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凡仍在不停动情地说着,伽兰天师忽然一声大喊,吐出一口鲜血,叫了声:“凡儿。”
不凡大喜,刚想上前,却被伽兰天师一手止住,他奋力从怀里掏出符纸,一把掷在了不凡脚下。
“快!凡儿,快点燃五雷火,用你手中的伏龙剑杀了师父,快!”
不凡如遭电击,瞬间泪流满面,他握着剑不停摇头着:
“不要,我不要……”
伽兰天师苦苦相劝,正僵持下,他的面目却忽然扭曲,白扇一惊,只见他已经伸出獠牙朝不凡扑来,千钧一发间,她不及多想,便飞身挡了上去。
鲜血顿时四溅开来,白扇的身子从空中软软坠下。
不凡一个激灵,鲜血溅上了眼睫,他这才似醒转过来,一声痛呼:“白扇!”
伽兰天师又是一掌击来,便只在电光火石间,他知道再不能犹豫,长剑一挑,穿过地上的符纸,迅速念咒,满脸泪痕地一声破空喝道:
“五雷火,结!”
长剑直直穿过伽兰天师的身体,天师一声长嚎,身上猛地窜起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不凡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火光中传来缥缈的一声:“凡儿,做得好!”
大火越烧越猛,遥遥传来慈悲的声音,那是记忆里师父将他抱在膝头的轻声念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十六)
月下林间,年轻的男人带着冰雪可爱的小女孩,一前一后赶着路。
这些年他带着她去了许多地方,江南塞北,东海西域。
他的包袱里有三样东西从不离身,两坛骨灰,一坛是他最敬爱的师父,一坛是一个深爱他的女子。
还有一样东西,却是一把扇子。
他常常会坐在某个山头,吹一曲长笛,抚着扇子,流下泪来。
他脑海里最想销毁掉的,便是那一天的记忆。
他再不愿想起的那一天,将他从小抚养到大的师父化成了一堆灰烬,那个说只想要个家的女子死在了他怀里。
而她,却连一丝念想也没给他留下。
那日她身受重伤,已是无力回天,她强撑着将全部灵力和一颗本元珠渡给了阿苏,让她拥有了实体,不再寄托在流云梳上。
而她却脸色苍白,身子一点点透明起来,她说,阿苏就拜托给他了。
她的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淡笑,他却哭成了一个泪人。
弥留之际,她覆上他的耳边,歉意地说出了一个最深的秘密,她说:
“其实,阿苏不是我的妹妹,他是我的夫君。”
天旋地转间,那个苍白的笑容淡淡道出了全部的真相……
天上有位仙人,仙人看守着忘川,身上有一柄浮烟扇,一把流云梳。
仙人寂寞,和自己的影子相爱了,浮烟扇和流云梳相伴千年,有了灵性,也爱上了对方。
后来仙人因错被天帝贬下凡间,去看守百鬼潭的百鬼群妖,她和阿苏也跟着下了凡。
却在一次天劫中,阿苏为了保护她,被天雷击中,魂飞魄散。
主人春妖拼尽全力强留了阿苏的一缕魂魄,封在了他的真身流云梳里。
从此她便踏上了收集寿命的漫漫长路……
流云梳是一把阴阳子母梳,阴阳合体,成年后才会确定性别,且跟随拥有它的人而定。
春妖为男,阿苏便化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白扇为女,她便在流云梳上以小女孩的模样而存。
白扇本想筹满他的修为,让他在成年后再确定性别,变回以前的阿苏。
可这条路却没能走下去,她日日夜夜的期盼,到底没能实现。
看过人世间那么多的爱恨情仇,每个人最终都因为自己的执念,伤人伤己。
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这不仅仅是女子对容貌的痴迷追求,也是世人深种的执念。
佛语八苦,其中求而不得,却是苦中之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求而不得,然后挣扎在苦海中,不得解脱。
她的魔障,便是阿苏。
她为他跋山涉水,为他等候一生,不弃不悔的漫长岁月中,只要再见一面。
再见一面,就好。
她凄然一笑,落下了一滴泪,透明的身子终于消散如烟,飘过他的指缝间。
十七)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年轻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女孩,一前一后地走在桥上。
“哥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月梧花满城,哥哥带阿苏去南疆赏花,阿苏一定会喜欢的。”
“哥哥,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男子脚步一停,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唇角微扬,湿润了眼眶。
“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们一处处地寻,总有一天能找到姐姐……”
能找到她,再见她一面,再见一面,就好。
(完)
第3章 玉京
月下的森林,暗夜里的那朵小紫荆花,泛着荧光,在前方为你带路。
女孩哼着童谣,浅浅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不要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长长的月光,小小的人影,黑夜中牵紧的双手。
如果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该有多好?
(一)
云旷坐在江边,江水萧瑟,秋风萧瑟。
他即将赴江自尽。
三天前,他还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而三天后的今天,他却成了一个新娘跟别人跑了的倒霉蛋,成了全凉州城的一个笑话。
除了性子腼腆,有些木讷外,云旷实在算得上一个好男人,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坐在江边半天依旧没有想通。
“宛妹,虽然你变心了,我却不会负你。”
一声轻叹,他慢慢站起,对着江水低声吟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闭着眼睛一只脚踏入了江中,风吹过大红的喜服,红得心酸又刺眼。
如果云旷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踏出去的这只脚收回来。
当他吟着诗正要踏入第二只脚时,一个不明物体破水而出,溅起的水浪中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
“不要!不要跳!”
云旷骇得魂飞魄散,一声凄厉惨叫:“水鬼!”,踉跄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水鬼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一把扑了上来,揪着他的衣服一顿狂吼:
“不要跳!不要跳啊!新娘跟人跑了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轻生啊!”
当云府秦管家的女儿秦琴领着一众人寻到江边时,便是见着这副情景。
她唤了一声“云哥哥”后便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水鬼”还在喋喋不休,云旷此时却惊魂甫定,看清楚了眼前人。
压在他身上激动不已的,哪是什么水鬼,分明是个妙龄少女,湿透的衣裳紧紧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两人相贴的姿势暧昧异常。
一片安静又诡异的气氛中,他扭过头望了望身后表情古怪的云府一众,张了张口,欲哭无泪。
(二)
是夜,云府,月白风清。
“我叫玉京,就是‘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的玉京,我正是从天上来的,简单来说,我是一个仙女。”
少女期待地望着云旷,云旷喝了一口茶,慢吞吞地开口:“可你明明是从……水里钻出来的……”
玉京讪笑地挥了挥手:“法术偶尔失灵也是有的……总之我是一个仙女,是观音菩萨派下来拯救苍生的,我第一个要拯救的,就是你!”
云旷看着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无言以对。
许久,他拂袖起身,诚恳道:
“姑娘有何难言之隐不要紧,若暂无去处,便先在云府住下,稍后我会请大夫来为姑娘诊治,姑娘不用担心。”
当云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玉京才反应过来,一声哀唤:“我没有病啊!”
(三)
云旷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是“引狼入室”。
玉京现在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说怕他想不开,再做什么傻事,他哭笑不得,很是头疼。
但其实他确实没有死心,心里仍存着那样的念头,只等找到玉京的家人,安顿好她的去处再说。
入夜时分,秦琴找到他,问玉京什么时候离开。
“云哥哥,府里的下人都在说闲话呢,玉姑娘到底……”
秦琴很不喜欢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玉姑娘”,她对云旷有意,府里人人皆知,好不容易一个“宛妹”跟人跑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玉京……
云旷父母早亡,偌大的家业留给他,他却不是从商的料,全靠秦管家一手打理,虽没有明着取而代之,云家却也差不多成了“秦家”,云旷不过是个挂名少当家。
好在云旷不争不抢,性子和顺,平日只喜欢些诗词歌赋,并不插手云家生意上的事,这才让心思颇深的秦管家放下心来,没有打他的主意,让他继续做他的闲人少当家。
秦琴的事秦管家也曾和云旷提过,却没料到一向好说话的云旷,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秦管家暂时还不想明目张胆地和云旷闹翻,便没逼得太急,只安慰秦琴先让陆宛珠过门,日后一定有办法让她坐上云家少夫人的位置!
却没想到婚事一波三折,新娘跑了,平白冒出个古怪丫头,赖在云旷身边不走了……
这天玉京突然兴致勃勃,问云旷和他的宛妹做过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
“浪漫?”云旷有些迷惑,费力地想理解这个词。
玉京赶紧改口:“就是你和她之间最美好的回忆,你最念念不忘的一些画面!”
云旷“哦”了一声,开始回想,玉京撑着下巴望着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挖人伤疤。
云旷倒也没在意,望向虚空认真回想着,不时抿着嘴浅浅一笑,清秀的面颊浮出一丝红晕。
玉京瞧他这副模样,有些心酸,抚着额在心中大大地一叹:
“老祖宗,你可真把人家害惨了!”
正感慨着自己任务艰巨,任重而道远时,云旷忽然转头望向她,小声开口道:
“和宛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云旷最欢喜的时刻。”
玉京张大了嘴,愣了愣后,一个哆嗦,开始狂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四)
“有一年夏天,我和宛妹捉了一屋子的萤火虫,她拍着手笑得嘴都合不拢,我那时就想,以后要天天让她这么笑,可惜……”
眉眼瞬间的黯然后,云旷挑眉笑了笑:“可惜这个时节,已难捉得到这么多萤火虫了。”
“那可不一定!”玉京一脸狡黠地凑近云旷,笑得神秘兮兮:“你别忘了,我可是仙女,仙女是无所不能的!”
在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玉京仙女”便消失了,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地消失了,成了云府下人口中“卷了钱财跑路的女骗子”。
云旷为她辩解,说她没有骗他的钱财,秦琴一声冷哼:“不是不怀好意怎么说走就走,分明是做贼心虚!”
云旷一时哑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玉京忽然就消失了。
这个谜底在半月后的一个半夜被解开了。
云旷衣服还来不及系好,便像只风筝一样被玉京带着奔了起来。
少女牵着他的手,跑过回廊,跑过花丛,夜风拂过她的发丝,似只暗夜里轻盈跃飞的蝴蝶。
云旷又惊又喜,连声问玉京这些日子哪去了,现在又要带他去哪?玉京古灵一笑:
“我是仙女,当然是回天上去了,我在天上住的地方叫‘玉京馆’,为了你我可是在上面忙了一整天。”
云旷忍不住笑出声:“是所谓的天上一日,凡间半月吗?”
玉京大笑点头:“孺子可教也!”
两个飞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静夜凉月,最终停在了西园一间厢房前,那是玉京之前在云府住的地方。
云旷不解地望向玉京,玉京笑得得意洋洋,拖长着声音道:“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门一把被推开,流光飞舞刹那间溢满了眼前,萤火点点,星月满天,摇曳了一池银河,美得撼人心魄。
云旷怔在了原地。
玉京拉着他的手走入这梦一般的场景,少女清亮的声音含笑传来:
“像不像那年你们捉过的萤火虫?”
云旷仰头贪看着,痴痴地点头。
玉京顿时眉开眼笑,云旷望向她,一屋的萤火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直望着他:
“这是玉京仙女为云旷编织的梦境,只属于云旷一个人的梦境。”
(五)
云旷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迷宫样的森林,他变成了五六岁的模样,跌跌撞撞地跑着,害怕极了。
耳边忽然传来飘渺的歌声,他吸了吸鼻子,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凑近。
拨开一丛绿枝,眼前竟豁然开朗。
空地上,一身紫衣的小女孩翩然轻舞,身边围绕着萤火虫,歌声飞扬,月下的身影美丽轻盈,如暗夜里的精灵一般。
他一时看呆了,噙在眼角的泪水都忘记落下,嘴中喃喃道:“真好看。”
这声呢喃一出口,那些萤火虫便受惊似的四散开去,跳舞的小女孩一下回头,惊慌地望了他一眼,紫光一闪,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舞没了,歌声没了,人也没了,月下瞬间空无一人,只有风中散去的萤火虫,泛着迷人的光。
小云旷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鼻子一皱,放声大哭。
小小的身子追着那些飞走的萤火虫,哭得伤心极了:“妹妹不要走,我害怕,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又慌又急中,他冷不丁被块石头绊倒在地,眼看着萤火虫越飞越远,他哭得更加汹涌了:“妹妹,妹妹别走,妹妹……”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他仰起头一看,竟是那身紫衣,小女孩的眼睛粲然若星,叉腰望着他,好笑道:
“谁是你妹妹,我的年纪一定比你大,你可不许小看人。”
他鼻子一吸,立马改口,拉住小女孩的衣服,带着哭腔喊道:“姐姐。”
小女孩扑哧一声笑,忍俊不禁地拉起他,伸手为他抹去眼泪。
“男子汉还哭鼻子,真是羞死人了。”
他嘴巴一瘪,哭得更凶了,嘴中含糊不清地道:“我不是男子汉……我是我娘的小云宝……我要找我娘……姐姐带我去找我娘……好不好……”
长长的月光,小小的人影,空中飘着一朵紫荆花,她牵紧他的手,为他在黑夜中带路。
她说,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以后会经常去找你玩的。
分别时,他问,姐姐你叫什么?
她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叫……
笑容却蓦地僵住,身后疾风掠过,一道幽蓝身影踏风而来。还没等他看清,她便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不好,主人追来了,你快走!”
他的身子高高荡起,风声掠过耳边,两旁景物飞速倒退,他伸出手哭喊道:“姐姐!”
眼前却起了浓雾,一片模糊,他只听得一个声音冷冽响起: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放走闯入百鬼潭的人!”
那道蓝影如利剑般穿透迷雾,直直向他逼来,他吓得话都说不出了,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紫影挡在了他身前,又狠狠推了他一把:“走啊!”
漫天的紫荆花飘飞,包裹住了他的身子,托着他风一样地飞走——
梦境戛然而止,云旷猛地坐起,一身冷汗。
他喘着气,脑中乱作一团,方才的梦一下全忘了。
又是这样,他懊恼地敲了敲脑袋,又做了那奇怪的梦,醒来却又不记得了!
他望向窗外,撑着下巴,月色迷蒙间,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头一暖,他勾起嘴角。
不知道玉京现在在做什么?
(六)
接下来的日子里,玉京依旧是来无影去无踪,云旷打趣道她该不会是个飞檐走壁的江湖大盗吧,玉京一个白眼,“什么眼力,都说了我是玉京馆的仙女。”
云旷笑笑,他其实并不在乎玉京的来历,也不管她是谁,他知道她是真心待他,是一心一意对他好,这就足够了。
玉京说,她有一个爱情疗伤法,能让他忘记他的宛妹,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