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骏虚脱似的站起来,全身发软,她攥紧了自己用一晚上撕出来的一大把布条,一摇三晃的往外走去,外面晨风清冷中夹杂着热浪,什么味道都有,乍一闻让人作呕,可闻多了却又莫名的让人享受起来。

该去找一找了……她想……真不想看到他死了……

第141章 胜利前夕

在经历了无数次死亡和厮杀后,生命之重似乎也只能用轻贱来形容了。

每一秒都有人在死亡,我方的,敌方的,满地血肉,空气中都是焦臭味,风声中夹杂着零碎的嘶喊和申银,整座城幽如鬼蜮。

黎嘉骏满地搜罗伤员,看到日军的就不理了,大多都是死得透透的,也有半死不活的,她也摸不清要不要抓俘虏,便忽略过去,但当她遇到一两个杀红眼的郭军时,却又会指明哪儿有半死不活的鬼子,待看着郭军兴冲冲的提着刀过去,她又觉得早知这么麻烦不如自己当初就补刀好了。

途中也有遇到残余的日军和郭军在厮杀,双方早已疯魔,几乎认不清敌友,拼杀起来近乎疯狂,黎嘉骏虽然有手枪,却害怕误伤,急得心火怒烧,有时候找到空隙,却也不敢上前,只觉得自己也会被那疯狂的郭军顺手砍死,她躲在一边,仅在自家的士兵被打倒时,才抖着手朝那个举起刺刀的日军开了一枪,竟然真打到了人,她当即跟打了鸡血一样扑上去,一刀划开了他的咽喉。

此时那个被打倒的士兵早已虚脱,他紧紧握着刀,却跟翻倒的乌龟一样,怎么也起不来,双目涣散,眼见是累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黎嘉骏又是一顿喂水,按压,手忙脚乱的,好歹把他拖到了一个隐蔽处,关照几声后,只能继续前进。

她整个人处于近乎灵魂出窍一样的状态,在这个碎砖瓦砾中匍匐前进,爬得满身满手的血污,手上全破了皮,膝盖也剧痛不已,但她一点也不敢停下,全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味的往西边爬着。

有个不能死的人在城西,她心底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凭什么那人不能死,为什么是那个人,她一点都不明白。

地上还冒着烟,有两具尸体在前面平摊着,显然是同归于尽的,她上前摸摸尸体不远处的一杆枪,心里警惕起来。

枪管还没冷,说明这里的遭遇战发生在不久前,周围应该还有人。

她躲到一截断墙后面,只觉得双手剧痛难忍,她想了想,脱下鞋子,把袜子套在手上,用医用剪刀开了几个口子,做成一副临时手套,勉强算是保护了一点手掌,随后又把子弹上了膛,深呼吸起来。

待觉得自己平静的差不多了,她往四处看了看,却正看到三个士兵鬼鬼祟祟的贴墙蹲在不远处的一截断墙后面,正往一个方向看。

她正在那三个日军后面,看不到他们在看什么,但肯定没有好事发生,她急得抓耳挠腮,却不敢一个人上去扛三个,可前面一片瓦砾,她压根没这本事悄无声息的趟过去看到底什么情况。

待到那三个日军都往他们的右前方抬起枪时,她一急眼,脑子一空,抬手朝着那儿就是一枪,尖叫一声:“有埋伏!”

她这声尖叫完全已经变了腔调,尖利的不像人声,可效果却是立竿见影,那三个日本兵还没来得及转头,更远处就一阵枪声响起,有两个被直接射倒,可最后一个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朝她的方向就是一枪!

子弹没有击中她,可是却精准的击打到了她身边的墙上,尖利的碎石飞溅开来,在她的脖子和脸上擦过,一阵热辣辣的疼。

见鬼,毁容了!

黎嘉骏欲哭无泪,她刚才那一下已经被自己吓得腿软,此时眼见那日本兵第二枪又要打过来,她根本不敢对射,只能抱头趴在地上,只听到头顶啪啪啪一阵响,碎石飞溅。

她抱头抖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三八大盖并非自动枪,连半自动都不是,怎么能连着三发,那日军换弹那么快,手速有点惊人啊!

却听到远处噔噔蹬的声音,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黎嘉骏!黎嘉骏是不是你!”

这一声沙哑,急得也变了声,可听到她耳朵里却犹如天籁,她当时就不行了,连滚带爬的跳起来看也不看就扑过去,大哭:“啊啊啊啊!”话都说不出来。

秦梓徽整个人也脏的脱了形,被黎嘉骏当树桩抱着,也只能无奈的托住她,安慰都没,转身就跑,一边还下令:“继续前进!”

黎嘉骏这才发现,周围竟然还有四个士兵,都一脸凝重,警戒时偷瞥她一下,眼底里却有喜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在秦梓徽的肩膀上揩掉了鼻涕眼泪,要哭不哭的:“我,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好了。”

秦梓徽又跑了两步,突然半跪在一堵墙后,她背靠着墙,整个人都被封锁在他怀里,只听到耳朵边他低声道:“别吵,前面有人。”

又等了一会儿,他才放开手:“是自己人。”

旁边立刻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阿德,前面是哪里?”秦梓徽低声问。

旁边一个胖胖的士兵立刻从胸前掏出一张破纸片,看了看:“澡堂!”

“你们去那守着!”秦梓徽下令,“我把记者送回去。”

“我我我我现在是医务兵!”黎嘉骏口不择言,抓着手里一卷烂布条,“看,看我有绷带。”

“他们很快要反攻了,你觉得到时候我会不会管你?”秦梓徽直视着她,“我要是顾着你,还能不能打好仗?”

“为什么这么快反攻?”黎嘉骏很奇怪,“肯定需要时间准备啊!”

“他们也没时间了,我刚才遇到仵队长,汤将军的口袋快扎起来了,滇军、江苏保安团都已经到达,将与孙军长的三十师一道从东、西、南三面包夹日军主力,如果鬼子他们再不打通我们这儿,将会再无退路,被围死在这儿,你说他们急不急?”

黎嘉骏顿了一下,脑子里像是闪过什么,嘴里却说着第一个想法:“所以说为什么急着从外面送敢死队来协防,就是怕我们撑不住?”

“是。”秦梓徽苦笑了一下,“可现在……真是撑不住了。”

此时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冲进了澡堂,里面或蹲或坐着十来个人,都一个个累得东倒西歪,看是自己人就垂下眼,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有谁受伤的?给你们处理下伤口!”黎嘉骏喊了一嗓子。

大家相互看看,都没动。

“没有?”

“处理不完的,你留点绷带吧,快回去。”秦梓徽守在门口。

没得到响应,她也没办法,留了一卷绷带,出了澡堂,秦梓徽跟在后面。

“你别跟着我,我自己可以的。”

秦梓徽哼了一声:“别吵,快走!”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巨响从后方响起,一颗炮弹正落在澡堂旁边!就像个发令枪,炮弹如雨点一样落了下来,两人抱头鼠窜,紧接着掉入了一个战壕中,跑了一段,正看到几个士兵也躲在那儿,大家相互望了一眼,都明白了各自眼里的意思。

鬼子又来了。

没说的,只能继续打,他们已经没有可以抵抗炮火的武器,只能缩在战壕中,等待日军步兵进来再次开始肉搏,黎嘉骏自然是不敢再动,她干脆在旁边捡了把枪,学着别人一道趴在战壕上准备起来。

“过来!”秦梓徽却不肯放过她,抓着她的手臂就往旁边跑,黎嘉骏挣扎:“你放手!放手啊!”可沿途没一个人帮她的,还有人指路:“长官!那儿那儿!有地方塞!”

“塞是什么鬼啊!”黎嘉骏大叫。

秦梓徽一言不发,一路照着指点把她拖到一个废墟里,那儿石块掩映下,竟然有一座石头灶台屹立不倒,木柴被堆在了一边,大概是有人躲过,现在却空空如也。

“进去!”秦梓徽一点不怜香惜玉,把她塞进灶房里,黎嘉骏挣扎着刚探出个头,抬眼就看他冷着脸,食指指着她,眼神凶狠。

“……”黎嘉骏缩了回去,抱腿坐在灶台里,任由秦梓徽把木柴堆在前面,直到看不到外面。

战斗又一次开始了,什么声音都有。

她觉得自己差不多要疯了,不夸张,是真疯。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或是几天,在她感觉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甚至感受到了黑夜已经过去,或许有过昏昏沉沉的时候,但是战斗的声音时断时续,外面正在拼杀的好像都是机器人,不会疲劳也不会倒下。

她又饿又渴,却等不到停歇可以出去的时候,正觉得自己已经快失去理智,木柴突然被扒开,一张涕泗横流的脸出现在面前,那是个陌生的小兵,他大哭着:“记者小姐!你有文化,你看看,他们是咋的了!”

黎嘉骏木然的思维停顿了很久才缓缓运转,她尝试着动了动,发现全身都冰冷僵硬,她张了张嘴,沙哑道:“把我拉出来。”

小兵诶了一声,抓着她的肩膀就往外拖,她一个跟头滚出灶台,身上还没回力,就被那士兵拖着,连滚带爬的摔进昨日跌进去的战壕里,她四面看了看,没看到秦梓徽,只看到地上地上并排躺着四个士兵,皆全身黑肿,面目恐怖!

饶是阅尽恐怖片,黎嘉骏还是被吓得腿一软!

就算以血腥刺激为主旋律的美式恐怖片,也没导演会把巨大化的发黑的尸体放上荧幕,那是比胸腔里蹦出一只异形还要恐怖的视觉刺激,已经反人类!

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这是什么啊!

看她半天没说话,那士兵哭着:“昨天鬼子那儿突然往咱这儿喷烟,咱一开始没感觉,后来就又冷又烧的,今儿起来,他们仨就这样了!记者小姐,这是咋地啊!为啥会变成这样啊!”

他刚说完,远处便有人大吼:“这儿又有一个!”

黎嘉骏抖抖索索的冲过去,正看到一个士兵仰天倒下,他全身发黑,几乎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他抓着一个兄弟的手拼命的呼吸,脸部的逐渐被挤压的没了原型,转眼就断了气。

他抓着的那个士兵红着眼,泪水哗啦啦往下掉,叫道:“他说不要喝水,呜呜!大家不要喝水!”

黎嘉骏束手无策,她哭着往后喊:“传下去!不要喝水!”

“不要喝水!”

“不要喝水!”

哭腔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可更多的人却在传过话后开始失魂落魄,都已经一天过去了,本就吃不饱,多少人已经喝过水了,这简直难以计数。

“这是啥呀!”那士兵还在哭喊,“啥东西啊!”

黎嘉骏望着远处澡堂方向,黄绿色的烟雾混在硝烟里袅袅升起,消散在空中,那儿原本有十来个士兵,此时却已经悄无声息。

毒气……

她蹲在战壕里,眼前是一只巨大的发黑的手。

毒气……

背后,“这里又有一个”的声音再次传来,有的士兵冷得牙齿打颤,相互询问着怎么办 ,没人能给他们答案。

毒气……

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理智的桎梏,迫的她跳起来冲着北面,狂怒的嘶吼起来:“你们这群畜生!畜生!”

第142章 全都来了(修)

幸而日军毒气还是用得晚了一点。

此时城内守军本就没剩多少,零零散散分散在四周,密度再大的毒气也飘不出几米,很快就有人传来不知某处军医的叮嘱,扯块布沾了水捂脸,没水的用尿。

当即一群大老爷们扯开裤裆就开始撕布嘘嘘,水多宝贵的东西,谁也不舍得用,虽然周围都是水道,可一来现在里面啥玩意儿都有,谁知道喝了病不病,二来就算狠下心去喝了,也得爬出壕沟先,这一口水说不定就把命给喝没了。黎嘉骏全装没看到,躲在一边还是咬牙用了一点的水,把布裹在脸上,开始找秦梓徽。

她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听说刚开始打,这边就传远处有个幸存的迫击炮,需要一个会用的人,秦梓徽当仁不让就过去了,现在都没回来。

她听着倒是松了口气,炮这玩意儿是要射程的,毒气估计还飘不到那边,她便循着其他人指点的方向摸了过去。

此时日军又冲了进来,四面被围的紧迫感使他们的攻击愈发疯狂,黎嘉骏躲躲藏藏,好几次就撞上肉搏现场,她有时就躺在尸体堆里,以防被路过的日军看到,那些死尸狰狞的脸就架在她的肩膀上,或者贴着她的后脑勺,她没爬动一步,就能感到肢体触碰到其他僵硬的尸体,可这几日的经历让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即使是有尸体喷溅着血液倒下来压在她身上抽搐,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趴在地上等战团往别处挪移。

……这么多天下来,她的手枪早就没子弹了。

而如果拿着一杆手枪爬动,那恐怕就是等着别人来杀,这个时候连自己人都已经分不清自己人了,大家都是乌漆墨黑的,只能凭感觉认人,她拿杆汉阳造,刺刀就追着砍,拿杆三八大盖,追她的就是大钢刀了,哪边都惹不起。

她一路已经把自己爬成了一条隐形的虫,可还是难免被误伤,肉搏的时候大家大多不开抢,因为实在太容易误伤,但也有急眼了的难免擦枪走火,她就被走火的擦到好多回,身上的夹克已经破成了碎布,身上火烧火燎的疼。

这一折腾,又是大半天过去了,日军再次冲进来,占据了半壁江山,敌我双方都累的眼前发黑,打起架来甚至有种慢动作的趋势,到后来牙也用上了,砖头早就找不着整块的了,有的尸体眼睛里就扎着一块碎石,还有的表面上看着是完好的,可摸上去就发现不对了——胸是塌陷的,旁边是一块大石头。

什么死状都有,她已经麻木了。

终于,她在一片瓦砾中看到一架翻倒的迫击炮,是郭军的配置,只是这炮已经打烂,炮口都卷起了,显然是使用过度又没有及时冷却,她屏住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往四处望,最后锁定了一个位置爬过去,那儿有个九十度折叠的墙角,看起来很安全,可到了那儿,发现空无一人。

也谈不上失不失望,她只是默默的抱膝坐下来,强迫自己休息……她现在有种自己很活跃的感觉,这其实是很危险的,就好像是灵魂出窍的感觉,精神很亢奋,但其实肉体已经累成了一滩泥,她估计现在自己的整体状态就像一本默片,黑白的,平面的,无声无息的……

待到远处又有枪声响起,她再次默默的爬动起来。

她的寻找方向也不是完全盲目的,整体还是在向东南方向去,那儿有师指挥部,如果找不到人,好歹能另外找到一群人。

但这一路实在是太危险,她躲躲藏藏,出发的时候已经下午,眼见前面还是一片荒芜,天却已经快黑了。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随便找了个烂了一半的破房子躲在阴影处歇息,就这一会儿战斗还不愿意放过她,竟然有两拨士兵在此遭遇,以她所在这块屋子周围为战场,打回合制游戏似的相互冲锋了好几拨!天色昏暗,她都没看清谁是谁,忽然就看见一个士兵兴冲冲的冲了进来,四面随意一扫,竟然没看到她,紧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左往右走了两步,那迷茫的样子,看着像是迷路了!

不远处又传来哨声,又一波冲锋要开始了,这个士兵噗的趴在一截断墙后,凝神观察远处,看起来颇有职业素质。

黎嘉骏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日本兵?

要论个人战术素养,不得不说日本兵确实略胜一筹,但她也不敢确定,只能把自己缩的更紧,死死盯着他。

这个士兵大概是想等自己人再冲进来时归队的,可是转眼两拨人的战场就打到了远处去了,刚才相互冲锋了好几拨,谁也分不清自己人到底是冲到哪边的,那士兵发了一会儿呆,抱着墙也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大概觉得那儿不安全,竟然往黎嘉骏的方向爬过来!

黎嘉骏大脑一片混乱,可又诡异的清醒起来,她屏住呼吸,右手持匕首,左手掏出枪,故意打开了保险栓。

是个兵都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那人立刻僵住了,他处于爬动的姿势,根本不能拿武器。

“哪边的?!”她压低声音。

那人立马开口,激动道:“我我我,我中国人!”

黎嘉骏还在狐疑:“真的?我日你大爷!”

“哎我日你姥姥!骂谁呢!”那人压低声音还口,听声音还颇为年轻。

黎嘉骏松口气,放下了枪:“不好意思啊,我怕你是会说中文的鬼子。”

“那你骂人干嘛!”

“骂人最能听口音啊,你越顺溜越好。”

“还有这事儿?”

“没,我瞎编的。”黎嘉骏笑,“看,我现在更确定你是中国人了。”

那人全身都是黑的,也缩在黎嘉骏旁边,笑嘻嘻的,“你是护士?你身上真香,你一定很好看!”

“……”哪儿来的色鬼,小小年纪还能不能学好了!“你不出去了?”

“等呗,还要过来的,咱们后头就是南门,不愁鬼子不来。”小色鬼说着话凑过来,“护士小姐,让我亲一个好不好?”

“……不好。”

“抱一抱呢?弟弟冷!”

“不好。”

“哎,我会负责的,我没订亲。”

“走开。”黎嘉骏面无表情,“我不给迷路的傻兵蛋子当媳妇。”

“……”小色鬼没声音,黎嘉骏凝神一听,呼吸沉重,还有点鼾声,这么一句话工夫竟然睡过去了!

她叹口气,这孩子声音还处于变声期,清亮里夹着点沙哑,实在是还小的很,要不然嘴这么甜,再长大点,她说不定真给泡了。

夜风寒凉,远处战斗声断断续续,北边似乎是有组织起了一点防守力量,竟然再没日军过来过,她昏昏欲睡,旁边还靠着个小士兵,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搂了过来,抱在怀里,头靠着他的背,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清晨,又是炸弹做闹钟。

她睁开眼,只觉得全身发冷,拍了拍怀里的躯体:“快醒了,我带你去……”

她突然顿住。

怀里的躯体已经凉透了,瘦小的躯体僵硬如石,可脸上却带着股恬淡的笑意,他的下…身已经被血染透,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大动脉。

……他都没吭一声。

黎嘉骏盯着他发呆,从脸,看到伤口,来来回回的看。

忽然,她眼神一凝,发现这小兵穿的裤子颇为眼熟,正是她当初贡献给一个尿裤子小兵的那条!

这孩子还没满十六。

那张羞涩的脸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脑海里,她早已麻木的神经终于松动了一下,一股从心底里传来的剧痛直冲大脑,疼得她眼前发黑,神志模糊,她只知道看着这孩子乌黑的脸,下意识的掏出脏兮兮的手帕,没有水,也没有口水,只能这么干干的擦掉他脸上的污泥,等勉强露出点人样了,抖抖索索的凑上去,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要眼泪,早就流干了。

用碎石将他的尸体掩盖了一下,她原地坐了很久,感觉稍微有点力气了,才站起来,准备继续向着东南面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