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班的同学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毕竟相处了一年多,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大家一起走过了高三这段最难的时光。

林语惊一进教室,直接被小软妹一把抱住,小姑娘挂在她身上嚎啕大哭:“我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呜,鲸鱼,我终于活过来了吗?我是熬过来了吗?你打我一下,现在是真实的吗?呜呜呜啊啊啊啊。”

林语惊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过头去,看见一边的学习委员一脸狰狞的喜悦,手里捏着厚厚一沓子卷子站在桌子上,对着窗外咆哮了一声:“去死吧物理!!!”

“……”

林语惊才知道原来学习委员也不是真的特别热爱学习的。

学校里面就有旧书本卷子回收,林语惊这些书本什么的都没拿,回寝室里又收拾了一圈儿,她东西不多,来的时候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也够了。

她把桌面上的东西装好,上床又摸了一圈儿,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本书来。

林语惊抽出来,坐在床边,垂头。

那书已经有点儿旧了,每天都被这么磨着,书角泛起了一点儿毛毛边儿,被人用透明的胶带小心地粘上了。

林语惊翻开第一页,上面是黑色的中性笔签的个名字,下面夹着一张拍立得的照片儿,白色的照片边缘也已经有些泛黄。

那照片儿是对着手机拍的,还拍出了手机两边窄窄的框,画面里一个少年,神情倦懒,眉眼都好看。

林语惊已经想不起来有多少个日夜,始终都是这张照片支撑着她坚持下去。

她站起身来,走到寝室阳台外,站了好一会儿。

天空是湛蓝,树影摇曳,风暖而轻,耳边是欢呼和哭泣。

高三啊。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一年半,终于还是过去了。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只是过去的,也再也回不来了。

-

高考出成绩以后,林语惊用了三天的时间和林芷周旋。

林芷的意思很简单,要她报B大,回帝都。

林语惊拒绝得也很明确,她要报A大。

她从来没有问过沈倦以后会去哪个学校,但是她知道。

林语惊始终记着少年那句“我走不掉,我一辈子都得在这儿。”

每一次想起,她心里都泛着酸。

沈倦不会走的。

他一定会留在A市。

他会在A市最好的学校。

A市也很好,A大也并不比B大差多少,林语惊几乎是毫不犹豫。

林芷在某些事情上有很强的掌控欲,两个人僵持三天没有任何结果,林语惊这次完全豁出去了,半分都不肯动摇。

她没办法说服林芷,最后还是偷偷联系了林清宗。

林老爷子今年不到七十,身子硬朗,每天在家里养养花逗逗鸟,和林奶奶下下棋,几乎不问世事,林芷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林语惊从小到大没见过他们几次,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情,所以这次她电话打过来,林清宗还觉得挺神奇的。

“你性子倒是比你妈软和多了,我还一直以为你俩一个样儿,得自己犟到底,什么事儿都不会来找我呢,”林爷爷悠悠道,“我也老了,就你妈这么一个闺女,现在也就你一个小孙女,你给我一个不回来的理由,老头子听听。”

“爷爷,您有奶奶陪着您了,不能这么自私不让我去给您找个孙女婿回来吧。”林语惊毫不犹豫道。

林爷爷愣了一会儿,笑得阴测测的:“追爱去啊?”

林语惊:“是的呗。”

“你这小丫头还敢跟我提这个呢,”林清宗道,“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去追爱跟那个什么姓孟的小子在一起,我跟她打了多少次?”

林芷当年和孟伟国在一起的这件事儿,父母都是极力反对的。

孟伟国家庭情况不好,家在农村,父亲进了城以后再也没回来过,母亲带着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林清宗当时就两句话——寒门再难出贵子。而且这小子眼神浮,不能嫁。

林芷从小性格就那样,这么多年没变过,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她那时候坚信孟伟国就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无论如何就非他莫属。

林清宗也是个性子强硬的人,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用林奶奶的话来说,父女俩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为这事儿闹得很凶,甚至一度到了差点儿断绝父女关系的程度。

最后到底还是做父母的妥协,林芷和孟伟国结婚,生下林语惊,只不过从那以后,林清宗就再也不管他们的任何事。

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过得好过得不好都是造化。

这件事林语惊小时候倒是听林奶奶提起过一次,顿了顿,说:“我妈眼神不好,您看不上的她就喜欢,您这孙女婿她也看不上,我当时就觉得您肯定也会喜欢,爷爷,您看人的眼光我肯定是特别相信。”

“……”

林芷之前和林语惊闹腾着的这个事儿,他倒是也知道,老爷子快七十岁了,什么样没见过,这种程度的事情基本上对于他来说就是小打小闹了。

林家的小孩儿,这点儿事情要是自己都过不去,那也太丢脸了,趁早别姓林。

结果今天一听,林清宗觉得他这小外孙女儿跟她妈确实不一样,歪理一套一套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胡搅蛮缠的话都能说得让你觉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而且最重要的是,还说得让人怪高兴的。

当即就给林芷打了个电话:“孩子成年了,想在哪儿读书就随她去,”林爷爷声音悠悠然,也不手软,专门往自己女儿痛处戳,“你当年连嫁人我都不管了,现在你闺女上哪儿上大学你怎么还想插一脚呢?”

林芷:“……”

林芷最终妥协,挂了电话,看着她:“你一定要去找那个男孩儿去,是吧?”

林语惊没说话。

林芷说:“你一定会后悔。”

林语惊看着她,心平气和说:“妈,我不是你,他也不叫孟伟国。”

林语惊心道,我也不瞎,我俩眼睛都5.0的呢。

林芷没再说什么。

林语惊终于松了口气。

一口气松下来,没一会儿,又提起来了。

林清宗当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孟伟国家里穷,才不同意他和林芷在一块儿的。

那现在沈倦怎么办。

沈倦他也没钱……

林语惊长长地叹了口气,愁得有些头疼。

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林语惊:男朋友太穷,家里人可能不同意我们谈恋爱怎么办?

沈倦:?

求求你们别纠结小鲸鱼蹲在路边哭了,她可能只是喝醉了崴脚了呢。

沈倦,你就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老婆了?

-

第65章

拿到录取通知书以后, 林语惊没马上回A市, 她先回了一次帝都。

她所有东西都没带走,一个箱子里面空空, 装着一本书,书里夹着张照片。

她换了一部新手机,又去办了张新的卡,微信什么的密码早都不记得了,绑定的又是旧的手机号, 林语惊弄了一个新的微信,想了想,搜了一下沈倦的手机号。

没搜出来他的微信。

她坐在机场候机室里,给沈倦打了个电话。

这是个挺奇怪的事情,她跟沈倦其实之前好像没通过电话, 她也从来没有去注意过沈倦的电话号码到底是多少,但是她还是记住了。

林语惊把这归功于自己的学霸脑。

721分的林语惊同学,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你已经掌握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机场里人来人往, 一个漂亮小姑娘拽着个银白色的登机箱走到她旁边坐下, 林语惊侧了侧头,把自己的登机箱往旁边儿拽了拽,然后继续打电话。

这次响过三声以后,对面接起来了。

林语惊呼吸都停了一拍。

对面一个男生,开场就大咧咧一句:“喂, 你好,哪位?”

明显不是沈倦的声音。

林语惊愣了愣,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

对面又问了一句:“谁啊?”

林语惊眨了下眼:“您好,这沈倦的电话吗?”

“对啊,他现在在忙,没空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儿,急事我帮你转达,不急的话你,”男生顿了顿,大概看了眼表,“晚上六点以后再给他打。”

声音有一点点耳熟,但林语惊也没听出来是谁。

“没什么急事,”她抬头,看了眼机场上的电子表,“没事,让他先忙吧,谢谢你啊。”

“哎,没事没事,为女孩子服务——”说到一半,对面忽然寂静了,半点声音没有。

下一秒,林语惊就听见这男生吼了一嗓子,声音很闷,像是在捂着电话怕被人听见的:“不对啊,我操!!倦爷!是个女的!!你他妈——!”

林语惊没忍住笑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登机口屏幕上航班号滚动,机场广播声音响起,林语惊把手机关了机,起身登机。

A市,蒋寒举着个手机冲到工作间门口,瞪着眼睛:“沈倦,女的。”

沈倦手上带着黑色手套,正在割线。

这男生选的地方很骚,在腰窝,图也很骚,一个烈焰大红唇。

这人图刚拿过来的时候蒋寒都不想吐槽了,三十年前的既视感,沈倦估计也是看不下去,帮他改了改,改成了在火焰里燃烧的唇,火苗青蓝,泛着冷。

蒋寒说完,趴在那里那男生转过头来,一脸调侃:“有女生给沈老板打电话不是挺正常的吗,我要是女生我也追啊。”

“不是这么回事儿,兄弟,你不懂,”蒋寒笑道,“咱们老沈,皈依佛门了,凡心不动,他的手机号基本上没女生知道,除了——”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自己愣住了。

沈倦手上割线的动作倏地一顿。

蒋寒手机还举着,看着他,犹豫开口:“倦爷,刚刚我还没听出来,现在一想,你别说,声音还真有点儿……”

沈倦将手里的机器放下,直起身来,伸直的长腿屈起。

他垂眸,声音挡在黑色的口罩后面有点闷,显得沉冷:“疼不疼?”

那男生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但是他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实话实说:“还行,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儿麻嗖嗖的。”

沈倦点点头,拽着黑色的手套摘下来,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手指勾下口罩:“那先休息一会儿。”

男生有点儿懵:“啊……行。”

沈倦起身,从蒋寒手里抽走了手机,人径直出去,回手关上门。

那男生还没反应过来,侧头,问蒋寒:“我刚刚说的是不疼吧?”

“不关你的事,”蒋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个故事里,你注定了无法拥有姓名。”

男生一脸茫然:“啊……?”

门外,沈倦点进通话记录里找到了刚刚那个电话号码,拨出去,一边推开屋门,站在小院儿里。

电话那头女声冰冷,关机。

电话里面忙音三声,然后重回寂静。

沈倦长出了口气,垂手放下手机,从裤袋里摸出烟来咬着,点燃。

他身子往后靠在门上,头抵着门板往上看,眯了眯眼。

破败又沉默的小弄堂,露出的半块天空被浓云糊了满眼,又让杂乱的电线割得四分五裂。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

洛清河走的那天,天好像也不好。

阴潮地憋着人,是不是还下了雨。

不太记得。

-

林语惊买的下午的机票,之前那个拖着行李箱的漂亮小姑娘座位就在她旁边。

看着安安静静非常甜的一个小软妹,没想到特别乐于助人,一上飞机,抿着唇举着林语惊的行李箱啪叽就给塞上头了。

两个人聊了几句,小姑娘一个人去帝都旅游,看着小,结果比她大好几岁了,学医的。

林语惊随口问:“以后做医生的话应该挺忙的吧,而且现在医患关系什么的都紧张。”

小姑娘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我不给活人看病。”

“啊……?”林语惊说,“法……法医啊?”

小姑娘点点头:“人死了,才归我管。”

林语惊:“……”

这飞机没晚点,晚上五点半准点儿落地,林语惊从机场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等着她的程轶。

好像也就小两年没见,这人还是那么贱,手里举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还画了个粉红色的桃心儿,中间明黄大字——林语惊,爸爸永远的宝贝女儿。

配色怎么村怎么来。

林语惊翻了个白眼。

少年大多发育晚,又长得快,程轶这一年多整个人也拔了一截,上来对着她胳膊就是两发尖尖碰碰拳:“不是你丫什么意思啊,哥们儿去年还去八中找你了,结果人说你早走了,走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事出突然,”林语惊笑道,顿了顿,又问,“你看见沈倦了吗?”

“你那大佬同桌,看见了,”程轶说,“我都没敢过去跟他说话,那哥们儿当时的状态有点儿让人望而却步啊。”

林语惊愣了愣。

“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反正就是颓吧,”程轶转过头来,转移了话题,“送你回哪儿,林爷爷那边儿?”

林语惊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能留在A市全靠林清宗,老爷子没什么别的要求,就让她暑假回来一趟,陪着待一段儿时间。

林语惊本来是已经不急于这一时了,反正一年半都等了,但是程轶这话说完,她有点儿待不住。

她决定呆个一个礼拜,就回A市找沈倦。

偏偏林清宗像是完全看不出来她这种焦急的心情,每天优哉游哉地拉着她,教她下围棋,种花遛狗,怎么都行,就是不放她走。

林语惊很绝望,咬着牙听着林老爷子教那鹦鹉说话,几十天就那么一句——“谈恋爱有什么好!谈恋爱有什么好!”

临近开学前一个礼拜,林语惊也不挣扎了,听着鹦鹉在那里“谈恋爱有什么好!”,麻木道:“爷爷,您就是故意的吧。”

老头笑得可太快乐了,灿烂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至少十岁:“你这臭丫头没良心,你从小到大我见过你几次?怎么不见你想我来看我几回?”

林奶奶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死活不承认自己这小孙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