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李青。”黑衣少年拉了拉身后的小少年,“这是在下的义弟,孤儿,随了我姓,叫李野。”

“这位李先生,如果是专程来赔礼的,那大可不必,我们知道大家都不容易,虽然焦急,但并无怨愤之心,相逢即是有缘,本来小兄弟喜欢,一个坠子也没什么,但这坠子实在于我太过贵重,如若不弃,可否以这个坠子换之?”大嫂说着,从旁边她的新女仆田罗手里拿过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黑珍珠坠子!

李青看也没看盒子里的东西,倒是皱起眉头:“少奶奶这就折煞我了,技不如人是我们自己的错,我们是扒手,不是绑匪,若要您拿东西替换,岂不是坏了我们的规矩,今日收了您的坠子,出门我们就要改行了,那可不成,我们此行,就是来物归原主的,顺便带来了这作孽的瘪三,任打任骂,让各位出出气,好散了这三日忧心的气。”说罢,他把李野往前一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大嫂的象牙坠子,交给李野让他递过去。

李野很平静的接过坠子,双手递给大嫂,大嫂接过后正细细查看,却见他嘭的一声跪在地上,铿锵有力道:“是杀是剐,李野都认罚,但求大少奶奶不要砍小的右手,只要不砍右手,割耳,挖眼,小的都认!”

他明显把大嫂吓了一跳,她握着坠子就往黎嘉骏看过来,于是两个少年都跟着往她瞅,黎嘉骏手里握着把瓜子,正捞起一颗往嘴里塞……动作就停那儿了。

李野一点都不像表面那般士可杀的样子,极为机灵的转向往她跪,磕头叫了一句:“黎三小姐!”接着就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她轻咳了一下,淡定的磕完这颗瓜子,望着嫂子:“这是打算怎么滴?”

大嫂一副“你才是黑社会老大的闺女你来说啊”的表情。

黎嘉骏点点头,心里明白这俩小子逮着老爹不在的时候上门赔罪,摆明了认定她们两个女人不会拿他们怎么滴,可其实她即使明白这点,她也没打算把他们怎么了。

在未来她每被偷一只手机都恨不得neng死一个小偷,但是在现在她却分明在李青的脸上看到了我有靠山我不怕你的涵义,若是按照所谓的道上规矩卸了李野一条手臂,他们倒不会怨恨报复,但是不开心是肯定的。

看来只能这样了。

她轻吁了一口气,放下瓜子拍拍手,问:“嫂子,东西没坏吧。”

嫂子摇摇头。

“那人家都上门还了,再喊打喊杀的总归不好,我们又不是你们道儿上的,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还不是你们说什么是什么,如果真的觉得过意不去,劳烦你们兄弟往同行递个话儿,往后我们出门不至于提心吊胆的就行。”

“这是一定的。”李青抱拳,踢了李野的屁股一脚,“人都放过你了,起来!”

李野朝黎嘉骏磕了个头,害的她下意识的往里一缩,他又转向大嫂,嫂子倒端坐着受了这一礼,等他站起来,额头都红了,这头还是磕得很实在的。

“那在下告辞了,请大少奶奶和三小姐放心,往后只要是我手下的兄弟,不仅不会给黎家各位添麻烦,若是遇到意外,绝不会袖手旁观,定竭尽全力保驾护航!”

得了扒手的保证,以后不用再捂着手机走了了……黎嘉骏颇为心酸,她出门都不带什么钱,不戴首饰也不穿名贵衣服,几乎没什么可偷的,那照相机她也不是随时都带。

二李也不逗留,告辞了就走了,在打开的大门外,一辆车正好听在门口。

嚯,不得了,居然还有专车接送,黑道果然好混,昨儿个还在火车站摸零钱,今天就有小轿车了。

黎嘉骏和大嫂一道起来送客,在门边却看到二李往车中望了望,忽然微微弯个腰行礼,陈学曦从驾驶座下来,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们一眼后,打开了后车门。

车窗的布帘子遮着,看不出后座有谁,但估摸是黎老爹回来了,否则还会有谁让陈爷接送。

果然黎老爹拄着拐杖下了车,他沉着脸,扫过二李,看向黎嘉骏和大嫂,垂下来眼,走到一边。

陈学曦弯下腰把手伸进后座,又拉出一个人来。

第59章 大哥归来(略改)

陈学曦拉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那手甩开了他,陈学曦于是插手站在一边,任那只手巴着车门,缓缓的挪出一个人来。

黎嘉骏心都揪起来了,那人瘦的不成样子,站起来比陈学曦高了半个多头,却仿佛一阵风都能吹飘起来,他一身黑色的长衫,迟迟没转过身来。

大嫂突然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多走,她一把抓住黎嘉骏的手臂,哆嗦着。

黎嘉骏也抓回去,两人相互扶持着,静静地看着那个人,只见黎老爹重重的哼了一声,突然怒道:“回过头去!”

那人僵直了一会儿,还是缓缓的转了过来。

黎嘉骏双腿一软,却是大嫂软的更快,她刷的瘫倒在地上,那一瞬间黎嘉骏简直爆发了某种潜能,她一把掺住大嫂,往前拖了几步,哑着嗓子哽咽道:“哥……”

大哥手扶着车顶,没说话,他看看妹子,又看看老婆,最后低下头去,绕过车走到台阶,在妹子和老婆面前却不停留,匆匆绕过,冲进房中。

黎嘉骏呆住了,她眼泪还在哗哗流,却认真的怀疑起来,看向黎老爹:“这,这是大哥吧。”

黎老爹哼了一声,眼眶却是通红的,他让陈学曦开走车子,与黎嘉骏一道站在门口,却看到大哥站在客厅中间抬头望着,头顶不知道往哪里去,孤零零一只,在一个陌生的家彷徨着,风吹就要倒的样子。

“向鲲……”大嫂喊出大哥的字,她忽然不软了,定了定神走到他后头,“你不愿要我们了么?”

大哥低下头,几声闷咳后,抑制不住,变成了剧烈的咳嗽,那咳法,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和着血飞出来,间歇的呼吸像是拉动的老旧风箱,听着就让人难受。

大嫂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他,连声道:“你这是怎么了?病了么?伤了哪,肺吗?”

黎嘉骏走前两步,却见大哥稍微挣了一挣,没挣开大嫂的手,他又咳了两声,强行忍住,头往大嫂那侧了侧,想看又不敢的样子。

大嫂忽然微笑起来:“怎么?几日不见,就不认得老妻了?妻子不认得,妹妹总认得吧。”她朝黎嘉骏招招手,“嘉骏,来来来,瞧你大哥这张脸,和你当年抽大烟差不多了。”

黎嘉骏忍了忍腮帮子的抽动,扯出一抹笑上前,摸了摸大哥的脸:“我就说,哥你当初还不让我抽,自己倒好,没人管了就偷偷抽,是不是!”

大哥一张脸,蜡黄,发白,唇无血色,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配合着他那短短一茬儿的平头,乍一看活像是具僵尸,行走间大褂空荡荡的左右摇摆着,效果直逼惊悚。

什么样的伤病能把一个精壮的倒三角男神折磨成这个样子?

“大哥你这是跟着唐僧师徒取西经,路上被黑山老妖收作关门弟子了吧,真是青出于蓝,大仙您一看就法力高强!”黎嘉骏嘴上调笑着,心里却哗啦啦的在流血,有一把刀刷刷刷的割着心脏,以至于她说完这句话,双耳轰隆隆作响,忍不住大大的吸了一口气,笑容终于因为嘴角的剧烈抽动而停止了。

一时间全场静默,大嫂眼眶红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泪崩,老爹背对着他们站着,望着门外就是不看他们,大哥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她,手还虚握着靠在嘴边,眼神却忽然温柔了下来。

“我也说,这让俊……”大嫂干巴巴的刚开个头,黎嘉骏却绷不住了,“大哥!”一声狼嚎,一头撞在大哥那身皮包骨上开始大哭,硬是把人撞得趔趄了一下,大哥又猛咳了两声,生生撑住,他紧紧握住了大嫂的手,另一手却轻柔的抚上了妹子的头。

没一会儿,大夫人下楼了,她手里还握着佛珠,但下楼的速度飞快,大哥看到她,放开了黎嘉骏和大嫂,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直接朝着跑来的大夫人磕下了头。

大夫人硬生生刹住车,她紧抿着嘴受了礼,双手紧抓着佛珠,抖得佛珠哒哒作响,此时,大哥终于开口,说了进门第一句话:“娘,儿子不孝,没保住国,没守住家,让你们受苦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咳嗽余下的残破感,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黎嘉骏和大嫂一边一个想把他扶起来,却是大夫人抢了先,她弯下腰扶住肩膀,轻声道:“抬起头,娘看看。”

大哥照做,细看之下,这惊人的变化带来的视觉冲击让大夫人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她把大哥拉起来,往后趔趄了两步,被金禾一把扶住,她的手却紧紧抓着大哥不放:“金禾!”

金禾在后面擦着眼泪:“在。”

“去找个师傅来,好生打理了,大少爷就要有大少爷的样子。”大夫人挺起胸膛,“要让外面知道知道,我们黎家还有人!”

众人纷纷点头,黎嘉骏也觉得心头仿佛松了一口气,不仅是因为大哥全须全尾的回来,更是因为那副可能到她身上的担子或许真的不用背太久了。

老爹那般安排实在是非常未雨绸缪,从感情上到实务上都给了人过渡期,大家都很激动的淡定着,大哥要去看儿子,黎嘉骏正要跟上,却忽然看到楼梯旁,章姨太靠着楼梯,脸上是笑着的,但看着上楼那些人的眼神却幽幽的,说不出的感觉。

她脸上抹了很厚的粉,虽然以前她也打扮精致,可是上海一见,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黎嘉骏抬头看了看,觉得与其在人家一家三口那儿当第四人,不如直接抓着这个时机问清楚,她上前拉住章姨太,叫了声:“娘……”

章姨太有些躲闪的恩了一声,她擦了擦眼睛。

“大哥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好,总算回来了。”

黎嘉骏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你也高兴就好。”

“我当然高兴,这孩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章姨太笑着,摸摸黎嘉骏的脸,“但怎么样也比不上我亲闺女在身边的好啊。”

“你最近好像挺忙?”虽然才回来了三天,“总见不到你人。”

章姨太有些不自在的放下手:“哦那个啊,娘又不是小孩子,总有些推不开的应酬。”

“是爹那些生意场上的认识的?”

“差不多啦,七七八八的。”章姨太扶了扶她卷卷的波浪发,“我等会也正要出门呢,本来老爷说下午来载我,现在也不知道还走不走。”

老爹果然撑不住让章姨太出马夫人外交了?

黎嘉骏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她也不方便多问,这个章姨太是这个身体的亲娘,其他家人她都可以当亲戚处理,唯独这个真·亲戚她总有种无法直视的感觉,便只能罢了,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娘,您真的瘦了太多,若是不习惯,不喜欢,也别勉强自己。”

章姨太应了声,转身走了。

刚看到章姨太的背影,瘦削得直接印出了蝴蝶骨,让黎嘉骏忽然有了个很糟心的猜测,这样子……多像她有烟瘾那段时间!

几句话的工夫,刚才跟上楼看孙子的黎老爹下来了,他看到黎嘉骏,笑:“别以为你哥回来了你就解脱了。”

“我看哥还挺好的。”

“恩。”黎老爹不置可否,他朝楼上抬抬下巴,“上去吧,陪你哥说说话。”

“爹。”

“还有什么事?”

“娘她……是不是有瘾了?”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搀和。”

哟呵,要人干活的时候说她长大了,她履行义务了又说小孩子别掺和大人的事儿,老爹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黎嘉骏简直气乐了:“爹,您也知道我当初戒毒是个什么样子,怎么还能让娘沾上?”

黎老爹一瞪眼:“你是我女儿我还没看住呢!你要是抽一辈子爹也只有供着,谁有那闲工夫管你们哪天沾上的。”

“你不供着咱熬一熬活一百年,您供着就只有五十年了,不能让娘上瘾啊。”

“你都知道她难道不知道?”老爹一句反杀。

“……”大哥带来的好心情全没了。

第60章 关外见闻

大哥回家后立刻睡去了,晚饭也没下来吃,老爹和章姨太也没回来,大夫人拉着嫂子商量着怎么给大哥养病,两人一脸肃穆,那认真的样子像是在订立什么绝密计划,等订立好了,又不放心,连夜让海子叔派人去打听有没有备选的名医,黎嘉骏都撑不住睡去了,两人还打着灯在那商量。

清晨,黎嘉骏一起床就去找大哥玩。

她不是唯一一个没睡好的人,出门的时候,人差不多都在客厅了,金禾正在往桌上摆早饭,热气腾腾的早餐和着外面嘹亮的鸟儿叫,让人的心里满满的。

“大哥呢?”她问大嫂。

大嫂正在给俊哥儿拌米糊,她目下青黑,但精神却很好,闻言往外指了指,“打拳去了。”

黎嘉骏抄起两根玉米棒蹦蹦跳跳的跑出去,正看到大哥在后院的一块小平地上打拳,动作很简单的军队通用拳法,他打得很缓慢,一看还以为是太极,不过他每一个动作都凝练稳当,一身短衫被风吹得贴紧了身子,瘦得能看到肋骨。

忍住心里的酸涩,黎嘉骏蹲在一旁,她把一根玉米插怀里,另一只捧着啃,看大哥打拳。

一套拳打了三遍,大哥才在剧烈的咳嗽下不得不停下,他喘着气,靠着旁边的树,看狼心狗肺的妹子在一边啃着玉米围观他咳嗽,他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伸出一只手:“给我。”

黎嘉骏把玉米递过去,嘴巴鼓鼓的嚼着,眨巴着眼看大哥缓缓的啃玉米,看他吃得实在缓慢,时不时的还要小心咳嗽堵气管,黎嘉骏噌的跳起来:“我给你拿个水!”

她小旋风一样飞进餐厅,环视一圈,拿了个托盘放了一碗粥一碗豆浆还有小菜煎包若干,朝黎老爹嘿嘿一笑。

黎老爹哼了一声,装没看到,大夫人倒是叮嘱了句:“至少喝一碗粥,别的吃不下可以缓缓。”

黎嘉骏问大嫂:“嫂子,早饭野餐去?”

大嫂搅着粥:“就你事儿多,快点去吧,都要凉了。”

“喳!”黎嘉骏端着盘子跑出去,跑到那就是一句:“哥,吃,吃完得把您还给嫂子了,回来第一餐就把你拉老远的霸占着,我觉得我这小姑子当得太霸道了。”

大哥笑而不语,拿着勺子和筷子慢慢的吃早餐,吃了两口叹了句:“金禾的手艺还是没变啊。”

“哥,你是什么伤呐?老是这么咳嗽……气管顶到肺了?”

“哈哈,咳,是啊,气管顶到肺了。”

“……你说嘛,我想知道,你妹子我胆子很大的!”

“说了你也不懂啊。”

“什么不懂,开枪的感觉?板砖砸人后脑,感觉硬的突然变软了的感觉?还是拿刀子割开人喉管的感觉?”黎嘉骏一脸麻木的历数,“哥,我超想知道,我觉得大家都该知道,前面是什么样的。”

随着她的历数,大哥缓缓直起了身子,他表情严肃,慢慢的变成了一种悲哀,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头,忽然皱眉:“老二呢?他死哪儿去了?”

黎嘉骏嘿嘿两声:“都是趁他不在动的手,二哥在哪轮得到我……对了,大哥,你有二哥的消息吗?”

大哥摇摇头:“没有,但据说他们开始逐渐往苏联撤退了,既然他跟着马将军,不出事肯定是在那的。”

对于马占山的事情她并不是很了解,只能在心里重燃了一个希望,相对的,去华北的想法也淡了下来,大哥回来了,二哥可能去了苏联,那貌似就没那么必要了,还是跟家人在一起要紧。

“那你到底受的什么伤?”黎嘉骏非常坚决的将歪楼扳回来。

大哥无奈:“子弹穿了肺罢了,活着已是万幸。”

“……”黎嘉骏低头沉默,这样的答案让她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她平生第一次有种开个玩笑那么难的感觉。

似乎是嫌妹子表情太平淡,大哥又语气松快的说:“抬我的担架兵半路上死了一个,另一个让我抓着担架拖着我跑,没两步,又死了,剩下的路,我自己爬到的……怎么样,大哥厉不厉害?”

厉你个鬼啊!黎嘉骏好想鼻涕眼泪混着唾沫喷他一脸,结果只能强忍一口气抓起粥一口干了,借着吞咽的时候来消化激烈的情绪。

“还想知道前面什么样吗?”

“嚯!”说!

“恩。”大哥点点头,他像喝茶似的抿了口豆浆,低头咳了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躲躲藏藏,打打杀杀……年前我偷偷进了一趟奉天,你们都不在,家已经被占了,住着个特务,我给你奉孝哥的媳妇送遗物,就走了。““等等,遗物!?”

“恩。”

黎嘉骏仔细看着大哥的表情,他镇定地喝豆浆,放下碗,低头与她对视,眼对着眼,谁也看不到对方的所想,连悲伤都稀少,她低下头,摸索着勺子柄儿,忽然不想问下去了,可嘴里还是干巴巴的说了句:“然后呢?”

“给我捶捶腿。”

“……”挪过去捶。

“过年了戒严,我出不去,困在了浑河边一个草屋里,这日子难过,大家都在挨饿,为了过个好年,有很多人就去浑河上,凿冰捕鱼……重点儿。”

“啊?哦。”默默加大力度。

“可日本人也过年,他们也想打牙祭,可他们不抓,或者说一开始也抓的,但发现抢中国人的更省事儿后,就候在河边了,有人捕了鱼叫他们遇上,好点的被抢了鱼,差点的,就进了自己凿开的洞,再没上来。有游击队抓了这个机会,就去用鬼子打牙祭,那天就在河边打上了,”大哥木着表情抬手比划起来,“打了也就一个上午,下午就平息了,傍晚我去找吃的,就看到河面上被凿了一串洞,每个洞边都是几个无头尸,那群畜生一下午都在行刑,不管是不是游击队,抓着中国人,就让他们趴在冰洞边上,斩了首,头就进了河……没个全尸。”

黎嘉骏听着,忍不住就抖了起来,她想起在齐齐哈尔的时候,鲁大爷他们轮着告诫她不要出去,说外面时不时的就有无名的尸体,姑娘大多赤条条的,仿佛关外的冬天就和尸体联系在了一起,亦或者关外就一直像冬天一样惨白冰冷的。

“我归队的路上,几乎每个县城的城门上,都会吊着人头。”大哥说着微微仰头,好像就看到了城墙上的人头,“这些都是鬼子围剿游击队的战果。”他忽然笑了笑,低头看看妹妹,“姑娘也有的,跟你差不多大,我那时候就想,幸好老三不在……”

“……哥。”黎嘉骏不敲了,她下巴搁在大哥皮包骨的大腿上,只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哥……”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哭什么,又没死。”大哥笑,瘦的和骷髅一样的脸上一有笑就扭曲,“别以为装可怜就能不捶腿了。”

“……你还养的回来么,这样笑好吓人啊。”

“哈哈哈。”

从头到尾,他的笑都很苍白,假的很。

而且关于他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说,家里谁都问不出来。

反正只要他回来,什么都可以了。

大嫂和大夫人其实都很心软,果然没像黎三一样没心没肺的去问大哥的经历,她把大哥说的那些大致转达了一点后,大家也只能压着心头的担忧开始养大哥,其实他现在虚弱的很,而且不大睡得着,每日打了拳后,散着步就能咳得眼冒金星,医生检查后说是当初肺打穿了,治疗手段太粗糙,养病期间营养也没跟上,这才落下了肺病,除了静养,实在没得治,而且即使静养,一辈子也不会活蹦乱跳了。

想到未来那活蹦乱跳的动乱,黎嘉骏再次开始劝黎老爹转移战线,破天荒的,黎老爹这次居然没骂她,反而若有所思,似乎是有点谱的样子,可没等她等到什么结论,属于黎三爷的角色,突然就到了。

老爹有一批货要出手,对方是个大客户,因为钱款巨大,双方交易的过程中请了银行的人做中间人,一手钱一手货,交易地点就在码头,黎嘉骏需要做的,就是当黎老爹、银行和客户三方老大在茶馆喝茶谈心的时候,与陈学曦一道去码头和银行、客户的小弟进行钱货交易。

这原先是陈学曦的工作,但是他归根结底只是个打工的,老爹的生意牵扯太多,并不是钱货两讫诚信经营就能说清的,简单讲陈学曦分量太轻,不够格出面,认干儿子都没多大用,干这一行的大多是上阵父子兵,有些时候血缘关系都不稳当,老爹本来在上海根基并不深,现在一路走下来,没有一个骨肉相连的助手已经独木难支,可见他现在对于老三和老大的接连归来有多欢喜。

看起来大哥的情况并不是很差,可是身体实在是硬伤,黎嘉骏只能穿起洋气的女式小西装准备出发,她只知道对面的大概信息,那是一个保安公司的分堂,这个保安公司保的啥就不好说了,反正人家要一批军火,数量不小,老爹的信用度刚好进入他们的视野,货比三家后,双方达成了一致。

晚上,黎嘉骏要和陈学曦往码头去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