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醉在这月华如梦里的人像是被一柄大锤迎面一记重击,连一声哼声都没发出就倒了下去。

  本来是要拂袖把她打飞至少三丈的,但是上次他那样做之后她哭的太惨了,哭声犹在耳,陈遇白已长了教训,咬牙丢下犹自闭目等亲的小少女,内力瞬间提到十成十,一跃而起从镇南王府高高的院墙上翻了出去,走了!

  **

  他黑着脸回到国师府,老管家老远的迎上来,笑容满面的对他说:“大人,六皇子殿下来了!”

  “叫他滚。”国师大人眼下此刻谁也不想见。

  老管家好说歹说,把他劝去了万千堂见客。

  国师大人进去时六皇子殿下正在抛他那把小斧头玩,脸上那欢乐无忧的白痴神情与某人有几分相似,看得国师大人顿时就心头火起,一拂袖,那镶满了红宝石的小斧头顿时一偏,差点划破了六皇子殿下那张绝色小脸。

  慕容宋哇哇怪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喂!本殿下在此等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胆敢这么对本殿下!”

  陈遇白对他可没有半分好脸色:“在下并未劳烦六皇子殿下等。”

  “你以为谁要等你啊!要不是我二哥临走特意吩咐,我才不会来你这个鬼地方!”六皇子殿下不屑的说,没好气的将手边一个匣子一推,“喏!这是我二哥临行前给我的,命我亲手交给国师大人!”

  陈遇白冷着脸,伸手一勾。

  食指微抬,就见那匣子里是书,码的整整齐齐,书脊全部对外——《春闺梦里人》、《夜寒谁共暖》、《风雨巫山上》……

  啪!

  刚打开一条缝的匣子猛的合上,吓了探头去看的六皇子殿下一大跳!

  “这里头……是什么呀?”慕容宋看着国师大人瞬间变了的神色,更好奇了:“我二哥让我发了毒誓不准偷看……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二哥给他匣子的时候让他发了个毒誓:如果偷看的话,以后会长成千密使那么漂亮!他吓破了胆,当真没有偷看,现在好奇得抓心挠肝的!

  国师大人缓缓抬起目光,语气尚算平缓:“你去过镇南王府了?”

  “去过了啊!”六皇子殿下大大咧咧的说,“二哥也有一个匣子要交给纪小离,我偷偷进去给她的!”

  国师大人瞬时间目光似冰,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慕容宋被他冷的背上发凉,结结巴巴的:“你干什么……你别趁我二哥不在就欺负我……我告诉你我好歹是皇子……你给我小心点!”

  国师大人嘴角一勾,竟然笑了起来!

  “六殿下与二殿下手足情深,真是叫人看着心中感动。”

  “你知道就好!你敢再喂我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二哥回来不会放过你的!”见他笑了,慕容宋松了一口气,继续虚张声势的威胁。

  “怎会?眼下千密使又不在此,我喂了你药、谁来给你解?”陈遇白轻飘飘的丢出一句。

  “你!”这件事是六皇子殿下纯洁无暇人生的唯一瑕疵,一提就翻脸!他涨红了脸从腰间拔出斧头!

  可国师大人的笑容……更温柔了!

  不知怎么,慕容宋觉得他这么笑着比刚才冷着脸可怕多了!

  “你……别笑了!不准笑!”

  国师大人竟然很配合,并且还叹了口气。

  “二皇子殿下眼下去了西里,六皇子殿下想必思念非常。”

  慕容宋冷哼了一声,“这都要怪你!是你怂恿我父皇下旨,命我二哥监军!”

  “是,在下考虑不周,定当竭力补救。”陈遇白温柔的笑着,对向他举着斧头的人说。

  “真的?!”慕容岩漂亮的大眼睛一亮,“你能把我二哥弄回来?!”

  那西里又冷又荒凉,既没什么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况且西里人又粗野残暴,打起仗来多危险啊!他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求父皇将二哥叫回来呢!

  国师大人笑得更温柔,缓声对他保证:“在下一定促成六皇子殿下与二皇子殿下团聚。”

  慕容宋顿时高兴的蹦起来,立刻收了斧头不说,还诚心诚意的给国师大人行了个礼。

  然后他高高兴兴的唱着歌回去了。

  半个月以后,皇上下旨给西里大军送粮草补给,随行监军的……正是六皇子殿下。

  **

  后话暂且不提,六皇子殿下高高兴兴的唱着歌离开了国师府。当晚夜深人静,观星楼里一夜烛火未熄。

  南窗开着,窗边榻上倚着风骨清高的国师大人,一卷在手,挑灯夜读。

  窗外是更深露重、星空低垂,屋内一室清风、帷幕轻动。

  好一幅星夜寂寂的风雅写意画。

  画中人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斟了最后半杯冷茶,一气饮尽。然后他闭着眼睛调息了半晌,才将手上那最后一本《桃花潭师徒姻缘记》收进匣内。

  这话本讲了一对师徒在桃花潭边相遇相识、相知相许的爱情故事,文笔流畅、故事写实、情节……旖旎,令人读之如身临其境,尤其是师徒拜了天地之后,后面整整半本的内容都用来详细的描述了那一夜一夜、师父对小徒弟做的各种各种……

  慕容岩其心可诛!回来之后他是不会饶过他的!

  不过眼下慕容岩不重要,国师大人此刻心中满满全是悔意——听话不好吗?他说什么她都照办不好吗?方才为什么要转身走掉呢?她明明趴在那里等着他去……

  热血沸腾的国师大人,难耐的叹了口气。lw*_*wl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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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里战事吃紧,前朝派系斗争、局势紧张,后宫端密太后蠢蠢欲动,大夜王朝这一阵子波折不断。

  皇帝信任国师大人,频频召入宫中商议对策,十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到了第十日的清晨,国师大人一大早起,童子小天服侍他穿衣。

  张着手闭着眼睛的国师大人忽问道:“那件衣裳呢?”

  “哪件?”小天起先被问的一愣,但是很快便回神——国师大人的衣裳只有两种,不是身上这件那便只有那一件了:“哦!是小离姑娘为大人做的那件!我收起来啦!大人今日要穿吗?是了!今日大人亲自去接小离姑娘,若是大人穿了她亲手做的衣裳去去,小离姑娘见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童子把他自己和国师大人的台词与内心独白,一口气说完了。

  好在今日国师大人心情好,并未与他计较,默默换好了衣裳便出门了。

  镇南王府中,纪霆与纪西纪北父子都在军营操练,镇南王妃正在艳阳公主处,她苦口婆心的劝病榻上的艳阳公主好歹用些汤药进去,小离也在一边服侍着。

  倩姨忽然匆匆走了进来,禀王妃娘娘道:“娘娘!国师大人来了!还有皇上身边的苏公公!奴婢已经遣了人去军营告诉王爷和少爷们赶紧回来了,娘娘也赶紧快去梳妆吧!”

  国师大人等闲从不登臣子门,苏公公更是皇帝身边第一心腹太监,怎可让他们久等?这可是关乎镇南王府面子的事,艳阳公主撑着坐了起来,有气无力的急声道:“姐姐快些去吧!本宫这里不要紧!”

  “那好,你得把这汤药用了!你这么不吃不喝,纪东回来了谁替他操办婚事娶媳妇?我可做不来那些!”镇南王妃趁机劝她吃药。

  艳阳公主叹了口气,目中又是泪光点点,却好歹把那碗汤药给喝了下去。

  镇南王妃匆匆的换装打扮去了,小离看着她家公主娘娘把药喝完才走的,慢了一步,她刚走到门口时遇上了正找来的小童子。

  “小天!”小离笑着叫他,“你也来接我回去啊?”

  小童子是从国师大人身边偷偷溜出来的、特意来找她的,见着了面他从怀里掏出一盒东西,放到了小离手里:“上次姑娘说能救小灰便能救姑娘的大哥,这个便是我拿来给小灰治伤的,姑娘拿去给姑娘的大哥用吧!”

  他们就在门内说着话,里头榻上艳阳公主喝了药、正含着一颗蜜饯,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急急扬声叫道:“什么东西?!小离!快拿进来!”

  小离也还没搞清楚呢,便领着童子一起到公主娘娘的榻前。

  小天规规矩矩的给艳阳公主行了个礼,大气也不敢出。小离将那盒子拿到了艳阳公主面前。

  齐嬷嬷急忙接过盒子打开,仔细闻了闻,又挑了一些抹在手上,细细反复查看,然后她对目露急切的艳阳公主说:“回公主娘娘:这是……金创药。”

  “金创药?!”艳阳公主一下子松了劲道,重新倒回枕上。

  “……金创药!?”小离失神惊叫。

  小天迷惑的答道:“是啊,这是我们府里特配的金创药,对外伤非常管用。小灰是我用弹弓打伤的,当时它翅膀上受了伤,我就给它用了这个药,没几日它便全好啦!”

  纪小离脑中嗡嗡的,小天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实在难以接受。

  “小灰……没死?它没死?!不是死而复生吗?”她呆在那里,喃喃道:“那师父的仙术是怎么回事?”

  艳阳公主叹了口气,伸手把小丫头拉过来,手指在她脑袋上戳了一记,“你这个蠢丫头!定是你在国师府也整日的满嘴胡言乱语、怪力乱神,国师大人烦了,随口敷衍你呢!”

  “公主娘娘胡说!”纪小离大声反驳:“我师父他是神仙!”

  艳阳公主被她忽然一声大喊吓了一跳,拍着心口没好气的说:“什么神仙!陈遇白就是个算命的!那小子就跟你似地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当年老国师大人把他抱回来时,我还在宫中尚未出嫁呢,我能不知道他的底细?神仙?死而复生?笑死人了!那他爹妈他师父怎么死了呢?怎么不活过来呢?”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纪小离急的都快哭了,“反正你是胡说的!”

  “那好,”艳阳公主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指了指小天,“你来说!你家国师大人可是神仙?”

  小天已经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了,正脸色惨白的跪在地上,被艳阳公主一指,睁眼说瞎话他不会、如实说真话他也不敢,只能眼泪汪汪的看着纪小离。

  其实不用小天说出口,小离心中已经明白了:师父骗了她。

  她不是不知道骗人这回事,只是这样的欺骗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纪家养的孩子个个正直,纪北小时候撒谎少蹲一炷香的马步纪霆都会打的他三天下不来床。没有人骗过她,所以她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人这样的欺骗别人。

  她猛的站了起来。

  艳阳公主一时嘴快,这时见小丫头脸色尽白、从未有过的深受打击表情,心里一时也是恻然,轻咳一声,叫了声她的名字,正要安慰,小丫头却突然拔腿往外跑。

  小天哭着爬起来跟在她后头。

  “哎!这孩子!”艳阳连忙叫齐嬷嬷:“你快跟上去!”

  **

  前头厅里,镇南王妃刚给国师大人和苏公公上了茶。

  地上堆了小半屋子,都是国师大人带来的礼物,王妃不动声色的打量那些珍奇异宝,暗暗觉得奇怪——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也就算了,中间那两只红绳捆着翅膀、扎着嘴的大雁是怎么一回事?

  与年轻的国师大人说着客套话,镇南王妃心里又惊又疑:这礼数看起来怎么竟像是……聘礼?

  难道尚书府竟然还不死心?!

  王妃字斟句酌的与国师大人闲聊:“……前些日子,韩将军府上唱堂会,楚尚书家的公子也来了,我瞧着他……倒比往日更精神了几分。”

  何止精神?

  楚浩然与程宰相家的那个小孙子看对了眼,这种场合竟然也敢出双入对,不仅如此,两人还当众依偎而坐,卿卿我我、旁若无人。

  王妃话里的意思陈遇白一听便明白,知道她是误会了,他微微一笑:“是么?可惜自从上次之后,我与尚书府久未来往了。”

  镇南王妃松了一口气。

  “王妃娘娘,”陈遇白敛了笑,正色而道:“我今日来,其实是想——”话音戛然而止,小少女愤怒异常的声音如霹雳弹炸开一般响起:“骗、子!”

  陈遇白心中一突,转头看去,王妃已对门口奔进来的少女叱道:“小离!不可无礼!”

  来的正是纪小离,她是一路跑过来的,进来后喘的胸口起伏不已,干净的眸子亮亮的像燃着两团火在里面。

  她目光紧紧盯着陈遇白。

  “你、骗、我!”

  她声音颤抖,镇南王妃从未听过这孩子如此愤怒伤心的语气,一时也愣了,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国师大人。

  小天满头大汗的跟着后头跑进来,神情焦急、满脸泪痕,他后头还跟着个老嬷嬷,手里攥着一盒国师府的金创药。

  陈遇白一眼望去,立刻便知发生了什么事。

  说清楚也好。

  他从容站起来,向她走去。

  “你别过来!”纪小离扬起一颗霹雳弹,大声的冲他嚷嚷:“你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是神仙?!”

  镇南王妃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事,一听这话,顿时又气又笑:“小离胡闹!”

  连王妃娘娘也这样说,纪小离眼中一下子盈满了眼泪,声音里带着委屈不已的哭腔:“我没有胡闹!是他骗人!他明明不是神仙,他骗我……我怎么办……我见不到我爹娘了!”

  她是真的很难过。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很笨,一起念书写字的连纪北整日偷懒瞌睡都比她强十万八千里,她记不住、学不会,她知道自己蠢笨。

  可是再蠢笨的人也是父母生的不是吗?她想见一见他们,否则连她自己都在心底里偷偷的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她太笨了,所以连生她的人都不要她?

  她遇见了师父,师父是神仙,虽然不能带她去天上,但他教她修仙!

  这段日子是纪小离有生以来最快乐的,哪怕师父很凶不爱笑,她每天入睡时都带着笑,一想到她只要努力听话就能见到爹娘,她心中满满都是希望。

  现在却发现,那些满满都是欺骗。

  她举着霹雳弹,泪流满面。

  陈遇白原本一念之间便已想好了万无一失的说辞,但此时面对她泪水洗过的清澈眼睛,他一个字都说不出了来。

  纪西与纪北恰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一进来见地上明显的聘礼仗势,纪西心中猛然一突。

  纪北没在意那些,他大步走到小离身边,夺了她手中霹雳弹,瞪了她一眼:“你又胡闹!”

  小离眼泪流的更凶。好在纪西连忙过来,将她拉到身边、柔声安抚:“怎么了?为了什么哭成这样?”

  纪小离此时心神都要崩溃,似倦鸟归巢般伏在纪西肩头呜呜痛哭。纪西温柔的揽她在怀里,目光却冷冷的望向同样脸色冷冷的国师大人。lw*_*wl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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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公公捏着袖中皇上御笔亲书赐婚的圣旨,望着被镇南王府二少爷冷冷瞪着的人,颇有些目瞪口呆——这是国师大人吧?

  黑衣挺拔、冷峻不凡、仙姿卓越,这是国师大人啊!

  这是大夜皇帝都拿捏不动的国师大人啊!是他说要娶妻、皇上不过稍稍迟疑了片刻、解了腰间玄武令就砸皇上面前的国师大人啊!

  现在这副被个小女孩哭的手足无措的样子的……是谁啊?!

  苏公公满脸震惊,话都说不出来,镇南王妃在旁看着实在焦急,移步走过去到小离身边,轻拍着哄她:“好了好了……你师父他并不是有意要骗你,你成日嚷嚷着要修仙,他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纪小离抬起脸,满脸泪水。

  “他就是骗我!”她伤心又固执的重复:“他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