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恨天虽然伤势无碍,但在拳法上远不是长生大师这少林拳脚第一的大宗师的对手。即便以指代剑,毕竟也不如三尺龙泉那么得心应手,不过数招便被逼得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之力。手忙脚乱中见自己长剑尚插在一旁,萧恨天灵机一动,一个转身便闪到剑后。刚好长生大师一脚扫来,陡见地上插着的宝剑,他赶紧收腿不迭。这一变化早在萧恨天预料中,趁这一次计算好的意外,萧恨天偷空一指竟把长生逼了个踉跄,萧恨天这才第一次占到些上风。

长生退开半步,跟着又扑过来。萧恨天立刻绕剑而走,让地上的死剑总是护住自己身体要害和拳法的空隙,竟以“剑不动,人动”的办法来使剑。有利剑护体,萧恨天攻势大盛,渐渐开始占尽上风。本来地上插着的死剑,任谁一巴掌都能打飞,但高手相争,招招环环相扣,怎容长生大师有闲暇顾及地上的死物?数招一过,竟中了萧恨天一拳,长生一怒之下,拼着再受对方一击也要先打飞地上长剑。哪想就在他一脚踢飞处处钳制他的长剑时,萧恨天已变掌为指刺中他的肩胛。长生只觉一股炽热激流透体而入,直扎入自己气海丹田,差一点便让自己真气失了控制,浑身一软也差点摔倒,忙退开数步,但胸腹中那口热血再也压不住,不禁“哇”的一声喷了出来。幸好对方并未乘胜追击,长生大师忙深吸口气压住伤势,这才叹道:“少侠真是把剑用到了极致,居然能把地上插着的死剑也使得这般灵活,这才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至高境界啊!贫僧败得不冤。”

萧恨天忙道:“在拳脚比试中,晚辈却以剑来抵挡大师拳脚攻势,实在胜之不武,惭愧!”

长生大师连连摇头:“贫僧让你弃剑比拳,本身就已不公,何况你自始至终并未碰剑一下,你这一场不仅赢得聪明,更赢得精妙!”

“好!大师既然如此说,我就算厚颜赢下了这第十场!还有何人出战?”萧恨天昂然高呼。群雄面面相觑,俱没想到少林拳脚第一的罗汉堂首座长生大师,居然会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败下阵来,居然就败在地上插着的一柄死剑上。更没想到这来路不明的小子不仅剑法出神入化,就连内力急智也不同凡响。即便他已伤在长生大师拳下,却也没人敢轻易向他挑战了。就在这寂静中,突听崆峒掌门丹丘子问道:“少侠,贫道所掌崆峒一派,有一上古剑阵名太乙,乃本派先祖所创。从创立之日起便从未与人对敌过,只因为这剑阵对每一个参与者要求都非常之高,能达到这要求的剑手本身就已经是一流高手了,所以完全没必要也不屑于靠剑阵对敌。不过贫道今见少侠剑法这般精妙,突然生出检验这剑阵威力之心,不知少侠能否让贫道一了夙愿?”

方才萧恨天与长生大师比拳时看得目瞪口呆的吴法吴天兄弟此刻才回过神来,一听这话便都齐声反对。但萧恨天却冲他们摆摆手,然后对城头上的丹丘子道:“道长尽管让门下排出剑阵便是,若一个个来,一百多场比试要打到什么时候?”

“那好,”丹丘子点点头,然后正正自己衣冠,用有些庆幸的口吻自语,“幸好贫道师兄弟五人这次尽数赶来,不然还排不成这阵势呢。”

群雄一听尽皆哗然,俱没想到排下这太乙阵的剑手,竟是包括崆峒掌门在内的崆峒五老。这五人任谁一个在江湖上都是罕见的高手了,就算不用什么阵式,这五人联手也足以战胜任何人。大家更没想到的是,丹丘子以一派掌门之尊,居然不惜与师兄弟联手对付一个晚辈。不过大家立刻又释然了,想丹丘子的师父当年便是死在魔教手中,他对付魔教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再加崆峒派行事一向不那么正大光明,把它算作名门正派多少都有些勉强。

片刻间崆峒五老尽出,在城下依照太乙阵方位把萧恨天围在了中间。五人俱是罕见的用剑好手,只往那儿一站便有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场中气氛一时凝重无比,群雄平息定气,只等着欣赏崆峒一派从未对敌过的太乙剑阵,与眼前这个剑法内功都震惊天下的无名高手的大决斗。

日头早已偏西,残阳在空旷的战场中投下一抹灿烂的余晖,给偌大的决斗场增添了一种死亡的凄美。就在这带有临终气息的晚霞中,崆峒太乙阵终于发动了,只见崆峒五老五把长剑如五团银光闪闪的活物,片刻间便连成一片银网,把萧恨天彻底裹在中央,再看不清其身形面目。

六柄长剑在场中翻飞起舞,却听不到一声相碰,只有“嘶嘶”的破空声响成一片,就像万千条毒蛇在同时吐着信子,让人浑身毛骨悚然。欧阳飞云在城头俯视着场中情形,不由叹道:“想不到崆峒这剑阵果然是精妙,更兼五老的剑法如此毒辣,即便是金刀银剑之辈,陷在这剑阵中恐怕也难以逃脱。”

“未必!”一旁的青云道长缓缓摇头反驳,“这剑阵虽然精妙,可创立者似乎也未达到无迹可寻的剑道至境,所以它设计对付的也只是世间有形之剑,而这年轻人偏偏就有无形之剑。如果崆峒五老能坚持千招以上,还有可能把这小子困得伤势加重而败。若这剑阵不能坚持五百招,崆峒五老就要蒙羞。”

欧阳飞云也看出了其中关键,不禁连连点头:“没错,不过这小子先已伤在长生大师拳下,这次即便勉强胜出,也必定是个惨胜。”

话音未落,场中剑光陡然散乱,萧恨天已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崆峒五老包围。只见身后五老三人大腿受伤栽倒在地,两人手腕中剑鲜血长流,五人竟皆受重创,崆峒镇派之宝的太乙剑阵也被破了。那边萧恨天跌跌撞撞地冲出剑阵后,也是一跤跌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吴法吴天见状忙抢上前扶住。只见他大腿、前胸、后背皆有血迹渗出,显然也是受伤不轻。吴天忙以随身金创药为他止血,吴法则扶住他哽咽道:“兄弟你别打了,下一场老哥哥替你出战!”

萧恨天有些疲惫地摇摇头:“不行,说好不能替代,我还能坚持。”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以剑拄地仰头问道,“还有谁来?”

任何人也能看出萧恨天已是强弩之末,但群雄却鸦雀无声,无人应答。萧恨天战前释放欧阳天虹,迎战邛崃、少林、崆峒等数派高手,在生死关头也未施杀手,放过无数对手性命的行为,早已赢得了众人的敬佩,对他竟生出隐隐的同情,甚至产生不愿出战的念头。即便有人有心捡这个便宜,但只看萧恨天方才胜邛崃、战长生、破太乙的气概,也让一般人不敢再轻易冒险。像青云道长这样的一流高手又不愿自堕威名乘人之危,因此场中一时竟无人应战。欧阳飞云见状暗自焦急,却又不好让九天城的人出手。方才对方已轻易放过欧阳天虹,江湖上讲究礼尚往来,恩怨分明,九天城此时若再派人出战,定会令天下英雄不齿。欧阳飞云正焦急间,突听身后有人道:“盟主,彭龙愿代表我沧州彭家出战,以击杀此獠!”

欧阳飞云回头一看,却是彭家堡这次派来的代表彭龙。欧阳飞云松了口气,跟着又叮嘱道:“此人虽已是强弩之末,但其所习内功潜力无穷,万不可大意,还是多带帮手吧!”不知怎的,欧阳飞云竟有些担心起己方人的安危。哪想彭龙并不领情,只淡淡道:“不必!彭龙愿孤身出战,即便是输,至少也输得堂堂正正。”

欧阳飞云脸上一红,眼中闪过隐隐的怒意,不再开口。彭龙见他不再反对,便傲然一拱手,大步下楼,在周围群雄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昂然出城而去。

彭龙的出战让萧恨天十分意外,同时也有些难过。虽然对彭家后辈并无多少好感,但这毕竟是义母的娘家子侄,看在义母面上萧恨天实在不想与之对敌,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明说,只得抱拳道:“还望彭兄手下留情。”

“留情是不可能,”彭龙冷冷道,“除非你扔剑投降。”

萧恨天心中暗叹,强提几近枯竭的内力稍稍压下伤势,对彭龙点点头:“请赐教!”

彭龙不敢大意,从背上拔出长刀缓缓绕着萧恨天游走。即便对方已身负重伤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只在外围觊觎萧恨天的虚实和可能的破绽。萧恨天见状干脆以剑拄地,却不是对彭龙有丝毫轻视,而是在暗暗调息,方才崆峒太乙剑阵对他的打击,远超过了少林长生大师。若不是凭着不屈的意志,他甚至都想倒下算了。

彭龙终于开始试探着出招,长刀以虚招一掠便退,小心翼翼地与萧恨天保持着距离。只试得数招,他便知道萧恨天伤得果然不轻,行动不仅勉强,步伐甚至都十分迟缓踉跄,衣衫上更不断有血渗出来。他心中暗喜,却不急于出招,反而退开半步在外围绕场游走,打定主意要等萧恨天自己失血倒下。

萧恨天见状干脆盘膝坐于地上,剑横怀中闭目养神。彭龙也不为所动,下定决心要耗到对方彻底失去威胁时再出手。二人这一战顿时显得十分滑稽,一个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一个绕着他缓缓游走,半晌也不见二人出招。周围群雄渐渐响起了阵阵嘘声,对彭龙这伎俩颇为不齿,吴法吴天更连声讽刺道:“这龟儿子当年被咱们兄弟两耳光给打怕了,现在跟人比武胆子都小得可怜,干脆躲回家吃奶去算了,还出来走什么江湖?”

彭龙早认出了吴法吴天兄弟就是当年在自己爷爷七十大寿时搧了自己两耳光的怪客。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不惜出战,以报当年那两耳光之仇。虽然他还不知道萧恨天是谁,不过既然这两个怪客如此紧张他,彭龙便要杀了他来报仇。见吴法吴天又提起当年那事,彭龙心中怒火狂升,再加周围群雄的阵阵嘘声和吴法吴天不住的讥讽,他再没耐性等到萧恨天自己倒下,立刻出刀攻了上去。

萧恨天仍盘膝于地,只以一手出剑抵挡。即便如此,彭龙狂如急雨的风雷刀法竟无法占到上风,萧恨天总是在他一招刚起时抢先指住他的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变招躲闪。看在旁人眼里,便像是他独自在围着萧恨天舞刀,而萧恨天则不时以剑指点,使他把刀法舞得更圆更急一般。

群雄不知就里,一时哄然大笑,有几个想巴结彭龙却又没明白其中关节的马屁精还连声鼓掌称赞:“彭家风雷刀法果然如暴风骤雨一般,堪称天下第一的刀法,彭少侠更是把家传刀法使得出神入化,这一战堪称武林经典。”

这话听在彭龙耳中比打他耳光还难受,他再受不了这刺激,拼着受萧恨天一剑也要把他斩于刀下,一刀横扫千军不留后路地横劈过去,完全不理会萧恨天刺向他咽喉的一剑。他想抢在萧恨天剑到之前斩了对方,现在只看谁更快。经过方才一番试探,彭龙敢保证自己的刀将快过对方强弩之末的剑。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险中险逢凶化吉 奇中奇死而复生

事实也确如彭龙所料,这不留后路的一刀果然抢在了萧恨天前面。只见萧恨天身子随着刀势突然栽倒在地,吴法吴天见状,一声大叫扑上前来,却立刻又顿住了身形。只见彭龙保持着一刀挥过的姿势纹丝不动,泥塑木雕一般,脸上满是恐惧之色。萧恨天则平平地躺在地上,手中长剑正顶在他的咽喉之上,正不住喘息,显然并未中刀。吴法吴天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却不清楚方才的情况。原来萧恨天在刀锋几乎要够着自己脖子时突然顺着刀势倒了下去,抢先躺在了地上,手中长剑依然指向彭龙咽喉。彭龙的长刀完全劈在了空处,顿如高楼失足般眼睁睁看着下面对准自己的剑尖,却依然无能为力地把自己咽喉凑上去。若不是萧恨天于最后关头把剑缩回了一寸,他的咽喉早已被洞穿。

“你败了。”萧恨天吃力地笑笑,方才倒地那一下又牵动了伤口,鲜血再次喷涌出来。不过他却无心理会自己伤势,心中只为让彭龙输得如此之惨而愧疚,忙收回长剑。正要挣扎着爬起来,彭龙却突然一声厉喝,一刀斩向萧恨天胸膛。这一下变化如电光石火一般,萧恨天躺在地上根本无法招架,只凭本能和身一滚,总算避过了刀锋正面。但这一刀仍划过他的后背,留下一道长达一尺的刀痕。这一下变化兔起鹘落,吴法吴天想要救援却已经迟了。二人一声大叫,一拳把彭龙击得倒飞出去,跟着抱起萧恨天。只见他牙关紧咬,面色惨白,豆大汗珠滚滚而下。再看后背,只见那伤痕深达筋骨,几乎横贯整个后背。吴天见状一声怒吼:“我要杀了那小子!”

说着刚要一跃而起,手却被萧恨天一把抓住,只听见他用虚弱至极的声音低语:“放……过……他,别……为难他!”

“兄弟!你……”吴天不忍挣脱萧恨天的手,只得把牙咬得“嘎嘣”作响,脸上老泪纵横。吴法则手忙脚乱地掏出药瓶,把金创药全部敷裹在那道刀口上,可仍然无法完全止住汹涌而出的鲜血。吴法忙撕下自己衣衫,紧紧捆扎住萧恨天后背,边捆扎边哭道:“兄弟你别打了,你已经尽力,任何人也不会怪你!咱们走,咱们离开这儿。”

远处那些魔教信徒俱跪倒在地,哭拜道:“恩公你放弃吧,我们不要你救,你的大恩大德咱们就是死了,下辈子也定会记得!”

群雄默不作声,彭家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重伤的彭龙抬回去之后,场中就只剩下萧萧的风声和魔教信徒们的呜咽。寂静中突听欧阳飞云叹息道:“少侠,你虽拼死帮的是魔教妖邪,但在我欧阳飞云眼中,依然是世间罕见的好汉子。你走吧,我们不会为难你。你既然已无力再战,也算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谁说我无力再战?”萧恨天说着便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吴法吴天拦住。只见吴法老泪纵横,哽声道:“兄弟,这次老哥哥就作一回主,把你带离此地!”说着便要把萧恨天抱起来,却被萧恨天一把抓住衣襟,用从未有过的严厉眼神盯着他一字字地道:“若是如此,咱们便不再是兄弟。扶我起来!”

在萧恨天从未有过的眼神逼视下,吴法只得扶住他慢慢站起来。待完全站住后,萧恨天便推开两位义兄,抬头对城上群雄喝道:“还有谁来?”

群雄默不作声,都不忍上前做这最后一击,寂静中只听见远处普惠大师突然叹息道:“施主,既知不可为,何必再为之?”

萧恨天转望普惠大师,反问道:“当年大师青狼寨身中三百余刀依然坚持,是否也问过自己可为或不可为?”

普惠大师一时哑然,便在这时,突听一个魔教信徒大声道:“恩公不用再战了,咱们现在退出十丈外,这就不在计算之列。恩公既然已经赢下了十多场,依照约定,已经救下普惠大师了。”

说着那教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胸膛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众信徒立刻想通这一点,便都跟着站起来,相互扶持着向十丈外退去。这时突然响起欧阳飞云森寒冷厉的声音:“方才约斗之前便已经点清人数,包括普惠大师在内共一百六十四人,无论你们现在退到哪里,人数依然是一百六十四人。”

众教徒一时怔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听方才发话的那个教徒突然大声道:“我看咱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你们一定是数错了。”

一旁的欧阳瑞雪立刻大声反驳:“胡说!我亲自数了三遍,岂会数错?”

“是吗?”那教徒突然咧嘴一笑,“我看你是数错了,其实我早已经死了,难道你没看出来?”说着那教徒双手握住胸膛上插着的箭杆,微笑着使劲往里一插,然后就慢慢软倒在地,转瞬之间真的死了。

周围的教徒们静默了片刻,然后就学着他的样子,把身上的箭弩使劲插进自己要害。身上没有中箭的信徒也从地上捡起利箭,毫不迟疑地插进自己心窝。片刻之间,一百六十三名魔教信徒尽数倒下,无一生还。

群雄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只感到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心底直传遍全身。视死如归的汉子大家也见过几个,但一百多个视死如归的百姓,大家却从来没见过。众人都在心底自问:是什么样一种魔力能使他们如此?

夕阳沉隐,群山呜咽,就在这满目血腥凄凉中,陡听萧恨天一声悲嘶:“苍天,我是救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说着仰天喷出一口血雾,重重摔倒在地,浑身僵直,双目圆瞪。吴法吴天顿时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见萧恨天模样,立刻又吓得六神无主。吴天忙拍打着萧恨天脸颊哭道:“兄弟你别吓我,快醒醒!快醒醒!”

二人手忙脚乱折腾了半晌,才见萧恨天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眼珠子也才开始有了点活力。只见他双眼直直地望着头顶暗淡的天空,愣了足有盏茶功夫,才慢慢爬起来,慢慢踏过无数魔教信徒的尸体,爬上中央那高高的柴禾架,来到普惠大师面前,默默地解开绑着他的绳索,呆呆地道:“大师,我们走。”

绳索一解,普惠大师便盘膝在柴禾堆上坐下来,垂泪道:“施主你走吧,数百名信徒因老衲而死,老衲能走么?”

说完他便闭上双目,轻轻念诵起方才那些经文。萧恨天神情木然,突然抬手一掌切在普惠大师后颈。普惠大师闷哼一声,顿时栽倒在柴禾堆上。萧恨天跟着要把他扛在肩上,却因身体的虚弱使他数次也未能如愿。吴法吴天见状忙飞身上了柴禾堆,一个扶住摇摇欲倒的萧恨天,一个把普惠大师扛在肩上,对萧恨天低声道:“兄弟,我们走吧!”

吴法搀扶着萧恨天,吴天扛着昏迷不醒的普惠大师,四人慢慢地离开了柴禾堆,慢慢顺来路往外走去。群雄默默地望着他们,自始至终都无一人说话。就在四人即将从众人视线中消失时,突听一直缩在一旁,形若看客一般的潼关守备廖将军一声大喝:“站住!”

群雄不解地把目光转向这个几乎被大家忽略了的官府代表。只见他在群雄注视下,神情顿时有些紧张,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不住地把目光投向几步外的欧阳飞云。在欧阳飞云眼光不住的鼓励下,他才结结巴巴地冲正在离去的萧恨天四人高喊:“方才那些约定,只是你们江湖上的规矩,约束不了我大明官兵。留下魔教莲花使者,不然本官……本官要把你们尽数射杀!”

四人充耳未闻,仍慢慢向前走去。廖守备见状只得再次无助地望向欧阳飞云,见欧阳飞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才冲四周的箭楼高喊:“弓箭手准备!”

箭楼中渐渐响起了弓弦绷紧的声音,场中气氛立刻又紧张起来,廖守备最后看看欧阳飞云,然后举起右手高叫:“预备!”

就在这时,只听楼下帐篷中有人突然高喊:“让他们走!”

此言一出,远处的百姓中立刻也有数人应和:“让他们走!”

渐渐地,“让他们走!”的呼声开始在人群中响起。从城下那些江湖浪客到远处围观的百姓,最后到城楼到四周的箭楼上,都响起了同样的声音。先是稀稀拉拉、犹犹豫豫,渐渐变成响彻山谷的怒吼,直令风云变色。廖守备右手尴尬地举在半空,再不敢挥下去,只得无可奈何地把目光投向欧阳飞云。只见欧阳飞云脸色铁青,一甩手转身就走,再不回头。廖守备就这样尴尬地举着手,直到萧恨天四人完全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他也没敢放下来。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除了萧萧夜风,四周就只有不眠的虫儿在不知疲倦地鸣唱,使夜幕下的山野更显静谧。吴法吴天一个扛着普惠大师,一个扶着萧恨天不住安慰:“兄弟,坚持住!到了潼关咱们立刻就去找医生。”

萧恨天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既不说话也没反应,只机械地迈动着脚步,形若行尸走肉一般。吴法吴天见状不禁暗自担忧,却不知如何劝解才好。就在这时,只见前方山道中央,一个形若虚幻的黑影静谧而立,身形与周围的黑暗融在一起。若不是他那双形若鬼火的晶亮眼眸,只怕旁人完全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什么人?”吴法吴天齐声厉喝,同时停下脚步,此时离那黑影已不足十丈。只见他一双大袖空荡荡在夜风中飘忽,身形瘦削,一头凌乱长发随意地披散肩头,一脸的呆滞古板,在惨淡月色下有说不出的诡异。对吴法吴天的质问他尚未作答,一直不曾开口的萧恨天却喃喃吐出两个字:“鬼……影!”

吴法以为萧恨天是恐惧之下的胡话,正要安慰两句,却听对面那黑影有些意外地反问道:“你认识我?”

这一开口,只觉他的声音异常哑涩,完全不类正常人。吴法吴天怔了怔,立刻又色厉内荏地厉喝道:“管你是谁,都给老子让开,不然老子不客气了。”

那人不为所动,只淡淡道:“留下普惠,你们滚!”

吴天一听,立刻勃然大怒,骂道:“欧阳飞云那个王八蛋,出尔反尔,说好让咱们从容离开,转眼又派人来拦截,真是个无耻之极的小人!”

那人微微一哂,不屑道:“欧阳飞云是什么东西,岂能使唤于我?再说一次,留下普惠,你们给我滚蛋。”

吴法哈哈一笑道:“老子不会滚,你滚给老子看看。”

“找死!”那人一声冷哼,立刻一冲而至,身形竟快如鬼魅一般。只见他两只长长的衣袖飘在身后,居然空空如也,竟无手臂在其中。人未至,一头乱发已横扫而来,脚下则变幻莫测地踢出数腿,同时攻向吴法吴天二人。吴法想要招架,却又不敢放开扶着的萧恨天,怕重伤后的他挡不住来人一击,只得腾出一只手对敌。吴天却是来不及放下肩上的普惠大师,立刻便吃了那人一脚,被踢得连退数步,一跤跌坐于地。那人跟着再旋身摆头,乱发再次抽向吴法。吴法要分心保护萧恨天,哪是那人对手,立刻被他发稍扫中面门,脸上顿时皮开肉绽。跟着那人竟以脚尖使出点穴撅的招数,转瞬间连点三人身上数处大穴。三人先后摔倒在地,再爬不起来。

“把他们全带上,咱们走!”那人制服萧恨天三人后,便冲身后招呼道。山坳阴影处立刻闪出了两个麻脸老者,只见二人先对那人低头说了声“是”,然后就用黑巾蒙住萧恨天四人的眼睛,就连昏迷不醒的普惠大师也不例外。吴法吴天双眼被蒙,张嘴就要大骂,却被二人闪电般点了哑穴。跟着二人一手一个把四人夹于腋下,发足向山下狂奔。萧恨天双眼虽被蒙,却仍能感到耳旁风声呼啸。这两个麻脸老者夹着四人,身形也一点不慢,武功竟是不弱。

二人风驰电掣般下了山后,便把萧恨天四人扔进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中,然后把无数柴草盖在四人身上,便连夜赶起马车上路。萧恨天双眼被蒙,穴道被制,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觉得马车在一路狂奔,也不知要把四人载向哪里。马车颠簸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才停了下来,然后四人被扶下车来喝水吃饭,解决水火之事,跟着又重新被扔进车里继续赶路。吃饭的时候萧恨天被人强行喂了两粒药丸,片刻后便感到腹中清凉,内伤渐渐在康复,没想到那药丸竟是疗伤的圣药。

就这样四人一路被载着不停地赶路,几天之后,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可知,这一路上越来越荒凉,有时好几个时辰也听不到路上有别的人声。萧恨天双眼虽被蒙,却能觉出赶车的一直是那两个麻脸老者,而那个双臂皆无,以前在鬼屋杀了湘西二怪的“鬼影”,萧恨天却再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十多天后,萧恨天又被人扔进了一方小轿,然后被抬着飞奔而行。一路上轿子颠簸异常,多数时候都向后倾斜,竟像是一直在往上攀登一般。从轿子起落幅度和行进速度看,就连抬轿的轿夫功夫也是不弱。又走了大半天,中途短暂歇息了两次,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并被轻轻放到地上。萧恨天侧耳细听,轿外有不少人粗细不一的呼吸声,但却听不到一声咳嗽或私语,似乎有不少人正静静地拦在轿子前方,肃穆而立,但却没有人来理会自己。萧恨天双眼被蒙,手脚被制,哑穴被点,完全无法动弹,只得一切听天由命。

“白莲圣教圣传头莲花使者在此,大家还不上前拜见?”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冷峭的呼喝,依稀是那两个麻脸老者之一。随着这喝声,前方传来无数人窃窃私语,跟着又是一阵惊叹,然后有人陆续跪倒在地,不少人在哽咽着磕头拜道:“见过白莲圣徒!”

众人忙乱了半晌,便蜂拥着继续往山上而去。萧恨天的轿子也被抬了起来,随着众人而行,这一次轿子平稳缓慢了许多。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陡听前方一声大吼,声如惊雷:“什么人,给我站住!”

这声音听在萧恨天耳中有些熟悉,稍一回忆便想了起来,那是在雁荡山金鸡岭上见过的故人,魔教八大魔神之一的大力魔神申元霸。他的嗓门异常宏大,就像他的人一样令人过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