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回头,郑老爹也走到了跟前,柳长青伸出手臂拦住他道:“郑老爹且回到力市上去,只是不要答应别家主顾了,等到夜里头再悄悄到南小巷来。”

说完又掏出一些碎银子递到他手中道:“郑老爹且先拿着,这是我预付给你的工钱。咱们夜里见。”

作者有话要说:风波渐起…

73.南巷夜谈(上)

柳长青与秋莹雇工不得,只得一齐回了南小巷。宛如见没带着雇工回来,连忙过去问是怎么回事。柳长青喝了口茶,便细细说给她听。

秋萤心里有点烦,便不愿听他们再说这事儿。出来问了青丛一声,知道柳公在外头池塘边上弄景致,就牵着大黄狗一个人找了过去。

到了池塘边上,果然见了柳公在那儿平整池塘临边的土地,秋萤凑过去问:“柳爷爷,你干嘛呢?你翻弄这儿的地干嘛啊?不会是想把花种这里吧?”

柳公笑笑道:“怎么不能种?可以栽几丛水仙,另外什么长叶草、矮茨菰、大水兰、百叶草、茶叶草、菖蒲、水蕨、芦苇,都行啊!”

秋萤笑笑,从柳公身旁的竹篓里拿出一把小花铲,跟着在那一起翻起土来,边夸道:“柳爷爷,你懂得真多。我就知道水里能栽荷花,将来能收莲蓬和泥藕;水里还能长菱角吃。”

柳公和蔼地笑笑道:“你说的都是结果子的,能吃的。爷爷种的大多是观赏的,中看的。”

秋萤指指池塘四周道:“柳爷爷,那这池塘四周全部都要种上吗?”

柳公摇头道:“花太满,少美感。花要是到了以多为美的时候,就得是大草甸子上,大山坡上,举目四望无边无际,那时候每朵花的本身就不重要了,看的是个远景,是个总景。咱这地方小,出不来那感觉,所以只要错落开,隔上二十几米,忽然一个小花圃出来了,就好看了。你看眼下这片地啊,到池塘上面也就四步长,我给它弄成一个五瓣花的外形,里面种水仙,外层种长叶草,层层叠叠。小花圃中间都种浅草,用同一个草种,将来看起来,就分外好看。”

秋萤咧嘴笑:“光听柳爷爷说,就觉得很好看了。”

柳公伸手轻捶了两下腰,似乎是有些酸痛,边道:“爷爷年纪大了,干活没有年轻的时候快了。要不啊,这整个园子,我一秋一冬就能收拾个差不多,栽上花木,来年就能满园春光,四季不落。何须三年时间啊!”

秋萤连忙站起身来,走到柳公身后去,从小竹篓里翻出来个干草蒲团给柳公递过去,看他坐下后,就给他捏起肩膀来,边道:“柳爷爷,不着急,咱慢慢干。我长青哥暂时也没有入仕做官的想法,这一秋一冬啊,都让他跟着你干。爷爷,我还有个想法,咱这菜园子反正还有闲下来的地皮,我想种几种药草,这玩意儿啊比菜还贵呢!”

柳公似乎对这事儿颇感兴趣,笑道:“这主意不错啊,要说草药,爷爷也略懂一些。像咱们北方的道地草药,种了绝对好销。什么甘草啊,柴胡啊,北五味子,细辛,窜地龙什么的,咱园子里都能种点。到时候辟出三亩来地,专门种草药也很好。这草药就算暂时销不好,也可以依据药理做成半成品存放起来,多少年也坏不了。”

秋萤便问:“柳爷爷,什么是道地草药啊?”然后压低声音道,“是道教圣地生长的草药吗?跟佛手山药一样的?”

柳公大笑道:“哈哈,不是不是,非也非也。这道地草药,说的就是咱们这一片山水里土生土长从古就有的草药品种。道地,就是地道的意思。”

秋萤也跟着笑起来,半晌若有所思地道:“柳爷爷,你说那两块佛手山药能出苗么?”

柳公捋捋胡子道:“怎么不能出苗?只要这山药没冻坏没腐烂,在暖房里好生侍弄,让它的生长条件跟之前一样,肯定能出苗。”

秋萤便也点头道:“嗯,一定能。”然后柳公又开始翻起土来,秋萤也凑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忙活起来。

两人干了一个多时辰的活儿,柳长青也找了过来,腰里还别了个水葫芦,问他们口干不口干。

柳公从竹篓里翻翻,拿出了个小酒葫芦道:“我这里有好酒喝,你给秋萤喝吧。”

秋萤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问:“长青哥,不是刚提上来的井水啊?”

柳长青便道:“是宛如给你凉的凉白开。这都入秋一阵子了,还敢直接喝冷水?”

秋萤抹抹嘴继续干活,不敢回嘴怕再被他说。柳长青接过柳公手里的铲子道:“我来整,爷爷,你休息会儿。秋萤又跑来烦你了吧?又跟你叨叨啥了?”

秋萤撇撇嘴,柳公笑道:“你这孩子,天天忙这忙那的,还不如秋萤陪我时间长呢,我就愿意听秋萤跟我说话,你是眼馋吧?”

秋萤便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

柳长青笑笑也不言语,低头专心干活。

秋萤看看日头,问道:“长青哥,你跟二姐研究这么久啊?想出什么办法了没?”

柳长青点点头道:“也不算什么办法。反正这事儿,就是姓石的暗中使绊子,不想让咱顺利盖暖房种菜而已,只要我们把暖房盖起来,把菜按时令种上,他这招儿就没什么用。这雇工的事儿,好多解决办法呢。一可以回密云雇工,大不了多花几个钱;二可疑自己动手,大不了晚上几日。如今时令还早,并不着急。”

秋萤便道:“既然如此好解决,你和二姐怎地还商量了这许久?还有,晚上叫郑老爹过来,是为了什么?”

柳长青抬头道:“都是一个目的,就是想知道姓石的到底想干什么?这招儿不成往后还能出什么招儿。”

这天午后阳光足,宛如带着青梅、青丛、根子、竹染一起在菜田里干活,这边柳公、长青和秋萤一齐弄水边的景致,都收工晚了些,饭也就晚了些。夜里饭还没吃完,大黄狗就叫了两声,根子开了门,来人正是郑老爹,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柳公、长青、宛如都放下饭碗,将郑老爹引到了堂屋厅里去说话。秋萤三两口啃完包子,嘱咐青丛、青梅端点心奉茶,也连忙跟了进去。

秋萤进门的时候,厅里刚坐定寒暄完不久。她笑吟吟地跟郑老爹打招呼道:“郑老爹,你看我是谁?”

郑老爹笑笑道:“自然是力市上雇工的小公子了。”

秋萤垮下脸道:“郑老爹你看出我是女的啦?”

郑老爹笑着点点头,伸出颤巍巍的手打开带来的食盒,端出来一盘子晶莹剔透的小点心来道:“柳少爷一出手就给了老头子三两多碎银子,老头子也没啥可报答的,趁着冰窖里头还有点碎冰,就做了这个给小姐尝个新鲜。”

秋萤好奇走上前,仔细瞅了半天道:“这是什么啊?是粥冻儿?怎么做的跟花儿似的啊?”

郑老爹笑笑道:“原本今夏里,老头子还有个小饭馆做生意。去年冬里头藏了不少冰,夏日里那四时鲜里闷热得很,很多人到饭馆点了东西,也吃不下多少去。老头子就用砂锅熬粥,放上点糖,放凉了之后放点碎冰块进去,每个桌上上一碗,去去暑气,也好敞开肚子,让客人们多吃点饭。”

秋萤再细细瞅瞅,又道:“可这个也不是粥里扔点冰块的事儿啊!”

郑老爹接着道:“这粥里除了绿豆红豆果仁之外,还放了果肉和黏糖,给冰块一冰冻成了一体,我用来盛放的粥盏是花朵形的,这粥冻儿也就成了花朵形的。如今天气渐凉了,也不宜多吃,就是图个新鲜。”

秋萤咧嘴笑笑:“谢谢郑老爹了,那我尝一尝?”

郑老爹含笑点头,秋萤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头,晃晃脑袋道:“嗯,又甜又冰又筋道。”说完又拿起一块,走到宛如跟前,塞进她嘴里吱吱呜呜地道:“呜呜,二姐,尝尝。”

宛如只好略用袖子挡了挡,将那粥冻儿也吃了下去。

那边柳长青开始了正题。他咳嗽两声,转向郑老爹问道:“老人家,这次请您过来,其实是有事相询。”

郑老爹连忙道:“柳少爷但说无妨,可是要问那四时鲜石老板的事情?”

柳长青点头道:“不瞒老人家,正是如此。如今我不犯人,人却暗中为难于我,就算躲过了这次,躲过了下次,却防不了每次次次。长青听闻郑老爹也与那姓石的有过嫌隙,所以想在老爹这里打听一下那人的底细,不知道老爹肯不肯帮忙?”

郑老爹拱手道:“不知道柳少爷想打听点儿什么?老头子虽然穷困潦倒,但世居京城,一些事情还是清楚明白的。”

柳长青想了下,回道:“比如这石老板是哪里人氏?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开始做的什么生意?如何当上的四时鲜的老板?又是何时招揽了皇城的菜蔬供应生意?何时变得飞扬跋扈、欺行霸市?为何一直没有人管?他对付南小巷是惯例如此,还是别有原因?还有,就是,可知道他的背后,有何大人物为之撑腰?”

郑老爹沉吟半晌,下定决心般,忽然抬头,语出惊人地道:“要说这四时鲜的石老板的幕后靠山,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顺天府尹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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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南巷夜谈(下)

且说这郑老爹一言既出,语惊四座。柳公与长青四目一交,皆感诧异。那里秋萤管不得许多,当即问出声来道:“郑老爹,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不会是弄错了吧?我们虽然进京日短,但是对于柳大人的官声还是略有耳闻的,我还曾听过一个赞扬他为官清廉公正的童谣呢。”

秋萤咳嗽两声,学着孩子们的调子念唱道:“顺天府,杨柳青,公正断案好廉明;锄恶霸,护百姓,声名远播四九城。”然后笑笑道,“我只记了这两句。总而言之,柳大人既然是个为民做主锄恶霸的好官,又怎么会暗中做些豢养恶霸的事情呢?”

郑老爹并不着急,只叹道:“起先,老头子也是不信的。当初我被那姓石的弄得是业破家散,还带累了我那没出世的大孙子。我儿一纸诉状告上了顺天府,等了两日却不闻传唤。我儿想着去衙门里头问个究竟,刚到了衙门后门,却见到柳大人亲自将那姓石的送了出来。那姓石的口中说着,当年多靠柳大人提携,他才做了这四时鲜的老板,如今他惹了点儿麻烦,还希望柳大人能够相助一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柳长青略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柳大人是如何回这话的?”

郑老爹接着道:“我儿当时吃了一惊,藏到胡同拐角处的石墩后头,又听了两句。又惊又气又怕被发现的,他也没说字字句句原原本本听得清清楚楚,不过意思是断断错不了的。那柳大人并没有否认姓石的说的话,也没说要帮他还是不帮他。只是告诫了他两句,要他好好做生意,不要欺行霸市、欺负百姓。我儿听到这里,大喜过望,想这柳大人虽与姓石的有些渊源,却似乎并不打算维护于他。当即就想蹿了出去求大人给伸冤做主。岂料柳大人接着话风一转,告诉那姓石的,这次的事儿他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下不为例。”

柳长青接着问道:“当时那状纸已经递上去两日?柳大人明知此事非小还如此说?”

郑老爹点了点头。

柳长青冷哼一声,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来,嘴上却淡淡地说了几个字:“哼,果然是知人知面难知心。”说完将脸转向柳公道,“爷爷,看来我看人果然还是不准。”

柳公未置可否,却忽然开口问郑老爹道:“老兄弟,可知这姓石的老板全名叫做什么?祖籍何处?以前做过什么营生?”

郑老爹点头答道:“知道。叫做石永寿,祖籍好像是通州那边的,大概十四五年之前到的京城,以前他是做什么营生的,老头子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细细一想,柳大人似乎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到的京中做官,不过当时还不是顺天府尹。”

柳公闻言似乎一愣,接着便陷入了沉思。柳长青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听见。秋萤上前晃晃他胳膊,喊道:“柳爷爷,柳爷爷!长青哥叫你呢!”

柳公这才回过神来,问什么事。

柳长青若有所思地问道:“爷爷,莫不是认得这石老板?”

柳公却摇了摇头道:“不识得,不识得。爷爷只是在想,当年离宫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十四五年前的事情。”

秋萤乐呵呵上前继续拉着柳公的袖子晃道:“爷爷,别想那些陈年旧事了。上次二姐还说呢,人要是爱想以前的事情了,那就是差不多老啦。所以,爷爷,咱们不想那些了,说正事吧。”说完还特意冲宛如那边求证道,“是吧?二姐?”

宛如刚打开门,接过青丛与青梅泡的茶与奉来的点心,听到她问,就笑着道:“是啊,我听咱娘说的。”奉好了茶和点心,宛如又坐了下来,也跟着道:“老人家,前些日子我们才听说了你家中的变故,心下唏嘘不已,本来想着找时间过去家中看看,是否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却恰逢铜锣湾家中有事,长青哥又是乡试在即,一番忙乱过去了这许多时日,终究也没顾得上。如今却没想道,我们回来了有空了,麻烦也跟着来了,而且还是那个欺行霸市的姓石的,这往后也不知道咱们是谁帮谁了,唉!”

秋萤愤然插话道:“自然是我们互相帮助。我还就不信这姓石的一非皇亲二非国戚,还真的就能在四九城天子脚下只手遮天!就算柳大人真的是在他背后撑腰的高官,我也不怕他。有理走遍天下,大不了我告御状去!”

柳长青脸色一变,喝道:“不得胡说!你还告御状,你状告何人?有何冤屈?”

秋萤见长青神色严厉,竟是以往不曾有过,当即心下一惊又一阵委屈,嘴上却大胆顶撞道:“有何不可?我状告四时鲜石永寿欺行霸市,豢养恶奴,毁人家业,伤人性命!状告顺天府柳乘云枉有青天之誉,私行宵小所为,包庇恶霸奸商,有违圣人古训,愧对皇上恩泽,不配官居高位!”

柳长青脸色泛青,大声叱喝道:“你还不知道住口!”

宛如见柳长青真的动了气,一把将秋萤拉了过来,也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跟我出去!”

说完道了个失礼,叫他们继续商议,然后就拉着秋萤来到了院中。

秋萤自小一直爹疼娘爱姐哄着,柳长青这许多年也一直对她百依百顺,虽然教导事理的时候,也曾经严厉过,却从没有似今日这般如此喝斥,她心头憋屈不已,出了堂屋门就甩开宛如,独自向后院竹林跑去。

青丛、青梅自屋内看见了,连忙提着灯笼给拿了件披风出来,宛如叹口气,接过一盏纸灯笼,披上斗篷,拿着那件披风,连忙追了过去。

到了后院,就听到竹子咔咔作响,竹叶子也跟着窸窸窣窣,她连忙道:“哎吆喂,三小姐,你就是拿竹子出气,也得仔细自己脚疼是不是?你穿的那可是软缎面的绣花鞋,可不是什么牛皮靴!”

秋萤一张小脸儿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通红通红的,撇嘴道:“二姐,我哪里说错了?明明就是那个姓石的恶行在先,柳乘云包庇在后,官商暗中勾结,不只欺压还欺骗了这许多百姓。长青…哼,我才不叫他哥,他凭什么不让我说?还那么大声喝斥我?”

宛如连忙正色道:“你啊,这两年个头蹿了不少,种菜手艺也越发了得,但是心智却还是没长大呢,说话毫无顾忌,一点也不知道世间险恶。”

秋萤抱头蹲□子道:“啊——我不管!二姐,你也说我,我明明没错!”

还没待宛如说什么,又站起身子来,当当当冲着颗粗壮的竹子连踢了几脚。

宛如却忽然严厉起来,正色喝斥道:“怎的?二姐说你两句,也不行了?这脾气何时变得如此大了?你再踹那竹子试试?给我看哪?”

宛如一生气,秋萤又熄了点儿火,嘟囔道:“二姐,我不是冲你。”

宛如见她不放肆,也就缓了点儿声音,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呢?我问你,你自己想想,这些年是我疼你还是你长青哥更疼你?”

秋萤话到嘴边又咽了一下,回道:“都疼!”

宛如一乐,忙道:“不用掩饰,呵呵,是我问的不好。我再问你,是我惯着你还是你长青哥惯着你?”

秋萤往竹子上头一倚,歪歪着抱臂不说话。

宛如道:“你不说话,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儿。自然是长青哥惯着你多。那你说,他怎会无缘无故的喝斥你呢!”

秋萤仍旧抱着胳膊不松开,脸却转了过来。

宛如将披风递给她,她也接了过去,裹在了身上。

宛如道:“也是,家里人也没跟你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平日里要是找你一起去听戏文什么的,你也是躲得远远的,宁可去菜地捉虫子。也难怪不知道。”

秋萤连忙问:“不知道什么?”

宛如道:“不知道天高地厚呗!你可知道,你刚才那番话,可是大不敬!”

秋萤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宛如哼一声接着道:“自古以来,仕农工商,天下四行,仕居首位商最末。民告官,本来就是大不敬之事。若不是仇深似海冤比天高,哪个会去做这等事?自古民不与官斗,你可知道是为什么?且不说斗不斗得过,单说这民告官的第一件事,就没几个人能舍得出命办得过来。”

秋萤问道:“是什么事?”

宛如道:“父母官,父母官,官便尊贵如同父母,民告官,首先不孝。官食君之禄,为国分忧,代表的皇权,民告官,也是不敬。假如不孝不敬却不得不告,那就必须先滚过钉板,倘若还有气息,那才能说告不告的事情。告输了,不用说,罪加几等。就算是告赢了,那也要挨板子的。”

秋萤怔然,宛如接着道:“那柳乘云,如今贵为顺天府尹,你呢,一个平头小老百姓,还是个妇道人家,刚听得了别人几句还不甚明白的话,就叫嚷着要去告人家,还要去告御状,你说是该说你无知无畏呢,还是狗屁不懂!你说你叫不叫人操心啊?那郑老爹虽然与姓石的有冤有仇,却必然是不肯得罪柳大人的,你不知道他儿子后来撤了告诉吗?这就显见得人家的态度。你在他的面前数落几句姓石的也就算了,你却连柳大人都牵连进去了,还那么的义正词严的,什么枉有青天之誉,私行宵小所为,包庇恶霸奸商,有违圣人古训,愧对皇上恩泽,不配官居高位!你词儿倒是不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啊!”

秋萤心下惴惴,半晌讷讷道:“有…这么严重么?我不是没干啥吗!二姐,你不是吓唬我的吧这番话?你听谁说的?”

宛如道:“咱家里头与四时鲜的这事情,我告诉了你二姐夫。我们有时候就商量个几句,当时虽然不知道那姓石的背后是谁在撑腰,但管保是个大官没错。你二姐夫便说了,最好是避其锋芒,不要争强斗胜。做生意讲究个和气生财,不必斗个你死我活。再说了,自古民不与官斗。那滚钉板什么的,也是他告诉我的。这些长青哥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叫你住口。”

秋萤倚着竹子思量了好半晌,宛如自问把事情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考虑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便也不去打扰她,陪着她让她静静地想个清楚明白,日后做事说话的时候,知道三思而行祸从口出稳当着点儿。

又过了盏茶时分,秋萤还在那里倚着竹子出神,宛如便出声唤道:“三儿,干嘛呢?还没想明白?”

秋萤振振斗篷,抖落了些发黄干枯掉落下来的竹叶子,站直了身子,回头道:“二姐,我想明白你说的话了,也知道是怎么个意思。你放心,我以后说话会注意分寸,也会注意控制自己的脾气。”

宛如欣慰,正要开怀笑笑,却听到秋萤继续接着道:“但是,这世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那姓石的恶霸阴狠可恶,姑息纵容他的也必然是个狗官。二姐,你想没想过,现如今是我们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别人要欺负你,不是你委屈了就能求全的。当初家里置下这南小巷的家业,安排我来到京城,不是为了叫我种菜孝敬那姓石的,给他发财的。他如果只是因为我们供应停云楼菜蔬而不给他,这次阻扰一下我们盖暖房聊以泄愤,也就罢了。毕竟他没明着像欺负郑老爹那样来对付我。但是如果他继续欺人太甚不依不饶明枪暗箭再耍阴招,那我就要对付他!我也看明白了,这姓石的就是条恶犬,你越跑他越追着你咬。往后我也不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要怎么着儿!”

宛如叹气还想再说什么,秋萤又哼哼两声道:“还有长青哥。往日说的好听,什么人若犯我,斩草除根。怎么个斩草除根法儿,我却没看出来!你们一个个都是,知道得越多,顾忌得越多。等人家欺负到家门口,骑到你脖子上拉屎的时候,再着急也晚了!”

秋萤一番侃侃而谈,胸口起伏不已,那边柳长青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问道:“哦?怎么个晚法儿?”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还有更,亲们,别忘记给俺撒花花!另外,谢谢所有收藏了北北专栏的亲们,终于过去了那个尴尬数字250,嘿嘿。

75.韬光养晦

柳长青又询问了郑老爹几件事情,便客客气气的将之送出了家门。回到屋子里,柳公便道:“刚才青丛过来了,说秋萤在后院竹林那儿呢!”

柳长青嗯了一声,又匆匆地走向了后院。人一到,正好听到秋萤抱怨他那几句。他立时心里头微微难受起来,却仍旧刻意淡着声音问她道:“哦?怎么个晚法儿?”

宛如见长青来了,就缓缓走了过去,经过柳长青的时候小声道:“你好好跟她说。”然后便回到前院儿去了。

柳长青踱步到竹林边上,秋萤叽里咕噜地发了一通牢骚,此时已经略略平静起来,想起来长青一直对她挺好,自己刚才却埋怨于他,心里就有点不自在。

柳长青深吸一口气,先放低姿态道:“秋萤,长青哥错了,不该那么大声的喝斥你,没给你留面子。”

秋萤登时眼眶有点热,半晌才道:“长青哥,刚才二姐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不用道歉,我不生气了。再说了,你这些年都对我这么好,照顾我维护我教导我,是兄长也是师长,就算是数落我几句,哪怕打我几下,其实也是没什么的。”

这话听到柳长青耳朵里却变了一个味道,“兄长”“师长”什么的,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得多,听秋萤这么说,便以为她不仅生气,还跟他生分了。

柳长青心头微颤着,伸手去握她的手。两人刚刚闹了点小别扭,秋萤觉得有点尴尬,却也没挣扎,就由着他握着,然后笑一笑看着他。

柳长青心头又是一阵的失落,毕竟这要是之前,她早就一双眼睛左右瞧瞧,无人的情况下早就顺势挤到他怀里来了,甚至还会红着小脸儿小声说:“长青哥,亲一个。”

柳长青原本想跟她解释来着,自己为何动怒,当时什么情况,可能有何后果。但是,秋萤一句话“刚才二姐都跟我说了”,又将他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他想了良久,才又道:“秋萤,你想怎么做?”

秋萤愣了下,才明白过来长青是问的打算怎么对付那姓石的。她想了一会儿,慢慢道:“二姐夫说的对,做买卖讲究个和气生财,咱们是过来种菜卖菜的,不是过来斗死斗活的。不过,我也知道,自古商场如战场,想要如何如何,都得先保证自己别被别人干掉了。四时鲜的目的明确得很,就是想把咱们这眼中钉肉中刺拔下去了,他明着不敢如何,如今转使阴招了。我一时气愤来了个战前宣言,不想没激发士气,倒吓着你们了。”

柳长青不语,秋萤接着道:“我说什么后悔也晚了,其实是想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家都开始行动了,咱们还顾忌良多畏首畏尾的,等到想要回击的时候,说不定人家已经得手了。”

柳长青这才笑道:“你怎么知道咱们没有行动呢?”

秋萤愣:“嗯?”

柳长青笑着又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想那石老板与你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你是张家的三小姐,说明人家已经做了功课。那这次,你觉得我将郑老爹请过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开始还击之前的准备么?”

秋萤继续凝神听,柳长青便多说了几句:“你既然都说了,商场如战场,那两军交战之前,你是不是得先知道一些情报?比如敌方大将是谁,先锋是谁,有何战绩擅长如何排兵布阵?此次所带兵马几何?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带了什么攻城武器?后方粮草供应如何?”

秋萤听出了点儿门道,便道:“长青哥,外头冷,咱们进屋说去。”

柳长青跟着她去了后进里她住的房间,两人在堂屋小厅里坐下,秋萤又烫了盏热茶过来,道:“长青哥,你打算怎么做?”

柳长青啜了一口茶,皱眉道:“根据如今得知的情况,可以知道对手是一员商场老将,纵横十几年尚无败绩,手下喽啰众多,且背后有官员支持;对待对手,狠辣阴鸷,就算不弄到你人亡也要看着你家破这才罢休;他是皇商,手里还握着大半个四九城的菜蔬供应,财力庞大粮草充足;如今顾忌着点儿我的举人身份,顾忌着点柳大人与我们交好,采取的是类似偷袭暗杀放冷箭的策略,想叫我们知难而退,或者是顺服于他,挣点儿小钱发点小财。”

秋萤点点头,又问:“长青哥,我们应该怎么做?”

柳长青道:“如今阻挠我们雇工什么的,这都是些小打小闹,正戏上场前的暖场段子,用来试探我们的态度和虚实。秋萤,我们如今财力拼不过人家,后台拼不过人家,喽啰兵马什么的更是别说。所以,硬来肯定是不行的。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忍辱负重,然后再图卧薪尝胆,最终三千越甲可吞吴。”

秋萤皱眉道:“会不会忍着忍着还不行,一步步被人家逼到死胡同,再无还手之力啊?”

柳长青道:“我们忍耐是为了麻痹对方争取时日,做出一幅胸无大志,只是因为略有小财所以想享福的样子,不要扩大种菜的规模,另外抓紧时日将园林的景致弄出来,这景致有何作用,你也是知道的,这条要是做好了,我们就能切断他的皇宫菜蔬供应,将皇商的身份抢了过来,同时还能结识诸多的达官显贵,这样财力后台都可以与之一拼了。至于什么喽啰之类的也别怕,树倒猢狲散罢了。当然了,在我们园林落成,景致见好的时候,要提防他狗急跳墙。而且,我会继续打听他和柳大人之间到底是何因缘纠葛,假如将他后台这线儿也给断了,我们就安枕无忧了。”

柳长青最后道:“秋萤,会咬人的狗都不叫,知道么?再说了,我们是弱势的一方,要想以弱胜强,就要韬光养晦,然后出其不意,才能克敌制胜。忍让,只是暂时的妥协。这第一步,我会找个稳当的人,替我去一趟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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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张瑞年带着铜锣湾与附近村子里找的泥瓦匠人上了京,几日时间就按照柳长青给出的图纸将这八个暖房建了起来,宛如和秋萤一起将反季菜蔬栽了进去。

张瑞年的身体有些不好,时常咳嗽,天气一变,或者是干活累了,引发起来之后,总要咳嗽个十天半月的才能见好。宛如和秋萤商量了一下,暖房建成后,没让他回去,留他住了下来,在京城里有名的大药铺请了个大夫,给诊断调理一下。顺便也让大夫给柳公把了个脉,毕竟年岁大了,适当进补一下也有必要。

这天秋萤跑到小厨房给张瑞年和柳公煎药,柳公和长青则趁着冬日未到一起在园子里弄景致,四时鲜最近也没什么动静,生活重又恢复到了平和无波的时候。

秋萤将煎好的药给张瑞年端了过去,嘱咐他一滴不剩地都要喝了,然后就收拾食盒,准备去给柳公将药送过去。

张瑞年拦住她道:“你们姐儿俩也真是的,将我当成个病人看了,我如今只是略略咳嗽两声而已,天天灌我些苦药汤喝也就罢了,还将我给关在屋里歇着,有什么好歇的啊?柳公都这么大岁数了,日日的在外头干活儿,我待也待不住啊,这样吧,你也给我准备个花铲,药汤也一并给我带着,我跟你一块去找柳公,在那儿一块喝药汤,一块干活。”

秋萤急道:“爹,你怎么不听劝呢!你没听大夫说嘛,你那是季节性的咳喘,还跟炭翁爷爷学会了抽旱烟,心肺里积了些烟毒,虽然如今好些了,但是那病根还在,得慢慢清毒去淤调理过来,要不越犯越严重。还有,我跟二姐商量了,家里再多雇俩人吧,那炭窑这么呛人,你不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