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目光落在她的胸前,片刻,伸手轻轻一推。

“疼!”初雪叫起来,急忙将双手护住,又羞又窘地瞪我:“阿芍你做什么?!”

“是发胀的疼么?”我继续问。

初雪疑惑地看我,片刻,点点头。

“变作兽身也疼?”

初雪撅起嘴巴:“爷爷才不变兽身。爷爷若变作兽身,臭方士就老是欺负爷爷,打爷爷屁股。”

我啼笑皆非。

“成人?”妖男听到我的解释,有些愣怔。

我耐心地把灰狐狸如今的身形变化和常人女子发育之事告诉他,妖男听着,渐渐了然。

“那些药,不必再吃了。”我对他说。

妖男颔首,瞥瞥灰狐狸,脸上似有些不自然。

“阿芍,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初雪却红了脸,在一旁又是跺脚又是埋怨。

妖男却长叹一声,目光把初雪上下打量,似感慨万分:“那鼠王的妖丹,少说也有千年,两百年成童,千年才成人,这个资质……啧啧!”

“你再说一遍!”初雪恼羞成怒,伸手招雷打他。

妖男不紧不慢,袖间卷起一片清风,将雷击挡在头顶。

初雪气急,干脆变出爪子去抓他,妖男左突右闪,一人一狐又闹作一团……

恢复如前了啊。我看着他们,深深吸一口气,会心地笑。

如果若磐也在,就好了……

“初雪痊愈,你登仙之事也快了吧?”风缓缓吹来,我坐在松树下的礁石上,向妖男问道。

“不急。”妖男看看不远处正跟几只松鼠追逐的初雪,神色平和:“再过些时候。”

我看着他,默然不语。

好一会,我开口道:“你曾说,若一味沉溺,就连眼前人也珍惜不得。”

“嗯?”妖男看看我,颔首:“似乎说过。”

我莞尔,过了会,站起身来。

“要回去了?”妖男问。

我颔首,道:“天色不早。”

“阿芍怎不多留些日子?”初雪见状,也跑过来,皱着眉头。

我抚抚她的头,笑笑,轻声道:“以后我会再来。”说罢,我看看妖男,腾云而起,朝天空中飞去。

岩礁上那二人的身影渐渐变小,初雪的袖子仍在朝我这边挥舞,片刻,再也看不到了。

日头在前方斜斜照耀在海上,粼粼泛着金光。

心里仍在想着方才说的话,我望向天空,日光灿灿,心里也暖融融的。似乎有什么在催促着我赶快回去,我不禁加快了行速。

风仍迎面吹来,行了一段,我忽然感到鼻间有些怪异的味道,淡淡的,似乎带着腥味。

我朝下方望去,只见山峦起伏,隐约可见楼台瓦顶在密林间露出一角。

心中隐隐感到不对劲,我忙从空中落下。

雾气在林间缭绕,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观台静静矗立其间。

我望向四周,没有错,这里的确是一处方士的山门。不过,那些屋宇静得出奇,既听不到吟诵钟磬之声,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那血腥的味道陡然变得强烈,我皱起眉头,朝前方一间高大的殿台上走去。

还没到门前,忽然,一阵撕扯啃食的声音传入耳中。

殿内光照黯淡,入目的景象却让我几欲作呕。

地上,血污凝结得到处都是。

血腥混着阵阵恶臭,一堆一堆红得发黑的东西散落着,似乎还带着些破布的残片,已经辨不出本来面目。苍蝇成群,嗡嗡粘在上面,似乎觉察到有人靠近,突然成片飞起,露出几个被啃得见骨的人头,血淋淋的,眼窝只剩两个狰狞的黑洞。

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从大殿深处传来,我望去,只见一盏油灯昏黄地燃着,几个奇形怪状的身影正坐在那里吃着什么,发出狼吞虎咽的咀嚼声。旁边,十几名方士打扮的人正缩作一处,低低地呜咽。

“……这山上水土果然好些。”一个粗声粗气道:“可惜吃了几天也吃完了,还须到下一处找活口。”

忽然,他停了停,回头看过来:“老五,是你么?”

昏黄的灯光中,只见他肤色发青,嘴里拱着森森的白牙。

我吃了一惊,那般长相,非人非妖,竟不似天地间的生灵。

那怪物也发现了我,一下站起来,似兴奋至极,发出一阵大笑:“呵!不是老五,原来是个人!”

这话落下,旁边那些身影也站起来,竟全是那般模样。

“方士山门连遭血洗,原来就是尔等所为。”我忍恶心,冷声道。

那几个怪物却不答话,只笑着,突然使出一阵怪风朝我袭来。

我挥散那风,使出神力。几个怪物惨叫一声,瞬间化作一堆沙粒。

那情景,与熊三山林中所见竟一模一样,我大吃一惊。

“潋滟,来了个神女。”这时,一个沉静而熟悉的声音忽而在身后响起。

我猛然回头,却见殿前站着两人。

“呵,是呢。”一人掩袖轻笑,看着我,面容雌雄莫辨,正是那日在海岛上袭击我的潋滟。

他身旁,一双红色的双眸注视着我,那十几年来不曾忘却的面容映入眼中,我倏而愣住。

瞬间的分神,潋滟已经出招朝我袭来。

我想避开,但已经来不及。温腻的香气进入鼻间,全身一阵麻软。我睁大了眼睛,那人的脸庞定在面前,却变得恍惚,我随即失去知觉。

第五十三章

风吹在脸上,凉得像冰。

我睁开眼睛,上方,许多根纵横交错白线闪着银辉,将视野分割成碎块。身上僵硬得像灌了铁,被什么包裹地死死地,动也动不了。

那双血红的眼睛浮起在脑海。

若磐!我心中一惊,登时清醒。

这是什么地方?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却仍然动弹不得。那些白线密密麻麻,似乎是蛛丝一般的东西,把我从头到脚都缠了起来。我使出神力,片刻,身上一松,瞬间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身体突然下坠,我急忙在空中稳住身体。

面前,是一片高大的树林。

说是树林,却又很不一般。那些树,虽有枝有叶,却是灰褐的颜色,一棵一棵长得巨大,粗壮得想象不出岁数。氤氲惨白的天光从枝叶的间隙中落下,大树之间,密布着无数发光的蜘蛛网,细密得像纱一样,把所有间隙填满。

诡异的感觉笼上心头,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些蜘蛛网大得难以想象,层层叠叠。朝头顶望去,几层蛛网赫然穿了一个大洞,似乎是我刚才坠下所致。我看到附近有几个茧一样的丝团,人身大小,静静的吊在网上,就像蜘蛛捕获的猎物。

“醒了呢。”静谧中,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忽而传来。

我转头望去,猛然见到不远处,交叠的蛛网后面出现了两点红光。只听着怪异窸窣声响起,那红光迅速靠近。未几,一个庞然大物突然跳落到面前一张蛛网之上,竟是一只通身发黑的巨蛛。蛛网轻轻抖动,它两只眼睛盯着我,稳稳立着。

一名穿着紫红衣裳的男子坐在蛛背上,涂脂抹粉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他漂亮么?”潋滟细声细气地缓缓道,声音还是那么令我鸡皮。他的手轻轻抚着巨蛛的头:“这是我的弟弟阿乌。”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周身暗暗聚起气势,我将眼角瞥向别处,却不见若磐的身影。

潋滟朝上方那些破碎的蛛网看了看,笑意不改。

“力气不错,”他语气轻松,却似由衷得很,复而将目光投向我:“我上回就看中了你,觉得你虽不如我,可是长得还真好看。”

我冷嗤一声。

潋滟却不在意,自顾地说下去:“以前我以为天地间的人也和我跟阿乌这样半神半妖呢。”

半神半妖?我暗自吃惊,看着潋滟,皱眉道:“尔等到底何人?”

“我等?”潋滟微笑,将一绺散发含在嘴里:“你可曾听说过苍渚罪神?”

心中一震,我蓦地睁大眼睛。

“吃惊么?”潋滟轻笑出声,盯着我:“没错。这里就是苍渚。”

我瞪着他,吃惊得无以复加。

面前这一切,早已大大地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些巨树和怪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同传说中的苍渚连到一处。

潋滟看着我,却愈加自得。

“阿乌你看,这些天庭来的神仙跟大师说的一眼,无知得很呢。”他抚着巨蛛的头,话语轻柔而不屑:“我等可要说上一说,免得别人说我等不懂礼数?”

巨蛛口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潋滟低笑,看向我。

“这都是共工大王的恩泽。”他不紧不慢地说:“从前,苍渚炙热不毛,暗无天日,连神仙也要变得暴戾不已,自相残杀。可是后来共工大王来到,他将苍渚邪毒炼化,上托为日;又开凿出清泉,汇作江河,苍渚从此有了生机。可后来,共工大王为天庭所杀,苍渚罪神愤而叛出,却终被天庭镇压下来。这一战之后,苍渚罪神死伤无数,为了延续后代,便与苍渚山岩里新生的妖物交合,终而有了我等。”

我听着他说,心渐渐沉静下来。

头一次在海岛上遇到潋滟的海岛,就在苍渚之门附近。当时我就感觉到他气势诡异,却不曾想到他竟是苍渚罪神的后裔。看看他和那巨蛛,再想想熊三和那山门中的惨剧,那些怪物身上的气势无不与潋滟相似。

许多血案,竟是这些苍渚的怪物一手炮制,为什么?

“半人半兽也没什么不好。”这时,潋滟瞥我一眼,继续道:“你吃过神仙么?”

我不发一语,脊背上却隐隐一寒。

“我吃过。”潋滟笑容愈盛,一边站起来一边缓缓道:“神仙可好吃了,我喜欢吃四肢和心,阿乌喜欢吃头和肚子,我们每次都能吃得很干净呢!”说罢,他目中忽而凌厉,用袖子朝我一扫。

我先前吃过这亏,早已放出壁障,潋滟的迷烟一下被挡在了壁障之外。

潋滟不以为意,将手一转,无数紫红色的蛛丝从他袖中飞出,尖利无阻,直取我面门。

我手聚风雷,朝前方一挥。

轰然一声巨响,大树的断枝碎叶纷纷落下,四周的蛛网残破一空。地面上,那些茧一样的丝团有几个破碎开来,露出里面沤烂的发黑的人骨。

潋滟脸上,一道红痕慢慢变得显眼,流出暗红的血。他用手朝颊边一抹,看了看,神色倏而变得阴森。

巨蛛发出一声刺耳的怒吼,从下颚朝我射出蛛丝。那些蛛丝味道刺鼻,黏液发绿,所到到之处,皆蚀起一道黑烟。

我将那些蛛丝挡开,将风雷朝巨蛛劈去。

巨蛛一下跳开。

“受死!”潋滟尖利地声音倏而在上方响起,我抬头,他口中暴出尖齿,手聚杀气朝我刺来。

正在这时,只听“咻”一声,我和潋滟即将相撞的力量隔开。

“潋滟,怎对客人这般无礼?”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我吃惊地回头,却见不远处,一个人影立在巨树的枝干上看着这边,面庞白净。

那张脸,眼熟得很。

我盯着他,好一会才想起来,那正是在鼠王洞里被若磐杀死的承文!

“相柳先尊!”潋滟却收起了气势,向他一礼。

相柳?

我望着承文,惊诧得无以复加。

相柳是共工佐臣,天庭的卷册中说他是蛇身恶神,共工被诛之后,不知去向。过往的仍历历在目,我仍觉得难以置信,一时说不出话来。

相柳却神色平静,看着我,面露微笑:“花君,你我可又见面了。”

心砰砰撞在心头,我虽感到事情蹊跷,却并不害怕,攥紧拳头,重新聚起气势。

“先尊!”潋滟骑着阿乌跳过树丛的枝干向前,带着柔弱的哭腔:“先尊,这贱人伤了潋滟的脸,潋滟要将她活剥抽筋,亲口吃了!”

相柳看看他,莞尔道:“勿慌,大王要见神女,稍后就送回来。”

大王?我疑惑不已,这位大王又是谁?

相柳说罢,转向我:“请神女随某觐见大王。”

我看着他的眼睛,浮起一丝冷笑:“那须得看你本事。”说罢,我神力迸放,向他攻去。白光闪过,将阴暗的四周照得通明,“轰”的一声,相柳方才站立的那棵树碎成灰尘,扬得雾蒙蒙的。

“先尊!”潋滟惊恐地大呼。

我使出神风将那雾气涤净,待清晰下来,只见大树的碎屑落了一地,哪里有相柳的踪影?

“呵呵,本事倒是长了不少。”相柳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头,一股寒气忽而袭来,周身瞬间被封冻。

“可惜呢。即便是神仙,到了苍渚也抵挡不得这里的玄冰。”我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相柳在面前微笑,毫发无伤。

如潋滟所言,苍渚并非不毛之地。

相柳将我抛在一辆车上,由两只犀头蛇身的怪物拉着,飞上空中。

一轮光团照在头顶,却不是日头,明亮而没有温度。我被玄冰冻着,浑身的热气似乎全被抽去了,寒气侵入心脾,我不能动作,却能感到骨头在不住打颤。我不断地用法力熔冰,却毫无成效,玄冰就像绵絮,我每使出一点力气,它就瞬间吸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石头雕成的巨大宫门在上方经过,飞檐样式奇特,透明得像水晶一般。没多久,我被重重地抛下。

身上的玄冰被化去,我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这就是那女子?”

一双织金履停在我的面前,踩着我的袖子。

那声音熟悉,我的心一阵猛缩,使劲抬起头来。

光照在眼前有些朦胧,那人的样子却看得清晰,清俊的脸一如往昔。

“若……若磐……”我望着他,张口唤了声,却像有什么堵在喉咙里。

“若磐?”他却愣了愣,目光变得玩味。

头发被一把抓起,我痛呼一声。

他蹲着身,让我与他对视,声音缓缓:“若磐,是他的名字么?”

我诧异不已,忍着头皮的刺痛望着他,身体仍麻木。

他看着我,神色似颇感兴趣,那双熟悉的瞳仁中却泛着艳红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