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考虑要不要给自家的小三儿过苦日子了,如果这样恶劣的环境能够培养出未来的救世主,就是心狠手辣点又何妨!

这么一耽搁,时间已经过了午,她觉得有点饿了,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在旁边磨蹭了一会儿,见校工确实有在饭盆旁边摆放一些空的饭碗,想将就一下吧,又实在下不了手,她只能磨蹭到一个正狼吞虎咽的男生旁边,小声问:“同学,叨扰一下,这菜,好吃吗?”

那男生顿了一顿,狠命嚼了几口咽下去,一边咽一边回答:“比起八宝饭当然好吃多了。”

“你们也有八宝饭?”黎嘉骏大为惊奇,这次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意会错,因为前线也有八宝饭,里面除了米之外,还有米壳,沙子,小石头等等等等,不管到不到八样,反正都称为八宝饭。

但这位男生显然不知道她也是“圈内人”,很是认真的反驳:“非也,此八宝饭非彼八宝饭,我们的八宝饭,富含五谷下脚料,除了大米啥都有,是集美味与经济于一身的绝世佳品!”说话间,他还不忘从桶里又捞了一勺饭出来。

黎嘉骏忍着笑:“我知道,我吃过不少回了,可这个饭看起来不八宝啊。”

男生的嘴已经忙不过来了,巴拉巴拉嚼:“那是,现在学生监理,自己买饭给食堂烧,中间没油水,饭菜自然好了。”

这么说的话,也不是很难吃啊,黎嘉骏又跃跃欲试起来,她到菜盘旁边拿了一个空的海碗,打算拿到外头水缸那儿洗一洗,拼死尝一回“联大饭”。

刚出食堂,就看到有一个学生拎着碗急匆匆的冲过来,朝着食堂里大吼一声:“还吃什么啊!别吃了别吃啦!汪逆在南京自立政府了!”

食堂里杯盘碗碟的声音还络绎不绝的,似乎还没多少人听到,黎嘉骏倒是就在旁边,被震得一阵耳鸣,她木然的揉了揉耳朵,先想了想汪逆是谁,随后就是在脑子里翻开历史课本想想汪精卫除了自立到底还干了啥,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翻到,而此时,那个学生已经拎着空饭缸对着屋里的香气坐怀不乱一般吼了第二遍了。

终于,食堂里的饿死鬼们听到了,屋中沉寂了一会会儿……

轰!

炸了。

汪精卫逃往河内的事虽然没有大肆宣传,但是该知道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刺杀的事情也因为香港的报纸而众所周知,但是在南京建立国#民#政#府这个神发展大概除了某穿越狗,其他人都是万万没想到。

搞什么,汪精卫!党内圣人、刺清义士、国父的秘书,第一批支持抗日的党人,谁叛变不好,偏偏是他?!要么不叛,叛就叛大的!人家要叛是自立门户,他却直接投敌了!这可比溥仪的身不由己还要打脸,不管哪党哪派哪个立场,是个中国人,知道汪精卫是谁的,脸都火辣辣的疼!

同学们饭也不吃了,捧着饭碗就往外冲,有些嘴里还挂着半绺黑大头菜,大家一窝蜂的冲到操场附近的公示板前,那儿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贴着众多报纸和文章,此时已经有一大群人围在那儿看一张新贴上去的报纸,上面赫然写了汪精卫投日,在南京自立国民政府的消息。

黎嘉骏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就看到一个男生很激动的跳到旁边一个木桩子上——手里还捧着饭盆,举着拳头大吼:“同学们!汪逆投敌,叛国殃民,国难当头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简直骇人听闻,丧心病狂!我主张大家团结起来,一起向政府请愿,把他开除国籍,拒不承认我种花民国有这种无耻的国民!”

一片应和声后,又有人喊出来:“你怎么就知道汪逆所为不是镇府暗中授意!国难当头不假,可郭军节节败退,国土大半沦丧,那些黑心的政客为了自保,难保不会做出两面讨好以求后路的蠢事来!”

“你的意思是汪逆投敌还是重庆指使的?你到底怎么考进联大的!”

“说不定汪逆还觉得自己是在忍辱负重为国@民铺设后路呢!”

“那也不行!前线战士和沦陷区百姓还在不断牺牲,这边镇府却出了如此寒心之事,镇府必须给一个明确的说法,不能让意志不坚者有投敌的理由!”

“说得对!必须给个说法!”

“我们去跟校长请愿!”

“走!走!”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大喝,竟然是樊先生走了过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似乎刚刚路过的样子。

学生立刻叫起来:“樊先生!汪逆……”

樊先生听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讲述,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态,只是板起脸:“国家大事自有别人做主,你们首要是读好书!饭吃了没?!课业完成没?!昨日又有十二盏电灯送修,校工反应有人夜归翻墙,有先生通知已经有学生缺课快到三分之一,行将失去期考资格,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还想扫天下,扫把呢?!”

他说罢,没等其他学生有反应,就肃起脸又高声道:“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做学生该做的事去!”

学生嘟囔着缓缓散开,本来就藏得不是很深的黎嘉骏就显露出来,樊先生眼尖看到她了,叫住她:“黎小姐,是某疏忽了,你连饭缸都没有,去食堂也吃不了饭,不过你的兄长有来电来找,大概不一会就会来接你,你不如先去校门等待吧。”

黎嘉骏既没吃饭,饭票自然没花出去,连忙交还并道谢,正要走开,却又被叫住,樊先生又走近了点,低声道:“黎小姐,你刚才说你是大公报记者。”

“恩,是的。”黎嘉骏有点疑惑,刚才她自我介绍的时候下意识的讲了一下职业,也因此樊先生对她比较和蔼。

“那今日之事,学生们年少热血,一时之言,应算不得数吧。”

“哦!”懂了,她哭笑不得,“您不用担心,我只是摄影记者,这类事情我不大研究,可不敢瞎掺合,您说得对,学生还是学习为主,心无旁骛最好。”

樊先生点点头,愁眉不展,身上几乎飘出一股具现化的“被熊孩子DEBUFF”,简直是悲伤的转身,连提着小布袋去朋友家开小灶的愉快心情估计都没了。

目送樊先生离开,黎嘉骏才转身往校门口走,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不少学生同行,大多神色匆匆,到了门口,她正等着,就见门口神色诡秘的学生越聚越多,等快三四十个人时,就头碰头商量起来,没一会儿,一个人突然向她走来,招呼道:“黎小姐!”

黎嘉骏定睛一看:“咦,是你啊,怎么,上好课了?”

来人正是张丹羡,他正和聚在一起的那些人在一块,此时走过来,很是欣喜:“事情办完了?”

黎嘉骏尴尬的笑:“蒙樊先生点拨,有了点头绪。”

“那就好,您一会儿还有事吗?”

“怎么了?”

“您想必也知道了汪逆的丑事了吧,我们商量着一道去镇府请愿,汪逆曾经也是党内魁首一级的人物,干出这样的事,蒋中正必须给个说法,至少要表明决心!”

“那我……”

“您不是记者吗?把我们的事情刊登出来,动员全国人民一起发声!坚定抗日的信念!”

“……”樊先生愁苦的气息仿佛正从鼻尖飘过,黎嘉骏一时反应不能,不由得踌躇起来:“这个,我只是摄影记者。”

“那更好了!把我们拍下来,更能振奋了!我们正要去准备横幅呢!”

“……”

正懵逼间,同学们已经围上来,纷纷表达对上报纸的热切期待,黎嘉骏左支右拙,又说不出个不字,可她总觉得哪儿不对,急得抓耳挠腮。

这时她都快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到的校门口,直到肚子咕噜一声她才想起来,连忙推却:“我还没吃饭呢,容我先吃个饭!”

学生还是通情达理的,也不好意思让黎嘉骏吃他们的食堂,他们还在聚集中,大家管自己激动的商量着,黎嘉骏就在一边翘首期待,过了一会儿,二哥才坐着一辆马车姗姗来迟,她跟见到救星一样跑过去。

二哥下了车,看校门口那么多人,眉头一挑,冷笑:“怎么什么热闹都有你啊?”

“哥!”黎嘉骏热泪盈眶,激动的嘶喊,“走!我们去次饭!”

二哥吓了一跳,看看左右,尴尬道:“喂,你……”

“我饿死啦!”眼见张丹羡抽空在往这儿看,黎嘉骏的声调又拔高了一层。

蠢二哥终于看出苗头了,他好好好应了一下,表情秒转心疼,柔声道:“这不是来接你了嘛,来来来快上车,回去吃饭!”

“好!”黎嘉骏直接蹦上马车,转头朝张丹羡大吼一声,“同学我先吃个饭,有事回聊啊!”随后绝尘而去。

路上二哥很好奇:“又是什么幺蛾子?”

“汪精卫不是立了政府嘛,学生们觉得是上头两面三刀想自留后路,所以跳出来要请愿,碰到了昨日那个侍应生知道我身份,就想让我给宣传宣传。”黎嘉骏一脸生无可恋。

“虽说确实不该掺和吧。”二哥道,“但你也不该是怕这事儿的人啊,怎么这么怂了?”

“哎,我也觉得不该打击这热情……”黎嘉骏惆怅,“可我又觉得吧,学生总是自甘为刃,拼到后来也不知便宜了谁。”

二哥听完,沉默许久,叹道:“五四这样的契机,到底是少啊。”

第201章 乱世枭雄

最终学生还是没闹起来,因为校长很快采取了措施,斥责啊断绝关系啊巴拉巴拉,反正能做多绝就多绝,让谁都说不出二话来。

适时五原战役的捷报刚刚传来,傅作义指挥的绥军趁黄河解冻主动进攻,强行从日本驻蒙军和伪军的手中收复了河套地区,虽然主要对手是日伪军,但是人整整一个日本驻蒙兵团的狼狈撤出也是有目共睹的,也可谓是继冬季大反攻以后不世出的喜讯,一下子冲淡了东边那莫名其妙的过敏镇府的负能量。

这让张丹羡很是没有干劲了两天,倒是他那个略微木讷一点的同事兼同学一直表现平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昆明城内开车困难,小轿车少到近乎没有,于是二哥租了个马车每天早上把她捎带出去,到了城外,她去刷大学或者四面逛,他则和车队的人一道到周边的村镇去收货。

黎嘉骏一开始先在西南联大想办法蹭课听,可很快就放弃了,所有人都知道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每一堂课基本没有什么空余的座位,而且名教授的课都要用绳命来听,没点轻功想都别想,很快她就只能被挤出来闲逛了。

紧接着她就发现这个时候的昆明,不仅是西南联大,还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云南大学也是个规模不小的大学,也有许多有名的教授,去那儿经常能看到联大的人和云大的人在图书馆抢位置,还有凤翥街上热闹的茶馆总是有年轻人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在那儿埋头苦读……西南联大的图书馆到底还是太迷你,承受不住学生们轮番的临幸,战斗力差点的学生就只能四散到昆明城内少数一些有灯的地方去自习,惨就惨在要花钱了,否则老板才不管你有没有文化,一样白眼儿伺候。

这两年物价飞涨,也是穷的,印钞机日夜不停,逮个谁都是万元户,每天动辄要花销百来块钱,相比之前一个月几十块够花,到了现在月薪不过万就是穷人,幸而这个年代能读书读到大学的家里基本得有点小钱,这些学生即使到了昆明,或多或少能得到千里之外家族的接济,不至于太惨,有些惨的,则已经开始了半工半读生涯,俗称“兼差”,有些做家庭教师,有些在店里做“师爷”,听说联大有些老师养家困难,也在别处兼差,只是为了保持形象,还要偷偷摸摸的,想想也是心酸。

一些有名的没名的风景点她也有逛。

就近去了一次翠湖后,她还去滇池玩了一趟,那儿现在还处于半天然状态,风光是不错,但是完全没后世那般热闹,也没有传说中的约泡圣地客栈什么的,倒是有不少年轻人在那儿野餐,男孩女孩趁着春天最美的时候出来散发一下荷尔蒙,即使经济拮据,还是努力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花裙飞扬制服招展……当妈的人在一边看着。

虽然心有隔阂,可当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少女时,她还是会想念那个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小家伙的。

小三儿似乎知道自己不受亲娘待见,一直很乖,在她大舅二舅还有亲爹怀里跟只野猴子似的,一到她怀里就只会撒娇卖萌了,搞得黎老爹都说她不像个亲娘,把自己活成个奶妈,和闺女都不亲。

有时候她自己也挺懊恼的,明明这痛是自己亲自挨的,这大肚子是自己亲自挺的,这亲爹也是自己亲自泡的,自己也早就当自己黎嘉骏了,可道理她都懂,但就是觉得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这种遗憾除非她哪天能穿回去,否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除这种心里隔膜了。

在昆明逗留了十多天后,二哥终于宣布回程,车队载着满满当当三大车货物开始往回开,还是原路返回。

有了心理准备,回去的路就不显得特别漫长了,只是随着天热,日军的轰炸机也像解了冻的蚊子一样开始嗡嗡嗡出来蹿,他们路过盘江铁桥的时候,正碰上三五成队的机群呼啦啦飞过,原以为是路过的,结果有两队居然盘旋起来,他们的车队停在路边树林中一动都不敢动,桥头的碉堡里士兵更是紧张的盯着,结果那两队飞机盘旋了一会儿,冲着一下比较狭窄的水道扔了几颗炸弹,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打道回府了。

“快走快走!”待解除了警报,桥头的士兵连忙朝他们招手,“一会儿炸昆明的回来了,你们又走不了了!”

“那刚才那几架是做什么?”路过的时候,黎嘉骏忍不住问。

士兵背着枪在检查二哥的过路证件,头也不抬:“找我们呗,它们做梦都想炸断这桥,上回炸断了,重新修了一座,再来他们就找不着了。”

“迟早会找着吧。”二哥毫不留情。

“找着了找着再说呗,我们又不是来吃干饭的。”士兵还了证件,摆手,“快过去快过去!”

过了盘江铁桥,又再一次过了二十四道拐,接下去的路就全是正常而颠簸的山路了,这一次出来也有小一月了,虽说时常不着家,可这一次竟然颇为想念,司机们似乎也都有着相同的心情,即使去时与来时用了差不多的时候,但是就让人觉得快了不少,每一次出去收购,时间都是差不多的,这一次家里也都算得准准的,两人刚在仓库卸了货,大哥就开着车过来接人了。

刚完成任务就有亲人一条龙服务,黎嘉骏对大哥的细心周到佩服的五体投地。以前还不觉得,这一次经历了“美国决策”,黎嘉骏越发觉得大哥这个人智商、远见和决断一样不少,差不多完全替代了家中黎老爹的地位,实在是个擎天柱一样的存在,一看到他就激动的不行,蹬蹬蹬跑过去啾的亲了一口,把大哥惊得瞪大了眼睛,推着她的脸问二哥:“三儿这是怎么了?”

二哥也惊到了,喃喃道:“不知道呀,一路都好好的呀,啥征兆都没呀。”

黎嘉骏也觉得自己激动的有些莫名其妙,她蛮不好意思的站在一边:“我是大哥脑残粉不行吗?”

“什么粉?!”二哥眼更大了,“骏儿,你一路被颠坏脑子了吗?”

一时失言,黎嘉骏更尴尬了,她趴在车窗上强行转换话题:“大哥,咱想个法子往咱的驻美大使馆发电报吧,我们真是傻了,还跑去昆明,其实直接找大使馆不就行了,现在胡先生当大使,怎么说都有一面之缘啊!”

大哥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你们走了没两日,我们就想到了。”

“……然后呢?”

“咳咳,前两日刚收到回信,你那位朋友,找到了。”

“……”黎嘉骏面无表情,许久才强撑着问,“所以……我就是被放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对么?”

“咳,也不能这么说。”大哥现在装咳嗽越来越顺口了,“你不是,顺便,照看你二哥吗……”

“哈!?她照看我……”二哥冤屈的叫声在大哥的瞪视下消了音,看黎嘉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憋屈的改口,“是啊……那个……把我照看的,那啥,无微不至……红光满面……嗯……”

黎嘉骏抹了把脸,强行振作,表情却还是哭丧的:“别说了,就讲他怎么样了吧!”

“还不错,哈佛的学业完成后,因成绩优异,申请到了去麻省理工进修的机会,现在还在读,据说很受赏识,如果我们推一把,留下的机会很大,但具体还要看他个人意愿。”大哥顿了顿,“你去过联大也该知道,现在留洋的学者,听闻战事,大多选择回国,你那位朋友有没有这么打算,尚未可知,若是也有报国之心,我们这般,难免有些自私了。”

大哥简直正直的可以当日晷的那根针了!完全没考虑到蔡廷禄可能会想回国支援这种情况的黎嘉骏感到相当不好意思,她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具体的联系上再说,若是他想回来,我们也要帮忙的!”

一桩事了,大哥又问了二哥生意上的事,虽说收粮没出什么幺蛾子,但是从现在的整体情况看,生意却并不理想,战事吃紧,政府征粮也日益严苛,越来越少的庄户有余粮可卖,大多数人都选择屯粮观望,原本做这个生意也是为了保证自家人肚子的大哥此时也只能暗叹一声:“照着情况,这生意再做一年,便不能再继续了。”

“可若放下这边,军械那头,那群人又虎视眈眈。”二哥虽然赞同,却更为犹豫,“我看我还是得回去,现在情况尚不算最坏,该吃的亏还是得吃,我们再去通通关系,那个位置我在一日,至少不能让咱自家人被剥一层皮下来,妹夫虽然军衔高于我,但手到底伸不到那么长,行事不便。”

黎嘉骏在一边听着,愣是听出股四面楚歌的味道来,忍不住道:“我还可以找找军统那的朋友帮忙,冯卓义他老婆一直想让我给她的孩子当干妈,我这就去认来!”

“不成,跟军统攀关系,就好比明朝找锦衣卫做靠山,百害无一利,你那个朋友当初找你托孤时说的话也只能听听,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不能指望,莫非你忘了他当初和你有旧交还监听你的事儿了?”

“一码归一码,他也是人,也要吃饭,且不提他上次托孤的人情,他老婆自己就和我抱怨过,正因为他在那个系统干,身边耳目众多,有时候连油水都不敢捞,日子反而过得拘谨,我们也不用凑上去,也不求他帮忙,只需要曲线救国,围点打援,跟他老婆孩子亲密点,但绝不和他谈正事,到了关键时刻,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黎嘉骏一口气说完,大哥二哥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惊讶的望向她。

“怎么了?这又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战术。”黎嘉骏被看得有些慌,“若是你们顾及到他是我朋友才不这么做,那就我来说啊。”

“确实有这考虑,但绝不至于想得这么赤……咳,透彻。”

“赤摞就赤摞呗。”黎嘉骏无所谓,“你们也说了,他确实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人,但他那次窃听也是私人行为并未上报,可见也不是完全的不讲人情,他这样的位置杵着,谈友情本来就很傻很天真,只有投资和回报才能让他有安全感,那我们就赤果果点搞人情投资,反正他也不稀罕我们怎么死心塌地的,这种事情又不用明说,都是成年人,懂就行了。”

“……”

此时仓库门前人都走空了,大哥坐在驾驶座上,二哥和她一左一右站在车头,安静的小巷中就听她一人巴拉巴拉说,说完了,场面一时寂静,竟然只剩下巷子另一头路过的人声,模糊而嘈杂。

许久,大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的摇摇头,叹道:“嘉骏啊,嘉骏……”叹完,却又不说话了。

二哥便叹息着接上:“盛世能臣没瞧见,乱世的枭雄倒越见越多了……骏儿,回过去几年要是给你支军队,你大概也能做一方军阀了,阴谋阳谋转换自如啊,比那群戴着乌纱帽只会溜须拍马还自以为是蠢货可能干多了。““打开头还觉得是夸我呢,怎么越听越像骂我呢。”黎嘉骏哭笑不得,“因人制宜,因地制宜,这不是老祖宗的智慧嘛,再说了,冯卓义是聪明人,至少比我聪明,我这么做又不是算计他,大家相互方便,哪里枭雄了,笨办法而已。”

“法子是简单,但想那么透彻却不容易,至少证明咱妹子也是个不简单的,好,这样好,这样大家更放心。”二哥竖起大拇指,问大哥,“那就这么办?”

大哥沉吟一下,点头:“那你准备准备就销假回去吧,军统那儿的关系就归骏儿处理了,爹那边也不用往深处说,他肯定懂的。”他顿了顿,又道,“骏儿,这事儿,你得和梓徽详说一下,军统和他们走得也近,大家结成一张网,到时候办事更方便。”

“这是自然,不过他这两日也该回来了吧。”手痒好想调戏一下。

“不一定,冬季攻势后空袭来得勤,他不一定得空,到时候问问。”大哥发动了车子,“都上来,回家了。”

“哎……成吧……”黎嘉骏垂头丧气的上了车,看着车子缓缓开出巷道,正路过一条被炸弹波及的街道,废墟下面的棚屋里有光着的脚露在外面,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从旁边的晾衣绳上收着破布一样的衣服,看到有车路过,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窜出许多光屁股的小孩,拿着破碗跑过来跟着,被饿大的眼睛闪着希冀的光,胆大的就用脏兮兮的小手拍着车玻璃。

“给点次滴吧……”

“求求你……有没有次滴……”

软嫩的声音此起彼伏,黎嘉骏两手空空,便连车窗都没放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外头,待到车子缓缓加快,将那些孩子甩在后头时,才默默转过头,看着前面怔怔的发呆,失魂落魄似的。

三个人都没说话,车里仿若死寂。

许久,她才像屏不住气似的,长而急促的吐了一口气,她手肘搁在窗檐,手抚着脸,紧紧的闭上了眼,眉头紧皱。

“骏儿……”二哥抚着她的肩,担忧的唤了一声,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大哥从后视镜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骏儿,人各有命。”

黎嘉骏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抬头望着外面,强笑:“是啊,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这到底是看清,还是逃避?

第202章 再见军长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山城的天热得早,花还满山,风中却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

黎嘉骏回到报社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宋哲元去世。

太久没听到这位老军长的消息,似乎华北沦陷后他就沉寂了,以至于刚听到他的消息时,她还恍惚了一下。

恍惚之后,就是长久的出神。

她走上这条路,最开始好像就是因为二十九军。

她还记得长城在山间绵延不断,大刀和红穗竞相抢镜,结果占满每一张照片的,却是二十九军的汉子们敞着精瘦的胸脯,在城墙上排排站着练刀。挡、劈,挡、劈……顾问武师将千年的功夫凝练成两个动作,成就一夜又一夜的辉煌,他们的背景是辽阔的华北大地和乌黑的浓烟——那是夜袭砍下的狗头被堆在一起焚烧。

那时候他们的抢参差不齐,有土枪有汉阳造,子弹经常断货,炮弹更是精贵。晚上不夜袭的时候大家就围着篝火说笑,睡着的战士怀里只抱着刀,冰凉的刀身血迹斑驳,带着恶劣却让人心安的腥气。到了夜袭的日子,汉子们腰间系着麻袋沉默的去了,不久就能听到对面山坳里传来阵阵鬼哭狼嚎,长城多长,惨叫就传多远。以至于到后来,不止喜峰口,长城抗战一线的冷口、古北口都有了大刀的传说。

这个传说最开初是她兴奋的比划着让丁先生撰稿的,可当全国人奔走相告大刀的奇迹时,却仿佛故意忽视了这刀光背后的无奈和惨痛,二十世纪的冷兵器本不该发光发热,此时的响亮活像是临死的悲鸣,它在枪炮声中大叫着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于是手无寸铁的军人们再次无奈的提起了它。

喜峰口苦苦支撑的时候,她去了古北口,遇见了秦梓徽。

在她最作最不要命最圣母的时候。

她都快忘了那时候吃的苦,现在想来就好像是一段清晰但久远的幻梦,无尽的尘土和爆炸,馒头中有着泥沙和石子,她好像都忘了,脑子里只有南天门、八道子楼,和一车车被运上前线的士兵,义务兵……炊事员。

后来,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