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如风般刮过,留下呼啸而过的残局。柳如正虎视眈眈地看白芷,“你与那裴九认识?他怎知你唤白芷?”白芷不理会,冷眼说道:“你赶紧走吧,待会儿你哥来,你找不出理儿在这。”

“我哥最近没空来凤仙楼。”

白芷挑眉,那叫她来的不是柳继,莫不是眼前这骚蹄子?柳如?白芷蹙眉问道:“说吧,你叫我来有何目的?”

“衬托我啊!”柳如甚是理直气壮,“我长得比你美,陈石崇见你时会眼眸发光,可要是见到我,知道我才是真的落花,他则会打心眼的心花怒放,方知何为惊艳!”

“…”白芷沉着气,勉强挤出笑容来,“你这招从哪儿学来的?”

“青楼!”柳如笑道:“以前女扮男装逛青楼,老鸨会派一堆稍有姿色的美女陪伺。当时我便觉得这青楼的女子姿色尚可,算是个不错的青楼。直到老鸨迟迟请来他们楼里的花魁,比方才那些女子美一些,可那刻,我只觉得惊艳,仿佛这女子已成之最。”

白芷不语。

柳如继续道:“过后想想,那花魁也不过尔尔,只是被其他女子衬托出众罢了。”

白芷扯扯嘴皮,“你为了让自己惊艳,是以让我来衬托你,对吗?”

柳如微笑点头。

“我看没惊艳,反而是惊吓。”

柳如脸色一白。

“你做这些无非是想报复殴打你之人,为何突然倒戈,转移目标?”白芷执起杯子,闲闲地呷了口茶,等待这“惊吓”的缘由。柳如疯癫似前世的她,她可不信柳如会这般用情不专,说变卦就变卦。

“我认得揍我那人的声音,不是陈石崇,是那裴九。”

“…”

柳如眼眸发狠,“下手如此之重,非得把他阉了,让他断子绝孙。”

“三思…”话音未落,柳如不耐地道:“不要劝我,我柳如有仇报仇,绝不含糊而过。”

白芷脸色发白,怎说这裴九也是她前世的未婚夫,若今生不幸,再续前缘,这裴九被人阉了,受苦的岂不是她?这事她得多掂量着,能免则免。

“吃够了吗?我们回府。”柳如不耐地看着心事重重的白芷。

“我们打道回府吧。”白芷起身。

柳如放下一锭银子。白芷说道:“不用这么多。”

“赏给激灵的小二。”

“…”

柳如为这“衬托”可真是精心安排。故意让二楼独她一名女子。这激灵的小二,该赏。

赏个耳光!

***

过后的几日,白芷命清荷多加注意柳如的举动。清荷初始不解白芷怎么突然对柳如这般有兴趣。白芷解释道:“她要对我心上人下毒手,你说我能不阻止吗?”

清荷便像是恶鬼附体,充满了斗志。

清荷来报,柳如在凤仙楼预定了一间房。白芷心下明白,柳如要行动了。第二日,柳如派人邀请裴九,裴九竟然应邀前去?

白芷在心里暗自唾弃裴九假正经,还不是被美人迷人心智。白芷为了将来不幸的“再续前缘”,只得硬着头皮为裴九“赴汤蹈火”。

她先于柳如来到她预定的房间内,当她见有床,心沉了沉。这柳如可真是下了血本。她把一包迷药放在香薰小炉里燃烧,自个先吃了解药。

只要柳如晕了,便无力气去阉裴九。裴九对迷晕的柳如总不会作甚罢?她则能不动声色地高枕无忧地等待是否会来的“再续前缘”。

她方想出门,门前突然有人走来的脚步声。白芷暗叫倒霉,立即躲进屏风内。

来的是裴九,他来的比柳如还要早。

他被小二领进屋,见一旁的床,眸子沉了沉,脸带愠色坐在桌旁,耐心等待。

白芷气恼,这被美色迷惑的色胚子,来这么早作甚?她美好的计划,全被他打乱。

迷药起作用,裴九“咚”地倒在桌上。

白芷方想出来喂他吃解药,门“吱呀”地开了。柳如走了进来。

完了…

裴九要被阉了!

柳如显然未料到裴九先于她而来,她见趴在桌上的裴九,推搡了两下,觉他一时半会儿不能醒来,嘴角泛起笑意,把他扛到床上,直接亮起家伙,准备要下手。

那一刀下去还得了?白芷不顾后果地冲了出去,“表妹,不要。”

高举匕首的柳如冷眼射向白芷,白芷浑身哆嗦一下,那股狠劲是她望尘莫及的。她斗胆上去试图阻止,“表妹,你可能不知他是何人。他乃裴大将军之子,你这一刀下去,后果很严重。”

柳如蹙眉,看了看倒在床上裴九。

白芷方想放下心来,柳如却冷笑起来,“那又如何?谁知是我阉了他?”悬在她头顶的匕首狠狠要刺下去。白芷那时脑子一片空白,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抓住她的手,“表妹,三思。”

“放开。士可杀不可辱,我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绝不姑息。”柳如力气颇大,若不是白芷先前有强身健体,这等力气,她遏制不了。

“那表姐待你又如何?”白芷喝止她,悲愤交集地凝望着柳如。

柳如一怔,“尚可。”

“我爱他,我没有他不行,为了表姐,请放了他。”白芷铿铿有力,振振有词,似宣山盟海誓,其目光之真诚,其语气之郑重,其气势之强大,让柳如软了下来。柳如抿着嘴,憋屈地放下屠刀,立定成佛,捂脸哭着离开房间。

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白芷见柳如离开,长长吁了一口气,倏然想到昏迷未醒的裴九,赶忙转身从腰间掏出解药欲为他服下,却仔细一瞧,裴九双颊绯红,气息不匀,乃充血之症。

白芷大惊,自言自语道:“莫不是迷药吸入过多,引起其他症状?不行,得找大夫。”

她方起来准备离去,手腕被人抓住。白芷错愕转身,只见裴九的脸红到脖子,语气略显别扭,眼眸无法直视她,他道:“我并未晕倒。”

白芷脸色渐白…她不甚相信地问道:“怎会?明明有迷药。”

“从小药罐里长大,许多药材皆已免疫。区区迷药,不足为据。”

“那你怎装晕?”白芷气得直想跺脚。

裴九顿时又充血了一会,别扭地不去看白芷,慢吞吞地道:“我只想看看到底有何阴谋,谁曾想…”他望了望白芷,低垂眼帘,不再言语。

谁曾想听到一番惊天动地,感动天感动地的真情大表白!白芷在内心帮裴九补全了。此番,她已不想再多加辩解,而是挺直腰板,言词果断道:“那可否接受?”

其实白芷在半真半假地试探。完成前世未完成的缘分,未曾不好。若他有意于她,顺水推舟。若无意于她,微笑作罢。白芷年纪不小,白渊逼得紧,与其在白府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不如及早带着柳氏远离。

裴九见白芷似笑非笑,恼羞成怒,十分土气地又骂道:“淫、妇!”

白芷心底叹息,火候不够,只得微笑作罢。白芷朝他欠身,“淫、妇这厢失礼了,裴公子再见。”毫无眷恋地离去,让裴九摸不清她的情,是真还是假。

***

回到柳府,白芷自当去柳如的院子探望一下柳如。不曾想,半路被柳如的丫鬟阻截,说是柳如身子不适,不宜见客。白芷只好作罢,吃了闭门羹回到自己的院落。

清荷在屋内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方进屋的白芷,“老爷寄来的家书。”

白芷不甚愿意接。白渊的书信,她当真怕极了。

信上云:父偶遇一介书生,觉家世殷实,不嫌吾女名节损矣。望女速回探之。

白芷心中冷笑,如此这般急切她出嫁,眼高过顶的父亲竟觉书生亦可,定有猫腻。其实白芷也猜出一二,二娘定然吹了枕边风从中作梗。白渊指望着她嫁给裴九,如此草草把她嫁给一介书生,指不定是家里出事了。

也罢,怎么也是一个嫁,书生便书生,只要心术正,为人耿直,做妻总比以后做白渊的垫脚石被他卖去做妾强。她对白家本就淡薄,出不出事,她不曾上心,只是家中还有柳氏,她心存顾虑。

白芷对清荷道:“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清荷一怔,“这么快?”

“怎的?你想在此落地生根?”白芷挑眉,只觉得清荷愈加古怪。当时死活不肯跟来,如今又表现出依依不舍之情,善变得很。

“无。”清荷低眉信手地退下。

白芷想,该跟舅舅和表哥道别了。

因白芷走得突然,柳继得知白芷要连夜回去,颇为惊愕,“发生何事?”

“急着嫁人。”白芷开玩笑,“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人肯要我这老姑娘,自当迫不及待欢天喜地地嫁人去了。”

柳继蹙眉,不信地沉着嗓子道:“不信。”

“那过些日子传来喜讯,表哥自会知晓了。”白芷嘴角上扬,明亮的眸子闪闪动人,柳继看着发傻,想说得话卡在嗓子眼里,迟迟说不出口。

“柳如说,你很爱裴九。”柳继艰难地道。

瞧这柳如大嘴巴。白芷只想翻白眼,脸上却面带微笑,“可人家不欢喜我啊。”

“就因为裴九不欢喜你,你才自暴自弃,随便把自己嫁了吗?”柳继颇为激动。

白芷细细想了想,表现得颇为认真,然后郑重点头,“是的,伤透了我的心。”

“…”柳继不言不语。

白芷憋着想笑,“好了好了,这些沉重的话无意义。表哥,下次来苏城喝我喜酒。”

“…”柳继继续沉默以待。

白芷见柳继不说话,欠身道:“那表妹去收拾细软了,先行告辞。”

“…”柳继依旧沉默。

白芷方跨出门槛,往自个厢房走去。身后的柳如忽然喊道:“我瞧不起你。”白芷一怔,回头见柳如一脸鄙视地看着她。

柳如道:“你既然爱裴九爱如生命,怎如此轻易放弃?你这叫爱吗?”

白芷有趣地笑道:“那怎样才叫爱?”

“非君不嫁,愿为君死。”

多像曾经的她啊!白芷由衷感慨。曾经的她可不就这样?除了慕屠苏谁都不嫁,失自尊去做他的妾,爱到绝望,一死了之。那样鲜活富有生命力的她,早已死入尘土里,重获生命的她,害怕爱,害怕那样曾经的自己。

白芷笑:“君死活不爱,何能强求?既强求不得,不如大方放手。”

“能放手的感情还是爱?”柳如嗤之以鼻,“我瞧不起你,表姐,你是个懦弱无能的女子。”

“你想这么说也罢。只是,你好自为之。”白芷转身去自己厢房。

她该收拾行李,回家嫁人了。

至于爱,她早已搁浅于那惨淡无疾而终的前世里。

23重生——白府

归家的途中,白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若不是马儿骤停,身子差点摔出去,她指定能一路睡回去。白芷的膝盖撞在护栏上,疼得她龇牙咧嘴。正待她发火,清荷从外头撩开帘子,为难地道:“小姐…”

“何事?”白芷揉撞伤的膝盖,蹙眉问道。

清荷回:“裴公子求见。”

白芷错愕,他怎知她离开桐城?他来践行?白芷带着疑惑下马车,只见裴九喘着粗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白芷问:“裴公子特意来践行?”

裴九拉马走来,“连夜回苏城作甚?”

白芷笑答:“接到家书,家中恐出了些事,回去看看。”

“不准笑。”裴九带着生气的命令语气。

白芷果真收敛笑容,一本正经。

裴九闷闷地骂了她一句,“朽木不可雕!”

“白芷照裴公子的话做了,怎么骂我?”

“就想骂你。”裴九负气道。

白芷觉得莫名其妙,他急急忙忙跑来,只是来骂她?她自认为自己毫无过错,不甚欢快地道:“裴公子骂完了吗?白芷还着急赶路呢。”

裴九死死盯着她,盼着她还有其他话要与他讲。奈何白芷那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深深刺痛他,膨胀而出的勇气瞬间灰飞烟灭。

“再见,朽木。”他说完这四字,隐隐略有后悔。

白芷轻笑,“不知怎的,觉得淫、妇比较好听些。”

裴九望着她,讳莫如深。她的笑容总是那样清浅,辨不出是真是假,亦如他身边的那些兄弟姐妹。就因做如此之人太累,他故意搞臭自己的名声留恋花街,一派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他佯装病弱,一副与世无争的过客姿态。他不随父亲从军,不随兄长从文,远离官场,只是走走人间,看看花草。

裴九伸出手捏着白芷滑嫩的瓷脸,“不要这样笑,真丑。”

白芷怔了怔,竟任由他轻薄,未躲闪开。

裴九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不迭发下自己的手,略显无措。

此次她笑得明媚,清澈如泉水。

裴九怔了怔,亦笑了起来,“淫、妇!再见。”缓了缓,他终究说出此次前来的目的,“不要随便嫁人。”

白芷挂在脸上的笑容稍有一僵,随即又笑容化开,“公子管宽了。”

白芷上马离去之时,裴九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白芷其实是落荒而逃。

白芷依靠在马车的小窗边,看着深蓝天空那高挂的皎月。清荷从车外探个脑袋进来,她捂嘴笑问发呆的白芷,“小姐可是与裴公子再次私定终身?”

白芷失笑,“我倒是想与他私定终身,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少来。我看裴公子对小姐有情,要不怎会跑来劝你不要随便嫁人?”

白芷觉这话有些道理,“要不掉转马车,我去向裴九求亲?趁热打铁?”

“小姐,矜持!”清荷十分不满地蹙眉。白芷咧嘴笑倒!若裴九真对她有意,不妨一试。只可惜他未标明态度,她亦不敢妄自菲薄,抑或者…不敢想入非非。前世的自己,便是胡思乱想得过多,以为努力便可成功,却不知,感情这方面,一个巴掌拍不响。

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她真的很怕“感情”这东西。

不如就与那个家书上的“一介书生”将就算了,一世安稳,岁月静好。

可白芷回到苏城,未见到一心想嫁的“一介书生”,倒是见到全府上下的家丁捂着袖子拭泪,背着包袱离开白府的场景。

家中有人归西了?白芷心中一颤,飞奔跑去正堂,却见二娘坐在一旁悠闲吃糕点,管家坐在一旁给家丁递银子。

白芷不解,上去问之,“这是作甚?”

二娘见白芷回来了,无不讽刺地道:“我就说,千万个理由不如给你一个男人有用。瞧瞧这回来的速度,可真是快马加鞭地回来?”

“一介书生”是个幌子,想必也是二娘想出得招。

白芷屏息,调整心态,勉强挤出微笑问:“二娘,不知家中有何变故?打发家丁离去,莫不是爹被贬?”她莫名兴奋起来,若是被贬,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正好相反,官升五品,兵部郎中,京官。”二娘无不骄傲,扬眉而笑。

白芷顿时脸色苍白。

二娘喋喋不休道:“多亏白芍争气,买京城的旧宅好死不活买了太子太傅的旧宅,这引荐起来也方便,最重要还是你爹的才华,让太子太傅折服。”

又是妹妹牵线,又是太子太傅引荐,又是那可恨的京官兵部郎中!与前世的结果一模一样,她改变的只是过程,结果却巍然不动,还在那里。

白芷顿觉身子无力,险些要倒下,还是清荷及时扶住。

二娘轻蔑一笑,“别激动,乡下人上京,有许多事需要打点,老爷又急于新上任,这老家得有人打理。大姐在家为大,自当而为之。”

意思明了,柳氏留在苏城打理老家,她则欢天喜地随白渊去京城上任。

白芷心中冷笑,现在才想到她娘为大?

若不是柳氏心里还有白渊,怕柳氏挂念白渊得紧,白芷肯定会满面春风地接下这个任务。

白芷不与二娘多说废话,无视她,问一旁的管家,“老爷在哪?”

“老爷在书房整理交接文件。”

“嗯。”白芷觉得该与白渊好生谈谈。

二娘被无视在一旁,颇为不爽,在白芷背后翻了好几记白眼,“竖子,以后有你哭的。”

白芷去书房找白渊之时,白渊正在与一位嬷嬷交涉。这位嬷嬷大半辈子在白府过的,白府可谓是她第二个家。她正在声泪俱下地请求白渊不要赶她离开,白渊脸上却淡然,“我已升至京官,还要这苏城的宅子作甚?留你们在宅子里,供祖宗不成?”

“老爷,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儿子残疾,还要靠我养活。老爷行行好,随意给这差事养活我们母子俩吧。”

“你若再不走,我叫家丁强制赶你走?”白渊扬眉,脸上露出恶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