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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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南王到底是浸淫朝政多年的老政客,所料分毫不差。不久大皇子从汉中回来后,未等过年便被封属地。另外,皇上将前任千密使顾明珠指婚于大皇子殿下,并将他们生的那个顽劣活泼的孙子认祖归宗,取名慕容易之,名入玉碟。

  上京城的这个年,便在大皇子府邸的春风得意马蹄疾里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大年初三那日,上京城迎来了今冬最好的一场大雪,一夜之间,天地白头。

  国师府晨光初亮,室内安宁静好,小离尚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外间院子里梅花精扯着嗓子快活的喊:“下雪了!好大的雪!我好美啊你们快来看我!”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要去看,可刚爬出被窝就被国师大人一伸手拖了回来。

  “外面下雪啦!”她挣扎着推他脸,“我要看梅花!”

  陈遇白捉了她手按在枕上,压着她半边身子亲她,慢条斯理的不悦道:“你倒还有力气!”

  昨日是初二,他们夫妇回门去了镇南王府,一家团聚新春佳节,喝酒行了酒令,在场那几个人行酒令,到头来自然是只有纪北与小离着了道,一个醉的扛起整张桌子在府中狂奔,另一个拍着手大笑着追在他后面叫好,陈遇白好不容易把她带回来,足足闹腾了半夜才哄得她睡下。

  原念着她宿醉未醒,雪天难得,他想多陪她一会儿再起来去院中练剑,可她倒好,一睁眼看都不看他就要往外跑?!

  小离涨得不行,摇头从他嘴下挣脱出来,也不哭闹,就这么双目微红、蹙着眉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幅再也承受不了的娇弱样子。

  话本里说只要这么看着他,他就会怜惜不已了!

  可惜国师大人被她看得浑身血热,眸中精光毕露,低吼一声将她扑倒在一床锦被之中……

  小楼外天地苍茫、大雪无声。楼内春光旖旎、软语娇哼。

  事毕小离累得闭着眼睛直哭,国师大人倒是饱餐一顿、心满意足,但是被她哭的没辙——就这么丢下她去练剑可不成,他下床走到窗边,推窗一望,满目白雪。

  好在他*清静,国师府下人不多,观星楼周围更少,此时四顾无人,只着中衣的国师大人翻窗而出,绝妙轻功只在雪地上踏出了几个浅浅脚印,便折了一大枝的梅花回来。

  错信话本的小离正哭的快睡着了,忽闻外间梅树精哭爹喊娘,她鼻端嗅到一阵幽谧清香,疑惑的睁开眼,就见她家国师大人正坐在床头,勾着嘴角一脸的坏笑,手里持着一枝盛放红梅,逗小狗似得逗着她。

  小离惊喜不已的伸手去抢,他立刻抬手拿走,她生气的扑过去打他,却扑过了头、差点一头栽下床……

  纪小离更羞愤交加了,披头散发的跳到他背上,张嘴就咬!国师大人被咬住了却朗声大笑,夫妇两个闹成一团,前来禀报的小天在门外叫了三遍,里头才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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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天来请,是因为大皇子殿下一家三口驾临国师府。

  国师大人因为一大早心情好,出来见客时眼中仍是笑意盈盈。

  慕容磊近日也是志得意满,看了同样餍足神色的国师大人,心生同类相斥之感,正色问道:“国师大人可是要纳妾了?怎么看着比我这新郎官还要意气风发?”

  国师大人十分谦虚的道“不敢”,“如何敢与大皇子殿下相提并论?殿下新婚不过月余,世子都快到能指婚的年纪了。真是羡煞旁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大皇子殿下没占着便宜,十分不悦的冷哼了一声。

  “过了正月十五我就要去封地了。”大皇子殿下冷冷的说,“虽然她是你夫人,但是我受人临终托付,所以得亲自来这一趟——好好待她。若有辜负,不说镇南王府如何,我定不饶你!”

  国师大人眼神在他胸口一转,很想问问他:那砍断四根肋骨的一刀还疼么?

  但毕竟是嫡亲的大舅子,得给面子,他只得应了声“知道了。”

  “李微然……有没有回来找过你?”慕容磊沉吟片刻,忽问。

  陈遇白微摇了摇头,“他或许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证实罢了。”

  慕容磊语气里也有了几分惆怅:“我从汉中回来时,听说他在迦南湖边盖了一栋竹楼住下了。”

  两人一时俱是默默。还好顾明珠带着儿子向小离拜年回来,慕容易之跑进来,手里攥着一个大红色福袋,跑到大皇子面前献宝,打开给他看那一整袋的夜明珠:“爹爹你看!姑母送给我打弹子玩的!”

  大皇子笑着看了国师大人一眼,把儿子抱起来,一家三口向国师大人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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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大皇子殿下一家,国师大人回到后院,他家夫人正在玩她的百宝箱呢,把她的宝贝们从箱子里拿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国师大人走过去,轻轻的揪了她耳朵,骂道:“胆敢把我送你的夜明珠给人打弹子玩?谁家的夫人如此败家?”

  小离玩得好好的,忽被他揪了耳朵,情急之下随手抓了一样东西就扔他。

  陈遇白险险接住那价值连城的玉璧,笑骂道:“胆子越来越大!看来为夫得好好振一振夫纲了!”

  这夫纲振的一屋子春意盎然,满桌的价值连城被推的歪七扭八,事毕国师大人把气喘吁吁的夫人抱在怀里心满意足的逗弄,低声问她:“你很喜欢大皇子家的小世子?”

  “喜欢啊!”小离面生红晕的靠在他胸口,细细喘着气:“他叫我姑母的时候,我恨不得把宝贝全都送给他!”

  陈遇白觉得好笑,脱口而出:“以后咱们若是有了孩子,你一定是那‘慈母多败儿’。”

  他是无心之言,怀里的人却听得浑身一僵。

  前两日她又来过葵水了。

  陈遇白暗悔失言,心中更是犹豫——千密一族早已被连根拔起,以往的顾虑都不复存在了。这几个月来他将她的药换了好几个方子,徐徐图之,如今她的发色与眸色都已隐隐发紫,按理说可以完全停药了。

  停了药她应该会彻底恢复千密人的紫发紫眸,虽是至阴至寒之身,由他调理怜*,怀孕并不是难事。

  而陈遇白拖着迟迟未下决心,并不是不想她生孩子,其实他心中的担忧犹豫是——除了紫发紫眸,资质聪颖也是千密一族的一大特征。

  眼下怀里满目纯真的小妻子,将会变成顾明珠、秦桑那样倾城绝色、冰雪聪明——陈遇白并不期待。

  他希望她永远单纯快乐,而聪明人总是不快乐的时候多。

  “小离……你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是吗?”他捧起她的脸,正色问道。

  他的妻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遇白心中主意已定,微叹口气,将她搂入怀中。

  “好。”他承诺她。

  他不该替她做选择,不该因为他自己喜欢、就留住她这个样子。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仍是他的夫人。况且再怎么样——还能比他更聪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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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离从那日起便停了药,国师府库房里温补滋润的药材源源不断的往观星楼送,国师大人白天给她喝补药,晚上他身体力行的给她补气。

  国师夫人的发色与眸色一日比一日泛起紫色,好在这时千密族已不剩什么人,城中偶有传言,事涉国师大人,众人也不敢多有议论。

  一晃到了开春之时,某一日陈遇白清晨醒来,一收手臂,怀里竟然没有了人!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陈遇白心中已感不好,惊坐起、四处一望,她正在床边梳妆镜前坐着。

  华丽的纯紫色长发披在肩头,晨光朦胧里美得简直不似人间之物。陈遇白从床上慢慢坐起,她从梳妆镜中看向他,一双紫眸如宝石一般烨烨生光。

  “……小离!”陈遇白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发颤。

  “你醒了。”镜中人对他微微而笑,“昨夜睡得好么?可有做梦?”

  “为什么这么问?”陈遇白感觉自己额上背上已冒出一层冷汗。

  “因为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啊……今日才醒。”她展颜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陈遇白脑中“嗡”一声,薄唇紧抿。翻下床时几乎趔趄摔倒,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

  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大步向她走去,仿佛稍晚一些她就会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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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都好期待完结,因为强迫症患者很喜欢完美的完成一件事情,可是每次都很害怕完结,因为每晚的八点没有那么多人为我欢呼,好寂寞。。。

  ——————————————我是土豪你是不是也很寂寞的分隔线————————————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陈遇白大步走过去,将她从梳妆镜前拉起来,握着她肩头、牢牢控住她。

  他仔细的分辨她眼中神情,她却只是微微的笑,不避不让的任由他紧盯着自己。

  “怎么了?”她笑得那样温柔,“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觉得我陌生么?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远,陈遇白这一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腿发软、快要站不住。

  焦虑、不安、茫然……害怕。

  是的,害怕——大夜清贵无双的国师大人,此刻十分之害怕。

  “……怎么会呢?”陈遇白强自镇定,声音颤的发飘,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你无论如何……都仍是我的妻子!”

  “呵……是么?”纪小离笑了,她居然能会这样的笑容……陈遇白头皮发麻,握着她肩膀的手都在微颤。

  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她是如此的陌生,令他如此的无助。

  “纪小离!”被逼到了一生从未有过的境地,陈遇白几乎崩溃了,红着眼睛低低的吼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事、若是敢忘记或者不遵守,天涯海角,我不会放过你!”

  他已经彻底乱了阵脚,下意识的,只能出言威胁。

  不要忘记你曾答应一生伴我左右,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虽给她停药之时就想到过会有今日,虽不后悔,但他此时深受折磨。

  他这一生只想要这样一个人,如今也要失去了吗?

  脑中乱得毫无头绪,只知道手不能放,必须牢牢的抓住她。

  他无意识之下指如钢铁,小离被抓得极疼,实在忍不住了,悄悄的扭头去看掌心里摘抄的要点——没有说他会这么样抓着她肩膀啊……疼的骨头都要断了呜呜呜……

  陈遇白虽狂乱但目光仍是犀利无比,她的小动作逃不开他的眼睛,霎时他脑中略过一丝清明,眉头微微一动。

  “小离!”他忽低声叫她,诧异的看着她,“你的脸……”

  紫眸紫发的人闻言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柔嫩脸颊,“我的脸怎么啦?”

  陈遇白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然目光清明,冷冷的说:“你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蠢。”

  果然,那双顾盼生姿的明艳紫眸瞪的滚圆,和以前的蠢样子没什么差别,在他冷冷的注视下心虚的转了几圈,忍不住又偷偷的扭头去看掌心。

  陈遇白将她的手捏出来,硬掰开她耍赖紧握的拳头展平——她手心里密密麻麻的抄着一片蝇头小楷。

  方才的对话、语气、神情,那上头写得巨细靡遗。

  “这些是从哪里抄来的?”国师大人面无表情的审问。

  “话、话本……”他很明显的发怒了,小离演不下去了,老实的答道。

  “哪里来的话本?!”

  “过年的时候明珠姐姐和小石头来看我那次给的,她说……”

  “说、什、么?!”国师大人一字一句的问。

  “她说……一刀还一刀。”紫发紫眸的小姑娘,再漂亮也是一脸懵懂,如实的传完了口信,还疑惑的问他:“哪有刀啊?明珠姐姐说我演完了话本就有刀了?可是刀在哪儿呢?”

  “在这儿。”陈遇白居然微微的笑了起来,手指着自己心口,“你刚刚把刀□我这儿了。”

  紫发紫眸的绝色,大惊失色:“我没有啊!”她还想解释,可是他笑得那么好看——她嫁他那么久,当然知道这是他极其生气的神情。

  小离伸手想去拉他袖子求饶,被他“啪”的打开了手,她扁扁嘴正要哭,被他一把揪过来抱入怀中。

  “纪小离,”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某种奇异的颤,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肌肤上,“你这个……蠢货!”

  他喃喃的骂,一面骂着一面在她耳畔、鬓角点点的亲。小离被他截然相反的话与动作迷惑得晕头转向,直到被他捧住了脸热切的吻,她吮他唇瓣时有水珠滑落抿入纠缠的唇舌间,有点咸。

  小离摸摸自己眼睛——她没哭啊,哪里来的眼泪?

  手被他抓住,然后她被扭着手背过身去,被轻轻的推倒在梳妆桌上……她“哎哟”一声,爬起来时他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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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大人生气了。

  一连几日,白天他除了上朝就在前院万千堂里,用膳时低着头默然不语,晚上回来也是歇在书房里,连正眼都不看她、更别说同床共枕。

  老管家和小天都来问小离:“夫人您又怎么惹大人生气了?”

  小离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我没有惹他!”

  “不可能!”没有人相信她。

  小离急了:“我真的没有惹他!他骂了我蠢货、我都没有与他计较!”

  老管家与小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着“如此实话,何须计较?”

  小离:“……你们!”

  在众人苦口婆心的怂恿与劝说下,国师夫人在被冷待的第十日上……爬上了万千堂的二楼。

  许多日未曾爬柱子,当初“蹭蹭蹭”几下就能上去的的修仙小少女身手有些生疏了,翻窗而入时腿一软从窗台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路滚到了桌前看书的人脚边。

  国师夫人挣扎着从头上把裙摆扯下来,一抬头,她家国师大人正手持书卷、目光冷冷的望着她。

  “你不喜欢我了!”纪小离突如其来的觉得极为委屈,眼中迅速的蒙了一层雾,哀婉凄怨,“我摔跤了你也不来扶我!我摔疼了!”

  “活该!”陈遇白冷声骂,“谁让你爬上来的?!”

  嘴里这么说着,手里已放下书卷要去抱她,可地上的人未等他伸手去抱已经放声大哭:“你说吃了能生孩子的药、头发和眼睛都会变成紫色……我是为了生孩子才吃的……可我变成紫色你就不喜欢我了!”她哭得伏在地上,“……呜呜呜我要回娘家去……我也不喜欢你了!”

  原本是打算再冷她一阵给她长长记性的,可是她竟哭成这样,陈遇白未曾料到。

  心总是比理智更快,他回过神来,已经将她抱到膝头了……他心中默默为自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