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千夜望见薛连拔下发间的银钗,以雪水相融,将上面的六片莲瓣一一摘下,不由分说地轻轻含住,俯身覆上他的唇,以舌尖抵着送进了他的嘴里。

唇齿相依间,他只听到她的声音清婉而坚定地响起:“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绝不会!”

在千夜还未反应过来时,薛连已解了自己的衣裳,紧紧搂住他,温香软玉扑了他满怀,红袍雪衣下裹着他们交缠的身子,他贴在薛连心口,汲取着那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

千夜打着哆嗦,天昏地暗中却还有一丝清明:“你们女人不是最重名节吗?你如今这般为我……日后,日后还找得到婆家吗……”

“你想得还真远……”薛连柔声笑开,声音却越来越虚弱:“实在不行,我就嫁给你吧,你肯不肯娶我?”

“我……”

“你不肯?你可是嫌我太烦了?你还在挂念着乌裳妹妹?那……那在城楼上时,你为何犹豫不决,你心中当真一点也没有我吗……”

絮絮叨叨的话语中,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薛连似乎也快支撑不下去了,却仍旧一直说个不停。

千夜知道薛连这是故意在引他说话,不让他睡去,他心头忽然像火烧一样,眼眶酸涩,有什么汹涌地漫进胸腔,叫他心绪激荡得不能自已……

他猛地翻身压任了薛连,狠狠欺上那对嫣红的唇瓣,以吻缄口。

天地霎时静了下来。

只有缠绵的吻与炙热的泪,千夜泣不成声:“我娶你,只要你肯嫁,我一定娶你!”

灼灼的气息萦绕在薛连耳边:“我不是说笑的,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一生一世,我必不负你!”

无数画面在脑中纷沓而过,回忆至此戛然而止,千夜甫一回过神来,便对上了薛连一双朦胧泪眼,他张了张口,哽咽道:“我们现在是在混沌之境中,还是在现实里?”

薛连笑了笑,拭去眼角的泪,将五儿手中的汤端给千夜:

“醉陶然都给你做出来了,你说这是在哪里?”

他们到底是破了最后一层幻境,泪如雨下的拥吻中,那滚烫的泪水滴滴落在冰面上,寒冰竟不可思议地瞬间消融了……

原来他们千方百计也没有找到的触发点,竟是有情人的泪水!

薛连温柔地喂了千夜一勺汤,千夜在咽下的那一刹那,心头大悸,百般滋叶涌上心间,前尘旧梦,不知今夕何夕。

他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情难自已,原来这就是醉陶然的味道——

携手同度朝与暮,免将生死作离别,共君一醉一陶然。

掺杂了人间百味的醉陶然,直教人恍如隔世。

过一遇混沌之境,他们就像携手走过了几辈子,人世间的贪嗔痴爱尽皆尝透,茫茫然回首,只觉旧梦依稀,往事如烟,不胜唏嘘。

千夜抬起头,情不自禁地一把拥往薛连,唇角微扬,在她耳边轻声道:

“我们请春妖做证婚人,回到百鬼潭就成亲吧。”

(五)定魂铃

在长白山休养了一段时日后,薛连与千夜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在他们启程要前往百鬼潭时,变故陡生——

千夜居然又跑了!

薛连带着五儿与七儿好不容易在树林里追上了他,五儿气得上前质问:

“我家姑娘哪点对不住你,你为何说悔婚就悔婚?你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有多伤心?”

千夜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薛连推开七儿的搀扶,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

千夜见她泪光闪动的模样心如刀割,却硬是忍住满腔翻滚的情绪,听她一字一句问出三个字。

“为什么?”

千夜红袍一拂,转过身不忍面对薛连,只涩声开口: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心知肚明。”

话音刚落,他便飞身一掠,身影几个闪跃,又消失在了林间。

五儿气急败坏地追出几步,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却顾及到身后的薛连,转过头怯生生地问道:

“姑娘,咱们还追吗?”

薛连深吸了口气,咽下眼角泪,咬牙道:“追,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他问个究竟!”

一旁的七儿还在苦苦思索着千夜说过的话,不喜欢强人所难,心知肚明……想着想着七儿忽然眼睛一亮,脱口道:

“我知道了,宫主定是误会了!”

几天前,千夜找到七儿,神情古怪地问了她薛连与春妖是何关系……

薛连哪里会知道,这场变故都得从几天前的一个深夜说起,那夜千夜来看她,还未进门,便在窗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

她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春妖,她舍命救他,说要嫁给他,不过是想骗他回百鬼潭,她真正想嫁的人根本不是他!

千夜一声怒吼,在七儿惊诧的眼神中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到了山脚下的小酒馆,喝很酩酊大醉。

正当他痛苦万分时,他对面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灰袍老道,那老道抚须一叹:“无量天尊,贫道知施主所忧,有一物可解施主团恼。”

瘦削的手将一对造型古朴的铜铃推至他眼前,他醉得迷迷糊糊,只听得耳边那个苍老的声音不住说着些什么……

等到一觉醒来时,千夜对面已是空无一人,他扶着额头,正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梦时,桌上赫然竟真摆着一对铜铃!

千夜浑身一震,那个声音仿佛又在耳边蛊惑响起:

“只要将这铜铃摇一摇,就能摆脱掉你不想面对的人……”

树林里,千夜身形如风,身后遥遥传来薛连三人的呼唤,眼看着她们又要追上他了,千夜咬咬牙,终是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了那对铜铃……

(六)飞来横祸

红叶宫,烛光摇曳,歌舞升平。

千夜懒懒的倚在座上,抱着酒坛,喝得醉眼朦胧。

那日在树林里他摇响了铜铃,这住了薛连与五儿七儿,顺利甩掉了她们,回到了红叶宫。

他宫中弟兄日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大殿歌舞不断,他夜夜笙歌,胡吃海喝,如此过了半月,居然还是没有忘记那身雪衣。

红叶宫的妖兽们不会知道,就算吃再多的美味佳肴,他们的大王也是不快活的。

填饱了肚子,却填不满心。

这日,红叶宫忽然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一室祥和——

竟是遍体鳞伤,面目全非的五儿!

她身上已被烧得不成样子,指着千夜咬牙切齿:“你好狠的心,为何要害我家姑娘……"

千夜震惊莫名,赶紧抱住摇摇欲坠的五儿,猛将真气输入她体内,却已是无力回天。

在五儿气若游丝的叙述中,千夜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竟上了那牛鼻子老道的当,亲手将薛连她们送进了那老道的炼丹炉!

薛连曾于那老道手中救下五儿与七儿,与他结下了宿怨,那道士发誓要将薛连三人促来炼丹。

他利用千夜,用定魂铃定住了她们,千夜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地捉住了薛连三人,将她们带回去投入了炼丹炉中。

薛连被单独置于内室,五儿在七儿的拼死相助下,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七儿却被那老道活生生地烧死了。

“快,快去救我家姑娘……”五儿双目圆睁,颤抖着身子,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千夜怀中变回了原形,化作了一只滚烫烧焦的人参。

“不!”千夜撕心痛呼,满宫妖兽还未反应过来时,那身红袍已经风一般地掠出了殿外。

一路上,千夜眼前全是薛连那张淡淡含笑的脸。

隽手同度朝与暮,免将生死作离别,共君一醉一陶然。

混沌之境中,他们生死相依,她亲手喂他喝下了醉陶然,明明已经向他表明心意,他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还要怀疑她——

竟是他,亲手将她置于了死地!

大风烈烈,拂过千夜的发丝,他红袍鼓动,心跳如雷。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七)八字真言

百鬼潭,有间泽,云烟缭绕,古木参天。

郁郁葱葱的树叶间,架起了一个木屋,这些年碧丞就是住在这里,看守着有间泽,等待着茧儿苏醒过来。

千夜归顺百鬼潭后,常常提着酒来木屋与碧丞作伴,两人云中对饮,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们会望向窗外,树上结满了五光十色的灵茧,灵茧有大有小,个个散发着柔和的荧光,风一吹,叟轻轻摇曳起来,发出飒飒清响。

整个百鬼潭怕没有比他们更同病相怜的了,都因一念之差伤害了所爱之人,让她们沉睡在了茧里,不知何时才会苏醒。

碧丞守着的是茧儿,而千夜守着的则是他的新娘。那日当他赶到药庐时,那牛鼻老道已闻声而逃了,他打破了炼丹炉,救出了奄奄一息的薛连。

薛连的身子渐渐透明,他抱着她赶到百鬼潭,让春妖封住了她即将消散的神元,送进了灵茧里,沉睡休养。

千夜永远忘不了,薛连在他怀中最后的话。

其实她那日追上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对春妖有多感激,只因春妖赠给她的八字真言——

赤子之心,归顺为卿。

她流连人间,看遍千帆,常常以世人为赌,惩治着一颗颗充满欲念的心。

她曾对春妖说过,看过人心太多的贪婪,太多的丑恶,她只愿寻得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人,共度此生。

春妖便为她留意起来,直到千夜的出现,他心思至纯,正是薛连渴求的拥有赤子之心的人。

于是春妖便命乌裳去给薛连送信,信笺上除却布置的任务外,末尾更是写了意味深长的八个字。

赤子之心,归顺为卿。

薛连一见便明白过来,欢喜不已,对春妖感激不尽,感激他,让她在茫茫人海中,能够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微风轻拂,百鬼潭的水面泛起涟漪,千夜和碧丞醉醺醺地倒在一起,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

千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花好月圆,他牵着薛连的手,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拜堂成亲。

烟花在头顶绽放,他们共饮交杯酒,从此携手走过春秋冬夏,看斜阳照水,一醉一陶然。

(完)

第10章 东篱

天降东篱

夜凉如水,月朗风清。

酒,是一等一的酒,浓郁甘美,唇齿留香。

年轻人一袭枫叶红,潇洒中又带些无赖,倚在树下,即使抱着酒坛,喝得醉眼朦胧,也不像个烂酒鬼,反倒平添了几分请清越洒脱。但下一瞬,一声冲天惨呼就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酒,我的酒......我才埋了两个月的春日晖!”

手中灯盏坠地,宁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树下一片狼藉,泥土凌乱,当日埋酒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堆七零八落的酒坛。

宁双峰一样的掠至年轻人身边,从他怀中一把抢过酒坛,低头一看,却是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千辛万苦酿成的春日晖竟是一滴也未剩!,

罪魁祸首显然毫无自知,主人家来了也不慌,只一拂衣袖,嘴中啧啧有味,摇头晃脑地吟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这番恬不知耻的爱酒论还未说完,宁双已气的浑身发抖,操起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去:“小贼,你还我酒来......”

酒坛应声而碎,偷酒贼却只翻了个身,轻巧避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对着宁双拱手一笑:“新丰主人新酒熟,旧客还归旧堂宿。在下东篱,姑娘家的酒甚合我意,不知还有无?”

话中还带着几分醉意,眼眸却是又清又亮,望得宁双一愣,带她反应过来这偷酒贼说了些什么时,手已经忍不住抓起地上的酒坛向他砸去,一声怒吼划破夜空:

“无耻之徒,赔我酒来!”

东篱与宁双的初遇就这样上演,在这个鸡飞狗跳的夜晚。不温柔不美好,日后回想起来,两人却都馋的很。因为如何也忘不了那夜树下萦绕的酒香,丝丝缕缕混着春日的气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宁家本是北陆鼎鼎大名的酿酒世家,几年前却不知为何家道中落,在乱世里苦苦求生,风卷残叶,几番挣扎下,偌大的宁家只剩了宁双一人。

半年前,她辗转来到川城,独自住在了城郊的小院,潜心酿酒,每月给城里各大酒坊茶楼送一回。

她酿的春日晖尤其受欢迎,风流别致的韵味中,宁家的手艺被传承的淋漓尽致,叫人回味无穷。

埋在树下的这批春日晖是早两个月前就酿好的,宁双格外用心。并不急着卖出,而是准备等到来年春日再开封,却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偷酒贼。好好的美酒被莫名其妙出现的东篱彻底毁了!

可恨这东篱看起来明明是个翩翩公子,身上却搜不出一文钱,宁双气不打一处来,举着扫把抵在东篱胸前,恶狠狠道:“没有钱,就拿人来赔!”

东篱听了也不急,只嬉皮笑脸地问道:“老板娘能包酒吗?”

宁双一声呸:“你在我这打长工,以身抵债,还想喝酒?”

宁双再次给酒楼送酒的时候,身边多了一袭枫叶红,有人问起,她为免麻烦,惹来闲言碎语,就随口道:“我家乡来的远方表侄。”

话一出口,宁双就恨不能咬掉舌头,她本来想说表弟的,却一时口误,刚要改口,一旁的东篱却抢先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的光风霁月:“是啊,我双姑最疼我了。”

宁双立刻回头瞪了东篱一眼,东篱却目不斜视,笑的愈加灿烂。

说是打长工,宁双觉得自己更像好吃好喝的在养亲侄子,东篱除了走在街上装衣冠禽兽,哦不,是衣冠楚楚的招摇些,蒙蔽蒙蔽川城无知妇孺外,真不知还有什么用!

他还自命风雅,老喜欢念些酸不溜秋的诗,成天不是对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就是望天:“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再或者弹弹衣袖,作出一副昨日之日不可追之状:“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宁双上来就一扫帚飞去,咬牙切齿:“酒窖清理了没?衣服洗了没?饭做了没?”

狮吼功震的东篱堵住耳朵,一跃三尺后,脸上却依旧笑嘻嘻:“好酒好诗,几多逍遥,双姑你太不解风情了,须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般下去小心嫁不……”

话还未完,另一把扫帚已经携风飞来,东篱闪身一避,眉眼嬉笑着拂袖开溜。还不忘遥遥冲宁双喊一句:“我去清理酒窖了!”

宁双紧追几步:“呸,又偷喝我的酒去了!不要脸的小贼!”

如此日复一日的嬉笑怒骂间,虽然东篱的酒钱还是没能赔上,但他洋洋自得,丝毫不以为耻,反倒说自己是宁双的贵人,双姑不仅不能使唤他,还得好好供着他。

这无耻言论自然逃不了宁双的一顿扫帚,但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

自从东篱来了以后,宁双酿出的酒就分外甘醇,本就超群的技艺仿佛一夜之间更上了一个台阶。赢得了无数主顾的交口称赞。

宁双嘴上不说,但夜深人静时,她会对镜细细审视自己的一双手,想着想着,脸上便会不觉浮现出笑容……

连压在心底的仇恨一时间都淡去不少。

也许,不是什么技艺的突飞猛进,只是心境的一点变化。因为东篱的到来,让曾经死寂的院落有了生气,有了生气的地方酿出的酒自然不一样了。

酒通人性,一双充满凄苦怨恨的手,如何能酿出美好醉人的酒?

当日故作凶狠留下东篱,究竟是因为心疼酒钱,还是只不过因为自己孑然一人,寂寞了太久?

抬眸望向镜中,宁双有些失神,正胡思乱想时,颈间忽然传来一阵灼热感,叫她心头大悸,猛地回过神来,按住心口。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松懈,那里一波又一波地袭来灼人的炙热,无情地提醒着她,不能忘,不能忘……

大口喘着气,宁双痛苦不已,她咬着牙撑在梳妆台前,不知过了多久,那直逼人心的痛楚终于平息了。

擦去额上的细汗,宁双缓缓抬起头,苍白了一张脸,望向镜中的眉眼却暮然狠厉起来——

不能忘,绝不能忘!

无边夜色中,有什么在窗外一闪而过,风过无痕,只留下了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去给蔡侯爷送酒的路上,宁双又问起了东篱的来历,东篱依旧是折扇一打,笑的狡鲒:“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宁双一个白眼,伸手作势就要去撕他的折扇,东篱轻巧避过,衣袍翻飞间好不得意。

先前宁双就问过东篱来川城做什么,东篱只说是家中老大丢失了一物,差他出来寻,再具体的就怎么也问不出了。

宁双气的直拿扫把追他:“记住了,你可是卖身给我了!卖身卖身,懂不懂什么叫卖身?”

如今老话重提,东篱却冲宁双眨眨眼:“可双姑你也有秘密瞒着我呀,是不是?”

宁双募的一愣,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东篱忙趁机跑远,飘逸的身影衣袂飞扬,那抹鲜艳的枫叶红刺的宁双心头一跳。

今夜是川城蔡侯爷大寿,蔡府管家点名要宁双酿的春日晖做宴酒,这可是笔大买卖,宁双爽快应下,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她本来怕东篱笨手笨脚坏事,不准他跟来送酒,可东篱却非得随她来蔡府凑一凑热闹,宁双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进了蔡府,老管家收下货后,客气的要留宁双和东篱喝杯水酒,东篱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与宁双跟着蔡府下人来到了最外围的普通席上,眉开眼笑地坐了下去。

宁双嘱咐他别乱走动,只老实埋头吃喝就是,她去同老管家结账。

可这账一结就结了好久,宴席都开始了,烟花丝竹响个不停,宁双还是没回来,东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准备起身去寻她时,府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抓刺客!

满堂顿惊,人人惶恐不安,一片混乱间,传来了更叫人震惊的消息——

破开房门的下人们悚然发现,迟迟未出来迎客的蔡侯爷竟是,竟是变成了一尊青铜像!

消息一出,整个蔡府炸开了锅,先前还一派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慌。

满堂骚乱中,东篱瞳孔骤缩,眸中几个变幻后,握紧折扇,离了席朝侍卫追踪的方向而去。

搜捕声由远及近,火把通天,水下的宁双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她纤秀的身子藏在一池荷叶下,双手紧紧按住怀里的竹筒,极度的紧张中,一股按捺不住的快意却涌上心头。

第四个,这是第四个,她终于又收了一个狗官的魂!

今夜机会难得,不枉她等了这么久,在川城潜心酿酒半年,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总算能接近仇人,报仇雪恨。

方才潜在房里,她亲眼看着那狗官吓得目眦欲裂,身上溢出丝丝青气,眨眼间就化作了一尊雕像。

青气飘进了她的竹筒里,合上盖子,轻轻摇一摇,就化成了幽绿的魂水。

带着魂水,她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却因太过兴奋失了谨慎,发出声响被人发现,一路叫侍卫追到了这。

远处搜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宁双在水下屏气凝神,心跳的越来越快……

宁双正在屋里沐浴,他一推开门,只见水雾缭绕,屏风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折扇一打,东篱也不急着回避,反倒挑眉一笑:“双姑好雅兴,这常言道,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帘影,隔着这屏风看双姑果然和平日很不一样,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那你愿意天天看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东篱,叫她蓦地一愣,不料宁双豪放至此,他耍流氓不成竟反遭调戏。

见东篱被噎住,宁双在里面哈哈大笑,笑过后,她似乎有些累了,声音低了下来:“小贼,我过几日要收拾行李离开川城,回老家酿酒,还缺个伙计……你跟不跟来?”

酝酿许久的话到底是问了,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宁双咬紧唇,心口处灼热难耐,她强忍着不发出声来,只一心等待这东篱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在宁双以为桶里的水都要冷掉时,那边终于传来一声笑,清朗的声音无赖响起:“老板娘包酒吗?”

仿佛冰雪消融,宁双紧绷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雾气氤氲中。她靠在木桶上,捂住了眼睛,有什么夺眶而出,欢喜的她承受不住。

在蔡府的荷花池中,搜寻的侍卫越来越近,正当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准备殊死一搏时,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长笑,人影闪现间侍卫们齐齐掉头去追,她趁机而逃。

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发出一声怪笑救了她的家伙,除了东篱,她不作别想。

虽然她还是不打算告诉他一切,但至少,她希望他再陪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