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孔雀公子那好卖弄学问的风骚性子,是断不会给宝贝儿子起个这样平平无奇的名字的。奈何媳妇乌裳是个实在人,瞧不上他那华丽矫情的一套,最后说了句“贱名好养”,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就霸气杠杠地把孩儿名字

孔七,孔七,百鬼潭众人私下都觉得贼兮兮的,这可不就是揭示了孔澜的悲惨命运吗——兄弟,畏妻啊!

当两对新人出现,扣请春妖,全场欢腾时,卿平心口忽然一阵绞痛,冷汗直流。

她身后的无垠察出不对,赶紧上前搀扶住她:“卿姑娘,你怎么了?”

一片欢声笑语,热闹喧嚣中,卿平面如白纸,凑近无垠耳边,艰难开口:“我……我恐怕不行了,劳烦先生把我送到清风小筑,禀告潭主一声……”

清风小筑,月冷云淡,竹影斑驳。

春妖接到消息,喜宴未过半就匆匆赶来了,空中绽开多多幽莲,他踏风而来,一拂袖,立于卿平榻前,叹了口气:“他为求来的长明灯终是要灭了,你……可以解脱了。”

卿平眼眸含笑,望向春妖,气若游丝:“潭主,往生前可否允我一事?”

“我想……再去息良见他一面,然后去找一位故人,亲口向她说声抱歉……”

【二】

遇上慕容斐时,少年正被高高地吊在宫门前,满脸愤恨,眸欲滴血。

他是邻国东穆的小王子,被送到息良来与二公主“和亲”,表面上是当驸马,实际上只是一个被皇室遗弃的可怜质子。

彼时卿平接任母亲的妆师一职,刚刚入宫,侍奉在二公主左右。

母亲对她多有叮嘱,息良上下也无人不知这位二公主的“特殊”——从母胎带出来的心智不足,堪比几个成年男子的力气和食量,肥硕而丑陋的容貌,蛮横暴躁的脾气,嗜血残忍的爱好……

用慕容斐的话来说,久是“又傻又凶的臭肥婆!”

这样的女人,若不是贵为公主,恐怕一生都不会有人敢娶。

慕容斐被送来时才刚满十四,比二公主小了整整七岁。

息良国君正好愁着女儿的婚事,东穆作为臣服的小国,投其所好,给息良连夜送来了一个现的驸马,俊秀美貌的皇族少年,堪堪抵了十座本要献出的城池。

皆大欢喜种,唯慕容斐握紧双拳,如遭奇耻大辱,血红了眼。

婚事这便定了下来,只等慕容斐过完十五岁生辰,就正式迎娶二公主。

而在这之前,她被安顿在了二公主的永乾宫,陪伴王女,不,确切地说,是供二公主玩乐解闷。

卿平不止一次看见慕容斐被吊起了,倔强的少年怎么也不肯配合二公主的“游戏”,每每死不低头,被暴戾的二公主施以各种惩罚。

这一次,二公主更是拿出了自己心爱的长鞭,一鞭鞭狠狠地抽下去,肥胖的脸颊一颤一颤,挂着兴奋快意的笑。

“说,你还顶不顶撞我了?给不给我当马骑?”鞭风如雨中,永乾宫个个心惊胆战,静若寒蝉。

慕容斐被她抽得遍体鳞伤,献血飞溅中却始终抿紧双唇,瞪着二公主不发一言。

卿平看在眼中,呼吸急促,几次三番都想迈出脚,耳边却响起母亲的声音:“进了宫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事,闲事莫理,卿平,清贫,母亲宁愿你清贫一世,默默无闻,也要平平安安。

勉力平复下翻滚的情绪,卿平咬紧唇,再不忍看少年。

那样的年纪韶华,总让她想起早逝的阿弟。阿弟是饿死在她怀中的。她那是无能为力,绝望得几乎崩溃,如今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拼命压下那汹涌漫上的愧疚。

好不容易二公主打累了,骂骂咧咧地抡着胳膊休息,满宫人都舒了口气时,慕容斐却忽然一口血水吐去,不偏不倚地吐了二公主一脸。

少年扬眉一笑,露出血森森的牙齿,对着那个肥硕的身影比出挑衅般的唇形:“死……肥婆……”

满堂大骇,二公主勃然大怒,擦了把脸就想冲上去,那恐怖的架势像是要将慕容斐撕烂。

就在这狂风暴雨之时,一袭素衣霍然出列,一下跪在了二公主面前:“公主息怒,若打死了驸马,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脸色苍白的卿平。

她此话一出,永乾宫鸦雀无声,吊在半空中的慕容斐也怔了怔,眸光复杂地看向她。

倒是二公主,认出了这是平时为她梳妆的小宫女,不怒反笑:“你是晴仪的女儿?你说说,能有什么后果?”

卿平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望向二公主饶有兴致的模样,犹犹豫豫地说:“公主殿下会……沦为新寡。”

话音刚落,宫人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二公主却歪着头,想了半天后,哈哈大笑。

她素来喜怒无常,也不知卿平哪点让她欢喜了,许是从来没有宫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她颇觉新鲜,竟然扔了长鞭,拍拍手,似累了样向里走去。“你进来为本宫更衣梳妆,要梳最漂亮的流云髻。

风声飒飒,夜阑人静。

卿平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食盒,来到宫门前。

慕容斐还被吊在上面,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了。看到卿平时,他有些难以置信:“是你……”

卿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踩上台阶,凑近慕容斐,拿出食盒里的水粮和伤药。她眸含心疼,放佛那鞭鞭都抽在自己阿弟身上一般,简单为少年处理了下伤口后,又一勺勺喂他喝下一碗米粥。

慕容斐眸光闪动,意味不明地看着卿平,月色笼罩着她的眼角眉梢,草木微香中,秀气的五官未施粉黛,倍是清婉柔和。

离开时,慕容斐迟疑地开了口:“臭肥婆没有为难你吧?”

卿平摇了摇头:“没有,公主只让我为她梳妆打扮。”

梳妆打扮?慕容斐嗤之以鼻:“那死肥婆再打扮也不过是母猪上色,能好看到哪去?”

卿平无奈地笑了笑,小声道:“这些话日后还是少说为妙……公主吃软不吃硬,驸马顺着她一些,也能少吃些苦头。”

慕容斐眼眸黯了黯,闷着头不说话。

卿平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没走几步,又被一声叫住:“你叫什么名字?”

回眸望向少年,四目相接间,卿平弯了嘴角:“我叫卿平,白衣卿相的卿,平平安安的平。”

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卿平的话,慕容斐开始收起锐角,隐忍不发,态度的骤然转变叫二公主都吃了一惊。

他对为他上药的卿平道:“你说的对,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子还长得很,总有一天……

少年说这话时,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正一心埋头包扎的卿平却没有看见。

他们在偌大的皇宫里彼此亲近,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一种“相依为命”之感,卿平将慕容斐当作弟弟般来疼爱,慕容斐也对这个长他两岁的姐姐越发依赖。

当母亲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卿平刚出了慕容斐的住所,阳光撒满她一身,她眯了眼还来不及享受,噩耗从天而降,手中食盒哐当一生,掉落在地。

那是卿平生命中最昏暗的一段时光,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

一片悲痛中,只记得二公主找到她,出人意料地对她说:“晴仪,待我很好……”

二公主大概从来没有安慰过人,有些无从下手,只派人送来许多东西,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慕容斐轻轻推开了门。

外头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那是刚办完母亲的丧事回了宫,缩在房间的一处角落里,长发裹住了整个颤抖的身子,泪流不止。

支离破碎的世界中,一双手忽然拥住了她,湿漉漉的怀抱,带着雨水与少年青涩的气息。

天地霎时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他在她耳边开口,声音略带哽咽:“姐姐,你别这样,你还有我......”

怀抱渐渐用力,她只听到他不断重复着,是压抑到极点的情感:“你等我长大,等我长大......”

像回到那年阿弟还在的时候,她有一瞬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却是终于,紧紧抓住少年,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三】

卿平开始常常奔到后山去散心,捧着母亲的画像,一坐就是一天。

山野间的风吹过她的发梢,落叶飘零,便是在这时,施云出现了。

“ 人总有生老病死,你成天对着你娘的画像她也活不过来,你有何必徒增伤感?”

慵懒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一阵风掠过她的头顶,她抬起头时,树上已多了一人——

云衫翩翩,墨发飞扬,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树干,漂亮到不像话的一张脸,灵秀的宛如谪仙下凡。

卿平愣住了,却旋即反应过来,将母亲的画像按在胸口,红了眼:“我愿意对着,不要你管!”

她性子原本最是柔和,却头一次冲一个陌生人发火,树上的人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摊了摊手:“我也不想管啊,谁叫你天天来哭,无端端的扰人清梦。”

还不待卿平反驳,树上人接着幽幽一叹:“说起你娘,我倒是十几年前见过,带着息良皇宫那个胖公主来玩,瞧着是个和善的女人,不承想斗转星移,一晃眼她走了,留下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话音刚落,卿平尚自恍然中,树上人已勾唇一笑,拂袖跃下了树,轻巧的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画像。

“光看画像有什么味?亏你还是个妆师,双手万能,丰衣足食的道理难道不懂?若我能再让你见你娘一面,你该怎么感谢我?”

云衫一拂,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木匣,年轻人眉开眼笑的打开盒子。里面竟是各色胭脂水粉,应有尽有,叫人眼花缭乱。

匣盖上还挂了一排的雪白人偶 ,一直只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有男有女,有闺秀有少侠,种种身份琳琅满目,唯独一张脸是空白的,像是等着主人家亲手为他们勾勒容颜上去。

卿平一时看呆了,脱口而出:“你......你也是妆师?这些小人儿是你用来画画的?”

年轻人咳了咳:“姑且算同行吧,你就算叫我声祖师爷也不为过......至于这些小木偶都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平时用来练练手,解解闷。”

说着他手指一勾,取下一个素衣宫装的木偶,那木偶一入他手心,瞬间望风而长,眨眼间就变得同真人一般大小,除了脸面是空白的,其余各处均栩栩如生,材质摸着触手生温,更是与真人的肌肤纹理贴合的天衣无缝。

卿平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年轻人已经摸摸下巴,挑出几色粉妆,自顾自的忙活起来。

卿平吞了吞口水,开始相信年轻人之前说的“疯言疯语”了......

这个出现在山野间,来去如风,貌如谪仙的年轻人......难道当真是神仙?

却到底是好奇与期待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你真的......能让我再见到我娘?”

年轻人头也不抬,只笑声清越:“你等着便是。”

接下来的一幕若不是亲眼所见,卿平是做梦也不敢相信的,妆师得手艺竟能达到如此境界,在那双妙手的鬼斧神工下,人偶脸上的五官缓缓成形......

卿平眼前也一点点升起水雾,当母亲温婉慈祥的脸孔终于彻底浮现出来时,她眸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情不自禁的扑入了让“母亲”怀中。

那个怀抱还是记忆中的一样温暖,音容笑貌无不逼真到了极致,叫她几乎有种母亲活过来的错觉。

年轻人收好妆盒站在一旁,看着卿平泣不成声,山风吹过间,他嘴角的笑却有些苍白,像是画了一次人偶妆,耗费了太多精力。

“尽情哭吧,哭过这最后一次可就得放下了,人总得向前看,你娘在天之灵也定是不愿见你成天这幅模样的。”

清冷的声音中,人偶渐渐透明,随风飞出了卿平怀中,飘向半空。

似一幅画卷铺陈来来,如梦如幻,半空的人偶一点点化为无数花瓣,随风四散,飘渺如烟,瑰丽凄美的撼人心魄。

卿平泪眼朦胧,仰头痴痴看着,仿若母亲在柔声告诉她,路还很长,往后的岁月她必须坚强的走下去,好好为自己而活。

这一刻,春风拂面,像有什么在心中生根发芽,如获新生。

卿平似乎体会到了年轻人的用意,转眸望向他,却在漫天纷飞的花瓣中,莞尔一笑。

【四】

与施云的接触开始频繁起来,卿平一有空就会提着妆盒奔到后山,双手扩在嘴边,对着漫山遍野大声喊着:“施云——施云——”

她原本想叫他仙人的,他却摆摆手:“当神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逍遥四方,闲云野鹤来的自在,你便叫我施云吧。”

于是,每当卿平得了空就来找他,没叫几声,那袭云衫就不知道从哪颗树上懒洋洋的探出脑袋:“小徒弟叫魂呢,给师父带了美酒佳肴没?”

她时常向他讨教手艺,久而久之,他也就玩笑的自认为师了。

卿平对施云的一切都好奇不已,他们席地而坐,胡天海聊,气氛轻松而惬意。

问到施云的来历时,云衫一拂,偏头想了想后,清清嗓子道:“有个地方叫百鬼潭,你十之八九没听说过,我在那住过一阵,那里的老大叫春妖,生得风华绝代,却冷冰冰的不爱理人,不过相熟了还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不趁他睡着给他化女人妆......”

像是想起曾经捉弄老大的事情,施云笑得乐不可支,末了,冲卿平扬起酒坛:“这酒也没那酿的好喝,那里可是住了个酒中仙,不过说多了你也不明白......”

“还有,傻徒儿,你以为人人都能看见这处地方?那我得受多少打扰?外头设了结界,寻常人看不到更进不来,也不知道你娘当年是怎么发现的,过了十几年你又误打误撞的踏进来了,莫不是你们家族有何特殊之处?”

卿平摇摇头:“乱世之中挣扎求生的平民百姓罢了,若有特殊之处,哪会叫我阿弟饿死?”

从小她就与幼弟跟着母亲四处漂泊,三人相依为命,那年闹饥荒,要不是弟弟饿死了,母亲也许还不会进息良皇宫当妆师,她也是从那时起才知道母亲还会这门手艺,她也开始跟着学以谋生了。

这一学,她就喜欢的不得了,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调制水粉,画眉施妆,双手灵活的如鱼得水。

母亲却不肯教她更多了,只叫她记着手艺够用,饿不死就行,切不可张扬炫耀,拿来出风头。宁愿她粗茶淡饭,清贫一世,默默无闻,也要平平安安。

说起这些过往,卿平怅然若失,,施云却兀自沉吟,喃喃道:“听你这么说,我大概知晓......”你是谁的后代了。

除了妆艺,卿平说的最多的就是慕容斐了,倔强又聪明的少年,长得高,张德军,文武双全,和她在宫里相互扶持,对她特别好,当然,她也待他像阿弟一样疼。

说到这些时,卿平眼里是满满的自豪与欢喜,施云失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上了那胖公主的小驸马呢。”

卿平啐了一口,脸上绯红升起,抓起妆盒就跑。

纤秀的身影闪跃在山间,没了深宫的束缚,像自由飞翔在天地间的百灵鸟,含笑的声音飘荡在风中,携着青草的幽香远远传来:“就会胡说,明天不给你带酒了,想喝自己开妆盒画——双手万能,丰衣足食的道理难道不懂?”

竟拿初次见面是的话来揶揄他,施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却在笑完后往草地上一躺,随手甩了酒坛,望着长空幽幽一叹:“可怜闻人氏曾经何等辉煌,被逐出揽月岭后,如今竟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

二公主近来情况不大好,许是饮食未加节制,心悸之症时有发作,那是她从母胎中带出来的病根,只能用各种名贵的药材缓着。

她卧病在床的日子,慕容斐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性子越发和顺。

大家私下都说,二公主对驸马非打即骂,驸马还为她端汤送药,整日侍奉在床前,真不知二公主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福分?慕容斐念到这个词时暗自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任二公主掀了药碗,嫌药太苦,骂骂咧咧的发脾气。

卿平进来时,就只看见慕容斐跪在地上收拾碎碗残汁,头发上还染了药渣,衣服上也湿了一片。

她心头一酸,赶紧走上前去替慕容斐收拾,嘴里还念念道:“驸马快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了。”

少年轻轻触到她的手,漆黑的眼眸快速的扫了它一眼,眸含万千,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二公主,见到卿平高兴不已伸手招呼她坐到床边:“阿卿,你前些日子的梅花妆研究的如何?那妆你画上一定极美,你现在就画给本公主瞧瞧!”

已要跨出房门的慕容斐听到身后的动静,脚步不由顿住了余光一瞥,恰巧看到二公主拉着卿平,肥硕的手紧紧揽住卿平的腰肢,那古怪的亲近姿势叫他呼吸一窒,卿平却浑然不觉。

心跳如雷间,慕容斐咬紧牙——

恶心的臭肥婆!这已经不是次数频繁到绝不是他敏感多疑,再这样下去......不行,他要快点采取行动了!

承华十二年九月,东穆皇子慕容斐迎来十五岁生辰,一直紧锣密鼓准备的大婚终将举行,宫中上下一片喜庆。

二公主的病才没好多久,看起来还是无精打采的,特制的大号喜服也没兴趣试。

息良王倒是老怀安慰,慕容斐聪颖好学,温顺有礼,与一众皇子读书名列前茅,太傅对他交口称赞,尤其是二宫主卧床期间,他更是忙前忙后的侍奉,叫息良王倍受感动,对着小女婿越看越满意。

大婚前一夜,慕容斐悄悄来房中找了卿平,月光下,少年似乎有些不安,又夹杂着些道不明的隐隐情绪,叫卿平看着眼眶一涩,倍感酸楚。

在她眼中,慕容斐说到底还只是是个孩子,这场畸形的大婚人人都有打算,却没有一个人真正为他考虑过,他......究竟害不害怕?愿不愿意?

似是看出卿平所想,慕容斐上前提住她的手,少年比刚进宫时高了不少,身子也不那么单薄了,眼眸漆黑发亮,望着卿平笑:“姐姐,你别想太多了,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极力克制的语气中,压抑着卿平没有听出来的隐隐兴奋。

想到二公主对慕容斐的态度,成婚后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卿平忽然难过不已,无能为力的感觉汹涌漫上,她赶紧低下头,不让少年看见自己眼角的泪水。

慕容斐却一下慌了,伸手就去擦,“姐姐你别哭,我以后会让你过好日子的,真的......你信我!”手忙脚乱间,少年蓦地将她拥入了怀中,天地霎时静了下来。

他下巴抵着她的头,嘶声喃喃:“父皇把我送进息良宫中,我那时绝望的不行,即便知道母妃早逝,自己不受宠却也没想过会被弃如敝帚,落得如此境地,我甚至想过鱼死网破......可还好,还好遇见了......”

略带哽咽的声音中,慕容斐手下的力度又重了几分,他深吸了口气,眸光陡厉,杀机毕现——

既然世人欺他负他,就莫怪他一一讨回来!

【五】

二公主的喜妆是卿平画的,描眉施粉,认真细致的一丝不苟。

脂粉幽香中,二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卿平看,好似能看出朵花来。

大功告成后,卿平往银盆里净了手,垂首低眉:“只盼公主与驸马百年好合......互敬互爱。”

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二公主看了卿平许久,终是长长叹了口气:“罢罢罢,那就听你的吧。”

喜宴上,烟花漫天,普天同庆。

就在这新人宴上,变故陡生——

二公主旧疾突发,不治身亡,皇宫上下乱作一团!

是喜宴上的一道必备汤肴,二公主平时就最爱喝,却过于滋补,容易引起她的心悸之症,太医一直嘱咐她不可多食,二公主却哪听得进去,宴席上照喝不误。

这回却还没喝几口,她就捂着心口喘气不出,面色煞白,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栽,就再没醒过来。

朝野震惊,息良王大怒,一番人仰马翻的大彻查,到头来却只得出一个结论——

汤无毒,喜宴无碍,每个环节都无纰漏,二公主的的确确是死于心悸!

太医们围在一起,最终商讨出来的结果是,二公主的病大概才痊愈不久,甫一触忌,症状发作的不如往日平和来势汹汹才当下毙命。

这怪天怪地都怪不得,只能怪二公主自己贪嘴不听劝,息良王想追究也无从追究。

一场大风波就这样不了了之,只有慕容斐,成了息良第一个还未行房就守灵堂的驸马,惹得众人不胜唏嘘。息良王也颇感怜惜与愧疚,挥挥手,赏了慕容斐永安附的头衔,赐华府加身,与众皇子平起平坐。

慕容斐成了永乾宫的新主人,在宫中的地位一夜飘升,清贵无双,再不是曾经那个无权无势的卑微质子。

所有人中,却唯有卿平如坠冰窟。

慕容斐来看她时,她抱着妆盒,身子不住颤抖,一回头,对上少年的眼眸,哆嗦开口:“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慕容斐脸色大变,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望向卿平手中打开的那盒胭脂,失声道:“姐姐你你知道了?”

晶莹剔透的红胭脂中,被人悄无声息的掺了一味香料,确切的说,是一味草药研磨而成的香粉。这香粉于寻常人而言并无不妥,甚至患有心悸之症的二公主平时用也没事,但恰恰就是遇上那道喜宴上的汤肴,与汤中加的药羹相融合,就会发生可怖的变化,大大地刺激患病之人,神仙也无力回天。

唇上的胭脂融进了汤水里,神不知鬼不觉,饶是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也查不出,更加不会想到。

这就是慕容斐前些时日守在二公主床边的原因,他每日为她送药,将她的病情与禁忌摸得一清二楚,接着在大婚前一夜,来看卿平是在她的妆盒里做了手脚,整条计谋算无遗漏,天衣无缝。

包括一步步取得息良王的信任与喜爱,少年的城府与隐忍此时才显露出来,要不是卿平心细如尘,根本不会发现真相!

竟然是她为二公主画上喜妆,亲手将她害死的!

卿平身子摇摇欲坠,指着慕容斐语不成调:“你,你怎么能这般伤天害理......”

“伤天害理?”慕容斐冷冷一哼:“我若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眼睁睁等着日后那疯婆娘把我活活打死?弱肉强食,这个世道向来如此,我被人吊在宫门前抽打羞辱时,除了姐姐,又有谁站出来为我讨个公道了?”

更何况,若再不动手,那疯婆娘还不知会对卿平做出什么举动,他可以被欺被负,但绝不容许有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都不行!

慕容斐深吸了口气,眸中精光大作,望着卿平恶狠狠地道:“姐姐若是看不过去,就去息良王那告发我吧,叫他将我打入死牢,受百般酷刑,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为他的好女儿偿命......”

他每说一句,卿平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最终浑身颤抖着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推开慕容斐,捂住耳朵,泪流不止的夺门而出。

【六】

“施云——施云——”

卿平站在山野间,双手扩在嘴边,撕心裂肺的大声喊着,脸上已落满了泪。

等到那袭云衫出现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的一下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

那些不能向人道的真相隐情,那些汹涌漫上的愧疚自责,那些说不清楚的酸痛委屈,统统化作泪水,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尽情宣泄......

施云眸含心疼,只能不停安慰:“好了好了,傻姑娘,又不是你的错......”

他叹了口气,望向长空:“难怪最近星象不稳,帝星转移,息良的天恐怕要变了......你那位小兄弟,绝非池中物。”

卿平攸然抬头,施云难得的肃然起来,望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眸,郑重的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年,慕容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讨尽了息良王的欢心,自己又苦心经营,培养势力。在息良几次战事中,更是出谋划策,亲上战场,为息良立下赫赫战功,赢得了百姓无数称赞,永安附的名号一时响彻息良。

等到几位皇子为了帝位明争暗斗,只剩下最后的赢家九皇子时,蓦然回首,慕容斐刚率兵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迎,万人空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