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她喃喃,“都姓秦?”

她努力回想秦观澜的样子,却只觉得模糊不清,她这才惊悚的发现,虽然这个人的名字在那时候总是出现而且让她刻骨铭心,而她统共却只见了那人好像只有四次,其中两次是看不清脸的,不是脏就是画了妆,还有两次他倒是没化妆,可她的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初见面是好奇的瞄了眼,随后脑内好像就开启了他和二哥的小剧场,第二次是在站台上,她头上顶着枪呢,吓尿了好吗!光听他说话了,根本没往他脸上留神!

艾玛,怎么会出这种事……

可要说阿梓就是秦观澜……

这种很有可能又没可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黎嘉骏整个人都痴了,捏着本子许久没回神,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这边卢燃见这个名字震到了她,便歪着头潜心研究起来:“秦梓徽,第二集团军第三十一师炮兵1营营附,大尉军衔,咦,不对呀,大尉都能当营长了,怎么这儿……哦,是炮兵呢。”卢燃兴奋的抬头:“嘉骏姐,这莫不就是你的旧友?”

黎嘉骏恍惚的点点头:“哦,我刚发现,可能已经不止是旧友了,是故友了。”

如果那真是秦观澜,那可真是一出奇妙物语了,比话本还神奇,比网络小说还开脑洞,黎嘉骏死活就想不明白,怎么这样都能碰上……

也不对,她还没有确定呢!

但如果不是的话……哎呀,那多尴尬,怎么着也得问清楚?黎嘉骏决定打听一下三十一师具体驻扎在哪儿,到时候就跟着混了。

哎呀,好方便,本来还发愁怎么找他的。她又翻了一翻,虽然不乏一些军衔和职位都高于秦梓徽的重要人物,但她已经完全没兴趣了,干脆把本子扔给卢燃:“交给你了!”

卢燃抱着本子一脸呆愣:“嘉骏姐,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好歹备一份,万一遇着……”

黎嘉骏哦哦哦应着:“亲!劳烦您给我抄一份!我现在双手发热,拿不了笔!”

卢燃:“……”

送走了丁先生,两人一路回到礼堂,里面一派热火朝天。

在没有新闻的时候,记者们也不是白白等待的,这里虽然电报线路没断,但是大多为军用,给新闻开放的时候非常短,外国记者却有特权,另有飞机和电台,可谓通讯畅通,这儿作为前线阵地,收发的并不仅止于第五战区的,有时候已经被占领区和非占领区的消息也可以通过特殊渠道得到,这就是在此地拥有外国媒体的好处,特别是德国记者,他们平时用英语和其他人交流,但是相互间自然是用德语,并不大与中国人交流。没事的时候也是用打字机啪啪啪打字。

黎嘉骏总是厚颜无耻的站在旁边偷听,虽然不至于马上听懂,可是回去琢磨一下,还是能生硬的总结出一点消息来。

由于中间人德国大使劝降失败,日本人曾经表示再也不和国民政府谈话,但从中人们也琢磨出了德国和日本间那点奇妙的关系,据说前不久刚有个日本代表团到达德国,还没听说达成什么协议,不过连这两个德国记者自己都觉得,他们大概很快也要撤离中国战场了。

离开中国这个句子还是很容易听懂的,在旁边假装喝茶水的黎嘉骏下意识的点点头,眼见着就要三九年了,欧洲也快烧起来了,这里德英美法苏几国记者此时还是济济一堂的,没多久大概不是拿着相机战场见,就是拿着枪战场见了。

“所以小姐,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一同回到我们的家乡去,我非常乐意带您品尝我们那儿的啤酒和香肠。”

黎嘉骏点头的动作一顿,随后抽筋一样的摇起头来,干笑着,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个儿高人帅的德国小鲜肉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低头看着,把她整个人都拢在阴影里,黎嘉骏双手抱着茶缸,抬头眼巴巴看着,可怜极了。

刚才忽然转头跟她讲话的那位此时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笑眯眯的用德语说:“这位小姐,共事那么多天,还不知道您叫什么,我叫罗德里希,他是我的同事,莱辛。”

“我叫,黎嘉骏。”黎嘉骏可心虚了,偷听就偷汉子一样,看见正房总是气短。

“哦,黎小姐,您没有德语名字吗?”

黎嘉骏继续摇头,她当年学德语时德语名字是半分配性质,好听的都让占了,轮到她的都差不多类似于狗子啊驴蛋啊这样的性质的,她巴不得没起过!

“那可真遗憾,莫非您在德国时都是用您现在的名字这样交流吗?”罗德里希一脸遗憾,“那可太残忍了。”

“我……没去过德国。”黎嘉骏艰难的回答,“那个,你们能用英语或者最好中文吗,我的德语其实没那么好。”哎呀刚才简直累死她了,听力老师我对不起你。

“可您懂德语。”莱辛认真的指出,中文,“至少能听能说。”

丢死个人了……黎嘉骏心里泪流满面,她脸上热辣辣的:“我,我只是学了一点,在国内。”

“那可真少见,我所见过学过德语的,基本都在外交部门工作,新闻部门也是有,但肯定是在国际部,你为什么在这?”莱辛忍着笑,“难道就是为了我们?”

“意外,意外……呵呵……”黎嘉骏抹着汗,很心虚,想挪开,可人家不让,罗德里希又问:“您为什么赞同呢?”

“啊?”

“我们将撤离中国。”

“这个……你们与日本关系比较好,为了避嫌,是吧。”

两人对视一眼,意味难明,微微行礼,走开了。

黎嘉骏眼看着他俩和一旁一个苏联记者谈笑,不由得哭笑不得。

再过没两年,这双方再见面大概都想咬死对方了。

“嘉骏姐!你没事吧!”卢燃突然凑过来,一脸紧张,“我看刚才那两人围着你,一副,一副……”

“一副什么?”

“……要打你的样子。”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欠揍?”

“没没没,就是偷听的时候……确实有点……”

“……”黎嘉骏心累,茶冷了,她捧着茶缸到旁边接热水,顺便抬头往窗外看,这儿的窗户正对着前往指挥部的必经之路,平时冷,大家不愿在外面傻等,都躲在礼堂内,可眼睛都不离那条路,就等着有“新闻”路过。

这一抬头,正好看到戴参谋带着两个人匆匆走过,他就是专门负责通报新闻的人,而另一位程参谋则主管外宾的日常生活,相比之下,孰轻孰重,对于新闻狗来讲,自然无须犹豫。

“戴!”有人眼尖,大喊一声,顿时群情涌动,正蹑手蹑脚往外溜的黎嘉骏顿时跟火烧屁股似的一跳,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其实先到不一定先得到新闻,但是先到可以紧紧包围在戴参谋的周围,连他的胡茬都看得清清楚楚!

戴参谋这阵子对这样万马奔腾的景象已经很习惯了,此时非常镇定的往两个卫兵身后一躲,那两个卫兵也只是肉体凡胎,从黎嘉骏开始,一个个都像小炮弹一样撞在他们身上,顿时脸色铁青,闷哼不断!

黎嘉骏也苦啊,她个子小,在一群洋人中更是小鸟依人,好不容易靠前了一回,挤在那儿气都要喘不过来,她艰难的掏出相机,忽然很囧的发现……太近了,这样拍就成了大头贴了!

没办法,只能放弃,她又掏出了本子,大声问:“戴参谋!请问是前线有什么新情况吗?!”

她的问题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一时间大家目光灼灼,都盯着戴参谋。

相比之前戴参谋事事都要请示,现在他已经轻车熟路了,就算半路被人堵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各位稍安勿躁!”他大叫,“这个小姑娘要挤死了,劳烦退后一点!”

黎嘉骏抬头一看,被指着的竟然是自己,是了,她就是一片树林中那根矮矬子,不细看就跟空了似的,大概脸色也不大美观,竟给人一种要被挤死的错觉。

戴参谋话说完没一会儿,身边突然压力一空,她回头,就看到两位德国小哥盾牌似的站在后面,朝她笑了笑。而人群更后面,“瘦弱”的卢燃刚跳起,只能露出一颗头,眼睛只来得及一扫,就落了下去,只能再次跳起……

……噗!

“各位,据最新消息,中央派遣的援军已经到达徐州,不日将开赴滕县,阻截自黄河方向南下的日军。”

这个算是大消息了!虽然这代表这支部队已经开赴过去很久,官方放出必然迟滞,但是已经很震动了,大家纷纷发问。

“请问是哪支部队,由谁率领?!”

戴参谋的表情有些勉强:“是从山西调来的川军,由邓锡侯将军率领。”

这下中国通们更激动了,相比参加北伐战争和中原大战那些曝光率较高的地方部队,常年省内大乱斗的川军堪称神秘,此时更等不及的问起来:“请问是川军哪支队伍,作战力如何,可还参加过其他什么战役么?”

戴参谋摆摆手:“详细情况尚需请示,恕我无可奉告。”

“那请问我们见得到邓将军吗?”有人继续发问。

“自然是……见不到的。”戴参谋神秘一笑,“若有意图者,可与我副官联系,今日会有军需物资陆续送往前线,诸位可随军前去,但是,前往之人需经过批准,并非想去就去,相信各位都是理解的。”

滕县……黎嘉骏脑子里过了一遍,似乎是在徐州正北方,而台儿庄却在东南,明显不符合她的计划,虽然心动,但依旧沉默。众位记者也是商量着,纷纷散开,也有三三两两的,直接找上了戴参谋的副官。

卢燃在外围等她,一见人就上来激动道:“嘉骏姐,我可不可以去滕县?”

黎嘉骏的脑内小百科几乎没滕县,他平白这么一问,相关资讯当然一片空白,她当然明白卢燃的激动之情,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可以上前线发通稿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的决定权,在她手里:“你想去?”

“想!川军啊,一直没见过呢。”

“淞沪会战那会儿不也有川军吗?”

“可都在外围打,哪见得着!咱的同事恐怕都没见过川军吧!”

“别说你,我都没见过……”黎嘉骏嘟哝,但就和卢燃一样,光听说了,回想自七七事变至今,在山西那儿耳闻的一些消息,她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我看,滕县,你还是别去了吧。”

“为什么?”

“川军,勇猛是勇猛的,战意……也很高,但是……装备实在,哎,他们太穷了,而且听说在山西那会儿表现实在不咋地,很多人坦克大炮飞机都没见过,打得十分之惨……我记得他们是去年九月出的川吧?”

“是啊。”

黎嘉骏不由得开始杞人忧天:“那这大冬天的,他们从山西过来,阎老西那抠门劲儿,枪就别说了,棉衣怕都不会给一件吧?”

“什么?!”卢燃惊讶,“这怎么可能!?”

“都说了,你看太原会战打成那样,川军的表现又那么那啥,阎老西恨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给衣给枪啊。”

“那他们就穿着单衣从山西过来然后上战场?”

“这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刘湘病死那会儿吗?武汉是有消息说阎锡山不要川军,说他们打劫别人的军械库,把他们赶出来了,那时候上头就问一战区的程潜程司令要不要,结果程司令也不要。现在居然到这儿了,中间不知道辗转了多少地方,你看这一路,谁像是做慈善的,不给打仗还给装备?”黎嘉骏说完自己都愣了,平时也就混混办公室,光会聊天打屁,没想到无意中也是收集了不少消息的。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席先生还拉我们讨论,说要不要撰文抨击阎锡山,竟然把客军逼到要打劫军械库的地步!后来考虑影响,就没写。”卢燃说罢,忽然一脸坚决,“我要去滕县!”

“啊?”黎嘉骏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卢燃认真点头:“恩,我要去滕县!”

“喂!肯定打得很惨,很危险的!”而且不可能赢,黎嘉骏心说,着急道,“人家外国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我们心里清楚会打多惨,你还去,你还想不想活着见你奶奶了?!”

卢燃把笔记本塞进包里,理了理凌乱的大衣领子和围巾,努力把自己捣腾出一副要面试的样子来,笑道:“我看起来怎么样?”

“头上立着FLAG呢!”黎嘉骏口不择言,“不许去,我不批准!”

卢燃鼓起了脸:“那嘉骏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台儿庄的意思吗?是谁说分兵两路的。”

“那是让你跟张自忠!”

“可明明你说过,打仗怎么会不死人,凭什么就不能是我们?”

“那也不能送……”黎嘉骏说不出来,她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心虚得很,但又火急火燎的,“听着卢燃,滕县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你可千万不要冲动,机会以后还有。”

“嘉骏姐,你不公平。”卢燃笑嘻嘻的,“凭什么你可以上长城,去宛平,到平型关,我却连个滕县都不能去,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那就当让我练练手吧。”

“可是川……”黎嘉骏还想挣扎一下。

“好啦,你不要担心。”卢燃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安慰着,他气质弱弱的,可终究已经是个男人,双手宽阔有力,平白让人觉得沉稳,“我们既是战地记者,不能因为觉得危险,就不去啊,你想去的台儿庄位置更加扼要,肯定会更危险,我也没拦着你啊。”

黎嘉骏呆呆的看着他,没想到他一副好忽悠的样子,底子里其实门儿清。

可是,她不一样,她知道台儿庄会是一场大捷,但是滕县……她不知道……

所以她竟然不敢去了么?

黎嘉骏苦笑起来,笑得眼睛酸涩,相比卢燃,她竟然显得那么虚伪,要不是知道台儿庄是大捷,她怎么会来?

卢燃突然收了笑:“所以如果你去台儿庄的时候我还没回来,那么嘉骏姐,你一定要千万千万小心,就像你说的,打仗怎么会不死人,凭什么不能是我们,可万万不要是你啊,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那么,你此去我没拦住你,你可千万要回来,否则,我也会愧疚一辈子的。”她声音沙哑,一边吸鼻子一边拿围巾擦眼泪,没一会儿就哽咽了。

“姐,别哭……我去报名了。”卢燃犹豫着把手帕递给她,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往参谋部那儿走去。

“等下!”黎嘉骏突然叫道。

卢燃回身,一脸无奈:“嘉骏姐,您还要拦我啊?”

“不是!有件事,对女人很重要的!”黎嘉骏严肃道,“卢燃,其实我真的比你小,能别叫姐吗?”

“……师姐?”

“那还差不多。”

第132章 空袭惊魂

卢燃去找戴参谋副官报名的时候,黎嘉骏一道跟着去了,主要是既然名额有限,那预订总比到时候抢好点,趁现在还没影儿的时候刷刷存在感,到时候报名台儿庄她说不定能被人想起来。

果然,戴参谋一听说她想去台儿庄就皱眉了:“去那儿?现在部队都在前线,那儿只有保安团。”

“这是上头给的任务,台儿庄也是运输重镇,我们也是未雨绸缪一下。”黎嘉骏扯起谎来已经面不改色,台儿庄不是副官能决定的,她就被提溜到戴参谋面前了,平时和一群记者围着的时候还没感觉,此时单独直面一个战区司令的参谋还是有些虚的,黎嘉骏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启了小学生面对班主任模式。

戴参谋听完,没说话,低头管自己写未完的报告,写着写着,头都不抬地道:“虽然有些想法要不得,但,也实在无法不正视,若你坚持,那我也不会拦着,只不过毕竟那儿尚未开战,究竟谁守谁走尚无定论,介时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小姑娘,你懂吗?”说罢,他抬起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他是不高兴的。

黎嘉骏听得出来,现在要求去台儿庄,分明是已经认定临沂和滕县守不住,那两个地方一旦失守,两股日军将直接汇聚在台儿庄。他第一句话就这个意思,这种失败主义的思维虽然要不得,可这个情况却也不得不正视,外国记者站着不腰疼,讨论起战力多悬殊能守多久什么的都毫不避忌,可作为中国的记者,不管听还是想都是五味陈杂。

谁不想这就踩上风火轮上东京拍天皇念投降书的样子呢?

可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在每一个战区能够多留一会儿,多留一会儿,就代表多守了一会儿,多守一会儿,希望就多了一分。

“戴参谋,我知道这个要求很鲁莽,甚至冒犯了前线抗战的将士们,但,我还是希望,若是可以去那儿……”黎嘉骏小心翼翼的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等着吧。”戴参谋摆摆手,继续写报告。

黎嘉骏迟疑了一下,还是恭敬的告退,走到外面,迎面一股冷风呼呼的吹来,冻得她全身上下一哆嗦。卢燃正在外头等她,两人全都得偿所愿,看他样子是兴高采烈的,黎嘉骏却愁眉不展。

“傍晚就走?”

“恩,要坐一夜车呢!说是白天有飞机,到了前线更有大炮,太危险。”

黎嘉骏点点头,熟悉感油然而生,敢情抗战到现在咱中国兵都已经练就昼伏夜出的本事了,虽说在外看来这样避短的打发卓有成效,可却完全没有扬长,就她在长城看到的,就有大部分中国军人因为营养不良,多少都有些夜盲症,到了晚上走路都能撞树,抹黑夜袭都得掂量着会不会把自己人砍了,可日本兵在这方面真是讲究多了,随身的食品袋里总能搜出点胡萝卜什么的,可见后勤的科学程度。自己这边,那就逮啥吃啥了,能饱已经万幸。

这点大家都知道,可却有心无力。

黎嘉骏帮卢燃准备着简单的行李,嘴里叽叽呱呱不停讲着自己的经验,天气已经转暖,可早晚还是得穿厚的,宁愿穿着棉袄直到夏天,否则千万不能蠢到冻病了。

吃没办法,喝水千万讲究,战场附近的水都要谨慎着喝,乱喝特别容易生病,多学学人家老兵的经验习惯,炮弹在附近爆炸的时候千万不要贴地,内脏容易震碎……

“还有啊,震动大的时候记得张嘴或者不停吞咽,保护耳膜……”黎嘉骏说着说着,突然抄起一把匕首抵在卢燃的颈项,拍了拍。

“……啊!”卢燃许久才反应过来,“嘉骏姐!你干嘛!”最终他还是习惯喊嘉骏姐。

“给你了。”黎嘉骏笑嘻嘻的,反手把匕首递给他,“警觉性太低啊小伙子,如果有机会,千万要在手里染点血,成了男子汉,什么都好说了。”

卢燃痴痴的接过匕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睁大眼:“嘉骏姐,这么说你,真的,杀过人?”

“昂。”黎嘉骏想尽量严肃一点谈论那些在她手中逝去的生命,奈何一旦回想起来,却只剩下麻木和一点点抑郁,“你跟着你的军人上了战场,那任何活物的身份就只剩下敌友两种了,没谁会因为我穿着便装放过我,却也没谁会因为我穿着便装就来保护我……你也一样,所以记住,上去的时候,借套军服穿。”

卢燃郑重点头,收了匕首,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其实要不是卢燃出发的太突然,黎嘉骏觉得自己是可以交代更多的,可是现在情急之下,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卢燃将与另一位外籍记者坐轿车到几公里外与那儿行军的部队会合,待送上车,黎嘉骏能做的,就只有反复说小心了。

卢燃身边的外国青年跟人送别相当利落,此时就坐在一旁笑得饶有趣味,过了一会儿竟然安慰起黎嘉骏来,用中文道:“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千万别这么说!”黎嘉骏却摆手,“他不是你的责任,炸弹下人人平等的,你这么一说,出了任何意外都让你有心理负担,而本身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除非……”她望向卢燃,“这位修斯先生毕竟是友邦,前线多有不便,你也要多帮衬他!”

“那是自然。”卢燃连连点头,修斯也笑:“真棒!后会有期!”

“珍重!”黎嘉骏挥手再见,目送车子绝尘而去。

明明她比卢燃小,可此时却已经有了一种老娘送幺儿的感觉,公路上烟尘滚滚的,被北风吹出一股沙尘暴的感觉来,黎嘉骏站在路尽头,只觉得这场景无比熟悉。

她背影看了太多了,大哥的,二哥的,丁先生的,周书辞的,甚至秦梓徽的……现在又轮到卢燃了,他们各个都相似,正当壮年,身在硝烟,可又各个不同,病弱、无奈、衰老和隐忍,但他们都在往前走,带着个这个时代的血与火,有的倒在了血泊里,有的正走向血泊。

她忽然想起,这些人,不管生的,死的,自走远后,就没再没看到他们向自己走来的景象了,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越来越远直到看不清的那一刻,以至于现在,全都面具模糊。

远处隐约的山线斑斓起伏,恍惚间就好像是藏着一座巍峨壮丽的城市,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但此时所有在通往这条城市的路上走的人,却可能一生都无法到达那儿,大多数倒在了路上,少数到达终点,都已经耳聋目盲,垂垂老矣。

……如果在台儿庄,能活下来,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