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底里几乎是叹息着冒出这句话,这个想法自她走上这条路开始冒出了很多回,却在她送走卢燃的这一刻带上了一股坚定如信念一般的气息。

大概是已经有点心累了吧。

……可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

突然之间变成孑然一身,黎嘉骏觉得颇不习惯,除了前几日的招待,后来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外面的旅店里住,没有卢燃跟前跟后,她做什么都要自力更生,几天过去,竟然怀念起卢燃的好来,她闲着没事就往上海,重庆那儿拍平安信,徐州现在差不多处于前线地区了,可司令部依然不撤,盖因此地已经是这一大片战区中通信线路最完备的地方,全国主要城市(未沦陷)都能联络,不过基本已经完全控制在军方手中。

此时电报和信件对记者来说差不多是单向的,只出不进,每天给他们用来发新闻稿的时间也是定时的,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只有那些自带电台的国外记者才有任性的资格。通讯员一般只会传达比较重要的消息,比如是来自报社的带有政府批示,让本社记者撤退或者采访某人物的电报。

黎嘉骏发了电报,本也没指望收到什么,每日听消息发布会,找机会拍电报,剩下的就是拟稿。

因为以前一些影视剧给的经验,她会在事发之前只有有限信息的情况下以各种结局和过程为假设简单拟几篇草稿,给一些具体情况留个空位,就等一收到立刻填入,可以赶在别人之前找电报处拍出去。

此时手头有关滕县保卫战和临沂保卫战的稿子她分别拟了好几篇,凭借的就是这几天得到的消息和脑内开的挂,每天就琢磨着怎么精简和润色。谁知要么不来,要么就凑一块,半个多月后,滕县和临沂几乎同时开打了!

自刘湘病逝,川军的二把手邓锡侯便上位,当初出川四万将士,经山西一役便只余下不过半数,然而他们却并没有退却,重整军容来到第一战区,将队伍带到后,邓锡侯却匆匆赶回四川收拢刘湘去世后的军政事宜,将指挥权交给了副军长孙震,孙震便把滕县交给了手下的师长王铭章。

对于这些人,要放到以前,那她简直两眼一抹黑,幸而前些年潜心研究过各路军阀,至少对那些名字和错综复杂的关系有了点概念,此时倒也不像那些歪果仁一样这个谁那个谁问半天,刷刷刷一阵奋笔疾书填充了一篇拟稿,赶在所有人之前发了出去。这速度甚至比那些中国其他报社的同僚还快,更不用说她已经着手拟战局的下一阶段了。

但是战局却比她的更新速度还快!

仅两天时间,滕县开始呼叫援军!庞炳勋处更是直接从莒县退守临沂!从开打到求援两个消息几乎是紧挨着的,以至于听消息时有个小年轻脱口就问:“这是打没打啊?!”

戴参谋当时就笑了,笑得极为温和客气:“打没打,你去看看?”

撞上就求援,可见多凶残,不管之前是不是一鼓作气报名要去,现在再上那就是傻了,这小年轻当时就怂了,黎嘉骏却心急如焚,眼见戴参谋要走,她啪嗒啪嗒的追上去,跟在副官的后头连声叫:“戴长官,长官,戴长官!”

戴参谋闻言转身,表情很不好:“你?你改主意,要去滕县了?”

“不是,我,我有个同事在滕县,我想问……”

“无可奉告!”戴参谋豁然转身,“你有同事,我就没有?”头也不回就走了。

黎嘉骏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她四面张望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那感觉,张皇失措,远处喧闹着,可她的心跳也很快,她回头走了两步,只觉得有点腿软,左手捏了捏右臂……在颤抖。

“呼……冷静……冷静……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她喃喃自语着,随后仰起头,往外走去。

北方和东北方两个奶娃子同时开口喊娘,司令部手心手背都是肉,前方后方恨不得抱成一团哭起来。所有跑来跑去传递消息的人说话走路都加快了速度,仿佛慢一点前面就要掉了。

滕县和临沂掉了下一个就是台儿庄,台儿庄下一个就是徐州了!这能忍?!

更凶残的是,随着敌军战线的推进,他们的轰炸,也开始了。

第一次听到防空警报的时候,即使知道徐州城已经撤空,可奔向防空洞的途中,黎嘉骏还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在这儿留守。

政府职员,司令部,参谋部,一些家属,士兵,就好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轰然出现在所有通向防空洞的小径上,此时正是午饭时间,还有人握着馒头,黎嘉骏自己嘴里还叼着根咸菜,完全没有指挥,也没有人引路,甚至有人不明白该往哪儿跑,只知道随着人流疯狂的奔波。

曾经见识过人群对轰炸机的吸引力,黎嘉骏一点都不想成为靶子,她一开始就已经摸清了防空洞的位置,此时发现人流竟然在往另一个方向拥挤,也有人在拼命往正确的方向去,她使出吃奶的劲儿挤出人群,冲进一个屋中,随后又是跳窗又是爬栅栏,按着记忆拼命往防空洞的方向去,防空警报就和催命似的一遍一遍响起,破烂的音效撕裂着人类的耳朵,尖叫和喊声此起彼伏,很快飞机的轰鸣声就近到了耳旁,黎嘉骏急得呼吸都忘了,周围都是四处乱跑的人,更有一个小孩尖叫着跑过,随着第一声爆炸声响起,她确定自己已经找不到防空洞往哪儿开了,干脆一把提起眼前埋头乱撞的小男孩,扛起就躲进旁边一个敞着门的民宅中,她关上门,把小孩放在地上,大吼:“别哭别动!等我!”

随后蹬蹬蹬跑上楼,到找到床和柜子,把里面的棉被全都拖出来就往下跑,却听到床底下传来细碎的哭声,她弯腰一看,一个少妇正瑟缩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凌厉的气势吓到了,又往里缩了缩。

没成功躲进防空洞,黎嘉骏气很不顺,心情相当不好,她二话不说,探手去抓那少妇:“别躲这儿!跟我下楼……快!”那少妇挣扎了一下,乖乖的跟了出来,甚至自觉的抱住了黎嘉骏手里的一床被子。黎嘉骏不以为意,一边下楼一边把被子盖在身上,一看到那小孩,就上去拿另一床裹住他,抱起就往墙角跑,一边跑一边问:“有后院儿吗?!”

“有,灶房后头。”那少妇抖着声儿,却也有样学样,拿棉被裹住自己,她那棉被大红的被面,裹成了红彤彤一团。

黎嘉骏转身就往灶房后跑:“出去……被子翻个面儿!嫌飞机看不到吗!”话音刚落,地就一阵震动,远处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斜对面炸了,烟尘波都蔓延到了这边!

少妇疯狂颤抖,几乎是哭着给自己被子翻了个面,披着雪白的被面和黎嘉骏一起挤在院墙和房子的夹角里。

飞机从头顶飞过,沿途扔着炸弹,轰轰轰的一连串,这房子街对面的估计是全没了,细碎的尖叫声全都消失在余波中,黎嘉骏怀里的孩子像是筛糠一样的抖,身边那少妇更是抖成了一根震动那啥,黎嘉骏把整个人包在棉被里,原本好不容易有一点的安全感全被这两人抖没了。

少妇从棉被里探出头来,满脸鼻涕眼泪的呼吸着。

“别探头,缩回去!”黎嘉骏低喝。

“我,我喘不过气……”少妇哭得要厥过去,可在黎嘉骏的瞪视下,她还是缩回了被子里。

心跳声充盈了鼓膜,黎嘉骏凝神听着飞机的动静,感觉似乎没几架飞机,并非什么联队,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大意,等到飞机盘旋回来时,更加裹紧了被子,一边大喊:“来了!张嘴!不要憋气!不要绷住!放松!靠墙!”说话间,一个尖利的声音倏然接近,在她们的左后方忽然消失,随后猛地变成一声巨大的爆炸和一阵强力的气浪,在巨震中裹挟着无数碎片打了过来!

黎嘉骏抱着小孩儿死死靠着墙角,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旁边忽然一空,紧接着传来一声刺耳到妖异的尖叫,她猛一缩头,只觉得周围一黑,随后传来了淅淅沥沥的击打声,却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她急促的呼吸着,脑子一片空白,等到飞机的声音彻底远去,才回过神来,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感谢微博!

这完全是她自己通过防震知识总结的防空袭方法,竟然真的救了她一命!

她缓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怀里的小孩儿毫无动静,她心里一惊,是觉得自己手臂也酸软,该不会刚才紧张间把这小孩勒死了吧!她摸索着往他的脖子摸了摸,松了口气,有脉搏,那就没死。

探手往旁边摸了摸,没有摸到棉被,倒是摸到了一样东西……她的心这回是真凉了。

鞋子……

她把手捂在小孩的眼睛上,掀开被子看了看,脚边细碎的光亮中,那个少妇趴在地上,肩膀和脖子的部位被一块石板死死的压住了,血液顺着缝隙蔓延进来,把为数不多的光线都映成了红色。被子的一角被她硬拽了出去,似乎是想带着被子跑的,那被面翻了开来,露出了边角的绣纹,是一片精致的并蒂莲。

是个新妇。

黎嘉骏呆了半晌,强自稳定心神,推了推面前的石板,可她此时全身虚软无力,石板纹丝不动。

这个时候,外面也喧闹起来,救援队叮叮当当的来了,哭声和惨叫声渐渐响了起来,代替了炸弹的余波,开始了新一轮空袭。

黎嘉骏摸着小孩的头,感受着他一下又一下急促的呼吸,努力无视旁边的大半具尸体和外面的哭号,眼望着前头的黑暗,发起呆来。

第133章 幽灵战机

两架飞机,一天时间,曾经的五省通衢,千年帝都,就再也回不来了。

等它被一天照三顿的炸了几天后,所有人都已经麻木了。

千疮百孔的城市,破碎扭曲的街道上,黎嘉骏翻动着地上的碎块,看见下面露出一截扭曲焦黑的躯干,叹了一口气坐在一边,吹响了口中的哨子。旁边立刻有系着白布条的人跑过来,一看情况,转头回去抬担架。

看着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被运走,旁边的一个小兵打量了她一会儿,迟疑许久,上来问:“你站得起来吗?”

黎嘉骏点点头,盯着发现尸体的地方,半晌捶了捶腰,轻声道:“你去吧,别管我。”

这是她这段时间来独立发现的第十具尸体,第一具就是那个新嫁娘,她是想抱着新棉被爬出去,正好被自家房子掉下来的墙块砸个正着,她的丈夫自防空洞赶来时看到妻子的尸体时,哭声传出十里地去。

幸而那个小孩子的父母并未伤亡,他们原以为已经失去了这个孩子,失而复得后自然是万分欣喜,对她千恩万谢,可她却半点没高兴的感觉,救了两个,死了一个,这百分之五十的存活率,实在不值得高兴。

虽然紧接着就有人来带着大家把空袭逃生的路线演练了好几遍,可是防空洞并不足以容纳所有的人,总有各种意外引发死亡,每次空袭后,城里城外全都哀鸿遍野,救援队的铃声和板车的咕噜声此起彼伏,翻倒的碎石中,倒下的树下,甚至树上和电线上,都能看到血淋淋的肢体和躯干。

不亲眼见到,恐怕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炸弹真的会把人炸碎了往天上抛去,挂在电线杆上,树上,血液混着烟尘滴落下来,成了这人一辈子最后一次求救的信号。

有些尸体挂在电线上,不前不后,爬上电线杆也够不着,只能几个人一道拿细竹竿去够,这戳来戳去,腰酸背痛的,好不容易把那一截躯干捅下来了,辛苦万分终于成功,却也没有丝毫要激动一下的念头,捡拾躯干的人带着口罩和手套,沉默的,只管将那一截看不清是什么部位的躯干扔在板车里,板车里堆积的零件已经可以另外拼起好几个人,此时也都只是血糊糊的一堆,最终只有付之一炬。

尘归尘,土归土。

黎嘉骏在一旁碎石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就被两个救援队的兵硬是扶上了板车的边坐着,坐板车也不清闲,本来就腰酸背痛,坐一会儿更是要脑震荡,手边湿湿滑滑的,她淡定的把一截灰白的肠子掸进车里,随手往身上擦了擦,捶了捶腿。

“马上就中午了。”后头的小兵低声道。

“嗯,先堆出去,躲防空洞去吧。”另一个回,“今儿个似乎盯住这一片了,收都收不完。”

“跟昨天一样,全留着傍晚烧?”

“那能咋地,为了点一把火,把命搭上?没见前儿个那俩畜生顺着烟炸么,整两队的兄弟都搭进去了。”

“两队?不是说只有两个吗?”

“你信?那么多拉车的!”

“哎……姑娘,姑娘,马上到2号洞子了,你先进去吧,我们把这车拉出去。”

“恩,你们辛苦。”黎嘉骏跳下车,目送车子离开。

已经有不少人估摸着中午的轰炸即将到来,陆陆续续携家带口的晃过来,此地离防空洞还有不少距离,他们大多是政府人员,边行走边商谈着事情,表情很是不顺。

前线情况相当不好。

日军装备优势实在太大,不管是滕县,还是临沂,全都是坦克攻坚,飞机辅佐,前线如果不传坏消息,那几乎是没有消息可传回来,前天她刚收到一次卢燃的传信,信上报了平安,顺便简述了一下所见,不外乎川军装备简陋,敌军攻势凶猛,守城艰难,伤亡惨重等,完全没有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让她有种看当年长城抗战时自己写的稿子的感觉。

她自己文笔也不咋地,还不如卢燃好,干脆不多此一举的去润色什么的,直接托人一封电报拍到了后方,随后就开始专心对付起眼前的轰炸来,每日里轰炸后,没什么职责的人都会系上个白布条去翻废墟救人,今日又是忙了一个上午,她本想找人打听一下前线的新消息,此时却是在无力赶上去,只能作罢,想着等会儿在防空洞里要是就近遇到个谁,顺便问问好了。

正在废墟中艰难跋涉着,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嗡嗡声,黎嘉骏心里一突,只觉得哪里不对,这分明是飞机的声音,可是,为什么没有防空警报?!

“飞机来拉!飞机!”有人大吼着跑过来,看样子惊恐无比,而他的身后,正有四架飞机远远飞过来!

不仅没响防空警报!飞机还翻倍了!防空队是在作死吗?!所有人都出离愤怒了,更加多的是恐惧,即使第一次轰炸没有应对经验,但至少是有防空警报的!可此时,什么都没有,飞机就到头顶了!呜呜的蜂鸣声带着死亡的阴影罩在所有人的头顶,所有人尖叫着,奔跑着,在废墟间爬动着,仓促寻找躲避的地方。毫无办法,曾经演练无数遍的逃生演习再次化为泡影,即使推推搡搡的就往防空洞去,也已经来不及,仿佛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炸死,哭声都已经蔓延了开来,奔跑的人鼻涕眼泪满脸,惊恐到似乎要昏过去,现场一片混乱。

黎嘉骏刚才回头看了一会儿,身上又绵软无力,竟被人一把就推倒在了一道石墙边,她撑起身子,只觉得自己麻木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作响,紧张得全身发酸,她抬头盯着已经飞到头顶的飞机,惊讶的发现,它们已经飞过了半个城,竟然没有丢下一颗炸弹。

待到细看,她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见鬼!黄莺!苏联飞机!

这还是她在杭州机场看到过的机型,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抗战大半年,见过自家飞机的中国人,屈指可数!更何况这还是友军的飞机!

她下意识的伸出个手想拦一下,随便是谁,只要有人能传播就行,可却还是被飞奔的人一脚踢开,她那句:“别跑!是友军!”被一声痛叫葬送在肚子里。

但她还是挣扎着又喊了一句:“别跑了!是苏联援华队!”

“怎么可能!援华空军全在武汉!这里一个都没!”留在徐州的都是圈里人,但凡是个体制内的都比她消息灵通,这个大哥躲在墙边似乎也无处可去,但是喷她却是妥妥的。

“可那是黄莺啊!苏联飞机!”黎嘉骏企图以事实佐证,可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四架飞机早就跑得没影了,哪还看得到,她只能改口,“你看它们投弹了吗?!”

那大哥也无语了,此时不管知不知道那是苏联飞机,但发现没有投弹的这个事实的人并不少,等飞机远去,才惶惑的停了下来,擦着眼泪鼻涕痴痴的望着天边,身体还做着蓄势待发的样子,就等那四架飞机再飞回来。

黎嘉骏手生疼生疼的,她爬起来,无力的靠着墙角坐下,笑起来:“呵呵,真是……”被自家的飞机吓成这样……

许久没等到有任何飞机回来,大家都陷入了茫然中,眼看着午间的轰炸即将开始,但现在有神秘飞机已经从头顶飞过了,那接下来还需不需要躲?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有志一同的往防空洞走去,黎嘉骏也缓过劲来,在那位大哥的搀扶下站起来,一道前往防空洞,不管怎么样,还是命要紧,这个时候,可经不起任何意外。

防空洞里,等待的人们热烈讨论着那四架神秘的飞机,都感到极为振奋,不管那是苏联援华队的还是自己人开的,总之都从侧面证明了咱家的防空力量并不是零蛋,这简直就是感动中国的事情,在所有人被日本飞机炸成洞穴人的时候,突然横空出世四架咱们的飞机,挺身而出把小日本一顿胖揍……

虽然只是想象但光看到有自家飞机打头顶路过就很开心了。

随后就有人越想越离谱,都说这几架飞机是去炸军舰的,想想吧,连自己人都不知道自家有飞机要偷袭,日本肯定更想不到,绝对一炸一个准,还有人脑洞大开,说他们肯定是飞去日本,扔它个百八十吨炸药,把日本岛轰沉!

且不说这飞机自个儿有没有百八十吨重,光第一条黎嘉骏就不信,咱中国国人看惯了大刀土枪不认得自家飞机就算了,人日本人能不认得飞过来的是不是自家飞机?不管这几架飞机是什么任务,象征肯定大于实际。

可黎嘉骏万万没想到,她当天就被打脸了。

首先,那四架飞机去的敌方阵地上的日军,竟然,真的,没抬头看!

他们压根不信此时嗡嗡嗡飞来的是其他国家的飞机!英法德美不可能,苏联的全在别处,中国的能在战场上飞的就只剩鬼了!那头顶妥妥的是自家的呀!还能是谁的呀!

于是这“幽灵战机”X4就这么毫无阻挠的飞到正上方呼啦啦的下完了一百多个蛋,那酸爽!据说中方阵地一整天指着听对面阵地呼天抢地哭爹喊娘乐了!

其次,那一天照三顿来炸的飞机,真的,没有,来!下完蛋一身轻松的四架黄莺回来的时候,正遇上吃饱喝足要来徐州“上班”的两架日本军机,狭路相逢,爽者胜!此时我们的菜鸟飞行员正在最壮志凌云的时候,当下也没管敌我差距,冲上去就是个干,竟然真的,把那两架轰炸机,给干了下来……

这都是当天发生的事情,而且消息传得贼快,傍晚的时候第一批去收日军飞机残骸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全仗总司令李宗仁的提前安排,他大概是预料到阵地轰炸会顺利,却没想到还能烤两只日本鸟,当即大加宣传,顿时激得黎嘉骏等记者跟打了鸡血一样把稿件刷刷刷的往回拍,转眼就传到了大后方。

这大概是戴参谋召开的最激动人心的新闻发布会了,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下前线发生的事情,从知会前线有自家飞机要来,到担心自家飞机一激动眼花看错阵地所以命令所有我方阵地事先铺上白布方便辨识,及至最后描述了日本方面鸡飞狗跳的情景,无一不让在场记者都听得双眼放光。以至于后来有记者撒娇似的抱怨说事先不通知城里的留守人员,宝宝们都吓坏了,严肃如戴参谋都也只是笑着和大家道歉,表示以后下不为例。

当人们问起那些空军英雄是谁时,戴参谋更是毫不避讳的回答:“那是广西空军。”

场面一时卡壳。

可紧接着却更骚动起来!

广西空军由于各方面设施落后,参战机会少,缺乏经验,一直是中央空军的替补。待到淞沪会战后期中央空军精锐被打光,以为轮到自己了,结果苏联援华队又来了,坐来坐去都坐冷板凳,最惨的时候就连飞机都轮不上开,可谓是战斗机中的菜鸟,菜鸟中的战斗机,如今在徐州上方大放光彩的竟然是这么一群人,那反差萌简直爆炸!

世人都爱听以弱胜强的故事,古往今来皆同理也。黎嘉骏是看不到这个战报传到后方会是何等样的辉煌了,可她却切身体会到这一战后的好处。

日本飞机也不是卵生的,一下一窝,这么平白损失了两架也是疼得肝颤,大概又想到继续轰炸徐州这块“遗迹”也没什么收益了,竟然放弃了一日三餐的轰炸,还了徐州人民一片晴朗的天!

这下好,原本所有人头顶着炸弹都在央求李宗仁快搬指挥部,李司令嘴上答应着却一直不动,敢情是在算计这么一出,现在空中危机解决了,司令部继续在徐州屹立不倒,大家也没了撤退的理由。不过倒没有因此就降低警惕,就怕日军随时杀个回马枪。

就在轰炸停止的第二天,黎嘉骏被叫到了戴参谋处。

戴参谋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趁现在,快去趟台儿庄吧。”

黎嘉骏喜悦的心情刹那间就颠了个个儿,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但又好慢,心情极为复杂,得偿所愿的愉快和对血战的畏惧混在在一起,可她此时也没得退堂鼓好打了,只能点头应是,又问:“那滕县怎么样了?”

戴参谋沉默了一会儿:“尚未掉,但也……”

“那我那个同事回来了吗?”

“未曾,现在前线只有去的,没有撤的。”

“可我同事他不是士兵。”

“那个洋鬼子都没回来,你急什么?”

“……”黎嘉骏闭上嘴,她看着戴参谋在一张文书上盖了章,那是专门给前线记者的通行证,也兼职了介绍信,到了前线可以直接找长官安排,以前都是楼先生丁先生拿,如今终于是她自己带着了。

接过通行证,她还是不甘心,问:“我听闻滕县还在求援,临沂处得了张自忠将军的支援已经解围,那么张将军是否会去支援滕县?如果去,我能否……”

“小姑娘,兵也是人,临沂是解围了,可刚解围就去滕县,岂不是要累死?”

“我就是想去滕县看看。”

“你要去救你同事啊?”戴参谋似笑非笑的一问,黎嘉骏顿时无言以对。

战场上,又是前线,她一个人去了有什么用,也就是个搭进去的而已。

“行了,你先去休息吧,等到过去的人到了,我会派人捎上你的。”戴参谋摆摆手,送客了。

黎嘉骏捏着通行证回到住处收拾东西,只觉得心里翻搅的厉害。

滕县没有一刻不在叫援兵。

可是司令部给的命令永远只有一条,死守滕县,以待后援。

她听着这句话后,却再没听到有后援派去的消息,才四天功夫,她却觉得,远处,津浦线上的滕县那儿正躺着一个巨人,他原本横刀站在那儿的,此时却已经躺下,而且气息正在逐渐微弱,可它还在喘息,不死,挡在那儿。

其实它没有等待后援了,它只是挡在那儿,千疮百孔。

天边隐隐有红光。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黎嘉骏正刷着牙,看到一个人骑着马自远处走来,他个子高大,褐发绿眼,很是眼熟。

待想起他是谁时,她的牙刷掉在了地上,只觉得呼吸道连着食道全都堵住了。

修斯,那个和卢燃一道出发的外国记者,他一身狼狈,神情憔悴的下了马,低头,干裂的嘴唇开合,声音模糊:“对不起,我没把他带回来。”

黎嘉骏一口咽下了牙膏泡沫,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只是嘶哑的问了句:“……你,看到他死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镇定,修斯迟疑的摇摇头:“没有,太乱了,我的马惊了……我没找到他,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确定没看到他死?”黎嘉骏咬牙问。

“没有,但是当时的情况……”

“那就不用说对不起了,我知道了。”黎嘉骏礼貌的点头,重新捡起牙刷,洗也不洗塞进嘴里,含糊道,“您可以去休息了,我很快要出发,时间不多。“修斯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她的牙刷,微微行了个礼,在洗漱台边放下一管胶卷,悄声离开了。

黎嘉骏洗漱,收拾屋子,打包行李,如往常一般走到司令部,那儿如往常一般忙乱,却似乎比往常还要忙乱,几个记者正围在外面悄声说话,表情很严肃。

她傻傻的站在外面,不知道该做什么,原本应该很无耻的去偷听,或是继续去骚扰小战士顺便套套话,可此时她却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听。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两个人走到她面前,正是那两个德国记者莱辛和罗德里希,两人都表情严肃,朝她点了下头,莱辛低声道:“我很遗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