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后,段陵再也不愿见她,成天在外面忙得昏天暗地,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喝得酩酊大醉。

两人的关系一夜之间回到了不堪的最初,叶禾搂紧被子,夜夜泪湿枕巾。

她想不通,她那么卑微地恳求他,这么多年了,她只是要个孩子,这也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叶禾不知道,日日买醉的段陵并不比她好过,他饱受煎熬,恨自己不该沦陷,不该不知不觉对她生了情,更恨她不是真心想要他的孩子,而只是想要一个依靠,为了摆脱他,她甚至不惜劝他纳妾!

日子在相互的折磨中飒飒而过,眨眼间,就到了段陵曾经入赘进叶家的日子。

这一天,段陵心里格外烦闷,推掉了一切事务,早早地吩咐管家,去红袖楼叫了一群莺莺燕燕,关上房门,大肆歌舞,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去没想到入夜时分,门外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哭喊,那柔柔细细的声音,正是叶禾。

管家忧心忡忡地进来通报了几次,段陵左拥右抱,醉得东倒西歪,在满室笙歌中,一把摔了酒杯:

“不要再跟我提夫人两个字!”

门外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叶禾疯狂地拍着门,却一次次被人拖开,她撕心裂肺地喊着:

“夫君,夫君,求求你出来见我……”

凄厉的哭喊一句句敲击着段陵的心,满腔苦涩中,他几乎就要心软,却又被怀中的美人劝下一杯酒,精明的女人们互相使着眼色,满屋歌舞声骤然变大,渐渐遮盖了门外的嘈杂。

段陵也在这时陡然忆起,就是几年前的今日,叶老爷将他逼上了绝路!

心一横,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再不去管外间的动静,昏昏沉沉地躺了下去……

等段陵一觉醒来时,悔恨来得措手不及。

府里全都挂起了白灯笼,临时设下的简陋灵堂中,远远地传来悲怆的哀乐,段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就在昨夜,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见叶禾的昨夜,叶老爷撒手人寰,一生叱咤风云的大商豪,在女儿肝肠寸断的哭喊中,终是不甘心地一点点合上了眼眸。

当段陵跌跌撞撞地赶去灵堂时,只看见一袭素衣跪在棺木前,披麻戴孝,孤零零的背影在空旷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单薄瘦弱。

段陵眼眶忽然一酸,一步步艰难地走近叶禾,涩声道:“昨晚,我……”

“昨晚我去找你,”不悲不喜的声音打断了段陵,叶禾纤秀的脊背伶仃地挺着,却并不回头,只轻轻开口:

“想求你帮帮我,看在人之将死的份上,在我爹面前同我做场戏,说你会好好照顾我,不让他老人家下了黄泉也不安心……”

冰凉的声音回荡在灵堂里,木然,苍白,如一口枯井,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可爹说的没错,是我太傻,不该奢望,还误以为你就是我的良人,只要我一心一意地等在原地,总有一天能等到你回头看我一眼……”

爹至死都放心不下她,她守在床边,颤抖不已的身子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与无助,她不管不顾地奔去找段陵,一道门却将她隔得彻彻底底,里面歌舞升平,外面却是漆黑寒冷,她拍着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可没有人出来,到最后都没有人出来……

夜里那么黑,那么冷,在大风肆虐的小别院里,父亲的手倏然垂下,她的世界轰然坍塌——

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那个人就这样走了,天地之间一片昏沉,没有光,没有父亲,没有希望,前路茫茫,她终于……什么也没有了。

背影动了动,叶禾缓缓转过头,那一瞬,段陵仿佛觉得时间都要静止了,他按捺住纷乱的心跳,正要上前,却对上了一双枯槁般的眼眸,叶禾定定地望着他,带着直逼人心的绝望与寒意——

“可现在我才明白,如果那年在树林里,我没有遇上你,该有多好。”

(六)

浮衣跟着假面离开百鬼潭时,长长的一条蛇尾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窈窕修长的腿。

她小心翼翼地把腿晃给假面看:“这下你没那么讨厌我的尾巴了吧。”

假面瞥了一眼,面无表情:“这叫腿,不叫尾巴。”

浮衣吐了吐舌头,紧跟上假面:“都差不多嘛。”

那日在石洞中,她痴痴地看着昆仑镜中的景象,从不知情爱为何物的一颗心像浸泡在海水里,苦涩无比,看到最后,脸上有什么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滴在她蜕化的蛇皮上,带着温热,晶莹剔透。

假面要动身的前一夜,她不知哪来的冲动,去找了主人春妖,跪在春妖座下,执意请命愿跟假面一同出海寻妻。

像在台下听一曲戏,台上唱到扣人心弦的地方却戛然而止,他们的故事触动了她的心弦,她急切地想陪着主人公一同走下去,亲自揭开这场七十七年后的结局。

浮衣从没离开过百鬼潭,春妖多有嘱咐,未了,一声轻叹:

“也算作你的一番历练吧,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假面走时,春妖将一物放入了他手心,面色淡淡:“这是你曾托我找的东西,上穷碧落,我始终不希望你会用上。”

一路上,假面都很沉默,浮衣变着法子想讨他开心,假面却不怎么理会她。

眼看着离那座传说中的海中岛越来越近,浮衣明显感觉到假面开始紧张起来,整个人交织着兴奋与不安。

浮衣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一定会见到你的妻子的!”

假面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面具下的眼眸深不见底,许久,他嘶哑着声音开口:“谢谢。”

天高辽阔,海水蔚蓝,假面坐在船头,大风烈烈,吹着他衣袍飞扬,浮衣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叶禾。

叹了口气,浮衣安静地坐在了假面旁边,双腿还像蛇尾一样慵懒地搭着,不知怎么,她眼前又浮现出了昆仑镜中的画面……

叶老爷去世后,叶禾心如死灰。

像忽然看破了一切般,你若无情我便休,她拟了一封又一封休书,送去给段陵,要段陵休了自己,放她海阔天空。

休书却都被段陵撕得粉碎,漫天纷飞的纸屑中,段陵拉住她的手,几近哀求:

“我们忘记一切,从头来过,好不好?”

她求了他这么多年,等她终于累了的时候,他却反过头来求她不要离开。

叶禾笑了笑,轻轻抽出手,在段陵一点点黯淡下的眸光中,转身而去,毫不留恋。

既然段陵不肯休掉她,她也不再强求,反正那薄薄的一张纸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搬去了父亲生前住的小别院,一个人养花种草,过起了清心寡欲的生活。

段陵每天都会来看她,她却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理会,只当他不存在。

有一回段陵实在忍不住了,红着眼紧紧地抱住了叶禾,下巴抵在她头上,嘶哑的声音带着哀求: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我会教他……”

“不想了,”淡淡的话打断了段陵,叶禾从他怀里挣脱,抬起头,面淡如水:“现在不想要了……总要不到也就不想了。”

门慢慢地关上,段陵心头大悸,觉得有把刀子将他的心一点点割得七零八落,再也拼凑不完全。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到底无法真正地忘却,后来的叶禾积压成疾,本就孱弱的身体一病不起。

段陵心急如焚,到处寻医问药,为了叶禾停了一切生意,带着她踏遍北陆南疆每一个角落,几乎将大半家财都散尽。

但叶禾的病始终没有好转,像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一样,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看就不行了。

段陵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七尺男儿跪在床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却就在他最痛苦绝望时,生机转现——

他得到了一份残缺的古书。

书上记载着,蓬莱之地有座海中岛,岛上有座仙人墓,墓中有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传说中的长生之药,可消除百病,起死回生。

仙岛藏在海水下,每七十七年海面会退一次潮,露出下面的海中岛。

距书上记载的一次退潮时间来推算,今年不多不少,正好是又一个七十七年后的海中岛重现。

段陵激动不已,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赶紧带着叶禾,立刻动身。

他散尽最后的家财,雇了一艘大船,带上足够的人马,按照书上的指示,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他做的这一切叶禾都看在眼底,心里不是没有触动的,她曾劝过他:“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人总是要死的,何必为了我……”

“你是我的妻子,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段陵急急打断她,像害怕听到后面的那些话一样,他紧紧搂住她,身子不住颤抖着:

“我们一定会找到药,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海风拍着船舱,呜呜作响,这一回,叶禾没有推开段陵,只是怔怔地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茫然若失……

大船在海面上行驶了两个多月后,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时,却是意外突发。

海上忽然刮起了大风,前一刻还晴空万里,眨眼间就电闪雷鸣,风云变色了。

昏天暗地间,大海像一条狂躁的俊龙,吼叫着要将他们全部吞噬。

船员们惊叫着,是海神的惩罚来了,一片混乱中,段陵牢牢护住叶禾,在她耳边不住道:“别怕,别怕,有我在,我在呢……”

男人有力的臂弯紧紧圈护着她,叶禾怔怔地抬起头,狂风暴雨中,他们互相看不清楚彼此,于是有什么再无顾及,就这样混着大雨,怆然落下。

她忽然想。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该有多好。

当众人九死一生地登上岛时,满船人马已折损大半,可段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下到了仙人墓时,才是灾难真正的开始……

“到了,前面就是海中岛了,七十七年后,它果然又浮出水面了!”

假面欣喜的声音惊醒了浮衣,她蓦地回过神来,船已徐徐靠岸。

跟着假面下了船,浮衣脑海里的景象还挥之不去。

她望向假面,忽然有一股冲动,很想伸出手摘下他的面具,看一看他面具下的脸庞是否还像昆仑镜里的段陵一样,英俊潇洒,情深不悔。

(七)

摸索着走过长长的甬道,假面对古墓中的机关已是驾轻就熟,又仗着死不了,一路横冲直撞地在前面开路,看得浮衣心惊肉跳。

漫天箭雨中,假面猛然回首将浮衣一拉,浮衣猝不及防地跌入了他怀中,被护得滴水不漏。

脑袋晕乎乎的,浮衣心头莫名地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双腿似蛇尾一样软绵绵地贴着假面。

机关一破,假面就毫不在意地拔下身上的毒箭,继续火急火燎地往前冲——

为了这一天,他已等待了太久!

当年他们一行人踏入古墓,他护着叶禾,一心只想找到传说中的长生之药,其他人却被墓中的金银珠宝所惑,开始自相残杀。

无法言说那场灾难有多残酷,人心被欲望所遮蔽,那群人像疯了一般,为了富贵对着同伴手起刀落。

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段陵拼命也阻止不了,反而在争斗中身受重伤,抱着叶禾滚下了一条窄道。

叶禾在他怀中泪如雨下,所有爱恨纠葛在那一刻都不重要了,正当他们以为要一同命丧于此时,却没想到天不绝人,当睁开眼时,他们已经身在了一个巨大的密室中。

密室洞若白昼,中央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木棺,木棺顶上镶嵌着一颗明珠,柔和的光晕轻轻流转着,照映着周围壁上刻满的古老文字。

这里的场景与古书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们竟然误打误撞地跌入了仙人墓的内室,书上说的长生之药就藏在棺木上的那颗明珠里!

段陵欣喜若狂,颤抖着手按照书上的方法取下了明珠,明珠一落入手心,立刻白光大作,转瞬间剥落成了一颗纯白的丹丸——

这就是他们千辛万苦要找的长生之药!

段陵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递到了叶禾嘴边,叶禾脸色苍白,眸含泪光地望着段陵:“那你呢?”

她怎会看不出,段陵为了保护她身受重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在撑着,只怕是她一吞下药丸,他就会心弦松懈,软下身子,再无牵挂地撒手而去。

仙药只有一颗,他二人中注定只能活下一个,叶禾在段陵灼热的注视下,缓缓低下了头,潸然泪下。

直到这一刻,他还不明白,如果世上没了他,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纵是得到了寂寞的永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叶禾接过药丸,泪中含笑,当着段陵的面放入了嘴中……

却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扑上去,不由分说地吻住了段陵,段陵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笑容刹那凝固在脸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段陵措手不及,天旋地转的拥吻中,药丸被叶禾用舌尖抵着直直送入了他嘴中,唇齿相依间,耳边是叶禾的轻声呢喃:

“夫君,原谅我自私一次,我到底,没有勇气……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段陵不防之间吞下药丸后,又急又怕,抱住脸色愈发苍白的叶禾,痛不欲生。

却像蓦地想到了什么,他颤抖着身子,赶紧掏出怀里那本残缺的古书。

书上染了献血,他翻着翻着,忽然眼前一亮。

破败的书页上,模糊地记载着一首诗,大多行句已看不清楚,其中一句更是染了鲜血,只依稀辨得出后半句,但却足以给段陵带来莫大的希望——

仙人棺里得永生。

段陵如失而复得般,搂紧叶禾又哭又笑,他二话不说,咬紧牙,奋力推开了密室中央的黑棺。

棺木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还无暇细究,却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密室里一下狂风大作,墓洞开始摇晃,有海水慢慢注入……

段陵脸色大变,陡然记起,书上说过,一旦动了仙人的棺木后,海水就会立刻升起,盖过这座岛屿,海底的仙人墓将等待又一次轮回才会浮现出来!

叶禾躺进了棺木中,叫段陵快走,大风狂吹中,段陵死死抠住棺木,血红了眼,他如何也忘不了,最后的最后,叶禾猛地一把推开了他,凄声叫着,走啊——

夫君,好好活下去,若是有心,你七十七年后再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声音不断盘旋在段陵耳边,他在大风中伸出手,目眦欲裂地唤着叶禾,却只能离她越来越远,眼睁睁地看着她眸中含泪,笑望着他,慢慢躺了下去……

整个世界,瞬间轰然坍塌,支离破碎。

(八)

海水顷刻间淹没了岛屿,当段陵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了百鬼潭。

是百鬼潭的无垠路过这片海域,救下了被海水冲到岸上,昏迷不醒的他。

海中岛已经沉下,消失无踪,他踉踉跄跄地奔到海边,大声喊着叶禾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海波涛汹涌,他双手死死抠进了沙中,哭得撕心裂肺。

他被无垠带回了百鬼潭,眼前无时无刻不浮现着叶禾最后泪眼含笑,慢慢躺入棺材中的模样,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长生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没有叶禾,他不死的生命,不老的容颜都成了罪过。

他戴上了面具,住进了昏暗的石洞,睡在了棺材中,与世隔绝。

那段痛苦的记忆被寄存在春妖的昆仑镜中,等待七十七年后再度开启,海中岛重现之日,就是他寻回叶禾的时候……

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转动石烛,墓门缓缓打开,漆黑的棺木赫现眼前,假面身子一颤,激动得不能自持。

在浮衣的注视下,他一步一步走近棺木,时光仿佛凝固在这一瞬,他心跳如雷,屏住呼吸,一点点推开了棺盖——

夫君,好好活下去,若是有心,你七十七年后再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无数片段闪过眼前,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流光飞舞间,似乎有个女子倚栏而立,眸光如水,笑得温柔。

颤抖着身子,假面狂跳的心却在棺木打开的那一瞬,如坠深渊——

棺木里竟是一具白骨!

没有叶禾,没有那声等待已久的夫君,竟只有一具白骨!

浮衣贴着棺木,张大了嘴,失声道:“怎,怎么会这样?”

叶禾原来早已死去!

那些被尘埃掩盖的秘密,那些沉浸在岁月长河中的真相,谁也不知道,七十七年前,痴情的女子躺进了棺木中,泪流满面,至死也没有告诉她的夫君,她其实知道古书上那被血染糊的前一句:

明珠不灭浮屠阵,仙人棺里得永生。

棺木上的明珠灭了,里面的长生之药被段陵吞下,留下的只是一具普通的棺材。

她在船上早已看过那一页,却在墓里没有告诉段陵,反而与他定下了七十七年之约。

她骗了他,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她合上棺木,编造了一场七十七年的谎言。

若是有心,七十七年后再回来找我,我等你。

仿佛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假面抱着白骨,泣不成声:“你骗我,你骗我……”

戴了七十七年的面具终于滑落下来,面具下的那张脸依然不变,年轻如昔,还是那个春日湖畔,意气风发,打马从树林里经过,救下她的翩翩少年,可是她却再也不能睁开双眸看他一眼,轻轻唤他一声“夫君”了——

物是人非,故人永不再。

声嘶力竭的哭声中,假面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浮衣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仰头吞下,跳入棺中,

那是他离开百鬼潭时,春妖亲自交予他手中的,他做过最坏的打算,她若有不测,他定不独活。

他吞下长生之药,不老不死,唯一能做的只有永世长眠。

春妖交给他的,便是能让他永远睡去的药。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假面搂紧叶禾的白骨,像他们曾经无数次的紧紧相依一样,慢慢地闭上了眼。

既然我不能陪着你共赴黄泉,那就让我拥着你永世长眠吧。

棺木缓缓合上,海水升起,墓洞摇晃,浮衣却抓住棺木,不愿离开。

耳边恍惚想起,离开百鬼潭时,主人春妖饱含叹息的声音:

只愿你将来不要后悔。

她那时看不懂主人眼中的悲悯之色,现在想起,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看戏的人,戏看久了,就出不来了,在感慨戏中人悲欢离合的那一瞬,自己也不知不觉入了戏。

她终于知道情爱为何物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尝试,双腿不知不觉化为了蛇尾,她在大风中变回了蛇身,紧紧盘踞在了棺木上。

墓门一点点合上,她闭上眼,在不断涌起的海水中,流下了一滴泪。

她知道,她再也无法走出这座古墓了。

(完)

第12章 卿平

【一】

烟花漫天,欢喜热闹,百鬼齐出。

今夜是百鬼潭的茧儿和薛连出嫁的大日子。

碧丞同千夜日日守在有间泽,总算等到了心爱人再次从茧里掉出。

铜镜前,两位新娘梳妆完毕,一者清柔,一者端华,本就姣好的容貌更显流光溢彩。

卿平舒了口气,收好妆盒,回首往银盆里净了手。

薛连莞尔一笑:“卿姑娘不愧是息良第一妙手,我与茧儿妹妹谢过你了。”

卿平摇头淡笑,眸光却有些失神,怔怔地望向茧儿与薛连身上的大红的喜服,似乎想到了什么……

小鬼抬轿,新浪迎亲,首座上的春妖墨发如瀑,额间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卿平站在人群种,看着只难得的盛事,唇边含着笑,脸色却有些苍白。

她身边站着的是白鸟之王乌裳与她的夫君孔澜,孔澜手抱一个白玉娃娃,正仰长脖子嬉笑着看热闹。

那奶娃正是他与乌裳的孩子,前不久才学人间办了场满月酒,纷纷扰扰宗算把名字定了下来——孔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