这么回事。我也想通了,致远我就不让他念书了,这不么,我刚才就想跟二弟提提这事儿呢!叫致远啊他也到咱家的炭窑里学着烧炭,以后呢,小梨涡有了好出路用不上的时候,这炭窑也别便宜了外人,叫致远接过手来,也算是有个安身立命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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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说事拉理

李氏说着说着,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果然还是觊觎二房的炭窑。徐氏与宛知对视了一眼,心道不好。宛如与秋萤也对视了一眼,眼里却都是愤然。柳长青只悄悄碰了碰秋萤的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

因为李氏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良久,张瑞年才咳嗽了一声,故意道:“大嫂,你是怕这炭窑最后传给了林子根子,所以才不同意我和梨涡娘认这干儿的,是吧?”

李氏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二弟,你想想,他们总归是外姓的孩子,身体里哪流着我们老张家的血?他们能亲过你亲侄子去?再说了,你大哥不在了,孩子们将来究竟有什么能耐靠什么过活,你这做二叔的也得操心不是么?”

张瑞年道:“头几年的时候,致远不是一直跟着他三叔么?听说他对做生意很感兴趣,还跟着跑了一阵子街,学了一阵子徒?”

李氏立刻接过话头来道:“是啊,这孩子读书不开窍,难得喜欢做生意。在老三那里做学徒有什么出路?那也不是老三自己的铺子,老三学了十年多才出了师,还是跟朋友合着伙儿撑起了个店面。哪有咱自家庄上的炭窑好啊!离家也近,靖远念书会试什么的一离家就很少露面,有这么个老生儿子留在我身边,也是个照应。”

徐氏见张瑞年老说不到点子上,跟着着了急,接过话头来道:“嫂子,你想让致远到炭窑里来干活儿,只要你舍得,不怕他受累,那肯定是没话说的。只是这炭窑好歹也算是个产业,要是往下传的话,自然是小梨涡的,父业子承,这走到哪儿也说得过去。”

李氏一听着了急,忙道:“梨涡他娘,我又不傻,自然知道侄子没有儿子亲,可是问题是你侄子没能耐,而小梨涡有前途啊。到时候这炭窑对与梨涡来说,可有可无,有了那是锦上添花;可是对与致远来说,那就是雪中送炭啊,是安生立命的营生啊。我也不是说闹着断你们财路,要抢你们炭窑,我只是想着等你们一家发够了财,往下传的时候,希望能传给你侄子,这也不行么?俗话说风水轮流转,有钱大家赚。这炭窑虽然我们没帮上什么,可那林子是张家的林子啊,按说也有我们一份的。”

徐氏听了动了气,忍不住说道:“大嫂,你的按说可不对,我们已经分了家,有族里长老本家弟兄们作证,家分得是利利索索,你有啥我有啥,都清清楚楚。我们是得了这几十亩的林子,可是你们也得了绝大多数的良田啊!”

李氏冷哼道:“你还别说分家的事情,我本来不想撕破了脸提这件事,既然你提了,就别怪我了。这家分得不公平。你大哥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是结结实实地被你们算计了一把啊。你们明着是吃了亏,还在外头得了个美名,暗里却是早就打好了算盘。这些年我是越想越窝火,我这岂不是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瓜!”

徐氏气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大嫂,你这话可是摸着良心说的?分家的时候,你但凡嘴皮子动一动,眼睛瞅一瞅,看上了啥想要啥,你二弟是一个驳回都不打,当场就点头应下。张家但凡是够点档次的东西,几乎都给了你了,就连我们堂屋厅里用了几十年的梨花木椅子,你也叫竹盏给抬走了。没想到我们这么忍着让着,抬着敬着,到最后竟然从你那里一句好话都落不下!”

李氏也挺气愤,站起来拍着胸脯道:“让我摸良心说话?我难道没有良心?我没有良心,你们张家落破的时候,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二弟,你就这么由着你媳妇跟我说话?长嫂如母,我嫁过来的时候虽然你也不小了,可你的衣帽鞋袜、吃穿用度、成家娶亲,哪一件事不是我给打理的?我自问待你们不薄啊!你大哥,要不是你大哥,你现在能安心地在铜锣湾做你的土财主?你早就不知道被人贩子拐到哪户人家为奴为仆去了!眼下你大哥一走,你就不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了。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无话可说,可到底致远是你亲侄子啊,你就眼见着他无所事事混吃等死?”

张瑞年在她的数落声中面色铁青,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怎么了。徐氏偷眼见了他的面色,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又思量着没敢接话,拿不准他是怎么想的。

秋萤听着一肚子气,忽然见一直站在徐氏身旁的宛如嘴角一撇就要说话。她赶紧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她,自己先开了口。

秋萤道:“大娘娘,你想让我爹把炭窑传给致远二哥,是觉得我弟弟他将来能大富大贵用不上,是吧?”

李氏哼哼两声道:“不错,难为你倒是听明白了。”

秋萤笑笑,问道:“大娘娘凭什么就确信我弟弟他用不上呢?万一我弟弟十年寒窗,然后屡试不第,到时候既无手艺又无家业,而且还手无缚鸡之力,你让他用什么安生立命呢?”

李氏道:“小梨涡怎么会?绝不至于…”

秋萤打断她道:“大娘娘,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你不是大仙,我也不是神婆,谁也不能铁口直断将来一定会怎样怎样。就拿我大哥来说吧,他满腹才华,读书一直上进,有谁能想到他会两度落榜呢?又有谁能够断定他下次不能金榜高中呢?”

李氏道:“这…”

秋萤继续脆生生道:“大娘娘,要我说,你是很有福气的,不过就是过于杞人忧天了。在我看来,我大哥满腹才华,虽然科举之路略有坎坷,但天降大任有磨难也是正常的,以我大哥的实力,继续科考必定会有高中之日,到时候不只是高官厚禄光宗耀祖,甚至还封侯拜相余荫后辈。我秋棠姐虽然眼下做童养媳似乎是说着不好听,但实质上是嫁到了商贾富户,腰缠万贯的富庶之家。正是因为养在婆家,所以跟姐夫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着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深厚的。将来生个一子半女,做到当家主母,多么的风光。有这么个哥哥和妹妹,致远二哥就是一辈子不劳不作,也能吃香的喝辣的,大娘娘岂非是多操了心了?”

李氏气愤道:“胡扯!世上哪有这么顺利这么好的事情!”

秋萤笑道:“不是吧?没有么?那大娘娘给我们三姐妹和小梨涡设想得不都是如此好的事情么?我们要是都能有这机遇,那我大哥二哥球堂姐只会比我们更好吧?”

李氏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脸上颜色变幻不定,过了一会儿方道:“好,我们不提将来,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成,我们只说现在。第一,张家有嫡传血脉在,认外来户做干亲,我就是不同意。第二,如今我们两家的日子谁好谁坏,是一目了然。我们孤儿寡母度日艰难,想在张家的炭窑里给你侄子找一份差事混口饭吃,你们给不给这个脸看着办!第三,这炭窑的归属也好办,小梨涡若是能中了秀才,能走读书的路子出人头地,这炭窑就给致远。若是小梨涡也跟致远差不多处境,那就仍旧留给他,让我们致远给他弟弟打一辈子长工,只要不饿死就成!”

李氏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甚至有点咬牙切齿,听着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做了很大的让步一般。说完了之后,她一屁股坐回了原位,端起茶杯来,也不顾茶早就冷了,咕嘟嘟一口饮尽,等着二房这边给个回话。

柳长青见事情似乎僵住了,就拿眼去看何少扬。何少扬却微笑着摇了摇头。秋萤头一抬又要张口,柳长青伸手将她拉住。思索了一下,自己正待开口,却听到一直安安稳稳地听到现在的宛如,先是一声冷笑,接着便开口道:“凭什么?”

李氏闻言一怔,一看是最倔最难惹的二丫头,也是头疼得很,她怒道:“你说什么?”

宛如笑笑,一字一顿地道:“我说凭什么!大娘娘,二房也姓张,落仙岭的林子是祖上传下来,你当初不要,分家分给我们的。炭窑是柳爷爷给请来了炭翁爷爷,我们自己开起来的。林子里你没种过一棵树,炭窑建成你没插过一把手,炭怎么往外销你没操过一份心。我问你,你想给致远要炭窑,你凭什么!”

李氏气得嘴唇直哆嗦。

宛如继续道:“大娘娘,我们种菜不种粮,是因为不会种粮么?不是,是因为我家六口人,加上炭翁爷爷,林子根子哥,一共九口,五亩地的田地种的再好,也不够我们糊口的。你想过要接济我们吗?我们种菜似乎是很赚钱,但说白了,是靠我大姐夫的酒楼给帮衬着,若不是恰好有这么一个门路,我们怎么活?你当初要那几十亩的田地的时候,有为我们想过么?眼下,不过是老天爷有眼,不忍心叫我们一家人没有活路,一片啥也不值的林子发现可以烧炭了,田地种地没出路改为种菜了,我们日子过好了。你看着眼气了是吧?”

徐氏拉了宛如一把,宛如却不理那一套,自顾自道:“大娘娘,你说的那叫理么?你为什么不叫叔伯兄弟们都过来,给评评啊?你一个人来这里哭穷扮可怜做什么?你拿着你的理去铜锣湾挨家挨户地去说说,看有没有人附和你?你拿着你的理到四九城到整个大明朝去说说,看能不能站住脚?”

李氏拍案而起,怒道:“二丫头,你贱嘴欠缝,欺人太甚!居然这么跟我说话,看我今儿个不抽死你?”

秋萤往前一窜,立时抢前一步,拦到了她的面前。柳长青怕她吃亏,连忙也跟了过来,伸手将她护到身后。

秋萤挑挑眉毛,灵机一动道:“大娘娘,我二姐说话不好听,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炭窑的事情,我爹娘也做不得主。因为这炭窑是我的陪嫁,炭翁爷爷是我柳爷爷给请来的,炭窑没他就开不成。我这么跟你说吧,这炭窑眼下是姓张,但等我及笄嫁了人,就姓柳了。你就是有一百个道理,也轮不到要我致远二哥去分我跟长青哥的东西。你请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财迷秋萤,小心眼开始发威了,吼吼!

51.靖远出马

秋萤灵机一动的一番话,恰恰成了解决眼前困局的钥匙,徐氏连忙帮着圆道:“大嫂,原本你说让致远侄子过来干活儿,我是不想告诉你这事儿的,怕你觉得是在推搪。呵呵,秋萤嘴快都说了出来,的确是早就这么讲定了的。”

“你也知道,秋萤再过两三年就要出阁了,长青既然是个念书的材料,我们自然是希望他继续走科举之路。到时候柳公年纪大了干不动什么了,还需要人照顾,长青不在身边的话,自然是指望秋萤,那么像种菜这种占功夫的活儿,她也干不了了。一家人没啥进项过不了日子,所以我和梨涡爹才想着将炭窑交给他们。”

徐氏说完松了一口气,寻思这回算是说到死胡同了吧,应该整不出啥幺蛾子来了。

谁料她话音刚落,李氏就拍案而起了,怒不可遏道:“什么?你刚才说,要把我们张家祖上留下来的林子传给女婿?改姓了柳?凭什么啊?长青他可是娶亲!不是倒插门!”

秋萤听了立马不乐意了,嚷嚷道:“大娘娘,你别忘了这林子分家的时候已经给了我们了,要传给谁好像不用大娘娘再跟着操心了吧?再说了,一个女婿半个儿,就算是传给长青哥,那也比传给致远二哥近。再退一步讲,这传的是炭窑不是林子,没有炭翁爷爷给操持起来这营生的话,这林子留下来多少年了,你连看一眼也嫌费功夫吧?”

李氏冷哼两声,不看向她反而是看向张瑞年回道:“二弟,你就这么纵容她们母女这么跟我说话?原来你看着不言不语心计却多,心里头却早就琢磨了蔫主意。你不好意思去讲的话,做的事,都怂恿她们给你办了,反正受你大哥照顾的是你,不是她们,是吧?”

张瑞年脸色不好,闻言刚要开口说什么,徐氏愤然先开了口,厉声道:“大嫂!你方才也说过的,这老二老三都是你看着长大的,虽然是兄弟,你也疼过护过。你知道不知道!自从咱们两房第一次闹矛盾,瑞年就埋下了病根,后来大哥走了,他也躺倒了好一阵子。大夫说他心脉不顺,经不住生气,也最好不要激动。”

“你兄弟他一直念着大哥对他的好对他的恩,前年靖远再次参试,你前脚来借银子,后脚他就给你送了过去。你真当二房这里是银庄是财主,平日里就放这么些银子在家里?那是你二弟他早早地从银庄取了来,你就是不来张嘴他也要送过去的。”

徐氏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抹了把眼泪继续道:“大嫂,大哥临走前就留下那么两句话,第一就是说靖远的事情,要他继续考。这话遗愿你二弟是无论如何都想着帮他完成,他上不了考场出不了力,只能出些钱财替他上下打点。那年里炭翁就说过了,林子要养才能长久地生财,可你二弟说要养也得过了那年,靖远一旦高中,谋官职的话更需要银子使。你觉得你这二弟是心里没你们吗?”

徐氏拉拉张瑞年的袖子冲着李氏道:“大嫂,你看看他,你看看他!紧蹙着眉头,脸色铁青,不怎么开口却死撑着挺在这里为的什么?他是怕我们母女心中有气就口不择言,欺负了你去!要在这里镇着场子!”

说完徐氏心里不知道是憋屈还是心疼,眼泪落得更急了,虽不至于泣不成声,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秋萤冲着徐氏身边的小梨涡递了个眼色,小梨涡悄悄地走了过来。秋萤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小梨涡蹬蹬地跑出去了。

李氏听着徐氏在那里哭,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宛知忍不住说道:“大娘娘,你就当心疼我爹,就别在想起一出是一出了。”

李氏撇撇嘴不说话,想了一会儿照旧抬头对张瑞年说:“二弟,炭窑你到底要给谁?你给句痛快话。”

张瑞年站起身来,思索了半晌道:“大嫂,炭窑我无论传给谁,都会告诫他们对致远好,有一口饭大家分着吃就是。”

李氏站起身来道:“这意思就是致远肯定是没份儿是吧?”

一屋子人谁也不搭话。

柳长青见李氏不肯离开,其他人还不肯搭话,场面就此僵住了良久,想了半晌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其实…这事儿原本轮不到我来操心…”

没想到还没接着往下说,李氏立刻横他一眼道:“既然知道就闭嘴吧!你现在还不是张家女婿呢!”

秋萤一见长青好心好意想缓和局面,却一开口就吃了瘪,立时就炸了毛,回道:“大娘娘,你也不是我长青哥的丈母娘!这是在我家,我爹娘没开口,你也听着吧!”

说完不顾李氏气得面色通红,转向柳长青道:“长青哥,你想说什么?”

柳长青尴尬地笑笑,继续话题道:“要我说,致远不一定只有靠着炭窑才能安身立命。家里守着二十余亩的良田,不好好打理的话,实在是可惜。”

李氏本就生气,立时便回道:“我家的地,我想怎么种就怎么种。”

话刚到这里,堂屋门吱嘎一声开了,小梨涡跑了进来。接着张靖远的声音自门外传了过来,他道:“娘,那炭窑也是二叔家的,人家想传给谁就传给谁。”

说完,张靖远随着小梨涡也进了屋子。他先跟张瑞年和徐氏见了礼,又与何少扬还有柳长青都打了招呼。

李氏似乎是没想到他过来,先是说了一句:“你不在家里好好看书写文章,到这里来做什么?”

然后拿眼瞪一下小梨涡道:“他把你找来的?”

张靖远坐到柳长青身边,慢条斯理地转向李氏说理道:“娘,我知道你最近忧心,有些话早就想跟你说开了商量商量。你怎么到二叔这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你仔细想想,其实长青弟弟说的不错。咱家里有那么多的良田,如今不怎么花心思打理,年年收成都不如从前。张家的产业眼下并不只炭窑一处,用心的话咱家的地里也能生财。”

“爹在世的时候,你们也是不喜欢打理田地的事情,如今正好将这事情交托给致远,他不一定非要到二叔的炭窑里才能有个活儿干。我前阵子还跟三叔商量了,能把庄稼种好那也是一项本事,要跟致远再打个商量,他要是将地种好了,按去年的进账算底子,盈余的三分之一都算是给他的红利,让他存起来,将来磨合出信得着的庄稼把式之后,他愿意做生意,就再去做生意。到时候要是本钱不够,三叔说他跟二叔都能给凑。”

秋萤叫了声大哥,给端了盏茶过来,又将李氏面前的凉茶给换了。

靖远吹吹茶叶,用茶杯盖子蹭了蹭,放到嘴边试了下热度,稍微啜饮了一口儿,接着道:“娘,庄稼人过日子呢,有了余钱,不外乎买房置地,积攒家业。你再想想,假如把二叔家的炭窑折成银子兑换成良田,咱家的良田变作了五十亩,种不好的话跟二十亩打的粮食一样多,不也是没用的嘛!”

似乎是听进了儿子的话,李氏脸上神情略有些松动,却仍旧抿着嘴不言不语。

靖远了解她,当即再接再厉道:“娘,我知道你发愁啥,我跟致远这都进展上不顺利,没有多少出息,没让你享福倒让你跟着操心了。我也知道,你之所以将小妹嫁到县里去做童养媳,也是希望她能先吃下苦去,将来稳稳当当地过富裕日子。你之所以看上这炭窑,也是因为这炭窑能生财,能给我科举铺路,能给致远安身立命。可是娘,我都说了,咱家不是没家业,咱家那么多好地半荒着,苏苏她又身子重了,来年添了孙子,你更管不了多少了,那地怎么办?咱不能荒着好地不管还要来分人家二叔也指望着过日子的炭窑吧?”

李氏道:“我没说不管地啊,我也没说现在马上要炭窑,我只是希望小梨涡长成后若是用不着,就留给致远…”

靖远连忙说:“就是用不着也留不给致远啊。小梨涡就算有了出息,中举入仕得了官职,年纪轻轻也不会留在京中任职,到时候外放做官,路途遥远书信不便,难免照顾不周,大妹二妹三妹都出了阁,再想照顾也得□有术啊,那时候二叔二婶种不动菜了,不还指望着炭窑入上几个钱给他们养老嘛。”

靖远又道:“娘,你怎么听不进儿子跟你说的呢!咱家的地啊也是良田也是宝,春种就有秋收,细心伺弄就能多打粮食,这是千百年来最安稳的营生了。二叔的炭窑,你是只看到好的方面了,做生意要打点官府要交商税不说,只说现如今十里八乡的有山林的人家,也都想着挖窑烧炭来分一杯羹了,眼下虽然手艺没外传出去,那人家要是有心,四处寻寻总能打听到法子。到时候炭窑一多起来,炭就卖不上价儿了。再说了不是寒冬的话,买炭的人家少不说,而且也买不了多少。二叔家的炭都有销路,一部分是柳公介绍的赵府收了,一部分是宛知少扬的酒楼收了,再卖不出去的就自家留下了维持暖房种反季菜。娘,你说卖不完的炭,你用来干嘛呢?上到地里去?炭也不是肥!”

作者有话要说:靖远出马了,亲爱的们。O(∩_∩)O~《百花》这文入围后又进入悦读纪复赛了,这都是亲们的功劳,这次北北撒花给你们,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爱你们!今天应该还有一更,感谢大家!

52.别有心意

李氏应该是听进去了靖远的话,也不再提炭窑的事情了,只是忽地悲从中来,委屈道:“我并非是想来逼迫二弟,非要了这个炭窑。原本炭窑再好,我也告诉自己,分家了那不是大房的了。只是我听到他们要认一直在炭窑里学烧炭手艺的那俩孩子做义子,心里头忽然不踏实了。”

她转头对着张瑞年道:“二弟,虽说你如今也是四个孩子的父亲,自己顶门立户地过了多少年的日子了,可是大嫂总还是年长你一些,见过的事情比你多一些。这人心总是隔着肚皮的,那俩孩子如今瞅着再好,也不一定将来就一定能孝顺你们,友爱兄弟姊妹没有异心。”

李氏松了松面色,叹口气道:“我是总跟你们治气,可是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等万一有什么事情了,你们遭了什么难处,我还是会管的,说到底还是咱们两房亲。那俩孩子从小就在炭窑里干活,到往后即使是小梨涡接管了做了东家,指望的也是他们的手艺。他们若是一直安分也记着你们的恩情也就罢了,若是心思活泛了,有了二心,或者是自恃功高了就提些无礼要求,小梨涡震不震得住还真不好说。”

“你们收了他们做义子,对待他们能真个跟小梨涡差不多的么?就算你们想这样做,可是就是你这亲生的四个孩子,一碗水也不容易端平了,何况外来的没有血缘亲情在里面的,始终是隔着那么一层。你们给了他们希望,最后却让他们感觉出来,那不过是给了一个空头的希望,帮着他们成了家立了业他们就一定感激你们么?说不定他们会想,原本只是他们是你的长工,如今一家子都成了你的奴隶。”

秋萤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可是,林子哥根子哥不是那样的人啊!”

李氏轻蔑地一笑,回道:“你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你能打包票?”

柳长青拉拉秋萤,微微摇头制止她再插话,边小声道:“她说的也有理。”

秋萤这才安静了下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李氏道:“我心眼小,我就瞅着这事情不准成,我就要闹,闹散了搅黄了,拉倒!我是有点私心,想为致远要那炭窑,可那是我思前想后,觉得怎么都不能让这炭窑将来折腾到外人手里头。”

李氏哼哼两声,见众人都仔细听着,话也多了起来,感慨道:“这人啊,经常脱不了俩字,犯贱!你们别觉得我说话难听,你施舍给乞丐一个馒头,他没饿死,他能对你感恩戴德,把你当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你接着把乞丐领家里去让他做个仆人,供给他吃住,他倒说不定觉得你就是为了让他给你当牛做马才让他活命的!你们发善心要帮着那兄弟俩把家成了,把门户再立起来,这是一片好意,但你们也别善良过头了,没听戏文里都讲么,一个烧火丫头天天安分守己,哪天吃饭菜里有肉就能高兴半天,等她忽然成了有头脸的大丫头了,想的就不是菜里有没有肉了,她想的是怎样才能勾搭上老爷少爷,开脸做个小妾,起码脱了奴籍!”

徐氏也回过了味儿来,虽然心里头想着那俩孩子挺好,多半不能出这事儿,可到底也是觉得这也是谁都说不准成的事情,李氏考虑到的这一层,自己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多少。

她连忙张口道:“难为大嫂了,还帮着考虑这么长远,操了不少心。这人有时候就跟大嫂说的一样一样的,看得再准成的,也不一定到最后真就那样子了。”

秋萤咂摸咂摸嘴,忽然道:“娘,我大娘娘说的也对。其实对人好,也不一定就非得给个什么名分什么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