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去西北,在七七事变后,她是不是要准备迎接淞沪会战了?

但愿她能在此之前把老爹劝去重庆……

南京到上海只要八个小时,他们下午出发,走走停停的,快深夜也到了。

刚得知进入上海的时候,黎嘉骏是很激动的,她从那……么北,一年内就到了那……么南的地方,离上辈子的家乡简直触手可及,这里湿润的气候,狂猛的热度在秋老虎的时候发挥着阵阵余热,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而舒适,不像北方,坐着坐着就感觉自己要干掉了,一天下来手就离不了水杯。

他们在上海北站下的车,接站的人喧喧嚷嚷的,大灯下好多人举着牌子,大多穿得很正式,就像陈学曦那样一看就知道是小弟,来接的还是陈学曦,另外一个助理开了车专门运行李。

黎嘉骏随身就那么点行李,大嫂抱着俊哥儿,她则和金禾一道拎着随身的箱子往外走,车站很大,如果说北京站像霍格沃茨的塔楼,上海北站则像是霍格沃茨的礼堂,风格类似却一高一阔。

出站走了许久才到停车的地方,另一个叫阿扁的助手勤快的放着行李,黎嘉骏在一旁帮手,陈学曦不知怎么的,左走走,右走走,又站着不动,等了一会儿,他冷不丁的抓住一个路过的年轻人的手臂。

几乎同时,黎嘉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望向一旁的大嫂,却没看出什么来,她注意力转向陈学曦,正巧听到他拉着那少年人笑道:“小佛爷行个方便?“那少年一身短打汗衫,短发被微微汗湿了,小脸居然挺清秀好看,此时没什么表情的盯着陈学曦,眯了眯眼。

大嫂一脸茫然:“陈助理,您认识啊?”

黎嘉骏却直起身,微微挡在大嫂面前,回头又仔细看了看大嫂,叹了口气,对那少年诚恳道:“小哥,换别的成不,这项链意义特殊。”

大嫂这才啊的一声摸摸自己的脖子,就刚才那一会儿工夫,她颈间贝壳状的象牙坠子项链就不见了,那是大哥给的,从此大嫂就没换过坠子,她一把抓住黎嘉骏的手臂,急得声音都发颤,看着那少年却不知道说什么:“这,嘉骏……”

黎嘉骏只能望向陈学曦,一脸怎么办的样子。

陈学曦点点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一手抓着那少年的手臂,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往一边去,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了什么,那少年又朝黎嘉骏这儿看了一眼,转身走了。陈学曦走回来,大嫂连忙问:“陈助理,那坠子……”

陈学曦一摊手:“道上有规矩,到手的没当场还的道理。”

“啊?这!”

“别担心,过三日他们会送还回来的。”

“为什么要三日?”大嫂一秒都不想等的样子。

“他们规矩如此,这一波是上海的扒窃霸,人多势众,轻易不好惹,这回也是看了老板的面子。”陈学曦打开车门,“先回去吧,不早了,老板等着的。”

三人无奈,只能陆续进了车,金禾虽然一脸担忧,但还是安慰大嫂:“幸而是扒手不是拐子,若是刚才那般不留神丢个人,都不知道往哪儿寻去!”

大嫂大概想到自己一直无知无觉的脖子上的东西就让人动了,脸更白了,她缓了缓气,问黎嘉骏:“嘉骏,你站得不近,怎的会觉得不对的?”她是指黎嘉骏刚才莫名其妙看了她一会儿。

黎嘉骏很无奈,她能说在自己青少年时代因为一年被摸一个手机已经神经质了吗,小偷这种类似天敌一样的存在就算故作姿态的路过一下都能让她头皮一紧好吧,自从丢了五个手机后,她已经亲手逮了三回对自己行窃未遂的贼了。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她只能找个靠谱的说法:“齐齐哈尔过了段沦陷的日子,日本人路过家门都能立起一片寒毛,区区小贼不足挂齿啦。”

“哎。”大嫂很惆怅,她时不时抬眼看看开车的陈学曦,想说又说不出口。

后视镜里陈学曦往后看了两眼,笑道:“少奶奶您放心,既然逮了现成,那一定给您弄回来。”

大嫂将信将疑的,也只能抱紧俊哥儿,默默的不说话。

车子缓缓驶入夜上海。

黎嘉骏对上海这个城市并不熟悉,前世的太大了一眼都纳不进视线,这一世的则太复杂了,和后世完全没的比照,只知道这儿现在因为租界的存在,是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号称国际大都市,却乱得不像样子,在这儿的日子应该,哦不,应该说是绝对没北平舒服。

外面一片笙歌,霓虹灯的绚烂差不多快赶上后世,夜生活第一波已散场,男人搂着女人,醉汉搂着基友,女人相互搀扶,傻笑,娇笑,媚笑,嗤笑,狂笑……喧闹的说话声伴着各类笑声充斥了街道的各个角落,使整个街区都显得糜烂而炫目。

车里的人几乎是眼都不眨的望着车外,黎嘉骏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她看到扣子拉开两颗,露出精致锁骨的女人身姿窈窕的在街上走着,对每一个路过的男人暗送秋波;衣衫不整的少爷被穿着华丽的女子从夜总会半扶半抱出来,他指来指去,脸颊酡红,不知道在说什么;有个衣衫褴褛的醉汉刚喝进去一口酒,就连着呕吐物一起喷在了墙角,脚踩在自己的污秽上而不自知,吐完又靠着墙喝进一口酒;一个青年穿着死角短裤光溜溜的被人扔出来,他在赌场外打了个滚,站起来正迷茫的往四处望;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穿着精致的洋装手挽着手在路边对着其他人指指点点,掩嘴欢笑;还有一群穿着短打衫子的男人,手里举着各式管制武器从一个阴暗的街角匆匆跑过……

夜上海真是另一个次元,她有种到了魔幻大陆的感觉,车窗成了水晶球,短短一会儿众生百态都演出来了,车能开多远就能看多少。

“还真是热闹啊。”大嫂都看愣了,霓虹的流光在她瞳仁里划过,星星点点的。

“这还只是前半夜,等到后半夜还有的闹呢,全是打架的发酒疯的赌输了撒泼的。”陈学曦道,“快到了。”

车子开出这个热闹的街区,一阵加速后左拐右拐,悄悄的到了一个大院前。

看着眼前比奉天的黎公馆只小了一线的房子,黎嘉骏只觉得,黎老爷这般的爹,虽然不能呼风唤雨权倾天下,但是就凭他这手赚钱的本事,这种千里转战还能在上海买公馆的本事,他就值得三千两百个赞!

第57章 大哥的消息

九一八后全家离散,等缺斤少两的在上海重聚,一看时间,无语凝噎。

又是九月,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本以为在这黑黢黢的魔都打拼的黎老爹会苍老憔悴满面风霜,结果进了门仔细一瞧,黎老爹满面红光、容光焕发状;倒是章姨娘面目蜡黄,好像防冷涂了蜡。不知道的,还以为打拼的是她。

刚放下行李打量着,章姨娘就冲了上来,眼泪哗哗的流,抱着黎嘉骏就不撒手,哭得声嘶力竭。

倒显得进门傻愣的她特别冷硬,她也不是不激动,只是酝酿着酝酿着……就没章姨娘那么激动了,她任亲妈这么抱着,开口就问:“娘你病了?怎么身体那么瘦,脸色也那么差?”

章姨娘身子一僵,擦着眼泪:“没事儿,太担心了。”

黎嘉骏顿时心一软,虽然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可她还是选择相信,顿时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心里也热热的:“娘,我……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瞧大家不都是好好的吗?”

话一落,就见章姨娘下意识的往后瞟了一眼,大夫人正端坐着,旁边金禾俯下身与她说着话,大嫂则上前把俊哥儿交给黎老爹抱。

想到至今没有音信的大哥和二哥,黎嘉骏也心一沉,没了什么说话的欲望,她与章姨娘搀着手走上前,章姨娘很是眼热的上前看俊哥儿。

黎老爹满面的红光在抱着孙子的那一刻简直要暴涨,大笑着说好好好,黎家有后,媳妇大大有功,大嫂在一边笑而不语,只提醒了一句名儿还没起。

这个黎老爹也不急,他爱不释手的抱着孙子,连连道:“不急不急,看两天,先就这么叫着,俊哥儿,乖孙,咱不急哦,爷爷看你啥性儿再起,哦!”说着就要带孙子转起大风车来。

大嫂只是微微睁了睁眼,就笑而不语的在一边站着,倒是金禾急了,却老往黎嘉骏这儿看,黎嘉骏觉得这一幕颇为眼熟,突然想起在南京的时候她也想带俊哥儿转风车来着,被金禾铁血阻止了……

果然带着小鬼头转大风车这种喜好是通过基因传承的吗!

一家子大半夜的兴致极高,叽里咕噜吃着夜宵一顿说,终于熬不住困倦洗漱睡去,黎嘉骏的房间在二楼,临着黎老爹的书房兼卧房,据海子叔说这是黎老爹特地吩咐给她留着的,在奉天时临着黎老爹书房的是大哥。

第二天一大早,黎嘉骏就顺着生物钟醒了,想想今天没事,本想再睡个回笼觉,但是翻来覆去的就是躺不下去,只能起床,洗漱好出了房门,却见楼下饭厅大家已经排排坐吃早饭了。

黎老爹面前的空碗刚被收掉,一手茶一手报纸,其他人还在默不作声的吃,大嫂身后,许久不见的金禾女儿秀秀垂首站在那,看到她,一脸欢喜。

黎嘉骏平时没什么时间想起这个小女孩儿,这时候看到她全然不作伪的笑脸,不由得有些愧疚,回了一个笑脸,秀秀就好像被启动了似的,连忙帮她拉开黎老爹身边的座位。

这个座位排布有点奇怪,黎老爷坐在上座,大夫人坐他左手,大嫂挨着她坐着,而他的右手空着给了黎嘉骏,再下去是章姨娘。

问题倒也不大,但就辈分上讲不该这样,这无形中显得黎嘉骏成了家里的第三把手。

想到房间安排联系现在的座位安排,她不由得有些肝颤儿,黎老爹这是要做什么,一副提拔她的样子,莫非他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这么想又觉得不会,知道自己任何一个儿子出事,都不可能是昨晚红光满面的样子。

她略有些犹豫的坐下,动作的迟疑谁都看得到,但没人说话,等吃完了早饭,黎老爹放下报纸:“骏儿,陪爹走走。”

终于来了!黎嘉骏擦擦嘴站起来,把在座的女眷一路看过去,大夫人垂着眼不动声色,大嫂和她一样迷茫,章姨娘则很复杂的样子。

没啥有用的信息,她只能颠颠儿的跟上黎老爹的脚步。

小花园里绿意浓重,花却没几朵,黎老爹提着拐杖,穿着一身丝绸的长衫马褂,再戴了副金边的单片眼镜,活像个旧社会大家长……哦他就是旧社会大家长,等黎嘉骏跟上了,他也不说话,两人并排走了许久,绕了园子小半圈,他才叹了口气道:“一转眼,快三年啦。”

什么三……黎嘉骏心里咯噔一声,没接话。

“你大哥说你开了窍,爹也就当你开了窍吧。”老头子语气里掩不住的疲惫,“闺女,爹是不是老了?”

“哪能呢,我觉得您越来越精神了。”黎嘉骏想也不想道,这是实话,半点不虚。

“可是爹却觉得自己一天天在老啊。”黎老爹望着远处,停下来拄着拐杖站着,“撑着这份折寿的家业,也不知道图什么。”

还是摸不清老爹到底要说啥,黎嘉骏也明白他这一叹并不是需要一个同样没什么根据的安慰,所以继续不说话。

“过两日,你大哥就要回来了。”

黎嘉骏恍惚了一下,突然砸吧到那话是什么意思,狠狠震了一下,她抬头的动作太猛,差点折了脖子,大惊喜:“真的?!就这两日?!”

黎老爹点点头,并没有很高兴的神色,只是短促的说了四个字:“因伤退伍。”

好大一盆冷水,刷的就把人都从热浇到冻住了。

黎嘉骏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伤,到哪里,了?”

“不知。”黎老爹扯了扯嘴角,坚毅的面容竟然露出点痛苦的神色,“五月的时候,海子收到了遗书,不敢打扰你们嫂子养胎,就寄给了我,后来紧接着又收到了没死的通知,说危险,不知熬不熬得住……前些日子才确定,说人废了,要回来。”

人废了……

她感觉腿软,后退几步靠着树,靠不住了,又蹲下去,面前是黎老爹的布鞋,上面沾着厚厚的草泥,渐渐的,草泥都模糊了起来,她擦了把眼泪,却不敢哭出声儿:“怎么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

心里有什么汹涌着,又是怨愤又是伤心,她一时也不知道一无所知的痴等和老爹这般接连收信哪种情况才比较好受,亦或者她根本不是在怨这个,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解释自己这种想嚎啕大哭的育望,可是什么都比不过那三个字在眼前晃,到底怎么废了呢,生生死死的,那个高大健壮的人,光站着就挡一大片光,怎么突然就连仗都打不了了呢?

黎嘉骏抱住头,抽噎:“他那么要强的人,怎,怎么受得了啊……大嫂,怎么办……”

黎老爹站了一会儿,许久才长长的叹口气:“所以骏儿啊,以后,要委屈你了……就算不乐意,不喜欢,在你二哥回来前,这个家,你就得帮你老爹撑起来。”他敲了敲拐杖,声音比刚才更疲惫,“不能不服老啊,你爹一个人,是撑不住了。”

“爹您别这样。”黎嘉骏蹲着往前,抱住了黎老爹的大腿,在他的褂子上蹭掉眼泪,“大哥又不是傻了,他只要全须全尾的回来,就算扛不起坦克大炮,帮咱顶着这片天是肯定没问题的。”

黎老爹没做声,两人都知道,从九一八开始,身为东北军的大哥就一直在各种打击和溃败中,虽然活着是好事,可在这般壮志未酬中带着毫不光彩的战绩形同废人的回来,别说是个军人,就是个稍微有点自尊的男人,都会受不了,这样如果还能一回来就佯装无事,那不是没心没肺没脸没皮,就是已经心机深沉抑郁成疯了。

大夫人已经超脱红尘,她的智慧可镇宅,知识和想法却已经不顺应这个时代,这点她自己也知道。大嫂聪明灵慧,但是从火车站那事儿看,就知道涉世不深,并非扛鼎的材料,而且身份上也不适合。章姨娘更别提了,希望之星二哥也了无声息。

不过因为大哥的归来,黎嘉骏反而对二哥的存活率抱了很大的希望。

连遗书都被寄出去了还没挂,黎家双雄显然是老天都不敢要的货。

这么看来,让她暂时充高个儿顶一顶天还是没有问题的嘛。

她又蹲了小半晌,用老爹的衣服把鼻涕眼泪都擦干净了,才打起精神站起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拍拍脸,扯着两颊拉出一个大笑脸:“老爹你别愁,黎家还有个老三呢!你说咋整就咋整!小的一定鞍前马后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前赴后继唯命是从万古长青金枪不倒……”

“兔崽子什么金枪不倒你懂个屁!”老爷子口水都喷出来了,举手要揍。

黎嘉骏夹着尾巴嘎嘎嘎笑着绕了黎老爹一圈,一边说打不着,一边被拐棍儿连捅三下。

大哥要回来了,这真是痛并快乐着。

阴了一上午的天,忽然开出了太阳,阳光洒在老爹的脸上,阴影斑驳,沟壑纵横。

她恍然又想起奉天黎宅某一日,她独自上楼,回头一瞅,看到大哥一身军装,在黎老爹前面,沉默的磕了一个头。

咚,的一声。

闷闷的,像敲在了心上。

第58章 二李赔罪

父女俩那天回了房就把消息公布了,当时的情况可谓百感交集,大夫人和大嫂全都绷不住平时的形象,手抓着手痛哭,娘俩为了同一个男人也算是暗地里辛酸了无数回,现如今听到了这个消息,喜忧掺半,比紧接着被委以重任的黎嘉骏还要揪心。

老爹说了消息后就撒手不管了,自顾自带上帽子和手杖准备出发,背景音就是淅淅沥沥的哭声。黎嘉骏愣了一会儿,这才琢磨出黎老爹的险恶用心。

他一个人的时候憋着不说,就等着偷偷告诉闺女,等闺女缓过劲儿了再公布,说完就走决不逗留,剩下他那操碎了心的闺女担起安抚大业。

多省事儿啊,她也想撒手不管啊,可这一撒手剩下谁啊,走不开啊!

安慰人的活儿,有时候真不是人干的。这两个都是面上绷得住的人,一开始没绷住一顿哭,后面就闷着不动了,偏偏全身都笼罩在忧伤中,本想让她们先哭爽了的黎嘉骏只能主动出击,可她跟在两人后头转悠一下午,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晚上吃饭的时候黎老爹看气场沉闷,就给她使眼色,一副这点差使都办不好要你何用的样子。

黎嘉骏咬着小勺子差点掉眼泪,不是我方太无能,而是对手太强劲,老爹谁叫您不管前一个黎三爷还是后一个黎三都是铁血真汉子呢,咱宁愿为您扛枪看军火库,也不想打理后院啊!

幸而消息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哥要回来,对于家里的小宝贝俊哥儿来说还是十足的好事,他刚出生还没什么感觉,等到有了知觉后就有了爹,差不多是一个圆满家庭的孩子,这样想着,女人们都能安慰不少。

这段揪心的时间,她要处理自己的那一大堆信件、大公报的信来了,居然真的是改稿信,提供改稿意见的是一个署名为廉彧林的编辑,大概意思是对她有关文化侵略的说法很感兴趣,但对于言论自由方面的有些说法不尽属实,还需要再斟酌斟酌,期待她的再次投稿。

黎嘉骏观察了一下,发现她的说法不是不属实,而是不在这个年代线上,她虽然刻意没有提到,但是也有点抨击未来那个网络壁垒的意思,尽管只是一笔带过,但依然被精明的编辑看出不妥,不得不说他们眼神真是毒辣。

她最关注的就是这一次投书,这是她第一次向权威报刊投稿,其实这时候《大公报》并没有成为报霸,但是它的定位非常正气,它最出名的是它的“四不主义”,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当初东北易帜的时候,张少帅通电全国拥蒋入关的消息都是《大公报》独家发布的。那个时候起本来可有可无的大公报在她心里就有了点了不得的地位。

此时自己资历如此之浅,本来向《大公报》投书就有点自不量力的感觉,可依然不由得兴奋的全身发抖,她反复看了好几遍编辑廉彧林先生的意见,决定先不动笔,按照上面说的,再斟酌斟酌。

翻开其他几封信,除了梅汝敖,其他人都给回了信!包括胡大大!

胡大大的信并不长,而且显然还没看到她在《独立评论》的文章,所以只是鼓励了她一下。当初黎嘉骏的问题就是有关政治和文学的关系,因为总记得历史书上某政府对文人迫害的很严重,她就很是担心胡大大这样的行为会不会太过嚣张,惹怒了某些力量;若是要毫无畏惧的发表自己的观点,那是不是要掌握一个度,这个度该怎么掌握?

对此,胡大大的答案很简单,莫忘初心。

若要顺应本心,其实还是她自己还是很怂的……黎嘉骏囧囧的打开了范师兄的信。

范师兄是报喜来的,他顺利进入了北大哲学系,成为了胡先生的门下,这真是可喜可贺,可同时他又抱怨了一番,范师兄人在学园心在庙堂,总忍不住关心一下天下大事,他对于现在的军阀之争很愤慨,全国被瓜分的七零八落不说,日本人把中国当成一整个来打,可那群军阀们只自扫门前雪,像守财奴一样只盯紧自己的一方土地。

“一旦越过长城,他们只需各个击破,逐个蚕食,国家危矣!”

军阀之争,黎嘉骏是知道的。

前有直奉战争这类小打小闹不说,在关外的时候,貌似只有东北王一个土皇帝,可若她早生几年,那就会像关外的老人一样,对接连两次的北伐战争印象深刻,从而对关内那些觊觎关外千里沃土的军阀痛恨不已,若不是第二次北伐战争蒋介石联合其他军阀攻克北京逼得张作霖逃回关外,也不至于路上就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

其后东北易帜,少帅坐拥关外,全关外人民看着关内刚欺负完他们老大帅的军阀们狗咬狗,中原大战打出了史无前例的规模,蒋介石、冯玉祥和阎锡山三方土霸王一决雌雄,最终西北军阀冯玉祥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到了快光杆儿的地步,而阎锡山也丢盔卸甲,差点和冯玉祥一道出国退隐,蒋介石被少帅保驾护航大获全胜的同时,却也迎来北方三方军阀百万军人血仇的又一次升华。

二十九军就是在冯玉祥被打败的西北军散兵中被萧振瀛左一股右一缕好不容易拧巴起来的。

南方也不太平,广西桂军里里外外打打打,云南滇军上下左右打打打,川军自己跟自己掐得欢,黔军粤军湘军都在啪啪啪,可以说现在全国当兵的手上,很少有没染同胞血的,将军们更别说了,军功全是踩着同胞尸骨上去的,所谓英勇善战,战的是自己人,而大家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在日军如此虎视眈眈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吁联合起来,可联合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就连国民政府都也只敢想想而已,中原大战打出如此压倒性优势全国还是没统一,有什么意思?

范师兄显然就是相对忧心忡忡的那帮人,他不光自己跟同伴们分析了这形势,信里又说了一遍,很有种已经读不进书想为国做点什么的意思。

其实他已经翘了那么多学校,若是真的翘了北大,黎嘉骏表示一点都不惊讶。

再接着,就是蔡廷禄的信了。

想到那个软软萌萌的小包子,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小激动呢!黎嘉骏深呼吸,打开了信看。

蔡廷禄的信非常有理科生的范儿,言简意赅,简单问候了一下后,就开始说黎嘉骏关心的事儿,他并没有收到黎嘉骏的录取通知书,大约在数学或是文学上吃了亏,想到她的东北大学学生的身份,倒也不算什么特别坏的事儿,他现在在清华的学习已经踏入正轨,每日追着他男神华罗庚的课听得如痴如醉,生活一派祥和美满。

最后他提了一句,说导师透露学校明年拟招考留美公费生,让他若有意向可锻炼一下英语,他一面想问她对于留美的意见,一面就是请教她学习语言的心得,尤其是英语。

黎嘉骏只要再学个俄语她都能走遍世界范围二战战场了,这一点上讲蔡廷禄向她请教非常机智,可黎嘉骏没法跟他说她的英文是追欧美剧追出来的,只能抱歉道她只有一个多看多练,没别的捷径可走,而且语言学多了会形成惯性,这其中产生的玄妙感觉就只能意会了。不过留美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若是可以就毫不犹豫的去,最好在那儿活到老学到老。

这般写完,刚替他高兴的激动劲儿下去,她转而怅然起来。

有什么能别得上在这时候前去美国深造呢,最好一直在那儿生活下去,她相信她有足够的办法能让他躲过未来的劫难,直到改革开放才让他回来。

可是这样一想,大概北平一别,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果然个人有个人的命,半点不由天。

祝他好运吧。

搁下笔,她轻轻地叹口气,窗外鸟语花香,清风拂面,倒好像在安慰她什么似的。

“小姐,有客人来了。”秀秀在外面敲敲门,轻声道、黎嘉骏一震,激动道:“是大哥……哦应该不是……”秀秀一向很倾慕大哥,如果他来了,她不会那么冷静。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适应得有点略冷血,因为全家都看得出秀秀暗恋大哥,就连大嫂都知道,可是全都装没这回事,秀秀自以为瞒得很好的,可怀春少女的一眼一动哪能逃过屋里人的眼睛,只是见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其中就包括她。

但她完全没想到要撺掇秀秀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什么的,就算大哥当初娶大嫂的时候算是包办婚姻,她也没把大哥的幸福往秀秀那儿靠过。

开了门,果然听秀秀道:“有两个人,都是男的,年纪不大。”

虽然有点小失望,她还是理了理衣服走出去:“你没跟他们说我爹不在?”

“他们知道,他们说是来向少奶奶赔礼的。”

“哦,是他们啊。”这么一想,原来已经三天过去了。她出了门下楼一看,大嫂竟然已经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她面前站着两个男子,一个瘦高个儿的少年,他大概是想显得成熟点的,穿着黑色盘扣的绸衫,长袖长裤一套,活像个恶霸,可奈何面容实在稚嫩,面带微笑,还不如他后头矮他一个头的布衫清秀少年面无表情显得有威慑力点,两人看到她,都没什么大动作,就是后头的清秀少年垂下了眼。

“这位想必是黎三小姐。”黑衣少年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不伦不类的,“手下小子有眼无珠动了大佛,照情理被抓住就该当场还,还要多谢陈爷网开一面,全了我们道儿上的规矩。“陈爷……黎嘉骏一琢磨,莫非是陈学曦不成,噗,老爹的助理都能被道儿上喊个爷字,不大对吧,卖军火就活该混黑吗?她还没准备好做小太妹啊!

大嫂微笑着,却抑制不住的焦急:“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