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跌坐在蒲团上,望着我似悲似喜。我也细细看他,瘦了不少,脸上棱角变得很明显,皮肤也变黑了,有了风尘之色。

“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很久。”

我默默看他,他也看着我。

“我成亲了。”

“我知道啊!”

“我怀孕了!”

“我知道!”

赵祯把我扶起来,安顿我坐好后方说:“你一失踪我就命人搜寻了。其实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可总是晚了一步。”

赵祯坐在地下,头枕在我膝盖上:“我一得知你上山就赶了上来。”

赵祯的头发已经淋湿了,我把他的发髻解开,从怀里拿出一幅帕子轻轻摸擦。

他的头发很长很黑,大概刚洗过不久,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我拿下头上的玳瑁梳,从头顶往下到发梢,一下一下梳着。

“等头发干了再用发簪簪住。”

“嗯。”他低低答应一声。

“小绿他们还好吧?”

“我已得知你的消息就命人送他们回南阳了。”

“你知道我的相公吗?”

“知道啊!白云城主嘛!”

“他很帅的,比你帅哦!”

“你高兴就好!”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外面的雨势渐大,雨滴打在瓦片上,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赵祯睡着了。

他的眼睫毛很长,在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眼下有点发青,嘴巴紧紧抿着,嘴巴看起来小小的。

我一动不动。

他需要温暖与安全,需要我给与的温暖与安全,我愿意给他。他也带给我心灵的平静。

有些话,我不能对西门说,可是,却能对他说。赵祯对于我,亦兄亦弟亦友,虽无血缘,可是彼此依恋,这份依恋无关FengYue。

赵祯刚刚醒来时看起来有点迷茫,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真的还想回到梦里!”

我不语。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有时连我也想活在梦里,何况是他。

他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居庙堂之高,可是午夜梦回,还是有那么多的不圆满。

“我的腿都被你枕麻了。”我试着挣扎起身。

赵祯蹲***帮我按摩。

他的手指长而有力,力道正好,我趁机享受:“我的背也很累。”

过了一会儿,我又道:“我的脚还有点麻。”

又过了一会儿,我很不好意思的说:“假如能帮我按摩按摩头就更好了!”

赵祯轻扯我头发,我不由叫了一声“哎呀”,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当前的一个是尹寒,和尹寒并列的是一个灰衣男子。

“臣尹寒(范仲淹)参见陛下!”

我望着眼前和尹寒并列的男子,弯眉细眼,中等身材,略显清瘦,大概三十五六的样子,站在尹寒旁边更显得平凡至极。

这就是一代名臣范仲淹?

我想起他的断虀画粥的故事,想起他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想起他的“塞下秋来风景异”,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范仲淹的头始终垂着,我想起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不由想:他大概对我的印象很不好吧!

赵祯已经恢复了皇帝的气势,身子直立,神情淡定,一挥手:“下山!”

我一惊:“我师兄还没过来呢!”

四周一片静默。

赵祯叹了口气:“那就再等一会儿。”

晚饭是和赵祯,尹寒,范仲淹,师兄以及一个叫韩琦的官员一起吃的,除了我之外,大家都端着架子,这顿饭吃得有点食不甘味。

一散席我就和师兄一起回去了。

到了旅店,西门还没有回来。

直到半夜,西门才推门进来。

早晨,我和西门刚打Kai房门,就发现对面栏杆上靠着一个人,正望着我微笑。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早晨的阳光斜斜照过来,给他的头发镶上了一层金边,他的微笑是那样的温暖。

西门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戏谑之意,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西门已经拱手施礼:

“兄长!”

“兄长?”我和赵祯异口同声。

西门眉梢轻扬,似在问:“难道不是吗?”

“是呀!”我笑得很“天真”,“哥哥,我和西门已经成亲,你自然也是他的哥哥啦!”

赵祯的表情有点扭曲,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西门兄弟,我们一起去用早餐吧!”

西门颔首,我们一行三人一起下楼。

楼下用餐的大厅里人并不多,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两笼小笼包,一碟馒头,一碟榨菜,一碟腌葵叶,一碟假煎肉,三碗小米粥。”

我点完早餐就问赵祯:“你自己一人吗?你手下那些人呢?”

赵祯依然微笑:“我自己过来的。我跟着你们一起走。”

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不怕危险吗?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赵祯拿起筷子:“有白云城主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说罢伸手就要去夹小笼包。我一伸筷子拦住了他:

“小笼包是大肉馅的,你不是不吃吗?”

赵祯的筷子缩了回去,夹了个小米面馒头。

西门给我夹了个小笼包,我一口吞了进去。

“味道怎么样?”西门笑问。

“我怎么知道?”我喝了一口稀饭。

西门举杯喝水掩饰笑意,赵祯一脸疑问。

“这家旅店的小笼包在陕西路很出名。”西门说道。

“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慢慢吃了!”我耍宝,“我都没尝到味道!”

西门赵祯都一脸了然。

“要说包子,南阳的松针包子很好吃的。采来松针铺在笼底,这样蒸出的包子有一股松叶的清香,肥而不腻。到南阳我请你们去吃。”

“我们除夕之前一定会到南阳。”西门又给我盛了一碗稀饭。

我接过碗,“可不能耽误了年夜饭。”

“妹妹,可不可以不要只知道吃?”赵祯有点恨铁不成钢。

“我怀着孩子嘛!”我不知不觉有点撒娇,“我一人吃两人消化,所以得多吃。”

孕吐过去之后,我的饭量大了很多,往往半夜还得再吃一顿,害得西门少睡了不少觉,老是半夜起来给我找吃的。

“中午吃油泼面吧!还有羊肉泡馍!”我刚吃完早餐,就开始惦记午饭了。

“油泼面?”西门眉梢轻扬。

“哦——,没有吗?”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很好吃的一种面食。西门,我去告诉厨房怎么做!”

招来小二吩咐给赵祯准备我们隔壁的房间,看着赵祯进了隔壁,我和西门回房间换衣服。

我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往日在白云城做的衣服穿上已经有点紧,西门今天要带着我去买衣服。

“赵祯大哥跟着我们没问题吧?”我脱衣服,西门给我找要换的衣服。

西门接过我脱下的衣服,递给我一件浅粉色的夹袄:

“最近党项的李元昊和大宋之间局势紧张,陈兵三川口,而契丹和党项人秋波频传。大宋皇帝在陕西路,他的处境可不太妙。”

“是不是很多人都想找到他?”

“或者杀掉他!”西门接道。

我一惊,手上的衣服掉了下去。西门弯腰拾起衣服:

“我帮你穿。你别担心,既然是你的兄长,我会负责的。”

我任他摆弄,思绪百转千回,最后低低说道:“他来这里,还不是因为我。我,我不能让他陷入险境。”

西门帮我系好衣带,令我面对着他:“苏兰,作为一个皇帝,他有自己的责任。他不会因为某个人轻易涉险,而他涉嫌必有其理由。”

西门又拿出一件褙子要帮我穿上。

“现在陕西路局势这么紧张,他来才正常啊!”西门帮我系上彩绦,“你不要以为他是追随你而来啊!”

我默然。说真的,我还真以为赵祯爱上了我,爱江山不爱美Ren呢!唉,小言看太多了!

西门从背后搂住了我,下巴抵在我头顶:“苏兰,我有一点妒忌。”

我笑了:“真的吗?我魅力很大哦!你可要对我好,否则——”

“否则什么?”西门双手齐动。

我被闹得浑身发痒,边笑边挣扎:“我不红杏出墙啦!饶了我吧!”

“不要!隔壁有人!”

“你小声点不就行了!”

一时事毕,西门整理好衣服,我还躺在床上不能动。

“苏兰,逛不逛街了?”

“不逛了。”我睡意朦胧。

“我出去办点事。有急事你放这个。”西门塞给我一个小盒子。

“知道了。”我把盒子塞到枕头下面,拉高被子,睡觉去也,朦胧间听到西门在门外嘱咐铃兰。可是实在太累,很快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睁开眼睛,马上又闭上了。

“兰妹,睁开眼睛,是我!”是赵祯的声音。

我无可奈何,睁开眼睛:“哥哥,非礼勿视,非礼勿看,非礼勿进。”

赵祯伸了个懒腰,理直气壮:“你是我妹妹!再说,妹夫又不在!”

我起身偷偷扫视屋内,呵呵,还好西门都收拾过了!

我拿枕头塞在背后,半躺在床上。

“妹妹,我需要你的帮助!”赵祯变得严肃起来。

“我愿意。”停了停,我慢慢说道: “西门也答应。”

赵祯握住我的手,用力摇了摇,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发离开西安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队伍中多了几个白衣人,有男有女。

西门很郑重的介绍:“邢槐,苏枫,白杨,杨柳。”四个白衣人出列行礼:“属下参见夫人!”

我点头致意。

“姚黄,魏紫,紫菊,白莲。”

四个白衣女子出列施礼。

我赶紧回礼。

坐在车上回望越来越远的西安城,高大的城墙在晨曦中似有万丈金光,城墙上的枯草也似金色随风摆动,一声古朴苍凉的埙声传来,缠绕在古城上空。

我喜欢西安这个城市。

到了傍晚,我们停在了一个山脚下的小镇。

山不太高,可是连绵不断。深秋季节,满山苍凉,夕阳之下,枯叶败草在风中瑟缩。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如此苍凉的背景上添上了浓重的几笔。

小镇依山而建,看起来也很荒凉,大部分人家都住在窑洞之中,只有寥寥几家是木制小楼。

我们投宿的旅店很简陋,可是名字很大气,叫“聚宝盆” 客栈。

晚上临睡前,我正要脱衣服,西门说:“今晚不要脱衣服。”

我明白,今晚会不平静。西门在床下观察了半天后,拿出一条棉被铺在了床下。

果然,午夜,一阵刀剑撞击声响起,西门飞快翻身而起,用被子裹住我,把我塞进了床下。

情如水,小楼熏被,春梦笙歌里

外面的刀剑相击声,呼喝声,闷哼声始终不绝于耳,但西门稳稳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感觉上这样的情形好像持续了很久,忽然一阵乐声劈开黑暗倏然而来,我以前从没听过,只觉缠绵悱恻柔媚异常,不觉心神一荡。

外面的打斗声渐变渐稀,不久外面一片寂静,只有那个乐声缠缠绵绵吹着。

我仿佛回到了遥远的童年,风筝在蓝色天空上飞翔,夕阳下竹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爸爸妈妈坐在石凳上微笑的脸…

那首《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仿佛又响起:

没人打扰儿时的天空

那里有绚烂的彩虹

五彩玻璃球

风筝在跳舞

夕阳下的风微触

萤火虫儿点燃了幸福

万家灯火驱散了孤独

童话的歌谣

在我耳边唱

单纯的梦不用倾诉

月儿弯弯摇

摇到外婆桥

甜甜的夜空

流星在闪动

大地的孩子睡了

谁把小小天堂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