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叔前一阵就在催我请你吃饭,我一直推托工作忙,其实是怕你不赏光。这回将计就计,回去也好跟秦叔叔交差了。倘若我真帮了你,反倒不会要你跟我吃这一顿饭了。人情账,没多大滋味。”

沈渔虽被戏弄了,却没法冲他发火。

好不容易捱到了这一顿饭结束,她离席要去买单,被齐竟宁抢了先,说无功不受禄。

齐竟宁去取车的时候,沈渔给陆明潼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里。

他听不出来情绪的语气:“家里。”

-

两天前,陆明潼打了一通电话给舅舅,没意外讨得一顿骂。

说他: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才临时抱佛脚想到人情往来的好处,早干什么去了?多有本事的人也不能脱离他人而活,何况你陆明潼,离真有本事还差得远呢!

陆明潼难得一句不反驳,听完了这一通教训。

末了,陆舅舅到底没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当年我给你留了一封红包,那里面有张名片。倘若你照名片上的方式联系过了,这些年好好经营,那人如今就已经变成了你的人脉,你今天也犯不着来低三下四地求我了。”

短信给他发个号码,叫他自己联络去。

要联系的人姓吴,是陆舅舅的朋友,也是陆明潼外公当年的学生。

因此,当他说明来意,对方毫无半点迟疑,说这都是小事,还同他致歉,倘若知道老师的外孙在南城,一定早早就照应起来了。

吴先生邀陆明潼一起吃顿晚饭,说原不该这么仓促,不过他后天就要去一趟国外,下一回不定什么时候才有时间。

那晚饭摆在吴先生常去的一家私家餐厅,不对外营业,会员预约制。

吴先生五十出头,作休闲装扮,宽脸方额,笑容平易,气质不似商人,倒像个学者。

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位女士。

一头乌黑长卷发,妆容精致,着一身灰色休闲西装,妩媚之外兼有英气。

吴先生介绍说,女士叫吴简安,他的侄女儿,没什么大本事,放在手下当个助理倒是趁手。

这一顿饭,气氛很是融洽。

吴先生浸淫商界多年的人,轻易引出话题,又能使话题在他想要的气氛里缓缓落地。此外,还有吴简安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给他打辅助。

陆明潼不会社交辞令这一套,不过是有一说一,这番搭了舅舅的关系来唐突叨扰吴先生,是为了一个重要的人。

吴先生哈哈笑说:“确实是萼华的孩子。你这真性情我很喜欢。”

陆明潼顿了一下,“您认识我妈?”

“当然认识。不过也好些年没来往了,听你舅舅说她在国外,如今可还好?”

“我和她,联系并不很密切。”

他神情晦涩,吴先生瞥一眼,便转了话题,叫他别只顾说话,先吃菜。

吴先生又问他,本科学的什么,现在在哪里工作。

“学的计算机,现在……跟朋友一起创业。”陆明潼反常的承认不了自己在一个小小的婚庆工作室当实习生,他并不以为工作有高低贵贱,可这会儿世俗的评价标准率先框定了他。可能因为,此时此刻他来,身后还有外甥和外孙这复杂的身份。他不只是陆明潼。

他不惮承认自己爱惨了一个女人,但不想让吴先生以为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果真吴先生称赞说,他欣赏年轻人有勇气出来打拼,好过一出校园就将自己塞进了社会的规训里,格子间里匍匐一生。

又说,倘若创业遇到什么困难,尽可以在找他,他不吝替年轻人的梦想出一份力。

一顿饭结束,吴先生将联系场地的事交给了吴简安,他后面一周要出差。

第二天,陆明潼便随吴简安去了一趟吴先生投资的私人庄园。

那里平时只供他圈内朋友作接待用的,从不对外开放。但因为陆明潼开口,他愿将其免费借出,并连同庄园的一整套后厨团队。

庄园自带一个玻璃教堂,宴会厅占地宽广,用以接待婚姻宾客也是绰绰有余。

陆明潼勘验现场,记录数据,与吴简安敲定以后,给唐舜尧打了个电话,说场地已经找到了。

唐舜尧很是高兴,问他:“沈渔找到的?”

陆明潼顿了一下,“嗯。”这属于沈渔的工作失误,补救结果算在她头上,更好。

打完电话,陆明潼准备回工作室看看,场地更改以后,场景布置也得调整,还有得忙。

吴简安拦住他,笑说:“带陆先生过来忙了整天,一顿饭也捞不到,说不过去吧?”

她身上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只着浅口平底鞋,也靠着衣架子的身材,穿出了洒脱的气场。凑近时,衣上浅淡一抹女香,水生调,清淡不俗。

陆明潼请她吃晚饭,在前几日严冬冬群里推荐过的店。

吴简安泼泼洒洒地点了一桌,直到服务生都委婉劝阻,分量太多恐怕吃不完,这才住手。

抬头看一眼,陆明潼仍是神色疏离,好像这闹热的尘世与他无涉一样。

吴简安望他笑说:“得亏我现在脾气好,我年轻的时候,哪个男人跟我吃饭敢这样心不在焉,我直接连人带桌一块儿掀了。”她说得这样过尽千帆,其实也尚不到三十岁。

陆明潼回神,目光仍是淡漠的,“抱歉。”

吴简安莫名挺好奇,他这一双永远浮一层厌世和冷漠的双眼,是不是也能为某人热起来呢?

没过多久,吴简安的好奇心就得到了满足——

服务生领进来一双男女,就在他们斜对面,隔两桌的位置上坐下。

自此,陆明潼视线就没从那年轻女人的身上挪开过。

起杯落箸的声响盖过了他们的交谈声,但可见的气氛很热络。

陆明潼盯了片刻,随即不消受地移开了目光。

吴简安旁观着,不由地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

陆明潼跟吴简安率先吃完,离开了酒楼。

陆明潼婉拒了吴简安送他一程的提议,感谢她今天前后奔忙,“吴小姐以后有用得着地方,尽管开口。”

吴简安笑说:“这是你欠我叔叔的人情,我可不敢擅自挪用。”

她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自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夜色里凑近一步,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轻轻一拍。

留一声笑,转身,上了她的那辆卡宴,疾驰而去了。

-

沈渔没让齐竟宁送,打了个车,直接去陆明潼那儿找他。

她在小区外的超市买了一把面条,一盒鸡蛋,一瓶可乐,提上东西,上楼。

敲门敲了片刻,陆明潼才过来应门。

他神色沉郁,往她手里望了望,方往里让,叫她进来,脱了脚上的拖鞋给她穿,自己赤着脚。

沈渔将自己的提包将沙发上一扔,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她的“梦中情房”,就要往厨房去。

陆明潼两步走过去,拦下她,“你记得我的生日。”

沈渔看他一眼,仿佛说这不是废话吗。

陆明潼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你记得,却还去跟一个摆明了对你有意思的男人一起吃晚饭……”

沈渔愣了下。

不等她问怎么知道的,他率先说:“我在那,我看见了。”

沈渔赶紧解释,“我委托了他帮忙,吃这顿饭算是道谢。”

更复杂的真实情况还未说出口,陆明潼直接打断。

“他帮了你吗?”他垂下视线去看她,目光沉冷到极点,“是我帮的你。”

沈渔愕然。

不给她再多问一句的机会,他骤然抓住她的手腕,拽下手里的塑料袋子丢去餐桌上。紧跟着按她肩膀,往后推,推到她后背靠上墙壁,他修长手指一把捏住她的下颔,低头便去咬她的嘴唇。

一句话被他碾在她的唇上,隐忍到了尽头,气急败坏的语气:“……我真是受够了。”

☆、山长水远仆仆来赴(07)

沈渔嘶声呼痛, 谴责他的话语, 反复是那几句:“你又发什么神经,是不是有病……”

听得陆明潼都脱敏了,叫她换两句新鲜的来说。

冷眼去摘她围巾, 再摘眼镜, 窸窸索索地都扔在了餐桌上。

怒气都在动作里。

沈渔不是没见过陆明潼暴戾的这一面,可今天所有的锋芒都是指向自己的。

像来找她索债。

当短羽绒外套的拉链给拉开的那一霎,她吓傻了, 攥住他的手往后推, “陆明潼,你冷静点……”

陆明潼直接将她拦腰抱去卧室。

她脚上穿着他的拖鞋,尺码大了,蹬踢的时候, 落在了地上。

任凭她怎么惊惶得又痛骂、又呼救,他反正是不理。

人跌在深蓝色的床单上, 去推拒他, 不想让他脱解掉外套。陆明潼无所谓的, 因她里面穿的便是那晚在小岛上穿过的白色毛衣,让他昏头得更彻底。

以膝盖卡住她的挣扎, 倾身向她,再以吻封堵。

掀了毛衣后的手,向上直接寻找重点。却叫后背的一排搭扣给难住。

他很恼火,早就丢失了耐心,干脆也不解了。

他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 挣扎要逃,但在领悟到力量的悬殊之后,又改痛骂为哀求,“陆明潼……”

他冷声提醒:“你最好别叫我的名字。”

她神色一滞地噤了声。

卧室灯没开,只有从客厅里斜射进来的灯光,浅黄色一片,遇见障碍就折一个弯,像洒落在深海的月光。

沈渔倒在昏暗里,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悖逆感叫她毛骨悚然,结果反而加倍地放大了五感。

她惊慌极了,伸手去扳堆叠毛衣下的他的脑袋,恳求的语气,“陆明潼……”

陆明潼顿了顿,抬起眼来,看她。

她被他眼里的沉冷惊骇到,甚至怀疑,他方才的投入,不过是单纯泄愤,或是,为了羞辱她?

沈渔在这样的猜想里无地自容的时候,陆明潼忽然出声,回应了她此前的指控:“我是有病,不然怎么求了人情帮你解围,却不找你邀功,白白成全你跟齐竟宁。”

她一愣,“你求了谁?”

陆明潼不答,低头再去吻她,自眼角开始,密而急切的。

她用尽力气去推,去闪躲,“陆明潼!你非要让我们走到退无可退的境地吗?”

“我原本就没打算退。”陆明潼轻易箍牢她的手腕,目光冷峻地看着她,“决定权在你。只要你说不喜欢我,我马上走,这辈子再也不来找你。”

沈渔咬紧牙关。

“说啊!”

她不吭声,只是睁圆双目,眼神仿佛恨极他。

陆明潼笑了一声,“你看,你分明很喜欢。”他低伏下头,牙齿啮合,片刻,又抬眼去看她,眼里满是恶劣的笑意,“喜欢我这样,是不是?”

沈渔偏过头去,拿手臂挡住了脸。

疯了。

都疯了。

森严的抵抗被摧毁一角以后,她轻易地被他点燃,后面推搪的力道那么微不足道。

陆明潼拉她的双臂,绕过自己肩头,他拿带着冷汗的手掌,分寸度量。那陌生触觉,从影像上的纸上谈兵,落实到现在具象的一切,叫他从脚底生出一阵颤栗。

他望定她的眼睛,探索着,最后,以手指去牵引她。

她难捱地呼吸了一声。

陆明潼得到暗示般蜷缩一下指节,她即刻咬紧下唇别过脸去,仅叫他看见,她眼角那一粒痣。

他彻底的不清醒了,吻她湿润的眼角,哄她:“姐姐,你转过来看看我。”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期近那个阳光灼烈的梦,他想看一看,她此刻颤抖的睫毛上是否也有金粉洒落。

她的回应是没有气力的一掌拍在他额头上,实在说不出叫他“闭嘴”的话,因为张口只有一节一节的气声。

就这么被激发了征服欲,以她的反应为准则,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规律和节奏。

他想看她失控。

最终,她在喘不上气的最后,以没能忍住的一声低呼,成全了他的心愿。

抽离湿泞的手指,陆明潼克制着自己,躺下去抱她。

然而,沈渔猛地转过身去,脸埋进枕头里,放声大哭。

陆明潼一惊,瞬间从神魂颠倒里清醒过来。

赶紧扳她肩头,“怎么了?”

她始终不肯转过来,他没办法,只好伸手将她抱起来,朝向自己。

沈渔拿手背盖住了脸,一边抽泣,一边问他:“你求了谁帮忙?”

陆明潼最怕她的眼泪,不管什么时候,总能叫他一秒投降,“我舅舅。”

沈渔睁大眼睛,“……就为了我?”

他不出声。

沈渔哭声更甚。

实在没有体验过现在这样五内俱焚的心境。

“许萼华再怎么罪大恶极的一个人,你是她儿子,你得护着她。你记得陆家的态度,这辈子绝对不可能服软。你是不是,这么对我说过?”

陆明潼还是不出声。

“你不该变成这样。”她如陷迷雾的惶惶无定,承他的好,但不想让他这样卑微,虽然她自己就是使她委曲求全的元凶。

就更担负不起这样的原罪。

陆明潼仍是这样的态度:“我无所谓变成怎样,只要你肯答应我。”

“可是,你真觉得这样正确吗?”

他不耐烦了,“在我这,你就是正确。能不能坦诚一点。至少……”他手指去沾一沾她的罪证,“别刚这样就翻脸不认啊?”

沈渔羞愤不已,蹬开他,爬起来要去洗澡。

“别再逃避了……”

“你让我静一静!”

陆明潼不说话了,一身怒气地起身去帮她找睡衣。没合适的,就随意拿了一件长袖的T恤给她。

沈渔在花洒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她不是没有经过事,所以更觉得害怕啊——因为陆明潼叫她体验到了切切实实的愉悦感,是从前其他人没有带给过她的。而他们甚至都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可与愉悦相伴相生的,是让她生出穷途末路之感的负罪感。

沈渔洗完澡,眼睛红彤彤地出来了,头发还滴着水。

陆明潼正靠着沙发扶手抽烟,他只穿着薄薄的一件毛衣,黑色长裤,赤脚踩在地上。他掀眼看她,“吹风机就在毛巾架子上,没看见?”

沈渔不应他,径直地走过来。

她穿着的他的T恤,长度及腿||根,空空荡荡的,引他遐想。

他别过了目光不去看她,她却偏偏就在他面前停下来,涩冷的音色问他:“做么?”

陆明潼骇得烟一抖,可他听得出来,这不是在邀请他的语气,而是,“……什么意思?”

“是我欠你的。”

她只这样说,但他听明白了。

要“偿还”他,再与他一刀两断的意思。

陆明潼不知道自己是气她居然把自己当个“物件”,还是气她,都这样了仍然不肯给他丁点希望,“这就是你静一静的结果?”他沉沉笑了声,“沈小姐自诩理智,自诩趋利避害,怎么现在昏了头?你不是叫我不要卑微吗,现在这是干什么!我要只想跟你有肉||体关系,你能存活到现在?”

他真是气得想掐死她。

然后下一瞬,沈渔就叫他这怒气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沈渔看着他,雾蒙蒙的一双眼睛,突然说:“陆明潼,我爱你。”

他愣住了。心脏仿佛被她狠狠捏了一把。

说什么呢,他都还没对她说过“爱”的。

“所以……”她语气镇定得很,比问他要不要做的那一句,还要镇定,“更不能让你,跟我没有结果。”

“不试一试,又怎么……”

“你觉得,倘若我们试过发现走不通,还能退回到不给任何人造成伤害的原点吗?”这不是一个问句,所以沈渔摇了摇头,继续说着,“如果我答应你,就注定我们只有一条路了,我不觉得那条路走得通。”

“可是……”

“你要让我众叛亲离吗?”

陆明潼觉得胃里又似梗着冷硬的一块,他仰头往上看,“……说什么爱我,结果还是自私。”

“是。”

“那刚才为什么让我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