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儿粉面含笑,双袖飞舞,十指灵动间,手中翻飞着无数根闪闪发亮的银丝,那银丝在她手上像活过来一般,瞬息万变,犹如白发三千丈,又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高昂的乐曲声中,茧儿这一手绝活赢得了满场声声喝彩,将气氛推向了最高点。

那陆小姐睁大眼,也看得着迷了,浑然不觉身上几道透明的银丝在慢慢勒紧,随着茧儿的动作一点一点缚住她的纤腰……

碧丞状似无意地瞥了陆小姐一眼,修长的手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饮下一杯美酒,嘴边一抹淡笑隐隐浮现。

就在这时,满场琴弦骤断,乐曲声戛然而止,如一个暗号般,碧丞眸光蓦厉,与茧儿眼神碰撞间将酒杯奋力一掷——

茧儿身轻如燕,手中的银丝瞬间汇聚成了一把银剑,携疾风之势,朝正席的新娘直直刺去!

身穿喜服的陆小姐立刻大惊失色,正要躲闪,她身上却忽然银光大作,透明的银丝越勒越紧,紧紧束缚着叫她不得挣脱,陆小姐痛苦皱眉,仰头发出了一声怪叫,竟不似人声,而是某种禽类的惨呼!

就在茧儿手中银剑刺向她的一刹那,一缕青烟在电光火石间挣脱出了陆小姐的身体,蹿向半空,扑翅欲飞。

却还来不及逃之夭夭,茧儿扬手一射,无数根银丝洒向半空,霎那布下天罗地网,将那缕青烟牢牢缚住,只听得半空传来一声凄惨鸟啼,一道青影便如落线风筝一样,颓然坠下,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这惊心动魄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片刻间,陆相爷出了一身冷汗,紧紧搂住昏迷过去的陆小姐,直勾勾地望着地上挣扎的绿影。

众人也才回过神来,纷纷胆战心惊地围过来看,一看之下,个个乍然变色!

地上挣扎的绿影竟是一只巨大的绿毛鹦鹉!它浑身上下被银丝牢牢缚住,喉咙里不住地发出怪叫,漆黑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茧儿,骇人不已。

有眼尖的婢女识出,一声叫道:

“这不是小姐收养的鹦鹉吗?前些日子不见了,还以为飞走了,原来……”

原来竟是附在了陆小姐身上,鸠占鹊巢,妄图取而代之!

难怪陆小姐生了场怪病,醒来后性情大变,行为也越发古怪,原来她竟是被这妖物趁虚而入,占据了身体!

众人啧啧称奇中,一身喜服的新郎扬眉一笑,朝陆相爷拱手道:

“碧丞不辱所托,这妖物已被打回原形,陆小姐再不受其牵制,只需好好调养,一清浊气,不日就会康复无碍,相爷无须担心。”

陆相爷舒了口气,命仆人将陆小姐扶下去歇息后,对着碧丞抚掌大笑,心悦诚服道:“好!不愧是北陆南疆鼎鼎大名的捉妖师,老夫此番总算见识到了!”

几个月前,陆相爷派人请到了碧丞,求他出手搭救他的宝贝女儿。

陆小姐的异样陆相爷早有察觉,却一直不动神色,他先前已暗中找过不少高人,那些法师看出了陆小姐被妖物附身,却通通没有十足把握能斗过那妖孽。

那妖孽在陆小姐体内,一日日吸食陆小姐的精气,壮大自身,妄图将陆小姐的芳魂斗死,永远占据这具躯壳,做陆家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享尽荣华富贵。

若是轻举妄动,将这妖孽逼急了,恐怕它会伤害到陆小姐,穷途末路下更不惜与陆小姐玉石俱焚。

陆相爷爱女如命,怎么敢冒这个风险,于是他多方打听下终于找到了碧丞,在碧丞的一步步设局中,上演了这出请君入瓮的大戏!

书房中,陆相爷望着碧丞,抚须笑道:

“老夫曾说过,事成之后,许你一愿,你如今可想好了要什么?”

碧丞眼眸一亮,俊秀的面容更显意气风发,陆相爷在心中暗暗点头,他几乎可以猜到这年轻人接下来的回答是什么。

不外乎是做他陆相府的乘龙快婿,抱得美人归,从此平步青云,坐享锦绣前程。

陆相爷笑眯眯地等着碧丞说出这番话,他准备先捏捏架子,然后恩威并施地松口答应——事实上他早就看中了碧丞,对这乘龙快婿也甚是满意。

可叫陆相爷没有想到的是,碧丞颔首开口,声音清朗,一字一句道:

“只盼相爷将我引荐给神巫大人。”

(四)

圣女珠澜,北陆诸国这一代的神巫,她半年前来到丹国,扬言得仙人托梦,要在丹国选出上天为她指定的接班人。

神巫的名头由来已久,传说是连接天龙与地龙的使者,天龙是天上的神明,地龙便是地上的君王。

神巫身份特殊,具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在整个北陆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各国君主见了神巫都得恭敬行礼,不得怠慢。

碧丞千里迢迢赶赴丹国,区区一个丞相女婿的位置,怎么满足得了他的雄心壮志?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此行的目的,正是神巫珠澜!

一路直往神巫的宫殿而去,茧儿跟在碧丞身后,打量着庄重肃穆的四周,无来由地有些紧张。

碧丞却是踌躇满志着,兴奋又激动,他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茧儿,立刻一声低喝:“快收起来!”

茧儿慌忙应了一声,原来她方才紧张之下,不小心伸出了背后的两片薄翼。

刚一将薄翼收进去,碧丞松了口气,转身迎头就撞上一头小鹿。

那小鹿通体雪白,眉心一点嫣红,明明个头娇小,却将碧丞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碧丞骂骂咧咧地站稳身子,一抬眼那头白鹿却不见了,前方带路的宫女仿佛无知无觉,依旧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

碧丞揉了揉肩膀,自认倒霉地嘀咕道:“神巫的宫殿里居然有畜生乱跑,真是稀罕事,老子见完神巫就把你捉来炖了吃!”

他说着加快脚步跟上宫女,身后的茧儿却怔怔地望着白鹿消失的方向,有些怅然若失。

她刚刚……似乎看见那白鹿一边跑一边变大,眨眼间就幻化成了一身白衣……一双漆黑的鹿眸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深不见底,叫人心头发颤。

一踏进殿门,碧丞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与茧儿依礼跪下:“见过神巫大人。”

“你便是陆相口中的捉妖师,碧丞?”神巫懒懒问道,却不等碧丞回答,便接着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碧丞低着头,屏气凝神,神巫顿了顿,冷哼道:

“你说谁是畜生?谁在宫中乱跑?你要把谁捉来炖了吃?”

接连的几声喝问叫碧丞措手不及,他心下一惊,错愕抬头,这才看见神巫珠澜的真颜——

座上的女子白衣胜雪,倚在座上,眉心一点嫣红,一双漆黑的眼眸宛如小鹿般清澈明亮,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碧丞,妩媚又凛冽。

入夜,月白风清,偌大的神巫宫殿一片悄寂。

房中暖烟缭绕,碧丞搂着茧儿,睡得正香。

虽然茧儿已是少女之身,可碧丞还是习惯搂着她睡,汲取她身上的温暖,他还抱怨过,茧儿长大后就没有小时候搂着舒服了。

书上写着男女授受不亲,茧儿曾缩在碧丞怀里,懵懂地问碧丞,碧丞咳嗽两声,故意粗声粗气道:

“我和你又不同,你是从茧里掉出来的,还是被老子一手带大的呢!再说,我是孤儿,你……姑且也算个孤儿,两个孤儿在一起,晚上互相搂着睡就不会冷了。”

茧儿点点头,觉得碧丞说的有道理——即使没道理,只要是主人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他们在神巫殿住了下来,虽然碧丞第一次见面就冒犯了神巫珠澜,但珠澜显然对碧丞很有兴趣,说要将他留下了考验考验,若是碧丞尽皆通过,就有希望成为神巫的接班人。

碧丞大喜,出了殿门就抱着茧儿兴奋地转起了圈,茧儿也十分高兴,主人的心愿就是她的心愿。

这些年她陪着碧丞奔波在北陆南疆一个个国家间,为碧丞收服了各种各样的邪魔妖物,助他一点点打开名声,渐渐在乱世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如今,主人的多年心愿终于就要达成了!

可不知为什么,自从在神巫殿住下,茧儿晚上就总睡不踏实,还好有碧丞在身边,有时半夜惊醒,茧儿就会紧紧抱住碧丞,在碧丞怀里蹭了又蹭,才能安心睡去。

碧丞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理茧儿了,以往他们形影不离,现在碧丞却成天和神巫珠澜待在一起,听珠澜教他各种天文地理,俨然一副大力栽培他的模样。

碧丞听得很认真,他机灵聪敏,许多东西一学就会,神巫珠澜对他更加喜爱了。

可每次回来碧丞都累得倒床就睡,连和茧儿说话的时间也没有了,茧儿开始有些寂寞了。

直到有一天,碧丞兴冲冲地来找她,说神巫终于给他布置任务了,珠澜要他去找一件仙彤衣,能在十日之内找到就算完成任务,通过考验。

茧儿一愣,“仙彤衣……”

碧丞兴致勃勃的,说他已经动用了一切人脉,去诸国各大绣庄问询了,其他相关的古籍孤本也在同时翻阅查看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茧儿看着碧丞踌躇满志的背影远去,她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失神的模样像丢了魂似的。

眼前闪过了神巫珠澜的那双鹿眸——她怎么会知道仙彤衣?

既然知道,她又为何要叫主人去寻?难道她不知道这天上地下都再没有一件现成的仙彤衣了?

(五)

有间泽,古木参天,微风轻拂。

云烟缭绕的昆仑镜中,一袭烟粉纱裙的茧儿怔怔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长发,水蒙蒙的眼底一片茫然。

“老妖,你说这傻茧人会那样做吗?”

昆仑镜外,齐灵子与春妖比肩而立,一者灵秀,一者清冷,却都是足以入画的两道背影。

春妖淡淡道:“你明明知道答案。”

齐灵子长叹了一声:“就不该和你打这个赌,我时时盯着昆仑镜,盼着里面风起云涌,可当局面一点点倾向我,我这个赌快要赢时,我却并不见得有多高兴。”

春妖摇了摇头,面淡如水:“此刻断论怕是言之尚早,胜负未必可知。”还不待齐灵子反驳,春妖便转头望向他,眸中升起一丝戏谑:

“这白鹿精不会是你设的障吧?”

齐灵子一声“呸”道:“当然不是!你瞧我像是那种使诈作弊的人吗?”

春妖淡淡瞥了他一眼,“我瞧着很像。”

齐灵子气结,正要开口时,昆仑镜中又闪现出了新的画面——

离十日期限越来越近,仙彤衣的下落却还是没有一点线索,碧丞开始着急了,这是神巫交给他的第一次任务,他万万不能失手!

在期限的最后一夜,碧丞已经是焦头烂额,茧儿看着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嘴中喃喃着面见神巫时的说辞,一脸痛苦绝望的表情。

茧儿终于忍不住,上前轻轻安抚住碧丞,在碧丞惊诧的眼神中柔声开口,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主人别着急,我……我有办法向神巫献出一件仙彤衣。”

昆仑镜外的齐灵子叹了口气,这傻茧人到底是踏出了这一步。

无数根茧丝从指尖吐出,茧儿十指翻动着,神情肃然地催绕着手中的茧丝。

那些茧丝五颜六色,绚丽异常,像是将天边的云霞扯了下来,泛着七彩荧光,一丝一缕地汇聚成了一件衣裳。

随着手中银丝不停地催动,茧儿的脸色愈发苍白,她背后的一头乌发也在悄无声息中起了变化……

当第二天清晨,茧儿捧着衣裳疲惫地推开门时,碧丞还来不及欢喜,便震在了原地——

茧儿的一头青丝竟一夜变白!

长长的白发包裹着茧儿纤秀的身子,她抬起头,将手上流光溢彩的衣裳递给碧丞,苍白的脸颊对着碧丞笑了笑,声音虚弱:

“主人,快去把仙彤衣献给神巫吧。”

没有人知道,一件仙彤衣要耗损一个茧人多少的灵力,一夜白头也不过是意料之中。

“真是个傻子!”齐灵子在镜外低声骂道,春妖默了许久,沉吟道:

“我记得元芜殿的白衡仙君曾有一件仙彤衣,也是茧人一族所制,可惜……时过境迁,没想到过了千百年,茧人一族的痴情却始终不改。”

镜中的茧儿被感动的碧丞紧紧搂在怀中,碧丞红了双眼,声音都哽咽了,茧儿却在他怀中浅浅一笑,水蒙蒙的双眼写满了心甘情愿。

但一切远远没有结束,正如昆仑镜外的两位旁观者所料——

碧丞再次来找茧儿了。

这次却什么也没说,只搂紧了茧儿的纤腰,在她耳边喃喃道:“两个孤儿搂在一起睡就不冷了。”

碧丞却睡得极不安稳,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仿佛正做着什么恶梦。

他忽然从梦中惊醒,失声道:“我不会答应的,不会答应的……”

茧儿吓了一跳,抬眼望向碧丞,碧丞看着她盈盈若水的双眸,心头一颤,竟不敢再望。

白日里神巫召他,对他闲话家常,说自己夜里短视,缺一对夜明珠照明,他自然赶紧拍着胸脯表示,愿为神巫去找一对最好的夜明珠。

却没有想到,神巫懒懒打断了他的话,自座上起身,凑到他身边,慢条斯理道:

“世上最好的夜明珠,是你家婢女的一双水眸。”

那声音带着蛊惑,一下击中了碧丞的心,他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珠澜。

珠澜不闪不躲,弯起嘴角妩媚一笑,眉心的嫣红艳得醉人。

(六)

夜深人静,庭院里月光满地,竹影斑驳。

碧丞睡不着,披了件单衣就悄悄出来了,他凝眸望着夜空,狠狠呼了口气,似乎想将心头浊气一吐而光。

远处传来悠悠笛声,一头白鹿身姿优美地踏月而来,仿若在风中翩然起舞,那双鹿眸含情脉脉地望向碧丞——

极其诡异,也极其美丽的场景,碧丞却微微皱了眉,眸光几不可察地冷了下来。

茧儿来为碧丞送衣服时,正好瞧见了这月下的场景。

她醒来时发现碧丞不在身边,想着他可能在院中散心,晚上寒气重,她便起身取了件厚衣裳给他送来,却没有想到在暗处听到了那样一番对话。

神巫的短短数语叫她听得心惊肉跳,彻底明白过来,耳边是碧丞不悲不喜的声音:

“丹国君主的位置么,的确是个很大的诱惑啊……可是,为什么?”碧丞倏然拔高音调:“为什么一定要……”

“不为什么,因为我喜欢。”珠澜懒懒打断碧丞的话:“因为我比你强,这个世道从来都是强者的天下,你不是一直想做强者吗?你甘心在这个时候抽身而退吗?”

她似乎在一步步走近碧丞,声音如冰冷的毒蛇,直逼人心:

“想做强者,想攀上最高峰,就不该有牵绊,你的软肋是敌人最喜欢的东西,他随时能抓住它给予你致命一击。”

“高处不胜寒,没有人告诉你,每一代神巫其实都很寂寞吗?凡事总得付出一些代价,通不通得过考验全凭你自己。”

夜风一阵,将这些话吹散开去,茧儿捧着衣服的手揪得紧紧的,一颗心似沉入万丈深渊。

碧丞一脸平静地回来了,没过几天,他就开始收拾行李,对着怯生生的茧儿笑道:

“想来想去老子到底不适合追名逐利,还是做个捉妖师,逍遥自在来得好。”

碧丞笑眯眯地将茧儿揽入怀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能说他掩饰得不好,只是茧儿太了解他了,了解他所有的言不由衷……和那些深埋多年的宏图抱负。

茧儿怔怔地听着,眨了眨眼,眸里起了水雾。

她向碧丞点了点头,转身回房去收拾东西,可这一去却去了好久好久,碧丞等得不耐烦了,正要开口唤茧儿时,门推开了——

一只苍白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来,染满鲜血的手心缓缓摊开,一对晶莹剔透的水珠瞬间艳光四射。

那样波光潋滟的色泽,美得叫人移不开目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明珠了。

茧儿脸上是两道可怖的血痕,她“望”着碧丞,温柔地笑了笑,依旧是轻轻的一句:

“主人,快拿去献给神巫大人吧。”

昆仑镜外的齐灵子别过头,不忍再看,春妖面色淡淡,却也一声轻叹。

人的欲念是无穷无尽的,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了手,只会索要的越来越多。

多可惜,这个简单的道理,单纯且痴情的茧人是不懂的。

(七)

十月初八,丹国上下一片欢庆,宫中烟花漫天,热闹非凡。

当今国君与陆相一样,膝下都只得一女,今夜便是公主大喜的日子。

碧丞以神巫接班人的身份迎娶公主,成为丹国的驸马,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满宫的欢声笑语中,却有一个地方是冷冷清清的。

漆黑的屋子里,茧儿在床上摸索着,不小心摔了下来,她忍着痛挪到门边,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听着外面的烟花丝竹声,痴痴一笑。

门却忽然打开了,一道身影如幽灵般飘进,居高临下地站在了茧儿面前——

是一袭盛装的珠澜。

她冷冷望着趴在地上的茧儿,见茧儿瑟缩着身子抬起头,双眼蒙着白布,脸上带着惊喜,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主人吗?”

珠澜冷哼了一声,眸中有怜悯,有嘲讽,更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怨毒,她仿佛透过茧儿看到了另一个可怜人的影子。

声音刻薄地响起,一字一句。

“真是作茧自缚,愚不可及。”

庆宴上,碧丞穿戴一新,丰神俊朗。

这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到来时,他神情却有些恍惚,举目望去,人人脸上都是笑容,一切却似乎不那么真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怅然若失,便在这时,神巫珠澜一袭盛装,拖着长长的衣摆走近他,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恭喜驸马,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这是对你最后的考验。”

碧丞霍然抬起头,珠澜笑望着他,轻启薄唇:“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古木生茧,茧中人浑身都是宝,一双薄翼更是无价之宝。”

话音刚落,珠澜便蓦然转身,对着看守祭台的人打了个手势,祭台上的红绸布猛地被掀开——

满堂哗然,祭台上吊着的竟是一头白发的茧儿!

她双眼蒙着白布,背上伸出两片烟粉色的薄翼,在风中微微颤动着。

珠澜扬眉扫过众人,高声道:“这就是我们今日祈福的祭品,请丹帝与驸马分别斩下这灵兽的两片薄翼,以贺公主大婚,佑国泰民安。”

说话间,已有侍卫为丹帝送上锋利的刀刃,搀扶着他登上祭台。

满场喜庆又庄重的氛围中,碧丞站在人群里,双手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珠澜在他身边懒懒开口:

“你放心,个中利弊我均已向她陈明,她是自愿的。”

碧丞胸膛起伏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祭台,涩声道:“没了双翼她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珠澜把玩着手里的两颗水珠,眼眸含笑。

碧丞抬手一指,呼吸急促:“那是什么?”

高高的祭台旁不知何时支起了一个铜鼎,花纹古朴,下面的柴火烧得正旺。

珠澜瞥了眼,漫不经心道:“炼丹炉。”

碧丞遽然转过头,瞳孔骤缩,珠澜无视他眸中的精光,依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

“你该感谢我,留着一个没了灵力,没了眼睛,没了双翼的白头怪物在身边,想必你也不好受,等祭完天后我就会把她投入炼丹炉,炼化成一颗茧丹,不仅物尽其用,你也再无后顾之忧。”

祭台上忽然传来一声痛呼,丹帝握着刀,已经将茧儿的一片薄翼硬生生地割了下来,虽然极力忍耐着,茧儿却还是在薄翼撕裂的那一瞬间惨呼出声。

割下的那片薄翼晶莹剔透,迅速被搁放在了早已备好的水晶中保存,茧儿咬紧唇,鲜血淋漓的后背孑然立着剩下的一片薄翼。

那一片,要由驸马碧丞亲手割下,染了血的刀已经递至他的手中。

“去吧,你只差这最后一步,莫要妇人之仁。”

珠澜推了推碧丞,碧丞拿着刀踉跄而出,喉头滚动着,红了一双眼。

所有人都望着他,他深吸了口气,将眸中涌上的热流硬逼了下去,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近祭台。

祭台上的茧儿似有感应,苍白的脸颊“望”着碧丞,张了张嘴,无声地唤了句:

“主人。”

碧丞身子一震,铺天盖地的酸涩漫过胸腔,耳边响起了那年在有间泽,少年信誓旦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