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有事的。”他搂住我的肩膀告诉我,“都会好的。说不定到晚上就全好了。

我点点头,嘴里重复:“嗯,一定会好的。”

检验结果一个小时之后就有了,在我听起来,Roseola这个词从医生嘴里吐出来就和“玫瑰”一样优美。“最常見的嬰兒斑疹,不会有并发症,跟地区或者卫生条件也没有关系。”医生解释道,似乎在为中国正名。“没什么特别的治疗办法,发3、4天烧,红疹会在一两天里退清。”

因为高烧,还因为不肯吃药,Caresse那天剩下的时间还是在医院里输液。快到半夜的时候,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被电话震动的声音吵醒。Lyle从我身边坐起来,很轻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走到病房外面接电话。有那么一会儿,我搞不明白我们两个人是怎么挤在一张宽不到九十公分的沙发上睡觉的,迷迷糊糊的似乎还记得他的手臂环抱住我身体的动作。到那时为止,我两天没有好好睡觉了,没洗过澡,头发都打结了,衣服上沾着Caresse吐出来的东西。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却可以离得如此之近。

91) 双重约会

大约三天反复的高烧之后,Caresse慢慢好起来了。退了烧,她立刻又精神起来,紅疹开始出现在头颈和胸口,迅速蔓延到背、屁股、胳膊以及腿上,像细细的沙粒洒在皮肤上面,似乎并不很痒,只是看起来有些滑稽。又过了两天,疹子就差不多退干净了。回过头来看,短短几天里的事情对我来说好像有一年那么长。原本以为是场灾难,却也不过就是小朋友当中最常见的流行病。可能有一天,我也会不以为然地对Caresse说,不要紧的,不过就是玫瑰疹而已。

住院的那几天,我延长了假期在病房照顾她。她烧退之后,就回到Park Avenue的那个家里去了,那个礼拜她归Lyle带。不管她在哪里,我还是每天去看她。多数是下班之后,有时还加上午休的一小时。但不管是几点钟,我总会碰到Lyle,可能他也因为Caresse的病修改了自己的时间表吧。他既没说我不该来,也没表示欢迎,表现的就好像理所应当,我们两个就应该在那里,一切只为了那个小朋友高兴。

又一个周末来临,交接小孩的时候,我们又匆匆见了一面。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开始实行一种新的交接办法。因为Caresse慢慢懂事了,为了让“交接”显得自然一点,每当那个时候,我们总是约在公园、游戏场,餐馆或是售卖玩具的商店,就好像妈妈带宝宝去玩,玩累了爸爸带宝宝回家,这个样子。所谓专家告诉我们,很多有小孩的离婚家庭都是这样做的。虽然在这个离婚家庭,更多的时候,是妈妈和保姆在交接。

那天天气不好,我们约在麦迪逊大街的一间玩具店里。出租车只能停在街对面,下车穿过马路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们了。贴满动物图案粘纸的橱窗玻璃后面,Lyle就站在那里,Caresse在他身边,两只胳膊抱着他的一条腿,抬头看着他,好像咿咿呀呀的在跟他讲话,口水蹭在他裤子上,他很开心的笑起来,用手里一条纱手帕帮她擦掉。

我推门进去,他看到我,低头对Caresse说:“看,妈咪来了。”

小姑娘朝我挥手,冲过来要我抱,我抱起她,问Lyle:“她刚才在跟你说什么?学会什么新词了没有?”

“她说,今晚我们跟妈咪一起吃饭好不好?”他说,在我开口之前补充,“我们三个。”

“恐怕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做,”不字脱口而出,理由却还没编好,晚上我要带Caresse,不可能去加班、剪头发或是看电影,说出来也没人信,“我是说,我跟别人约了吃晚饭。”

“好的,没事。”他没看我就回答。

给Caresse买了一套四只森林小伙伴玩偶之后,我们从店里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告别分手。我坐上车,Lyle把手里那个装宝宝用品的大包交给我。那是一个黑色的四十五公分宽的大手袋,曾经是我的过夜包,结婚之前要是在他那里过夜,我总是带着这个Chanel的羊皮大口袋。那个尺寸,我拿着像个旅行袋,他拿似乎更合适…我一路胡思乱想,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那么多以前的事情。也不能确定,哪些事情是他故意要我记起来,哪些是我自己想要去回忆的。

接下去的那个礼拜,是Caresse病好之后第一次到我那里过夜。人家说,小孩子生一次病就会变得任性一点,绝对是真的。而且。直到那个时候,我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在Caresse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开了个坏头。既然我可以跑去Lyle那里看小孩,他也开始时不时地不请自来,按响我的门铃。

周二晚上,他穿着礼服出现在门口,跟我说他正好在附近,带了蛋糕给Caresse,抱着她在客厅里跳舞,在玩具钢琴上弹Eyes on me给她听。直到九点钟她上床睡觉了才走。我在门口暗示了一下,他这样突然来了,我觉得不方便。

我说:“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星期二,你来接Caresse要等到星期六。你要秀父爱也不急在今天。”

他回答得很坦然:“我突然想到那天在飞机场的事情,说老实话,由旁人来做此类爸爸该做的事情,我不是很舒服。”

“你说折纸飞机?”我笑了,“这不算是只能由爸爸做的事情吧。他是我是朋友,而且他做的飞机的确飞得比较远。”

“随你怎么说吧。”他说完就走了。

到了星期五,我下班回家,打开家门又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他坐在厨房的小餐桌边上,Caresse坐在他腿上,他正手把手的叫她切一块粉红色的鹅肝。小姑娘看起来及其投入,盯着面前的盘子,脸涨得通红。 我那里根本没有餐刀,叉子也只有吃水果用的,全套的家什都是他带过来的。

我问他:“你自己进来的?”

“Caresse开的门。”他回答。

那个时候,Caresse刚过十四个月,身高约84厘米,开门的按钮距离地板至少一米五。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是保姆开的门。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Claudia,她在客厅叠衣服,一脸无辜。她是保守的华侨圈子里的女人。在她看来,一男一女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男的不喝酒不赌博不吸毒不打女人,每月给家用,而且又有个小孩子在那里,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今天有人告诉我,幼儿园的入学考试要考吃饭的,那人批评我是极其不负责任的父亲。”他继续说。

“可能是有那样的考试,不过肯定是用勺子的。即使是用刀叉,也不会切鹅肝。”

“要学就学的地道一点,不是吗?而且鹅肝很软,比较好切。”

Claudia照例在我到家之后走了,Lyle却没有告辞的意思。反而让我也坐下来吃他带来的晚餐,Caresse抓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平常坐的那个位子上去。我搞不懂这算是什么,他突然冒出来,我们三个坐在一起,在餐桌边上,像一个家庭似的。

“有机会我们应该经常在一起聚一聚。”他对我说。

我点头说:“这我没意见,不过最好事先说一下,我有我自己的安排。”

“实际上,我们可以来个双重约会,你也带上你的约会对象。”

我愣了一下,回答:“好的,我的确应该看看你约会的女人,毕竟她,或者她们,免不了会接触到Caresse。”

“不要这么刻薄。”

“我是实话实说,从前总是你把我拖上法庭,我想偶尔我也可以这么来一次。如果她不够好,Caresse去你那里的时间要重新排过。”

他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翘起嘴角,也许曾经的爱人就是这样变成朋友的,有点惆怅却不沉重。

92) Regina

不过,我还是不够美国化,完全没想到他说“double date”是当真的。一个多礼拜之后,星期五的傍晚,他打电话过来说,周末他来领Caresse的时候,会把他的约会对象一起带来。

“一起吃晚饭吧。”我还没下班,用办公室里通常的那种口气大方干脆的发出邀请。

“好的,你也带上你的约会对象。”

我曾经以为这种情形之下,一定得找个英俊体面自信满满,在ex面前不落下风,决不露怯的男人,才过得去。但真的到了这个份儿上,倒变得极其坦然,告诉他:“我没什么特别的交往对象。我就一个人。吃意大利菜好吗?Caresse可以吃面条,我来定位子。”

定下约会之后在心里盘算了几次,该怎么打扮自己,怎么跟他的新女友聊天,想不出个头绪,最后决定一切随意。星期天早上,我还是平常周末的打扮,深灰色开衫加牛仔裤,头发随随便便梳个马尾。下午三点多,门铃响了,我在门禁系统的监视器里第一次看到他的新女友,站在他身后,门开了之后,他开门,让到一边,让她先进来,这种细节他从来不会出错,得体而动人。匆匆一眼看起来,她非常美,深色头发长到锁骨处,带一点卷,向里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我突然有点后悔没化妆,没吹头发,也没换件好看点的衣服。

开了门见到了真人,倒没有第一印象那么惊艳。她不过分年轻,也不老,三十岁左右,最好的年纪。身材很好,至少有五尺十寸高,穿着高跟鞋,而我脚上只有双圆点图案的袜子,没穿鞋,看起来比她矮了一大截。

Caresse一听到门铃声就很激动的站在门口等着看有谁会进来。开门看到爸爸高兴的跺脚。

“e,这是Regina。“Lyle对我说,转头又告诉Regina我的名字。

两个女人握手,Regina蹲下来拉拉Caresse的小手,给她一只米棕色的泰迪熊。

Caresse喜欢小熊,似乎也满喜欢爸爸的新女友,一开始就没什么戒备,很听话的让说Hello就说Hello,让握手就握手。过了一会儿还拿了自己的照相簿去给她看,小手搭在她的膝盖上面,一点也不陌生的样子。

我笑着对她说:“Caresse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除了你,只有这里十一楼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话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吹捧的有点过头了,特别是那句“十三岁”。Lyle看了我一眼,没有笑,却足够让我知道他在嘲笑我,我满不在乎的看回去,Regina听了倒很高兴,尽管穿了丝袜连衣裙不很方便,还是跪在地上陪Caresse玩。Caresse给她一块磁性板,她想画只兔子上去,描来描去的画的却像只老鼠。很普通嘛,我暗地里又刻薄起来,莫名其妙的有点得意。

晚饭之前我们带着Caresse到附近的游戏场去玩,Lyle抱着她去玩滑梯。我和Regina站在边上聊了几句,她说英语的时候,有些词会带一种特别的转音,有点怪却很好听。她说她其实是德国人,在三十二街上的一家出版公司工作。还告诉我,她觉得Lyle很好,的确,好爸爸,跟前妻和平共处光明磊落。但转头又开玩笑似的问我:“有没有女人跟他相处的足够久,直到弄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就我所知,没有。”我也开玩笑似的回答,发觉她其实不像是看起来那么普通。没有人真的那么普通。

Lyle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把Caresse抱到最高最陡的那个滑梯上,小姑娘兴奋的尖叫,我却吓的要死,赶紧跑过去接着。等Caresse平平安安回到地上,才又有闲心嘲笑人了,轻声问Lyle:“你是不是迷上绿卡婚姻了?”

他无所谓的回答:“这句话绝对要告诉Cheryl-Ann,她肯定会喜欢这种说法,事实上——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我撇撇嘴说:“听起来好像是在骂我麻。”

他笑了一下,一把抱起Caresse,又把她放抱到最高的那个滑梯上。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不出声的对自己说,这样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不管是女朋友还是滑梯,我最好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Regina:“你们怎么认识的?”

“哦,”她摸了一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真的很偶然,我们是在纽黑文那间医院里遇到的。我去耶鲁见一个作者谈书稿的事情,到了之后才听说他摔了一跤,断了腓骨。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如果那个教授没有误了交稿日期,如果他没有摔断腿,我跟Lyle就不可能遇见。”

“你也是去探望病人?”我问Lyle。

他摇头,Regina替他答了:“他前一天刚做完一个小手术,穿着病号服,在走廊里乱转。我走错了楼层,撞到他一下,他扶着栏杆几乎直不起身子,我以为自己要犯过失杀人了,说了无数句对不起,把送他回病房,给他找来护士…”

“…我正好在找那个护士,她没收了我的手机。有监护设备的房间不能打电话,我没守规矩。”Lyle接下去说,好像那是个爱情故事接力。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看着Lyle,问他。

他也看着我没有讲话,回答我的又是Regina:“9月4号下午,我记得很清楚,到今天为止,我们刚好认识四十天。”

我也清楚地记得,那天上午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那是我们离婚之前最后一次讲话。

我不能想象自己的反应,如果Regina惊讶的看着我:“你不知道他动过手术?!”所以装作一点不意外的样子,直到甜点上来之前,Regina去了化妆间,只有我们三个坐在位子上,我终于开口问他:“你生病了?”

他点头,很平静的解释:“切除胆固醇息肉,很小很简单的腹腔镜手术,整个过程不到一小时,两天之后就出院了,完全没有危险,我母亲那方面有家族史,她和Gerard都做过类似的手术。我只是终于下决心尽早去做了而已。”

“为什么没告诉我?”

“原因很多。”

我在心里帮他回答:他不想在那个时候再有什么事情发生,改变原来的计划,他想离婚,我也想,就那么简单,猜也猜得到。我打断他,问:“你还有什么会遗传的病没告诉我的?这是你的私事,但是关系到Caresse。”

“没了,你呢?”

“我爷爷奶奶七十岁以后都有高血压,我爸也有这趋势。我右眼有一点点近视,大约50度。但不戴眼镜也能看得清楚。”

“所以,你也不是那么完美。”

“我有说过我完美吗?”

“那要看你怎么看了。”他说:“你是我遇到过的最会批评人的人,很有效率,喜欢下结论,通常这样的人都觉得自己很完美。”

我想说:“想吵架是怎么着?”话没出口,Regina回来了,坐到他身边,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看看我们,说:“我错过什么没有?”

93) Double date II

因为小孩子要早睡,结帐的时候还不到九点钟。Lyle开了他的车子过来,安全座椅放在后备箱里,他拆拆装装已经很熟练,后排右边座位的米色皮套上面也已经留下不少划痕。

“你记不记得从前,”他固定好座椅,问我,“我们买了那个手提篮回来,没办法装上去,只好找来店员帮忙?”

我有点意外我们差不多同时想起一样的事情。那个时候,孩子还没出生,我还在幸福当中,而他在欺骗我。我看着他点头,回答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怀疑过Volvo的安全带比标准的要短。”有段时间,我一听到Psychologist,Shrink或者Therapist这类的词,就会一下子紧张起来,甚至psy开头的词也不行。但是,几乎就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开始可以坦然地回忆过去。可以公平的说一句,我付出过,他也付出过,我改变,同时他也变了。毕竟在所有这一切发生之前,没有人会相信,他会结婚,会有一个女儿,会在Beekman街的意大利餐馆门口往汽车后排位子上装安全座椅。

三大一小四个人上车,他先送我回家,然后带着Caresse、还有Regina往上城方向去。 小朋友上车不久就睡着了,嘴边还留着一点点通心粉的酱汁,我拿了张纸巾沾上点口水帮她轻轻擦掉,打扰了她的美梦。她皱了皱鼻子。我不出声的笑起来,抬起头,在反光镜里遇到他的目光。

车子开到我住的地方楼下,我下车跟车上的人道别,对Regina说:“很高兴见到你。”对Lyle说:“今天过的很愉快。你的提议不错。”

“我们有时间可以再约一次。”他说。

“当然,这样很不错。”我回答。

结果就是过了一个礼拜,我们真的又约了一次。这一次Regina另外有事,参与的人换成了Nick,Lyle、Caresse和我。起因是我跟Nick常去的GYM开始一个亲子瑜伽的课程,我预约了一节课想带Caresse去试听,作为共同监护权人,征求了Lyle的意见,他同意让Caresse参加,同时让我有点意外的是他居然会有兴趣跟我一起去GYM,而且还有Nick在场。

那天下午,我跟Caresse上瑜伽课的四十五分钟里面,两个曾经打过官司的男人打了两局壁球,我们上完课出来只看到第二局最后的一点点,Nick占一些上风,但不确定输赢。等他们结束之后,我们在俱乐部的休息室喝东西,Nick告诉Lyle,他握拍的方式不对。他唔了一声,没说话。

我在心里扮了个鬼脸,对自己说:有人不高兴咯。看了一眼Nick,他也正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点特别的表情,嘴上继续对Lyle说:“动作不对容易引起运动伤害,我这样说,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Lyle回答。

94) need or ant

三天之后是Lyle的生日,根据协议上的安排,Caresse那天归他。我们事先约好,他中午到我那里接走孩子。

晚上快到十点的时候,我又接到他的电话,接起来就听到Caresse扯着嗓子大哭的声音,Lyle在旁边说:“不要哭了,我们给妈咪打电话,听妈咪在跟Care讲话了。”我着实紧张了一阵,以为Caresse又生病了,直到Lyle告诉我,小姑娘在客厅的台阶上磕了一下,不重,哭了一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想妈妈了,不要他不要Sandy,随便怎么哄,隔一会儿就会想起来要找我,到处都找不到就站到门口掂起脚攀着门把手,凄凄凉凉的喊“妈咪妈咪”。

“我现在带她过来行吗?”他问我。

我说当然可以,想了一下又说:“太晚了,外面,她路上要是睡着了,容易着凉的。还是我到你那里去好了。”

“那样最好,”他回答,又对Caresse说,“Care听到没有?妈妈马上来了。”

挂掉电话,我随便穿了点衣服出门,在楼下拦下一辆出租车。到了Lyle那里,门卫和电梯间的侍者都还是原来的人,认识我,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含含糊糊的点头叫我“Ms.”,我也含含糊糊的点头答应了。电梯到了,女佣已经开了门在等了,里面倒没像我想象的那样传出来小孩子呼天抢地的哭声。我走进去,在婴儿室里看到他们。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Caresse换了睡衣躺在小床上面,Lyle坐在床边的地上,听到我进来,回头跟我打了个招呼,继续讲他的故事。Caresse听故事入了迷,朝我挥挥手笑了一下,目光又回到她爸爸身上去了。我在扶手椅上坐下来,觉得自己这趟来的有点多余,但在这个房间里,似乎又没有哪个人真的是多余的,没有龃误,没有尴尬,只有床头灯温暖柔和的光晕,小孩子身上特别的奶香味,和一千零一夜里面阿里巴巴的故事。

唯一遗憾的是那个讲故事的人比较业余了一点,很多“所以”很多“然后”,说到一半又问我,故事里聪明的女佣叫什么名字。“Margiana。”我告诉他。

等到四十个强盗全部杀完,Caresse揉揉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灯光闭上眼睛,吸吸奶嘴很快睡着了。Lyle转过身,食指放在嘴唇上对我说“嘘”,示意我跟他一起出去。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走到起居室,他笑着轻声问我:“你说为什么她要听这么血腥的故事?她真的听得懂吗?”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给她讲这个?”

“因为想不起别的。”他说, “本来以为是个满合适的睡前故事,直到讲到强盗砍掉Kasim的头,我想换一个,但Caresse不肯。”

“以后她要是再哭,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他看起来蛮有成就感的样子,引得我笑起来,告诉他, “要是她摔跤了,先让她指给你看哪里撞疼了,亲一下那里,她就不会再哭了。”

“那我这里也需要一个吻。”他解开袖口给我看他的手腕,腕骨内侧有一点淤青。

“真的扭伤了?”我嘲笑他,“你们男人打球就是容易当真。”

“哦,这可不是打球这么简单。”他扣好袖扣回答,又问我,“你跟Nick,你们是在约会吗?”

“我们是一起去GYM的朋友。”我说,

“他很不错。”

“真心话?”

“当然不是,”他笑着摇头,“有句话要提醒你,Good athlete,bad lover。”

我看了他一眼回答:“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去婴儿室门口看了一眼,Caresse已经睡熟,我走进去拿掉她嘴里的奶嘴。人们总是把睡梦里的孩子比作天使,“他(她)睡得像个天使。”话说的如此温情脉脉,是真的,那种时刻,他们安静下来,合上清澈的眼睛,小而柔软的眼帘、细长的睫毛盖在粉红色的脸颊上面,嘴巴里吐出清甜的气息,如果当真有天使,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出神的看了一会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退出来。

Lyle在门口看着我们,对我说:“我们的Caresse是最好最好的孩子不是吗?”

“所有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我回答,心里却被那个“我们”烫了一下。

“至少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他继续说下去,“你们两个,是我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我不想提醒他,我已经不是他的了,Caresse他也只有50%的监护权而已,嘴里只回答:“很晚了,我回去了,Caresse睡了,你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了。”说完朝门口走过去。

他站在原地,没有说,却告诉我:“的确不是因为‘需要’,是‘想要’你留下来。”

我宁愿自己听错了,也真的当是听错了,没有回头,继续朝朝门口走。他过来抓住我的胳膊,说:“很晚了,我送你。”

95) Urban Myth

我说不用,他坚持要送。上了车子,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Caresse的事情:她是个小坏蛋啦,做了什么什么淘气的事情啦。等可说的全都说完了,车子刚刚开过东三十四街,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看着车窗外面,开始在心里默算有多长时间没坐在这个副驾驶位子上面,没算出个所以,他先开口了:“我常常想起你,e。”

“想起”是个很一般化的词,我不确定他的意思,含含糊糊的反问:“真的吗?”

“真的。”他眼睛盯着前面的路,没有看我,继续说,“我常常想起你,一有事情发生,任何事情,哪怕是一点点小事,我都想要告诉你,想看到你抿嘴唇,撇撇嘴,或者是无所谓的一笑,想听你调侃这个调侃那个。”

“我不记得你来找过我,或是给我打过电话,只为了告诉我什么好玩的事情。”我打断他说,“更多时候我多是和你的律师还有保姆在接触。”

他笑了一下,没有辩解,反而问我:“你会不会有时候也想起我?”

我也笑着点头:“当然,我偶尔会上Greendale的网站看社交活动的照片。”

“那上面都是名人照片,没有我。我们有严格的公关政策,所有发布的照片都经过授权和过滤。”

“行了吧你,还真当自己是曼哈顿的Urban Myth?”我嘲笑他,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告诉他, “我看见过你,在Molly Sims和Rachel Zoe的身后,一个背影;Milena Govich的照片里也有你,站在黑暗里,唯一看得清的是你的白色衬衣的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