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喜欢林语惊,最喜欢的学生说走就走了,对这个年迈又崭新的班主任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但是他还是决定相信沈倦,自从上次沈林CP同人文事件以后,刘福江老师学会看贴吧和论坛了,在某沈姓不能够透露姓名校霸劈腿事件发酵以后,刘福江把沈倦叫到办公室里来,失魂落魄地说:“沈倦啊,你不用有压力,老师相信你。”
沈倦垂着眼,没说话,有些走神。
刘福江愤愤,继续道:“你和林语惊都是好孩子,你不用听那些人的话,他们都是没事儿找事儿呢,闲着不学习净想着胡编乱造,我就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你和林语惊之间有什么不能见光的关系!”
刘福江拍着桌子:“你们俩是多么要好又纯洁的同桌关系!啊?每天互帮互助学习!他们这些人天天就知道造谣!”
沈倦:“……”
何松南算是少数有脑子的人,他开始怀疑自己兄弟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最近这段时间好像过于倒霉。
“你看你啊,”午休吃饭,何松南捏着勺子扒拉着吃了两口炒饭,抬起头来,“女朋友现在走人,下落不明,直接落实了你劈腿的事实。”
宋志明左手往右手上一敲:“实锤,拉闸。”
餐馆小,不禁烟,沈倦坐在里边儿靠着墙,嘴里咬着烟,面前的炒饭一口没动。
烟灰一截挂在上面,沈倦也没管,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最近时常是这个状态,虽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颓废之类的情绪,但是基本不怎么说话,看人冷淡又漠然,眼神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下去了。
何松南和宋志明对视了一眼,何松南叹了口气:“倦爷,先吃饭吧,咱没了女朋友也不能天天这么水油不进的冥想啊。”
沈倦抬了抬眼:“谁告诉你我没了。”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儿呢,”何松南说,“你意念里?”
沈倦捏了嘴里的烟取下来,烟灰敲进旁边塑料的、已经堆了四五个烟头的烟灰缸里,又摁灭:“我他妈在用意念和我没良心的女朋友谈异地恋,不行?”
宋志明:“……”
何松南抱了抱拳:“太行了。”
林语惊走的一个多月后,八中寒假,沈倦开始了每天工作室和医院两头跑。
洛清河的状态依然不乐观,沈母把国外的工作全都推了,人回到A市。
到底是亲妈,沈母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沈倦的不对劲儿。
医院里安静,沈母坐在床边,看着靠站在窗前的沈倦,低声问:“除了你舅舅,你最近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吗?”
沈倦没说话,靠着窗台,头斜磕在雪白的墙面上,看着床上躺着的洛清河,表情淡,半晌才道:“没什么事儿,跑了只猫。”
沈母愣了愣:“你养了猫?”
“嗯,捡的,”沈倦直了直身子,垂头,想起那天下午,满脸茫然站在工作室门口的少女,“自己就窜到工作室里来了。”
“跑了就跑了吧,喜欢的话你去猫舍挑一只,”沈母说,“野猫大多养不熟,跑了也是正常。”
养不熟?
沈倦眯了眯眼:“养不熟就等以后抓回来绑着。”
-
林语惊走后三个月,年后,八中开学。
沈倦上学期的东西基本都放在学校里没有拿走,新学期换了新的书,他将上学期那些不用的书都从桌肚里抽出来。
书本加上卷子,厚厚的一大堆,沈倦全都叠在一起放在桌子上,高高的一摞。
王一扬像风一样从教室门外冲进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过来,妄图给他一个拥抱:“爸!爸!好久不见!啊!”
他往上一撞,沈倦桌子那高高一沓子书上面几本被撞掉下去,啪嗒啪嗒,几本掉在地上,还有一本掉在旁边空着的书桌上,书页翻飞。
沈倦叹了口气,扫了一眼王一扬:“你什么时候能让爸爸省点心?”
王一扬撅着屁股捡掉在地上的书,沈倦将掉在林语惊桌面上的书捡起来,书页折起,露出第一页,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沈倦一顿。
他的书他是一定会写上名字的,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他的东西,他习惯性必须做上记号。
沈倦垂眸,随手翻了翻那本明显不是他的书,上面也有字,偶尔出现在书边空白处,懒散随性的、很熟悉的字体。
沈倦怔了怔,站在那里翻了两页,里面一张白色的笔记纸掉出来。
沈倦垂眸,捏着那张纸捡起来。
上面默了一首词,字迹有些潦草,飘得很,看得出来写得急。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晏几道的《临江仙》。
沈倦觉得林语惊语文单科学年第一全他妈是抄出来的吧,这么词不达意的玩意儿也敢留给他。
他看着那张纸,良久,肩膀忽然塌下来。
心里那股火儿就这么一直一直的烧,越烧越旺,发不出来,憋着。
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全是红着眼看着他的少女的脸。
“你可以允许我离开一会儿,但是你会把我拉回来。”
“你不能抛弃我,你不会放手的。”
连眼睫毛都他妈是清晰的。
沈倦身子往后靠,瘫在椅子里,仰着头,手背搭在眼睛上笑了一声:“老子他妈上辈子欠你的。”
又气,也无奈。
还能怎么办。
等吧。
第64章
怀城一中从高二下学期就开始剪了假期, 寒假掐头去尾各占一半儿, 最后只剩下过年的那十几天。
到了高三就连十几天都没有了,三十当天开始放假, 到初三上课,寒假凑都凑不够一个礼拜。
高三那年寒假,林语惊和林芷没回帝都,就直接在怀城过的年。
年前,林芷刚做的手术, 子宫摘除。
她这个手术又拖了挺久,前前后后过了差不多一年才终于去做了,林语惊觉得有的时候林芷真的是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儿,她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个。
但是毕竟也是个不小的手术,林芷住了一个多礼拜的院, 拆了线才回家。
三十儿那天,家里的阿姨全都给放了假,回家过年, 烧饭的阿姨是本地人, 知道他们北方过年都吃饺子,临走之前特地包了满满一冰箱的饺子冻着,又把烧好的菜放在冰箱保鲜层。
林芷平时挺忙的,除了每半个月雷打不动亲自去学校接她,见个一次, 两个人很少见面,话也没有多少。
林语惊本来以为今年这个年她得自己一个人过。
结果十一点, 门外有人按门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林语惊正捧着自己热好的一盘饺子蹲在沙发上看春晚。
林芷进门,站在门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十几秒。
电视里蔡明和潘长江正跳着广场舞版探戈,互相小拖鞋小螺丝的叫,甜甜蜜蜜令人好生羡慕,打破了一屋子的安静。
最后还是林语惊清了清嗓子,姿势从蹲在沙发上改成坐下:“妈,您新年快乐?”
林芷匆匆垂头,换鞋:“嗯,新年快乐。”
母女俩就这么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过了一个用语言一时之间描述不清楚到底算是复杂还是简单的年,最后春晚结束的时候,林芷在电视里一片红红火火的“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中转过头来,看着林语惊,直到她也转过来。
林芷长久地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盯到林语惊觉得她的眼神已经从盯变成瞪了,自己快被她的视线射穿了,她才终于动了动嘴,最后冷道:“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林语惊把吃空了的盘子放在茶几上,“还行吧。”
林芷点点头:“上次——”
“离校最近的那次周考是第一。”林语惊赶紧说。
又是沉默。
林芷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卧室,偌大的客厅剩下林语惊一个人坐在沙发里。
林语惊回过头来,继续看电视。
这首难忘今朝终于快唱完了。
-
这个两个人的年过得安安静静,大年初三那天,林语惊回学校。
她到的早,进教室的时候还有一半人没来,一进门刚好看见学习委员抄课程表的时候顺手把黑板前面的倒计时牌子连着翻过去好几页。
教室前面两个倒计时牌子,一个一模倒计时,一个高考倒计时。
——距高考仅有110天。
鲜红的大字刷满了存在感。
林语惊看着上面的数字,愣了愣。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
林语惊有的时候会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像《穿越时空的少女》里的绀野真琴一样,时间每天都在不断地回溯,她在早上醒来又回到了前一天的时间点。
年后回来是第二轮总复习,周考,月考,紧接着是一模二模。
在铺天盖地的卷子里,连她的小软妹同桌自习课都不发呆偷懒了,教室里从早到晚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语惊有的时候会抽出一点点时间来休息,想一下十班那边儿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李林数学还是六十分吗?
他们那一群人都不怎么爱学习,全是保及格争一百的选手,不知道高三了是不是多多少少会开始努力起来,稍微长点儿心,不那么混。
沈倦跟他们关系已经挺好了,应该也会帮帮他们?
沈倦……
林语惊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莫名其妙想到,她现在走了,终于没人和沈倦抢一等奖学金了。
她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黑板旁边挂着的那个倒计时的数字板。
——距高考仅有33天。
日子像是假的,每天都在枯燥的重复着,模拟考试和倒计时却是真的,不断地提醒着所有人时间的流逝。
她在这里已经度过了比和沈倦在一起的几个月翻了几倍的时间。
-
高考前一天,怀城全市高三统一放假,高考考生休息调整。
林语惊去了一次言衡的心理诊所。
林语惊之前的焦虑不算很严重,发现的及时,而且她自己很清楚的明白自己状态不对劲儿,对于各种治疗调整都十分配合。
刚开始是因为要看医生,后来状态一点一点好起来,她也依然隔一个月会过来一次,就聊聊天。
言衡非常善于“勾引”别人讲故事,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而林语惊从小长到大,最缺少的就是倾诉。
小的时候她没有人可以说,她的身边没有能够扮演她的倾听者角色的人存在,所以她从不说到不会说,十几年过来早就习惯了。
她到的时候言衡正在逗鸟,两个人已经挺熟了,言衡只回头跟她打了个招呼,就继续逗鸟玩。
一直小白鸟安静地站在笼子上,头上两撮小黄毛立着,大眼睛圆溜溜,还有两坨红脸蛋儿。
林语惊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什么鸟?”
“玄凤鹦鹉,”言衡用手指摸了摸小鸟的翅膀,才转身,“明天考试了吧?”
林语惊点点头:“嗯。”
言衡走到沙发前坐下:“感觉怎么样,紧张吗?”
林语惊笑了笑:“您看我紧张吗?”
“我当然觉得你考试不会有什么问题,”言衡也笑了,“我是问你马上要见到你的小朋友了,紧张吗?”
“啊,”林语惊眨眨眼,“其实我已经想出了一千八百种和他的见面方式。”
“还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想法,”言衡笑着问,“有没有什么你目前为止最满意的选项。”
“有。”林语惊说。
其实没那么多想法,就想冲到他的工作室去,直接去见他。
“其实,”林语惊顿了顿,说,“我今年年前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她那会儿身体状态转好,林芷又手术,抽了个周日晚上给沈倦打了个电话。
言衡问:“嗯,然后呢。”
“没接,可能是因为忙什么的吧,他周末一直挺忙的,”她垂着眼,好半天,叹了口气,有点儿沮丧地撇撇嘴,“他是不是生气了?”
停了会儿,又小声嘟哝一句:“他怎么这么小气……”
言衡笑了起来。
林语惊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笑得不行,过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像只有提起你那个小朋友的时候,你看起来才比较符合实际年龄。”
“他没接,然后呢?”言衡问。
“我发了信息给他,”林语惊侧头,看着落地窗窗外。
六月的阳光热情猛烈,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如果他真的不理我了,我就——”
“你就?”
小姑娘长长地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没哄过他,一般都是……”
他哄着我。
哄着她,宠着她。
明明应该是个脾气挺不好的人,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好像真的无比耐心,就算心里有火也会压着,什么都听她的。
校霸没个校霸的样子。
成何体统呢沈同学。
言衡在旁边又开始笑。
林语惊忍不住看着他:“言老师,您今天心情很愉快啊。”
“我是挺高兴的,你这一年多变化真的很大,”言衡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个状态,怎么说呢,让人想把林芷拉过来打一顿。”
林语惊那天在诊所吃了午饭才走,最后走的时候言衡把她送到电梯口:“你高考后应该会回A市吧,我有的时候也会回去,有空可以出个饭,顺便带着你的小朋友一起。”
林语惊站在电梯里,按了按开门键,转过头来:“这一年多我真的……”她朝着他低低地鞠了个躬,“我不是特别会说谢谢,但是谢谢您。”
男人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样子,眉眼温和,“不用谢我,我也没做什么,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勇敢些,有些事情没尝试之前别总想着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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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六月盛夏,蝉鸣聒噪,高考的理科试卷据说是距2003年地狱级别以后最难的一年。
九号考完试的那天,林语惊回了怀城一中。
即使是这样的学校,在这天,高三的教学楼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走廊里有抱着书嚎叫着飞奔的,有哗啦哗啦把试卷顺着就往操场上丢的,教学楼下面学年主任一声怒吼:“哎!几班的你!说没说不让把卷子往下扔!?你们班主任谁!!”
那男生也扒着走廊边儿抻着脑袋,胆儿大的不行:“您找我们班主任去吧!”
学年主任插着腰仰着头往上瞅,还没等说话另一头又是一沓子卷子哗啦啦飘下来,直接就给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