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沈渔提前到达去帮忙,顺便带着照严冬冬所列清单采买的食材。

严冬冬穿着围裙过来开门,从鞋柜里找出一双一次性的拖鞋递给沈渔。厨房里的锅里烧着水,严冬冬不招待沈渔,叫她自己逛。

沈渔挨个房间看过去,这是个面积不大的小两室,一人住绰绰有余。清一色的木质家具,是当下流行的那种简约风格。严冬冬父母都是高中老师,两人一起给她凑了首付,让她自己还房贷。

沈渔有些许的羡慕。

南城的房价不算太离谱,但她一个人攒首付还是十分勉强。政策没限购,房子均价一年能涨个小一千,她已决心今年下半年无论如何赶紧上车。

逛一圈,沈渔去厨房帮严冬冬准备食物。

严冬冬是个能将生活打点得有声有色的人,烹饪、烘焙、插花……什么都会一点,偶尔还会拍一支美妆视频发在网上,也不管有没有人看

这一点,沈渔是佩服严冬冬的。她自己在工作上极有执行力,生活上却过于随意。

沈渔挽一挽衣袖,去水槽那里清洗蔬菜。

“沈渔姐……”

“有言在先,”沈渔打断他,“不许问陆明潼的事,也不许问我跟他过去的事。”

“……”严冬冬满肚子的话都给憋回去了。

一小时,她们两人处理完了大部分的食材。

这时候响起敲门声。

严冬冬戴着手套,正准备取出烤箱里的烤鸡,沈渔在水龙头下洗一把手,“我去开门吧。”

来的是陆明潼,穿一件藏蓝色的短袖T恤,衬他的年龄,也衬肤色。肩线平直,领口处露出分明的锁骨。他这样的身高和身材,穿什么都不会难看。

陆明潼将手里东西递给沈渔,换过拖鞋进屋,毫无忌惮打量她。

因是生日,沈渔费心思化了个妆。

身上一件复古风的白色灯笼袖上衣,短款,腰部系带,配一条英伦风格的格纹高腰长裤。头发也做了打理,发尾适度卷曲,蓬松而自然。她难得用一次颜色浓郁的口红,偏棕调的红色,很衬这一身。

叫他想起,老港片里那些宜喜宜嗔的女明星。

严冬冬好奇是谁来了,举着手套走到厨房门口,探头而看,先看见沈渔从陆明潼手里接过来的蛋糕,“小陆同学,买重啦!”指一指餐桌,那儿也摆着一个。

陆明潼问:“你买的是什么口味?”

“芒果鲜奶。”

“沈渔喜欢吃抹茶的。”

沈渔立即冷下脸:“……就你知道的多。”

陆明潼看着她,“不要?不要我扔了。

严冬冬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倒不是为自己买的蛋糕不衬沈渔的口味,而是为陆明潼对沈渔的喜好了如指掌这件事。

她决心不掺合,撤回厨房继续捣鼓烤鸡。

陆明潼换了鞋进屋,沈渔叫他先自己玩会儿,仍旧回厨房去帮忙。

严冬冬捏一柄小厨刀,将表皮松脆焦黄的烤鸡一一拆解,她指挥沈渔给她递两个盘子,笑一笑,揶揄语气,“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抹茶味蛋糕呢,我打赌陈蓟州都不见得知道。”

“……”

陆明潼在客厅里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走过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没有,你自己呆着去。”

陆明潼没听见似的挤到了沈渔身边。

“厨房面积就这么小……”沈渔今天这一身衣服,干活十分不方便。头发做的一次性卷,不能拿橡皮筋扎,否则得留下一圈痕迹。为了清洗水果,她只把头发往耳后别了别,这时候跟陆明潼说话,一转头,头发便落下去。

陆明潼下意识一把捞了起来。

沈渔一愣,气急败坏地扯回来,瞪他。

陆明潼一脸无辜神色,“我只是想帮你。”

“你明明是在添乱。”

严冬冬没看见前一瞬陆明潼明显逾距的动作,还打圆场,“小陆同学你帮忙把这些菜先端去餐厅吧,厨房太小了,三个人转圜不过来。”

陆明潼仍是站着不动,摆明了所谓帮忙是假,黏在她身边是真,直到沈渔再瞪他,“端盘子呀,傻了吗!”

陆陆续续,人到齐。

最后一位到的是沈渔的大学同学,葛瑶。

沈渔和这位老同学的的友谊源远流长,绝非一两句话能说清,因此沈渔只长话短说地介绍了一句,“这我本科室友。”

葛瑶当年一毕业就结婚了,嫁了个土豪,土到不懂什么风花雪月,只懂生气了买包,吵架了买貂。

今天葛瑶长发红唇,一身名牌,很是招摇。背一只爱马仕铂金包,却用来装给沈渔的礼物,老大一件,把包撑得鼓鼓囊囊的。

葛瑶掏出礼物递给沈渔,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陆明潼身上,愣一下,“……陆明潼?”她很为自己还能第一时间想起他的名字而自得。

陆明潼微微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沈渔见葛瑶有要上去跟陆明潼叙旧的打算,害怕她这个豪放性格会语出惊人,赶紧挽她手腕往餐桌旁带,“先吃饭先吃饭。”

这一顿晚餐餐品丰富。

来的人虽不都是互相认识的,但有严冬冬和葛瑶这两个社交达人穿针引线,一分钟也没有冷场。

就坐的时候,沈渔刻意避开了陆明潼,中间隔了严冬冬和葛瑶两个人,离得老远。

谈话的间隙,葛瑶喝一口汽水润嗓,瞧见自己身旁的陆明潼只在闷头吃东西,且胃口欠乏的模样,暂放了手中筷子,手托腮地侧头看他,笑说:“什么时候回国的?”

“七月初。”

葛瑶眨眨眼,“你是正好赶上了她的生日,还是为了赶她的生日,才这时候回来?”

陆明潼坦率承认两者皆有。

葛瑶两句话就问明白了陆明潼的心思,不过,自认识起,沈渔这位邻居弟弟就把态度摆得一清二楚,从不避讳。她跟着看了四年的戏,也给陆明潼做过助攻,眼见事态难挽,还是有些唏嘘。沈渔这样一个看似不着调的人,原则比谁都坚决,所以,烈女怕缠郎这话用在她身上没用。

“其实我原本以为你俩会在一起。”

陆明潼抬眼,不知该说什么。

当年,凡他去沈渔的学校找人,都是葛瑶提供的便利,沈渔鄙视她,一直叫她胳膊肘往外拐的二五仔。

葛瑶说:“她跟陈蓟州的事,你知道吗?”

陆明潼点头。他知道这个名字,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但更深层的,没有兴趣去了解。

“你还在追她?”

陆明潼沉默了一瞬,“……不知道。”

葛瑶笑说,“那时我们全寝室打了个赌,一比四的赔率,就我一人,赌你俩会在一起。”

“让你赌输了。”

“我输没什么啊,可能我这个‘二五仔’当惯了,瞧你这样,有些不落忍。”

陆明潼看着她,正色道:“那我要是想拆散沈渔和陈蓟州,葛瑶姐你会帮我忙吗?”

葛瑶早知道陆明潼疯得很,却还是给吓了一跳。

陆明潼笑了笑,“开玩笑的。”

葛瑶一个看热闹的,哪里会嫌事大,便也半开玩笑地说:“其实你只要不怕被沈渔恨,试试也无妨。拆不散是陈蓟州的造化,拆散了那就是你的造化。”她与沈渔之间就隔个严冬冬,编排起自己最好的朋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陆明潼摇头,再度表明自己真是开玩笑的。

不是因为怕被她恨。怕这一回的陈蓟州,是她真心想跟的那个人。

搅合得她不幸福,不是他的本意。

吃完饭,大家自发地收拾了餐盘,预备点蜡烛切蛋糕。

沈渔这时候来了一个电话,说声抱歉,到阳台上去接,顺便关上了阳台门。

严冬冬专门让人装的封闭式阳台,预备未来养宠物。阳台上铺着防水木地板,支了一套木质桌椅。

沈渔接完电话,在椅子上坐下。华灯璀璨的夜色,隔一层玻璃也觉得热闹,她呆望着,陷入突然的怅惘。

直到阳台门被推开,陆明潼站在门口,神色淡淡地催促,该进去吹蜡烛了。

沈渔“嗯”了声。

陆明潼看她兴致不高,问:“电话谁打的?”

沈渔看向他一眼,“……我爸。”

陆明潼霎时就沉默了。

沈渔能够猜到他这瞬间的心思。像被凌迟之人,不得立即了断的那种漫长的痛苦,每到这种合该家人团聚的日子,就会来折磨他;当然,更折磨她。

几番欲言又止,陆明潼终于问道:“叔叔还在印城?”

“在啊,就过年回来几天,爷爷劝过他,他不听。”

“如果是你劝,他可能会听。”

“我为什么要劝他,”沈渔从椅子上站起来,面色不豫,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自己做的选择。”

她自陆明潼身旁挤过去,越过推拉门,一瞬间就换上笑脸。

陆明潼望着沈渔去数蜡烛上蛋糕的背影,忽然想问葛瑶,怎么就能笃定赌他一定会赢呢。

他与沈渔之间,隔的不是万重山,是心头刺。

☆、少年心事却起了雾(04)

吃完蛋糕,六人凑了一局剧本杀,结束就已经是两小时以后了。

大家帮着严冬冬稍作打扫,人困马乏的,准备撤离。

葛瑶喊了她的土豪老公来接,一辆大奔停在路边,她上车前冲陆明潼甩个飞吻:“有空出来吃饭,我给你介绍女朋友!”

沈渔手里抱着几件生日礼物,沿着路边找自己的车,一边说:“你跟‘二五仔’关系还挺好。”

陆明潼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他老公开了个网红经纪公司,她也挂了个虚职。我上回去找她,在他们公司里看见很多年轻小姑娘,确实很漂亮……”

陆明潼已猜到她要说什么的,突然的一转身,“你今天二十六岁,不是四十六岁。”

沈渔露出困惑表情。

“三姑六婆才兴给人做媒。”

沈渔驳他,这是年龄歧视加性别歧视,四十六岁就成了三姑六婆?

“嗯,确实跟年龄无关。”陆明潼瞥她一眼。

“你怎么不拿这话去怼葛瑶,是她先提的。”

“葛瑶是客套话,你是吗?”他神色冷淡,“我才二十二岁,不劳你操心。”

沈渔估计这话再往下说又要绕到自己身上,及时的偃旗息鼓。

找到车以后,没等沈渔问陆明潼准备怎么回去,他已率先提出要蹭她的车,反正正好顺路。

沈渔当即拒绝,可她双手都抱着礼物,且严冬冬送的那一件尤其大,腾不出手去拿车钥匙。

陆明潼就站在她跟前,好整以暇地等着,吃定她非得找他帮忙不可。

沈渔瞪他许久,把礼物递给他,“拿一下!”

车解了锁,陆明潼拉开副驾车门,将礼物往座位上一放,转个身绕去驾驶座。

沈渔正准备拉开门,陆明潼伸手将她手腕一捉,轻易缴了车钥匙,“我来开。”

不给她置喙的余地,又说,“你坐着拆礼物去。”

沈渔:“……”

也是了解她的性格,毕竟两人认识九年了。

从前过生日,沈渔最喜欢的就是拆礼物这环,陆明潼见多了她拆一件乐一件的模样,多大岁数都是这样小孩子脾性。

沈渔率先拆开严冬冬送的那一件,里面是礼盒装的两瓶果酒,包装精美,色彩缤纷,严冬冬还贴心附上一个方子,加两片青柠檬,兑气泡苏打水风味更佳。

每一年,严冬冬准备的礼物都不会让她失望。

再拆严冬冬那两个朋友的,一份是一本介绍花艺的书,另一份是护手霜、沐浴露和精油组合的礼盒。沈渔与他们不熟,能收到已是意外之喜。

最后,再拆葛瑶送的。

层层叠叠的包装纸一撕开,纸盒上贴着一张葛瑶留的便利贴:祝你和老陈早日结束异地恋。

等将纸盒抽出来一看,沈渔吓得差点脱手扔掉,急忙把纸盒往回推。

然而,陆明潼已经瞧见了。

一个情|趣用品套装,一共三件,样式各不相同。

他默默地转回目光,当没看见。

沈渔把拆开的礼物盒子重新归拢。

陆明潼这时候开口,“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收,所以就不送了。”

“你大可以准备一件我愿意收的。”

“将就没意思。”

赶在沈渔开口之前,他又说,“今天你过生日,嘴上积德,别说刻薄话。”

沈渔哑然,“……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脚指头都能猜到。”

沈渔“哼”一声,也正是因为今天过生日,她才懒与他计较。

陆明潼不驯服的性格,开车却是极稳当。

沈渔抱臂靠坐着,手里捏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

车停在路口等红灯,陆明潼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瞥她一眼,“在等谁的电话?”

沈渔不答。

车又开出一阵,陆明潼又恍然大悟似的说了句,“哦,陈蓟州的。”

“……开你的车。”沈渔沉着脸,把手机扔进了提包里,眼不见为净。

陆明潼猜对了。

她不愿做个死鸭子嘴硬的人,为了面子而替陈蓟州说好话打掩护,实话说她很失望。谅解他学业忙,没催过一句要他回南城,但不能她生日还有不到四小时就结束了,他却连条短信都忘了发。

她觉察到陆明潼在看他,把脸别过去,看向窗外。

原以为他会落井下石地嘲讽两句,但没有。

沉默无声地行驶了十分钟,沈渔注意到窗外街景渐渐熟悉,已是靠近了清水街。

意识到,是陆明潼自作主张了,要先送她回家。

她张了张口,还是没出声。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车开到了清水街,陆明潼一记熟练的侧方停车,熄了火,在头顶梧桐树落下的阴影里,看她一眼,收敛自己的情绪,去解安全带,“到了。”

“你怎么回去?”

“打车。”

沈渔坐着没动,沉默片刻,“陆明潼,我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陆明潼立即不耐烦地打断她,“知道了。”

“我还没说呢。”

“‘我们以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你不就想说这个?”

沈渔:“……”

“还有什么新鲜点的词?”

沈渔正色,“下一次,陈蓟州回南城,我们请你吃饭。”

陆明潼拧眉,眼里一股戾色,“作践谁呢!”

说着,拉门锁便要下车。

“陆明潼!”沈渔喊住他,“你对外喊我一声‘姐姐’,我始终是认的。这么多年了,我当你是家人……”

没让她把话说完,他已经下了车,“嗙”一下摔上门。

沈渔叹声气。

所以不怪她不放狠话,放了也没用。

从前就这样,这个人,不管好的歹的,只要是她给的回应,照单全收。养条狗,冲它凶一下它还会呜呜两声以示委屈,多少闹一闹情绪。陆明潼是没有的,仿佛是个痛觉缺失的怪胎,任何恶言恶语都撵不走他。

沈渔抱着那一摞礼物往回走。

建筑的一楼临着街,全辟出去做了商铺,要上楼只能先穿一条巷子,从后门进去。

时间不早了,两侧便利店、理发店正在关门。店主都认识,沈渔沿路打招呼。

年久失修的石板路,坑洼不平,不知道哪家小孩儿自行车没停好,倒了。

沈渔抱着东西小心避过,这时候听见包里手机响起。

她两手腾不开,看前面一家五金店一关门,走过去把手里东西卸在店门口的水泥地上,再赶紧去掏手机。

然而,并不是陈蓟州打来的,而是陆明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