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八月,天气热得吓人,打开窗户眺望远处,路上和空气中净是蒸腾扭曲的气体。

小三儿长了痱子,拍了滑粉也不管用,一直嘤嘤嘤说难受,黎嘉骏一狠心,给抹了一层花露水,这可炸锅了,小丫头和被家暴了似的狂嚎,嘴里就一个疼字。

“怎么可能那么疼啊,又不是盐水浇你伤口了,你嚎什么!”黎嘉骏把她捧起来,小丫头就嗫嚅:“我要吃冰,冰绿豆汤。”

“诶你个心……”机女两个字还没出来,大嫂噔噔噔跑来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哎呀怎么哭那么惨?”

顶着闻声而来的大嫂谴责的目光,黎嘉骏冤枉哭了:“不就是早上没给多喝一碗冰镇绿豆汤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至于这么狠吗?!”

小三儿却不说话了,扑在大嫂怀里嘤嘤嘤哭:“舅妈,舅妈。”

砖儿和幼琪手拉手现在门口看热闹,虽然和小三儿还没多少亲近的机会,但软萌的洋娃娃天然自带亲和力,反正现在这两个小哥哥都陪着他们娘一脸谴责,黎嘉骏一个成年人落到这个孤立无援的境地,跳楼的心都有。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大叫,“我生了个讨债鬼啊!”

“爱吃就吃,这么热的天气,还怕冻着不成?雪晴!”大嫂叫了一声,突然卡住了,轻叹一声,“哎,老忘。”

黎嘉骏也没心思了,默默的把小三儿抱过来,鬼灵精这时候又会看眼色了气氛不对立马说不哭就不哭。

“你说他们去了美国那么久,来个电报都说好好好,到底好不好,谁知道?”大嫂很惆怅。

“我是真没想到……我猜到学熙会过去,没想到会给配个雪晴。”

“若不是那个小伙计心怀不轨,你大哥也不会这么硬给他们凑起来。”大嫂也不知道是安慰谁。

没错,为黎家在美国的生活打前站的就是陈学熙和雪晴。

当初黎嘉骏转战昆明的时候,小伙计都已经见过金禾和海子叔了,黎嘉骏的想法,既然大夫人那么看重这一家子,以她的智慧,这小伙计能过法眼肯定是没问题的了。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成婚前黎老爹出面补贴了小伙计一笔钱用来置办婚礼,顺便把聘礼弄得像样点,谁知那小兔崽子居然卷了钱跑了!

对于后续发展,大嫂信中只有一句总结:“雪晴约摸是忘了告诉他咱们家什么出身。”

敢从胡子的后代军火世家卷钱跑,黎嘉骏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开始同情那小伙计了。

雪晴先是暗恋大哥无果,后告白陈学熙被拒,好不容易脱单有望了,又遭这么个罪,情史之坎坷,黎家人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正好陈学熙非常勇猛无情的让负心汉享受到了黎家的正义裁决,重燃雪晴的勃勃生机,大哥干脆发挥了一下大家长专有的独裁权,让陈学曦凑合凑合带着雪晴过得了。

陈学曦年纪也不小了,百般寻觅也没老家消息,这么耽搁着也不好,他便认了,正式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员,然后转头就被踢到大洋彼岸去开辟新世界去了。

就是可怜了雪晴,她的教育一直没有被金禾重视,好不容易这些年会读书写字了,又被扔到一个语言都不通的地方,真心不容易。

“我就怕她太贤惠,被美国小子看上就不好了。”黎嘉骏还不忘开玩笑。“白人的长相确实作弊,学熙还真帅不过人家。”

“这么想的话,那梓徽就可以放心了。”大嫂点头。

“……咦?咦咦?”

“哈哈哈,砖儿,来,带着弟弟一起,照顾小妹妹,我和姑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大嫂拍拍手站起来。

砖儿活像个小大人,一本正经的走上前,守在小三儿的身边,认认真真的看着小丫头,幼琪就不老实多了,走到床边就抓小三儿的手,摇了摇,觉得不过瘾,上嘴亲了亲,小三儿不明就里,哼唧了一声,一巴掌打了回去。

大嫂训斥:“幼琪!不准欺负妹妹!”

幼琪捂着小脸蛋一脸懵逼。

两人下了楼,顺便打开了广播,广播里一片嘈杂,吱哩哇啦许久以后,突然一条新闻播了出来。

“日本外务省对外宣称,广岛系遭遇无名陨石冲击,非传言所谓美国新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目前广岛居民的伤亡暂无统计,但日本政府表示,不会因为此等小小挫折就屈服,他们已在本土做好决战之准备……”

黎嘉骏懵了。

她一把抓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大嫂:“今天几号?”

大嫂一脸梦游:“6号,八月六号……嘉骏你听到没他们说陨石……陨石诶……广岛是日本城市吧,日本这是遭天谴了?陨石都砸下去了?”

“不是陨石当然不是陨石。”黎嘉骏胡乱的说,“是原子弹啊原子弹!”

“圆子,蛋?什么东西?陨石做的?”

“啊,说不清楚……”黎嘉骏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即使知识分子如大嫂也没听说过原子弹,她也不应该知道,只能拉挡箭牌,“哦,美国的东西,你知道,我在昆明呆的久,都是美国兵……”

“哦,”大嫂认可了这个借口,转头继续问,“那是美国在弄日本的广岛,是弄吧,我不大懂,为什么要说成陨石……”

这个说法现在听来确实奇诡,因为就中国的国民教育程度,这个广播放出去,大街上十个人里有七八个得问陨石是啥,等解释完了,大概会“哦”一声然后补充“不就是星星嘛!”

所以日本居然干过这事儿?广岛被美国扔蘑菇蛋了,它对全世界宣称是“星星掉下来了”!

真伟大,她都要佩服他们了。

可是,广岛过后,马上就要长崎了吧,到时候日本本土那么滴点儿大的地方,几天时间连续被“星星”砸两次,这种“天谴”频率远比真相更让人拍手称快好吗!

只是一切没有如果,她知道美国会炸第二次,可日本不知道啊,他们大概不相信鹰酱会那么丧心病狂把蘑菇蛋扔着玩,还以为要攒个十七八年才能攒出一颗来吧,这么凶残的东西……可能连鹰酱都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投第二颗,毕竟是用来决胜负的东西,本来还指望着一颗满足,可听这广播的态度,天皇还木有认命。

木认命好啊,木认命历史继续大步走啊!

这条“天谴日本”的广播因为太不靠谱儿被一晃而过,毕竟是官方途径不能掺杂太多小道消息,报纸就没那么有节操了,很快国民就听说了日本广岛遭遇神秘武器毁灭性的打击的新闻,但美国瞒得很紧,日本也遮遮掩掩,这么大的事,反倒没什么确切消息了,甚至还不如苏联的对日态度让人关注。

这时候大家最担心的就是苏联给日本台阶下,为了东三省的利益出面调和,男人们外面忙回来后晚上讨论的都是这些,憋得黎嘉骏几乎内伤,她多想跟人讨论一下原子弹啊,可日本你咋那么能呢,宁愿被假装天谴啊!

广岛遭天谴后过了三天,美国投下了第二颗蘑菇蛋。

这下真是瞒不住了,是个人都知道日本是遭的“人工天谴”了,两个城市接连在瞬间化为废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四面流传,广播里仿佛都能听到播音员兴奋的要飘起来的声音。

“昨夜苏联宣布对日宣战,今日已有大军集结中苏边境,日本关东军覆灭在即!”

“日本重镇长崎继广岛之后再次遭到美国新型武器的毁灭性的打击,美苏同时用行动证明他们反法西斯的决心,日本举国上下已再无一战之力,胜利不日即将到来!”

“……这么厉害?”饶是二哥,也露出了土鳖的表情,“什么炸弹能干掉一个城市?”

“德国把犹太科学家都赶跑了,美国照单全收,要啥啥没有……詹姆斯说的。”黎嘉骏现在说啥都准备个背锅的,时刻不把自己暴露人前。

秦梓徽不乐意了:“詹姆斯怎么什么都与你说?”

“你又不问。”

“……”

“美国有这么厉害一个东西,以后谁打得过他啊。”很快就大嫂就想到这个问题,“太吓人了,防空洞都没用吧。”

“这个想必战后会有个说道,不会让他们没完没了用的,要么让大家都造相互掣肘,要么就大家都别造,造了的不准用,否则都这么玩起来,日子还过不过了。”国际上的勾心斗角,二哥还是比较有数的。

“可是这个美国也未免太可怕了,闷声不响的,来这么一出。”

“若是现在全世界的国家就他一家有,那岂不是要当老大了?”

“苏联或可一战,地方大。”

“我们也地大啊,敢打吗?”

“……”几句话下来,原子弹把自家人都给吓着了,场面有点像恐怖片。

黎嘉骏还是没忍住:“这个技术是大趋势,不能管住其他国家不造,但相互抑制是必然,苏联肯定会有的,否则这仗没完的。”

“哼,我们自个儿没有,就抬不起头!”老爹须发皆白了,气势还是十足,“谁能指望头上那群洋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说仗还没打完已经开始内讧了吗……世界级撕逼她真不懂,黎嘉骏心累,而且他们看得那么准,显得自己跟土著似的,太没优越感了。

“那接下来如何?嘉骏,你说。”大哥直接把锅甩给她。

全家都看过来,殷殷切切。

“接下来?”黎嘉骏有绷不住的笑意在抽动嘴角,“还能如何,等投降啊!我们说来说去,不就在等这个么?!”

第220章 胜利之殇 百年家书结局番外

“朕深监于世界之大势与帝国之现状,欲以非常之措置,收拾时局,兹告尔忠良之臣民。”“……庶之奉公,各自克尽最大努力,战局并未好转,世界大势亦不利於我。加之,敌新使用残虐炸弹,频杀无辜,惨害所及,实难逆料。若仍继续交战,不仅导致我民族之灭亡,亦将破坏人类之文明。““…… 时运之所趋,朕欲耐其难耐,忍其难忍,以为万世开太平之基,朕於兹得以护持国体,信倚尔等忠良臣民之赤诚,常与尔等臣民共在。”

“…… 誓期发扬国体之精华,勿后於世界之潮流,望尔等臣民善体朕意之。”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他们……投降了?”大嫂声音抖得出不来,眼泪呼啦啦的往下掉,“这就,这就,投降了?”

黎嘉骏恍惚的点头,她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像在云里飘,更像是已经出窍:“啊……这就……投了……”

“他们投降了。”大哥搂住大嫂,眼眶通红,斩钉截铁。

再没人说话,外面鞭炮声已经响了起来,欢呼声传到了半山腰,更衬得这个客厅死寂死寂的。

黎嘉骏忽然颤抖了一下,她手往后抓瞎一样的探着,被一双温热的手一把抓住,随后贴过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秦梓徽低叹:“骏儿,我在……哭吧……别憋着,他们投降了,真的投降了。”

“我,我……”黎嘉骏全身的内脏仿佛都在抖动,她的表情跟抽搐一样摆不正位置,想笑,可一笑,嘴皮子又往下撇,想哭,眼泪却又被笑意顶着出不来。

旁边,大嫂却已经埋在大哥怀里哭了起来,一旁坐在太师椅上的黎老爹和大夫人手握着手泪流满面,她看向身后,二哥本来潇洒的斜靠着门,此时却背对着他们,肩膀颤抖着。

小孩儿们还不懂发生了什么,顿时乱了套,爹啊娘的乱叫,以为发生什么悲惨的事情,小三儿凑过来,大眼睛盯着她娘,伸出小短手,摸了摸她的眼皮:“妈咪,哭。”

“我没哭。”黎嘉骏下意识的犟嘴。

“三三眼泪借你。”小三儿说着,竟然真的快速眨巴起眼睛。

黎嘉骏把女儿抱到膝盖上紧紧搂住,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太难过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天的到来,她以为自己会很淡定会很得意的看别人一脸懵逼的表情,可是不行,这一天她等得太痛苦了,跟所有人一样痛苦,甚至比很多人更痛苦。

太多次了,太多次她怀疑这一天会不会来,更多的,则是担心这一天她看不看得到。

她怕她看不到就死了,她怕她看到这一天时她什么都没做过,她更怕她活着,却看不到这一天。

而现在,一切都已成真,她作了,她没死,她看到了,可她快哭死了!

真是嚎啕大哭,越哭越伤心,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要不是有人扶着,都想趴在地上哭,她哭得全身发热,好想在地上滚一滚,但秦梓徽死活不理解,硬是把她抱起来,热得她神智都不清了,哭得更厉害。

停顿的间隙,她隐约听到外头的声响,竟然也是震天的哭声,混在鞭炮里,诡异之极。

男人哭,女人也哭,老人流泪,小孩也跟着嚎啕,真不知道这投降竟然是个这么悲惨的消息,全城皆悲。

黎嘉骏哭累了,也渴了,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口渴仿佛会传染,旁边的人也陆续上前倒水,家里常备的凉水不多,三个男人拿着杯子站在空水壶前面发了会儿楞,忽的一摔杯子:“喝什么水!开酒!”

“对!把我地窖里那些酒都拿上来!”黎老爹格外爽快,“到外头摆几桌,请吃酒!几个做媳妇的也别干站着,好东西都拿出来,整点好酒好菜!我们庆祝去!”

这一声令下,全家总动员,搬桌子的搬桌子,做菜的做菜,连大夫人都放下佛珠,站在厨房门口指挥餐点:“要咸口的,整点皮蛋,对,辣子要放,不能多,上火,金禾,豆腐皮别切丁儿,对,多撒点蒜末儿,大葱还有吗,也拿出来,老爷喜欢。”

“我家海子也喜欢!”金禾眼眶通红,笑得合不拢嘴,“苦日子过去拉,也不用抠着省着,我这就做你们最喜欢的甜面酱,蘸葱,能多喝好几两酒!”

她里里外外忙了几圈,忽然又难过了:“只是雪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美国没打仗,他们又有钱,不会被欺负的。”黎嘉骏安慰,“那可是资本主义社会,有钱是老大!”

“诶!”金禾立刻被治愈了。

一家人拖出去后,发现大家都这么想的,整条街的人都在拿出自家好东西犒劳友邻,路过他们家不仅喝两杯不说,还放各种糕点零食,住在这条街上的人生活水平大抵相当,大家此时都很慷慨,谁也不提难过的事,就跟过年一样见面就说恭喜同喜,气氛欢乐至极。

待吃完乐完,天色竟然已经渐暗,大家收拾了东西,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黎嘉骏心里却有计较,她溜到大夫人的佛堂,旁边有个小台子,上面放着章姨太的牌位,她将牌位请到院子里,点了三炷香,拿了个铜盆,开始烧纸钱。

先告诉章姨太,战争胜利了,黄泉路上记得往老家走。

接着就有些没边没际了:“娘啊,您要是见着一个跟我长得一样的,别惊讶,带上她吧,我估摸着您是知道的,要不然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下辈子别抽大烟了,估摸着您能见着以后的我,艾珈那姑娘可善良了,您水汪汪的看她一会儿,她保准什么都答应……”

夜色静谧,围墙外,左邻右舍都有袅袅的香烟升起,他们大多也在低低的说着话,声音如泣如诉,女人抽噎的哭腔,男人压抑的悲苦,在白天的狂欢后,显得尤其凄冷。

她看到秦梓徽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往这边看着,却不过来,二哥走了出来,两人点起烟轻声交谈着,随后大哥走了出来,他往这边看了一会儿,走过来拾了三根香点燃了,也拜了一拜,便走到二哥边上,也点起了烟,顺便拦了那两人要过来的动作。

夏日的风酷热,在夜间也毫不留情,再加上盆子里燃烧的纸钱,热得黎嘉骏汗如雨下,舌头舔舔嘴唇,全是咸的。

从听到投降的消息开始,她就已经抑制不住脑中回忆的喷薄了。

各种纷杂的身影和声音来来去去,热闹的时候尚可混淆,可等到安静了,就全都一股脑儿冒了出来,人影尚可模糊,声音却犹在耳边。

“你爹啊,叫黎光业,黎明的黎……你大哥呢,叫黎嘉武,这个嘉啊,不是家庭的家,这个嘉呢……”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章姨太其实不识字的。

“黎兄,你们有言,成王败寇,既然你坚决在战场见,那便战场见吧,告辞。”

“而后凡父亲我江省境者,誓必决一死战!”

“看你大名,你家人必然是希望你巾帼不让须眉的,你看,昱亭可好?”

“这一年来的经过,一般人以为我黄某天生贱骨头,甘心做卖国贼,尽做矮人;我并非不知道伸腰,但国家既需要我唱这出戏,只得牺牲个人以为之。”

“一会儿皇军进来了,大家要笑!要欢迎!中日亲善,知道吗!?什么叫亲善?我们亲了,他们就善了!”

“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

“在下周书辞,史书典籍乃一面之辞的书辞,受黎二所托,带你离开北平。”

“那就,继续,看着吧…… 看我们……怎么…… 赢的。”

眼前忽然就晃过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挣扎的声音混杂在炮声中,那话语就仿佛她臆想出来的,她猛地坐起来,抹了把脸,就好像坐了个噩梦,半天回不过神。

她不想再想起这样的场景,这让她难受,可接下来,无数酷烈的景象像是决堤的潮水涌进她的脑海,周书辞还没在葡萄藤下转过身,他的脚下已经全都是血……后脑勺被拍扁的日本兵,长城上被抢管烫烂的手,南苑吼叫着朝轰炸机射击的营长,那群被刺刀穿肠的学兵,北平上空升起的气球,难民无神的双眼和枯瘦的躯干,黄土中和日军遭遇的童兵,四行仓库上升起的国旗,徐州轰炸中那个新嫁娘,台儿庄年轻的小兵,边流亡边乞讨边教书的校长,赤身果体的纤夫,川江上汹涌的激流,还有那场轰炸中的盛大的婚礼……

那鲜红的嫁衣拂过,分明就是梅兰芳那场戏中血红的灯光,还伴着咿咿呀呀的,诡异又凄厉的唱段:“狼子野心从来狠,乘铁骑入都门,国土覆灭,覆巢之下卵难存。”。

而那些,仅仅只是刚开始。

她却已经精疲力竭。

这场残酷的长跑她经历了太多,几乎已经让她无法呼吸,连偶尔回忆一下都脑壳生疼呼吸困难,可她却又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明明她应该是最抱有希望的人,可是她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士兵坚韧,这个时代成就了太多的人,也历练太多的人,将她淹没在其中,只能随波逐流。

其实这场战争已经打败了她,她知道,不仅仅是台儿庄回去后的战争综合症,更因为张自忠的死实在太刻骨铭心,成了她最深痛的记忆,那个身影倒下的那一刻,轰的一声,仿佛结束了一个时代,却又打开了一个时代,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勇气去触碰了,可她也清楚的确信未来将会如何了。

所以她等,等到了今天,等得精疲力竭。

胡思乱想许久,她吸了吸鼻子,又端坐起来,把铜盆里的灰拨了拨,开始新一轮烧纸,每烧一会儿,就恭敬而认真的报告一声。

“楼先生,我们打赢了。”

“凳儿爷,我们打赢了。”

“张奉孝,我们打赢了。”

“周书辞,我们打赢了。”

“卢燃,我们打赢了。”

“廉姨,我们打赢了……”

“张将军,我们打赢了。”

她连着抹了好几下眼泪,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周书辞,你看到了吗……你光说我想看,你比我还想看的……你来看看啊……”

旁边又多了两个铜盆,竟是家人都围了过来,一起沉默的往铜盆里扔着纸钱,他们仿佛这才发现自己有太多的人要祭奠,之前备的纸钱都不够用了,只能等一张烧尽了再放一张,没一会儿,院子里就浓烟滚滚。

隔着围墙,低低的哭声连绵不绝,远处还有人凄厉的哭号:“儿啊!你倒是回来看看啊!”

她的眼睛辣的泪水横流,抬头走到一边揉眼休息,透过院门往外,却看到远处一片灰蒙蒙的,灯光在烟雾中闪烁扭曲,整个城市像是起了雾,更像是被点了火。

这一夜,全城祭奠,无人入眠,怕这是一场梦,醒来就会不见。

毕竟这一天,四万万人盼了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