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哥,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在他怀里泪如雨下,湿了他的衣裳。

(十四)

玉京醒来时,已经身在云家。山崖不高,下面又有树枝拦着,缓了冲力,他们幸运地活了下来,只受了点皮肉伤,被秦管家带回了云家。

她头痛欲裂,前尘往事悉数闪过脑海,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被关在了一间小屋里。

她拍着门呼天抢地,回应她的却只有无边的黑暗。她慌得不行,她不知道云旷被带到哪去了,他是不是已经被押到了衙门,是不是已经身在牢房里?

门外突然有了声响,玉京身子一振,却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恶毒地响起:

“你这个**!你知不知道,云哥哥宁愿坐牢,宁愿身败名裂,也不肯娶我!”

玉京心头一悸,拍着门切声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那个声音冷笑不止,咬牙切齿:

“放你出去?让我送你下地狱还差不多 ,去死吧!”

玉京听到油泼在门上的声音,神色大变,惊恐地大声呼救。

屋外,秦琴吹燃火折子,狞笑着轻轻一掷。

火龙窜起,迅速蔓延。

当云旷赶到时,火光滔天,火势已经无法控制。

他一声大叫,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身后的仆人们死死按住他,他双目赤红,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不!不要!玉京,玉京……”

他想起了一切!在马车跌下的那一瞬,被尘封的记忆纷纷放出,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终于明白了!

梦境里带他走出森林的小女孩,从小伴他长大的宛妹,给了他无限温暖的玉京仙女,是她,都是她!

大火肆意翻卷着,云旷嘶声恸哭,肝肠俱裂,心头有什么像被生生剜了出去,一口鲜血逼上喉间,喷涌而出。

他的仙女没了。

世上唯一待他好的那个仙女,再也回不来了。

云旷血泪混杂的脸吃吃一笑,仰天一声凄厉长啸,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十五)

她是来赎罪的,替她的老祖宗,陆宛珠。

是暑假在老家的阁楼上翻阅到的,那些布满了尘埃,泛黄了历史的卷宗。

凉州札记,一个秀才的手札,记录了凉州城的风情风貌与一些奇闻轶事。

她翻着翻着,不经意便抖落出了一段那样的故事。

陆宛珠,她在母亲的族谱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成亲当日与人私奔,独留新郎望眼欲穿,她看得正揪心时,书页却就此残缺,故事戛然而止,斑驳的历史最后,只伶仃地留下一句:

“失所爱,吟诗投江,殁。”

心蓦地一痛,她捧着书不能呼吸,大片的哀伤浸满心间。

为什么要这么傻?她感慨喃喃着,记住了那个痴情种的名字,云旷。

她想,如果她能回到这段历史,她一定要为她的老祖宗赎罪,一定要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本只是美好的异想天开,却没想到因缘巧合下她竟然真的回到过去了……

是和这本手札放在一起的一面铜镜,玲珑小巧,花纹古朴,她一眼便喜欢上了,爱不释手地戴在了颈间。

是夜,月朗风清,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

“宛妹,虽然你变心了,我却不会负你。”

像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梦境,又像沉浮在冰冷的水中,她拼命挣扎着,耳边那个声音越发清晰: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她一个激灵,瞬间福至心灵,几个大字重重地砸上了心头——

“失所爱,吟诗投江,殁。”

电光火石间,一声“不要!不要跳!”

玉京仙女的出场,便这样天雷滚滚地上演了。

此后一次次的欢声笑语,一点一滴的相处了解,那个纸上的名字变得立体熟悉,彻底融入了她的生命中。

她是对他撒了谎的玉京仙女,他却是走入她心底的一片云,再不能挥去。

时空错乱间,那些前尘往事闪过脑海,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前世,竟是百鬼潭的那朵紫荆花!

原来他们的纠葛,竟从一早便开始了。

百鬼潭的小紫荆,凉州城的宛妹,穿越回去的玉京仙女,无论身份怎样变化,是她,都是她!

都是深深爱着云旷的那个她!

所幸,她还是为自己赎了罪,云旷投江的结局终是被她改写。

(十六)

一条裂缝蜿蜒了镜面,玉京站在月下,对着月光举着镜子,急得快哭出来。

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镜子毁了,她再也回不去了!

像经历了一场好长的噩梦,大火的灼热感似乎都还围绕在身旁,她一觉醒来,人已身在阁楼,毫发无损,颈间的铜镜却裂了一条缝。

她如疯魔了般,举着镜子试了千百次,最后一声绝望凄唤,终是伏地痛哭,泣不成声。

母亲的族谱,阁楼的典籍,关于凉州城能找到的一切资料,哪怕是只言片语,她都不放过。

她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触摸到他,她想知道后来他怎么样了,她要补上书中残缺的地方,她要还原事情的全部面貌!

回到大学,带着所有资料,玉京一心扑进了图书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颤抖着手,终于拼凑出了那段完整的历史……

凉州惊蛰,春雷初鸣,云旷在她走了一年后,借东风之势,以雷霆手段夺回了云家。

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云旷,果敢、狠绝、步步为营、凌厉得如出鞘利剑!

她不会知道,那场大火将他毁得多么彻底,腼腆宽厚的性子第一次被滔天恨意席卷,他以血泪立誓,义无反顾地掀起复仇巨浪,亲手将毒蛇送进了大牢,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历史的最后,却依旧是那个伶仃的结尾,带着直逼人心的寒意和绝望——

“失所爱,吟诗投江,殁。”

他将云家托付给了表叔,身无牵挂,到底在一个秋风日,随江而去了。

正在图书馆温书的同学忽然闻得一声动静,齐齐望去,坐在窗边的一个女生正伏案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以为她改变了历史,改写了这个悲剧,可她没有想到,错乱时空中前世今生的爱恨纠葛,从头到尾铸就这段历史的竟还是她!

窗外的阳光温暖地投在女生身上,漾出一圈朦胧金边,笼罩着她单薄的肩头,却让人觉得刻骨的寒冷。

(十七)

云旷站在江边,江水萧瑟,秋风萧瑟。

他的怀中,塞着一幅画,绚烂瑰丽。

他想,他终于可以去天上的玉京馆找她了,他们要并肩坐在云端上,看清风掠过浮世,花海如烟。

月下的森林,暗夜里的那朵小紫荆花,他们牵紧彼此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闭了眼,踏出一只脚,他念了最后一句诗——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完)

第4章 乌裳

(一)

百鬼潭的乌裳与孔澜积怨已久。

自乌裳记事起,孔澜那只烂孔雀就没有停止过对她的嘲笑与讥讽。

他们一同在百鬼潭修行长大,搁人间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但听听他们互相给对方的评价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了。

乌裳眼中的烂孔雀——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风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只孔雀,臭美又自大,刻薄又歹毒,喜欢卖弄文采,实则无知无耻的恶心男人。

孔澜嘴里的臭乌鸦——嫉妒他人美貌,自己却求而不得,一身乌衣,心中却向往光明,用冷傲和不屑来伪装自己,在痛苦与自卑中苦苦挣扎的丑乌鸦。

不对,还得加上一条,苦恋孔雀公子却有自知之明,将感情深藏在心中的痴情可怜种。

因为最后这一条,乌裳曾勃然大怒,抖起一身乌鸦羽,与孔澜在百鬼潭恶战三天三夜,难分胜负。

事后孔澜逢人便道,乌裳苦恋他无果,被戳穿心事,恼羞成怒,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想毁掉他……

这日,云淡风轻,百鬼潭边。

一只乌鸦啄着潭水,梳理着自己乌黑发亮的羽毛,正专注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

“哟,好丑的乌鸦!竟还敢蹲在水边照镜子,也不怕吓死自己吗?”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乌鸦眸光一厉,抖了抖翅膀,化作一身乌衣的清秀姑娘,回首射出几根乌羽箭,半空中那个五彩斑斓的身影闪身避过,笑嘻嘻地道:

“怎么,想谋杀亲夫吗?”

乌裳一甩湿漉漉的长发,恶狠狠地道:

“不要脸的烂孔雀,滚开我身边三尺之外,看到你就倒胃口!”

孔澜摇着扇子,悠悠走近,一身衣裳五光十色,衬得他美貌无双。

他望着怒目而视的乌裳,摇头贱兮兮地笑道:

“啧啧,我是不是戳破少女家的心事啦?恼羞成怒了?”

乌裳满脸煞气,咬牙切齿地克制住心头怒火,扭头不再去看那张无耻的嘴脸。

偏偏孔澜就不识趣,凑到乌裳耳边吹了口气。

“等我做了百鸟之王,一定将乌鸦一族赶出百鬼潭,那么丑陋的飞禽,真是丢了我们鸟灵的脸。”

“你敢!”乌裳被轻易激起斗志,头上的乌羽杀气腾腾地飘扬着,“这次任务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百鸟之王还轮不到你这烂孔雀!”

三个月前,百鬼潭的老鹰头坐化了,百鸟之王的位置一时空缺,新的鸟王将在鸟族年轻一代中选出。

经过重重比试,乌裳与孔澜作为最耀眼的新秀脱颖而出,角逐到了最后。

今天,是他们最后一局,考验的不再是他们单打独斗的本领,而是要让他们联手完成一个任务,最终经过评判后分出胜负,定下鸟王人选。

现在,他们在潭边共同等待着一个人。

那个人风华绝代,比之孔澜的美貌还要多一份仙气,清贵得不容侵犯。

那个人叫春妖,是百鬼潭的主人。

孔澜与乌裳正斗嘴间,微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潭水泛起涟漪,一道幽蓝身影踏风而来,长发如瀑,衣袂摇曳——

春妖来了。

孔澜与乌裳齐齐跪下,耳边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含着一丝淡笑。

“抬头看看,这便是你二人此番的任务。”

孔澜与乌裳应声抬头,只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春妖怀里竟抱着一个蛋,确切地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蛋,如凡间婴儿那般大小,洁白胜雪,光滑漂亮。

孔澜结巴了:“难,难道要我和那只臭乌鸦一起来,来孵化这个蛋……”

乌裳一巴掌打去,孔澜避闪不及,脸上瞬间多了五个手指印。

乌裳看也不看他,对着春妖伏地一叩,平静道:

“请主人明示。”

春妖淡淡一笑:“三天前,这个蛋从天而降,落在了百鬼潭,好歹也是性命一条,我要你们找出这个蛋的来处,将它送回它该去的地方。”

孔澜捂着脸,恍然大悟。

简单来说,就是要他们找出下蛋的主,然后把娃给他父母送回去。

乖乖,竟是要他们做一回送子观音,上演一出白蛋寻母记。

(二)

桌子上,通体雪白的巨蛋安静地躺着。

孔澜围着蛋左三圈右三圈地研究了半天,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夸张地嗅了嗅后,对乌裳道:“你不觉得上面有股很熟悉的味道吗?”

乌裳皱眉,凑上前一闻:“是什么?是……花香?”

“对,就是花香!”孔澜摇着扇子,眉开眼笑:“这可不就是紫云洞的花香吗?”

乌裳表示怀疑:“你怎么知道?”

孔澜好不得意,抛了个媚眼:“那里的芙蓉妹妹是我的相好,每年都要来给我送瓶百花酿,那香气可是醉人得很啊……”

“恶心!”乌裳一脸嫌恶地打断,抱起蛋就往窗外飞去,孔澜扇子一收,赶紧跟上:“喂,臭乌鸦,想过河拆桥啊,等等我!”

事不宜迟,他们当即动身,赶往了紫云洞。

一进山谷,花香袭来,如烟的花海美不胜收。

进口却设了一道紫色的结界,乌裳与孔澜被挡在外面,不得进去。

孔澜扇着扇子,得意一笑:“我这就叫出我的芙蓉妹妹,让她去通传一声。”

乌裳白了他一眼,“不用了。”她将蛋往孔澜怀里一抛,纵身飞起,以千里传音高声道:

“我二人奉百鬼潭春妖之令,有事相查,特来拜访紫云洞主。”

不一会儿,花海波动,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所为何事?”

乌裳望了一眼巨蛋,一时语塞,孔澜连忙飞起,大声接道:“为了一个蛋!”

紫云洞里,仙雾缭绕。

乌裳与孔澜总算见到了紫云洞主,琼花娘子。

琼花娘子性情孤傲,板着一张冰雪脸,一听他们说明来意后,身上的寒气一下更添三分。

“荒唐!你们竟敢怀疑我紫云弟子不贞,好大的胆子!”

孔澜赶紧摆手:“不,我们只是闻到了蛋上面的气味,和紫云洞的花香一模一样,所以想来查证……”

“一派胡言!”琼花娘子勃然大怒:“谁不知道我洞中清规,紫云弟子佟生不得嫁,个个都是冰清玉洁的处子,才能照看出山谷一片不被世俗所玷污的花海,怎么可能与人私通?更不可能生下这个蛋!”

紫云洞主一向威严,说一不二,洞中站着的两列女弟子被她震得噤若寒蝉。

孔澜眼尖地看到他的芙蓉妹妹躲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她旁边的白衣花仙更是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是与不是,洞主的清规可不能保证。”乌裳冷着脸,一身气势不输琼花娘子。

孔澜暗叫不好,两个母老虎撞到了一起!

果然,琼花娘子脸色一变:“你敢小看我洞中清规?春妖是如何治理百鬼潭的,怎么教出你们这样的混帐东西,再敢胡言污蔑,小心我在天帝面前告上一状!”

乌裳一声冷哼,刚想开口,孔澜连忙拉住她,对着琼花娘子一摇扇子,摆出一脸万人迷的笑:“洞主,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恕不远送!”琼花娘子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挥手,两根巨大的花藤瞬间伸出,缠住了孔澜与乌裳的身子,将他们直直甩出了花海。

孔澜抱着蛋从高空坠落,做了肉垫,摔得鼻青脸肿,乌裳也是灰头土脸。

初战告败,孔澜心有余悸:“太可怕了,嫁不出去的老处女果然是世上最可怕的物种!”

(三)

乌裳与孔澜带着蛋在紫云山脚的小镇住了下来,准备从长计议。

他们在小镇的唯一一家客栈住下,客栈竟只有两间客房了。

孔澜大喜:“臭乌鸦你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来了!”

他拿着扇子,指了指自己和乌裳:“我和你一间。”又指了指蛋,“蛋一间。”

乌裳一巴掌打去,“滚远点!”她一把抱过蛋,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孔澜捂着脸欲哭无泪。

一连在客栈住了半月,乌裳按捺不住了,想再闯一回紫云洞,孔澜拉住她,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乌裳将信将疑:“你确定?”

孔澜扬眉一笑,摇扇道:“当然,你便等着瞧吧。”他用扇柄敲了敲蛋,拖长了声音吟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果然,在两天后的一个半夜,鱼上钩了。

放在摇椅里的白蛋不见了。

黑暗中,一个身影闪现,抱起蛋跳出了窗外,匆匆逃去,纤秀的背影瞬间融入了夜色中。

这一切,均被躲在暗处的孔澜与乌裳尽收眼底。

那窃蛋者不是别人,正是紫云洞的女弟子。

那日孔澜附在乌裳耳边说的是——

“你不觉得角落里那个白衣花仙抖得很可疑吗?”

她站在芙蓉旁边,她的害怕和其他人不一样,那是一种做贼心虚,东窗事发的害怕。

孔澜万花丛中过,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

他朝乌裳一挤眉,笑得得意洋洋:“这下可以来个人赃并获了。”

乌裳瞥了他一眼,“算你还不是一无是处。”说着她身子一纵,飞身追去。

他们一路追着那个纤秀身影,在月下林间穿梭而过,孔澜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