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了……黎嘉骏一阵心塞,她咬咬牙,道:“哥,你信我,很快,就到头了。”她没听说过什么黄金时代,她只听说过黄金十年!而不论现在是黄金十年的第几年,它必然终止于一九三七!就是今年!就在几个月后!

大哥沉默了一会,微微叹气:“你有数就好,去睡吧。”

你有数就好……黎嘉骏隐约觉得她抓到了点什么,从九一八后,她就感受到了来自大哥的莫名信任,这是一种比二哥还要明确的感觉,她不知道大哥对于她的身份究竟怎么想的,只知道他并不想深究,但又别扭的无法全盘接受,而她的一些表现,让大哥找到了一个摆放她的地方。

或许是一个开了天眼的三妹,或许是一个直觉太过强大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的……

他应该不会想象力丰富到觉得她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未来人,但只要她于家人无害,而且适当的时候能够有一点很实用的用处……那么她就会一直是他的三妹。

而现在,整个黎家似乎都有了一种没有言说的共识,拿不定注意的时候,听黎三儿的。

……即使她看起来最不靠谱,可有些时候却靠谱的可怕。

尤其是大哥。

而决定这一切的,正是她对西安会有兵谏的笃定。

黎嘉骏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增加了大哥的信任度是好,以后办事也方便,可她其实对于未来的详细走向一头雾水,万一哪天印象出错做了错误的决断,岂不是害了全家人?

那简直是惨剧!

黎嘉骏每次想起来,就愁的想拔头发。

她走进一家皮子店,这里专门定制各类皮具,上次她送给余见初的背带就是在这儿做的,师傅手艺不错,领悟力也高,合作起来很愉快:“老板,我来看货。”

“哟,黎三小姐来拉,里边请里边请,您要的东西我给您拿来。”戴着眼镜却双手健壮的老师傅笑得很开心,他转头拿了一个包裹过来,放在黎嘉骏面前,“您先看着,我招待招待前面的客人。”说罢他就转身到前台去了。

黎嘉骏打开包裹,眼睛一亮。

她订制了一双皮靴,学着一些电影的创意,皮靴的根部藏着一把两个手指宽的小片儿刀,刀柄呈T字形,与鞋跟浑然一体。鞋子的边上则各有一个绑带,上面一边一个绑着一把小匕首,这样的设计,用意很简单,关键时候保命。

这几年她充分接触了这个时代的热武器,只能说太不靠谱,就算子弹充足,还有可能卡弹、炸膛、失准,始终不如一把出其不意的小刀来的安全。

皮具师傅充分领会了她的意图,所以做得也极为到位和细致,让她很是满意。

另外还有大腿绑带,左边绑着一个大腿包,皮子和卡其布拼接而成,耐用实惠,右边留着一个可以调节大小的格子,为了适应各种类型的武器比如刀和枪。

其他就是零零碎碎功能丰富还带点美帝英雄主义色彩的小装备了,这一套穿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未来战士。

“黎三小姐,这样不热的慌么?您也真能玩的,哈哈哈!”皮具师傅招待了客人回来,见黎嘉骏正在那儿吭哧吭哧的试装备,很是好笑的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宵小要绑架您呢。”

“那正好让我试试这些装备实不实用。”终于绑好了大腿带,低头很久的黎嘉骏一阵头晕眼花,“您这给我多做几套行吗,趁您手热着。”

她和皮具师傅多次接触,对话已经很是自然。

“那当然成,那您要不等两天,到时候这些装备的钱咱一起算,成不?”

“成!”黎嘉骏心情愉快,爱不释手的拿着那些装备就走了,继续前往下一站。

她得多备些耐穿的衣服。

上回预定的衣服这次果然也做好了,其实都是一些仿制男装军服的卡其布料衣服,比较厚、粗硬,但是耐穿还耐脏,真心是做军装的好料子,给她做衣服的裁缝是一对夫妻,女的量身,男的裁衣,很是琴瑟和鸣,看到黎嘉骏来拿衣服,都一副很不忍直视的样子:“黎三小姐你要不要看看我们这里的裙子啊?可好看诶,你看这件连衣裙,有个外国人还说是什么维多利亚复古的类!”

黎嘉骏仔细试着自己的衣服,闻言笑着摇头:“人家干粗活的,穿裙子不方便。”

“哎哟黎三小姐,你是女孩子,长得又漂亮,又有钱,干嘛还去干粗活啦!”老板娘很想不通,取下一件蓝色的旗袍塞在她手里,“试试,试试,好看我送给你。”

“不不不,好看我就买了,你们做一件不容易,哪能就这么送了。”黎嘉骏哭笑不得,拿着那件蓝色旗袍进了里间。

旗袍光看上部分很普通,亮点在裙摆位置,整一圈裙摆高低不齐的刺着精致的雏菊,小小的花盘,却有长长的根茎,那些长长短短的花盘点缀在裙子上,显得俏皮可爱。

也显得价值不菲。

她觉得老板娘肯定是脑抽了,估计现在后悔的要死,就怕她穿了真的合身,那可就亏大了。

结果,果然刚刚好,就是有点短……

老板娘很开心:“哎哟,这本来是我老公做的样衣,我嫌他做的太小……样衣做大点还是可以卖出去的嘛,看到黎小姐就觉得哎哟真的很合适嘛,你看看多好看!”

老板在旁边嘿嘿嘿笑。

镜子里的黎嘉骏还是一头糟乱的短发,她压了一压,呆毛还是蹭蹭蹭翘了起来,只能无奈的转而注意衣服,旗袍的款式就那么几样,虽然是样衣,布料也很实诚,微微收腰,膝盖边有点小开叉,宝蓝色还显得皮肤白了不少,这分明是少女款,她还是挺喜欢的。

“多少钱,买啦!”她一甩钱包。

“哎哟,说了送,当然是送啦!”

“买买买!”黎嘉骏很坚持,“绣花伤眼睛啊,趁我买的起快点收钱!”

老板娘更加高兴,收下了钱,让黎嘉骏暂时换下衣服,喊她老公给车了车边,加固了一下盘扣。

黎嘉骏呆在里间回想了一会儿,越想越美滋滋的,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有点胸有点臀了,穿起那旗袍还真有点风情(?),干脆也没穿上自己的衬衫长裤,等改好后直接换上,很哈皮的提着一大袋东西往回走。

出发在即,她要的手枪和子弹还有望远镜什么的大哥应该也都备好了,可惜人家不肯给她私藏手榴弹……

回去的时候,正撞上提着个鸟笼旁边遛弯回来的黎老爹。

老爹先是停了一停,随后哼着小曲儿继续往大门走,黎嘉骏感觉他眼神儿不对,就没做声儿,等黎老爹叫门房开了门,她才跟进去,有所察觉的老爹这才豁的转身,瞪大眼看她:“……三儿?!”

“诶,爹!”黎嘉骏哂笑着招招手。

“嘿!你……”黎老爹左右看看,“偷你大嫂衣服了?”

“哪能呢,我买的!”

“吃错药了?”

“……您就直说您看不得我穿裙子不就得了。”

“以后就该这么穿!”老爹粗声粗气的,“早叫你把头发留起来了!前两年爹都没敢往外说自己有个女儿!唯恐带出去人家以为老子姓孔!”

孔二是跟老爹有仇么……黎嘉骏痴痴的想,嘴里叫屈:“您太夸张了!认真起来我还是很能撑住场子的好吧!”

“恩,现在你老子我才有点信。”

“……还是不是亲生的了。”黎嘉骏捶着铁门。

后面忽然滴滴两声,家里的车回来了,大哥从后座探出头来,也一脸惊讶的看着她:“骏儿?”

黎嘉骏忽然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穿上这衣服了,旗袍怎么了,对襟怎么了,小雏菊怎么了,女汉子不能小清新吗?!他们都忘了她每个冬天的杰出表现吗?!

“哈哈,老大,要我说,她妈这些年准备的那些花里胡哨的都可以派上用场了,三儿还是有长大的时候的嘛,对吧!”老爹很开心的说完,提着鸟笼进门了。

“……”黎嘉骏还是感觉很恶意。

大门缓缓打开,车还没启动,大哥忽然道:“那正好,晚上有个场子,你跟我去。”

“哈?”

“你嫂子不方便,本想着既然老二回来了……但都是爷们没大用处,看你这样,还能派上用场。”

黎嘉骏隐隐蛋疼:“为什么非得女的?”

“穿衣化妆香水……哥怎么跟她们聊?”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聊……”黎嘉骏跪了,换了上辈子她还能一边百度一边跟人扯两句迪奥香奈儿……这时候聊什么?六神吗?好像六神有个广告带点旧上海的味道啊会不会靠谱?她在关内的大部分时间都跟大学生中学生和糙汉子呆在一起,怎么感觉这活儿还是章姨太能干?

……算了,大哥肯定不会带章姨太。

就去使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技能吧。

“别担心,你也可以装作看戏入了迷,没兴趣聊。”大概是她脸色太纠结,大哥好心的安慰了一下。

“戏?什么戏?”

很快,她就知道什么戏了。

黄金大戏院,青帮三大亨之一的黄金荣创办的大戏院,位于金陵中路1号,正在一个街口,从外面看就扑面一股夜上海的风格,门庭恢弘华丽,霓虹灯璀璨闪亮,把每个进去的人的了脸色都衬得色彩斑斓。

巨幅的海报上下左右的挂着,唯恐别人不知道今天有大角儿来此。

里面,巨大的戏台下,两层的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周围过道都站满了人,一楼的大多穿着普通,短衫马褂,或是不伦不类的搭配,有些还带着瓜皮帽,几乎都是中老年男性,他们或是磕着瓜子,或是捧着茶杯,交头接耳,时而对着戏台上翘首探看。

二楼则安静的多,全都是穿着正式的男女,老中青年都有,男的大多西装和马褂全套,女的大多穿着晚礼服或是旗袍。

穿着西式的自然是与这个场景不大搭,但明显大家都不在意,他们就是不是真心来看戏的,比如大哥就往一边去和一个青年端着酒杯低声说着话。

黎嘉骏本来被扔到一群女伴里,当她发现听到耳朵里的所谓名店的名字好像都曾经出现在她所用东西的包装盒上,可是却完全说不出好坏特点来,于是连编都编不出来时,只能默默的闭了嘴。在那群女人围着她把她身上从头到尾的穿用都羡慕嫉妒恨的点评了一番后,终于得以喘口气脱离出来。

她算是听出来了,来的女伴成分很复杂,可是小圈子也很明显,老婆一群,情妇一群,女儿一群,女喷油一群再就是凑数的一群。

妹妹群因为是少数,而且身份稍微高贵一点,和老婆群女儿群按脸熟程度分拨,黎嘉骏却因为跟谁都不熟,不幸被饥渴的情妇群抓住聊了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跑开去,加入哪儿已经迟了。

她干脆往大哥那儿凑近点防丢,手里拿着果汁靠着栏杆认真等戏开场。

“不聊了?”大哥趁着换酒的时候,过来问了一句。

“聊不起。”黎嘉骏撇了他一眼,“哥,你要是喝多了,回去嫂子要揍我的。”

“那干我何事?”大哥笑。

“然后她就教砖儿绣花。”

“……”

“我就教砖儿织毛衣。”黎嘉骏吃吃笑。

大哥给了她一个暴栗,铁青着脸走开了。

嘀嘀哩嘀哩,戏开场了,主角还没出,楼下已经轰然叫好,满场喝彩,人人形似疯狂,隔着一道门而已,她就仿佛回到了沈阳的四海茶馆,底下的男人们满身北方汉子雄壮豪迈的感觉。

其实就是看场戏罢了……才怪!

这可是,梅兰芳的场子!

黎嘉骏这么想着,鼻血都要喷出来了!

她以一个戏迷的身份醒来至今,还没听过这位伶界大咖的戏,这样的穿越人生简直就是残缺的!

谁成想,今天就被大哥那么随便一提溜,她就这么突然的撞着了!要知道,细细回想了一下,民国那么多名人,她唯一一个确切看过个人传记电影的,就只有黎明演的梅!兰!芳!了!

就算不是戏迷,刷一下民国全民男神也好啊,民国四男神,她看到两个了,再看俩,她就能召唤龙神了!

今日梅兰芳唱的时他众多名作之一《木兰从军》,这是他唯一一部一人分饰两种角儿的戏,他既要唱旦角,又要反串小生。经历过时光淬炼的他,技艺已经臻至化境,从唱功到身段都无懈可击,女装婀娜婉约,男装英姿飒爽,转换间游刃有余,唱作俱佳,长枪舞花,看得全场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宛如梦境。

绚丽的镁光灯下,美人儿的一颦一笑都在光影间流转生辉,迤逦的唱段却铿锵清脆:“孩儿自幼承父训,忠勇报国记在心。此一去心细胆壮多谨慎,我乔装改扮不露形。”

伪戏迷黎嘉骏才刚进化到听得懂歌词,勉强能分辨好坏的地步,听到此处不知怎的心里一震,越发入神的听起来。

“平日里父教儿勤习本领,平日里爹教儿要壮志凌云。今日里国土沦亡袖手不问,老爹爹这文韬武略你教儿作甚?你教儿作甚?”

“今日里国土沦亡袖手不问……”黎嘉骏低低的重复着,她当然没有那般曲折的曲调,只是默默回味着,眼眶忽然发热起来。

“听哭了?”大哥靠在栏杆边,抿了口酒,微笑,“看来还是很喜欢啊。”

黎嘉骏吸了吸鼻子,没空搭理,继续听着。

一个长长的尾音中,场面一时寂静,大哥忽然道:“对了,去天津那事儿,我们给你驳了,那儿形势不明,你去太危险。”

黎嘉骏听到了,但没做声儿,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流下泪来,还一边低声重复着梅兰芳的唱词。

“恨只恨突厥贼兴兵,锦绣山河染血腥。”

“恨只恨突厥贼兴兵,锦绣山河染血腥。”

“桑折麦倒乡里蹂躏,烧杀掳掠田舍化灰尘。”

“桑折麦倒乡里蹂躏,烧杀掳掠田舍化灰尘。”

“狼子野心从来狠,乘铁骑入都门,国土覆灭,覆巢之下卵难存。”

“……入都门,国土覆灭,覆巢之下卵难存……”

她抹了把眼睛,泪水还是哗啦啦的流着,她转过头,通红的兔子眼望向大哥,哑声道:“你刚才说啥?”

大哥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口喝光了酒,在一片叫好声中,低声道:“罢了,随你吧。”

热烈的灯光旋转向全场,浓郁的红色刷过一楼后又刷向二楼,把每个人的脸色都映的脸如染血,笑容扭曲。

这一刻,现世被慷慨的伶音揭开了浮华的面纱,露出了一张,狰狞无比的脸。

第四卷:守国土血肉城墙

第87章 到宛平去

黎嘉骏是给自己准备了充分的过渡时间的,她原打算六月中就到天津,报个道后去北平转转,侦查一下地形,谋划一下撤退路线,回头就可以去围观卢沟桥了。

可是,现世报为什么来得那么快!

家里可能一直在谋划拦着她北上,结果还没什么动作呢,大哥就杀出来给她作保,正当她感激涕零的准备上路时,大哥却有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过完砖儿的生日再走。

……泪流满面。

砖儿生日几号?农历五月廿六,换算过来都七月四号了!

就算只过公历的六月二十九吧,那也忒迟了!

就当她当晚出发吧,赶晚上的火车,到了南京坐轮渡,到了对面再坐到天津的车,就算她不在天津停留,直接死皮赖脸上北平……

少说四天过去了……到了可以直接掏刀子上了……想想就不好了。

生日会全程黎嘉骏都是含泪度过的,看着砖儿无忧无虑的笑脸,看他被黎老爹揪着耳朵例行进行‘你姑害你有那么挫的名字’的爱的教育,看他被训完还是没心没肺的跑过来抱她大腿要好玩的,她就很心酸。

早知当初放个板砖做了那么大个孽,她就该剁了自己拿板砖的手!

现如今平津地区的形势并不是很明朗,报纸天天讲着日军在那儿搞演习搞事情搞三搞四,但是怎么着都还没长城抗战那会儿出发的时候已经血雨腥风,所以想想大公报的战地记者在前线活跃的程度和存活率,家人并不怎么担心,黎嘉骏当然不敢说自己是要去见证全面抗战的那一天,于是这一次出发,与平日里过了节回杭州工作差不多的气氛。

她还是拎着个小箱子,全身上下看起来最值钱的就一个照相机,一顶小帽子就这么去了,全家的注意力都还在寿星身上,客人都还在,家人便只送到小门口,章姨太送到了大门口,二哥开着车送她到火车站。

余见初还在重庆,廉姨带孩子在乡下休养,这次在站台送她的,也只有二哥了。

等到她上了火车,火车还没开,二哥坐在她身边,还在盘点她的行李,甚至还问到了姨妈巾……

看时间差不多了,似乎她的出行已成定局,黎嘉骏深吸一口气,她决定豁出去交代一番。

“哥,你听我说。”

“恩,说。”二哥随口道,还在帮她加固皮箱上的皮带。

“我在书桌上放了一封信,你们有空去看看。”

“讲什么的?”又是很随意的一问。

“讲……”黎嘉骏反应过来,“哎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二哥抬起头,表情不是很好:“我要听你说。”

黎嘉骏鼓起脸:“信上都有。”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危险的眯起眼:“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扛下去?”

“啊?为什么呀这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