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没法骗你说不喜欢你啊……”她表情好像又要哭了。

这句话,让陆明潼瞬间怒气全消。他咬着烟,两手去抱她,她整个人散发着潮湿气息,“我不要结果,也不要身份,这样行吗?当你觉得继续不下去了,随时可以跟我结束。”

烟飘到脸上,燎得她眼睛发疼,“你胡说什么!你要我们的关系也见不得光吗!“

话里的“也”字,同时刺痛了两个人。

静默许久,陆明潼才说:“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不可能三两句话打发我。”

“那我只能……”

“搬走再不联系?”他搂住她的腰,往自己跟前再合了合,将烟拿远了,“别动不动这么小孩子地威胁我,吃一次就很给你面子了。”

陆明潼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让沈渔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手臂搂住了他的颈项,脸埋在他肩窝处,低声地哭。

陆明潼偏头去亲她薄红的脸颊,放低了声调,“跟我试一试好不好?”

沈渔哽咽着,仍然摇头,“我说了,我最世俗不过的一个人。请问,你要拿现在这个小助理的身份跟我试吗?我不会找一个没出息的人做我男朋友,一辈子没别的企图心,只围着我打转。我不是那种要人做低伏小的女人,我希望我的另一半强到来掌控我。陆明潼,你现在够格吗?”

她其实是真的没辙了,才会拣这些最伤人的话作为武器。

陆明潼沉默。

“你这么聪明,不要将才华消磨在我身上。觉得我会欣赏你一再为我放弃事业,不是在看低我吗?我没自卑到,需要你用这么大的代价来证明你爱我啊。”

“你倒是知道我爱你。”陆明潼自嘲笑了声,“我当然可以买车买房、功成名就,做一个世俗意义上活得很好的人。可是沈渔,你要清楚,没有你,我不会好。我只是活着。”

这番话让沈渔心软到极点,却也坚定到极点,正因为爱他,所以不可以耽误他,“我们都冷静一点吧,好不好?”

“你是想冷静,还是想去接触别的男人?冷静之后呢?还是现在这个答案?你首鼠两端,钓得我这么难受,有意思吗?”

“……那我们从今天起就不要见面了。”沈渔讷讷地说着,都快忘了,这种没杀伤力的威胁,早就被他驳过一轮了。

陆明潼被她气笑,“别兜圈子了。你不是要看我功成名就,可以。我倒要看看,到那个时候,你还能拿什么借口拒绝我。”

随即一把捞起她不断滴水在自己肩头的头发,拧眉说道:“快去把头发吹干,赶紧从我家滚出去!”

“你还没吃面……”

“你已经送了我这么大一份礼物,别的消受不起。”他抽着烟,郁闷到极点的神色。

沈渔一言不发地去了浴室。她掬水洗一把脸,望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皮都肿了。

她知道自己有多别扭,做不到与他切割干净,也做不到坦然答应一条路走到底。

吹干头发,准备去换衣服。

陆明潼拦住她,“干嘛去?”

“回家啊。”沈渔瞥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不是你说……”

“那也得把面先煮了。”

“……”

这少爷脾气。

惯例的一碗面,卧两个鸡蛋。沈渔对自己的厨艺有自知之明,但陆明潼从来只是口头嫌弃。

她愧疚自己今天让他过了这么一个糟糕的生日,因此无声陪着他,等他把面吃完了,锅碗都拿去水槽里洗净,才准备离开。

陆明潼去了浴室,她去卧室换回自己的衣服。

刚将T恤脱下,门一下给拧开了,陆明潼走了进来。

沈渔吓得赶紧拿衣服遮挡,“我在换衣服!”

他却没有回避,走到衣柜前面,打开了柜门去找换洗衣服,紧跟着瞥她一眼,语气平淡地说:“你今晚在这儿睡。”

沈渔神情尴尬,“很晚了……”

陆明潼于是好心提醒她,刚刚是哪位大小姐,主动问他要不要做呢?

“所以你……”沈渔小声地问,发觉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当然不会如你的愿,让你觉得可以跟我两清。”

但即便什么不做,也要跟她耗着。他现在很不高兴,就这么放她回去,岂不是便宜她了。

☆、山长水远仆仆来赴(08)

陆明潼下楼去了一趟, 帮忙买来牙刷和干净毛巾。

沈渔洗漱之后坐在卧室床沿上, 处理好几个小时没看手机积累的信息。虽然重要的不多,却很繁琐。

等处理得差不多,这时候才有闲暇去打量陆明潼的房间。

典型的单身男性独居风格, 面积不大, 整洁又简单。

深灰色亚麻布窗帘放了下来,窗前支着一张书桌,只摆放少量物件。木质LED电子时钟、蓝牙音响、黑色机械键盘, 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接着电源,亮起一点绿色的指示灯。

靠墙立着四层的黑色置物架,放置一摞书、一小盆绿植、小型投影仪,以及几张VCD。

是的, VCD,早被时代淘汰了的老古董。

因此沈渔一眼认出来, 这几片VCD她是见过的, 在几年前陆明潼还住在清水街的时候——

那是他们搬来了快有大半年的有一天晚上, 她下楼喊陆明潼跟她一起去买吃的,打开陆明潼的房间时忘了敲门。

他正在拿笔记本电脑看什么东西, 在她进门的瞬间合上了屏幕,扯下耳机线表达抗议。桌上,就放着这VCD的外壳。

她好奇要将其拿过来看,被陆明潼一把夺回。

她以为他一定是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扬言要找他妈妈告状, 他急忙叫她不准去,并关上了门,勉为其难拿给她看。

也没什么稀奇的,一位男歌手的专辑,名不见经传到她从未听说过。分一只耳机来听了几句,口水歌的普通水准,音色也不怎么具有辨识度。倒是VCD里的MV,虽然服化道都极有年代感,出镜的这男歌手却英俊到让人过目不忘。

沈渔问陆明潼,你偶像?

他不说话,按了暂停键,扯回耳机,让她赶紧出去,别打扰他。

沈渔从置物架上拿起那VCD,亚克力外包装满是划蹭痕迹,那里面附赠的歌词页,也因为多次折叠,边缝重度磨损。唯独封面上穿一件宽松牛仔外套、理着二八分中长头发的男歌手,还是英俊得超越了时代。

真没想到,辗转这么多年了,陆明潼还保留着。

沈渔盯着看了片刻,莫名觉得,这男歌手的眉眼有些眼熟。

门口脚步声靠近。

沈渔合上外壳,问走过来的人:“你还粉着这个人呢?”

陆明潼不回答,伸手轻轻巧巧地自她手里抽回VCD,放回到置物架上,顺便嘲她:“还有心思操心别人。”

他洗过澡,只穿深灰色的短袖T恤和裤衩。室内虽然开着空调,但仅能感觉到一点热度。他纯粹是仗着年轻不怕冷。

陆明潼自己去床上躺下,靠着床头,架着腿玩起了手机。

沈渔还站在置物架前面,莫名有点被他晾着的难堪。她不知道怎么是好了,本来气氛就诡异,自己是硬着头皮才留下来的。

她犹豫片刻,抽了一本书出来,退后一步坐在床铺的一角,摊在膝盖上。

她哪里看得进去呢,不过为了排遣这窘迫的气氛。

看一行漏一行地翻过了一页书,顶灯突然灭了。

沈渔吓了一跳。

是双联控制的,床边还有一个开关。陆明潼将其揿灭,黑暗里笑了一声,“我不叫你过来,你就在那里看一晚上?”

沈渔被尴尬笼得脸发热,“……你能不能要再戏弄我了。”

“过来。”

沈渔合上了书页,磨磨蹭蹭的不肯动。

陆明潼没耐心了,翻身下了地,赤脚走过来,抽了她手中的书,“啪”一声扔到书桌上。

紧接按她肩膀,往后一推,携一道黑影覆压而下。

来吻她,暴露他并没有那样淡定,因为他自己先乱了呼吸。

沈渔对目前形势发展无法预测,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只是他口腔薄荷的清凉,和身上潮湿清爽的沐浴露香味,都让她一瞬间神思迷离。

理性延迟了一步才归位,沈渔还是伸手去推他肩膀,都不甚肯定,自己拒绝得是否足够坚决。

但陆明潼停下来了,搂她到铺着枕头的那一侧躺下。

面对面的,他盯着她看了好久,盯得她想翻身躲避的时候,忽然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往下探,叫她难堪又觉有背德感地请求:“帮我。”

沈渔蜷缩抗拒的手指,被他一根一根掰开,逼她去触碰。

她坚决地往后缩,与他的力道僵持,“我不知道这样算什么……你会让我厌恶自己这样黏黏糊糊。你不讨厌我吗?”

“你怕我讨厌你?你不是一直巴不得我离你远点。”

“我当然怕……想让你离远一点,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意志力有多薄弱啊。”

“薄弱?我看你坚定得很。”他轻哼一声。

然而,她话里患得患失的情绪,还是安抚到了他,让他也愿意放低姿态的,再同她说两句真心话,“我确实讨厌你的不干脆,可是……”他抱着她,呼吸都是在她耳边的,“我知道自己爱的是个普通人,当然会有普通人的恐惧。每当你往后退的时候,我都会想,是不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毕竟,要去直面那些压力的人是你。”

沈渔顷刻就动容了。

他继续说着,沉沉音色极具蛊惑意味:“我答应了暂时不再纠缠你,就一定做到。从明天起。但今晚,你先给我一个念想,好不好,姐姐?”

“……”

陆明潼轻易地掰开了她攥紧的手,然后,自松紧带里送进去,让她握持。

沈渔面红耳赤:“……我不会。”

他笑一声在她耳边,语气坏得可以:“我教你。”

整个过程,沈渔都不愿意去多想,也不愿意分辨,先前和现在,哪一个叫她更难堪。

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十分激动,仅从他节拍凌乱的呼吸就能察觉。

最后那个瞬间,他扳过她的头来狠狠吻她,手团住她的手指,给她施加更快更重的助力。

他在她的呼吸里闷哼一声,交代了。

沈渔沾了一手,不知道怎么办。

听见黑暗里他深深呼吸,待气息匀了几分,扬起手臂打开了灯。

她在骤然亮起的光线里别过脸,不想跟他对上视线。

陆明潼轻笑一声,下了床,拿过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扔到她手边。

他出房门,半刻,浴室响起水声。

沈渔尴尬地抽纸巾擦手。

没一会儿,陆明潼回来了,他似乎洗了一把脸,脸上还沾着水,戾气尽消了,眉眼舒朗。

阖了房门过来,再往她手边丢一样东西。

这回是湿纸巾。

床垫往下陷了陷,陆明潼在她身旁坐下,扯出一张湿巾纸,抓着她的手指,仔仔细细帮她擦拭。

她始终低着头,不去看他。

他却就这样探过来,自下方往上看,去找她的视线。她要偏头闪躲,他飞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笑说:“这么害羞,你跟陈蓟州难道没……”

“闭嘴!”

“葛瑶姐还送你情||趣……”这一句,到底带上了些没能掩饰的酸味。

沈渔要疯了,径直去捂他的嘴,发现他脸色一黑,又赶紧拿开,嗖嗖扯出几张湿纸巾,低下通红的一张脸,继续擦手。

该怎么跟他说,是因为跟葛瑶委婉提及过,和陈并没有什么愉悦感,反而觉得又有负担又疼痛,葛瑶才送她这些东西,叫她学着探索、取悦自己呢。

陆明潼扔掉废弃的纸巾和湿巾纸,再回到床上,关上了灯。

结束了今晚这乱七八糟的一切,他只想好好地抱抱她。

沈渔的思绪在黑暗里,在他低沉悦耳的声音里缓缓沉陷。

他告诉她,虽然她还是拒绝了他,但今晚他很开心。

“为什么……”

“因为你用各种前后矛盾的大道理来搪塞我,却不肯撒谎说你不喜欢我。”他笑着,转而又三分骄矜地说,“这么看来,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几句话就让沈渔又有泪意。

她知道自己是多么优柔寡断的一个人,他们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靠陆明潼义无反顾、飞蛾扑火地走向她。

陆明潼却说,不是这样的,“因为某人总是心口不一,言行相悖。”

如果她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优柔寡断,而是干脆地将他划入敌方阵营,他再偏执、再能屏蔽自己内心的非议,也断然不会一条路走到黑了。

“我知道向你发出声音,是不会没有回声的。”他这样说道。

不舍得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得一分恩便要偿还一分的恩,这就是他看中的、喜欢的姐姐。

“……求你别再这么叫我了。”沈渔将脸深埋下去,“你给我了加了一百层滤镜,我根本没你说得这么好。”

“我对你并没有滤镜,我说过了,这就是你唯一的可取之处。”

“……”

她的感动真是一秒破功。

沈渔被抱在怀里,让他身上清爽且蓬勃的气息笼罩着。

她很肯定自己快要倒戈向他了,就差那么一点……她也说不清,究竟是差在哪里的一点。

沈渔沉默了好长时间,陆明潼以为她睡着的了,轻轻地抽出压在她颈下的手臂。

手肘撑起,去给她掖被子的时候,却与她睁眼的视线对上。

“……大半夜眼睛睁这么大吓谁?”陆明潼伸手去蒙她的眼睛。

她睫毛在他掌心里眨,突然说:“……陆明潼,我不想跟你不清不楚。想有名有份,有因有果,有始有终。甚至还想,求个两全。我是不是太贪婪了。”

这话,简直比“我爱你”更让陆明潼心脏滚烫。

他手没有移开,就这样蒙住她的视线,低头落一个吻在她唇上,“贪婪不贪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始,就不会有终。”

“我等你勇敢一点。”

☆、拥你于深谷(01)

工作室完成了年前的最后一单, 进入冬歇节奏。

沈渔拾掇东西去了爷爷那里。

然而屋里并不像往年那样, 让提前置办的年货堆满,和左邻右舍张灯结彩的景象相对比,萧条得有几分反常了。

爷爷坐在客厅喝茶。

他这些年勤勤恳恳地戒着烟, 除了喝茶, 没再有其他爱好。

他好像就等着沈渔回来,没待她屁股坐稳,径直说道:“小鱼儿, 往你爸那儿去一趟吧。”

沈渔条件反射地答:“我不去。”

爷爷啜饮一口茶, “你爸昨天来电话了。他做了个胆结石手术,在家将养,原本请了个钟点工,家里有事提前回老家去了。你过去看看吧。”

“我不去。”沈渔还是这句话, 提着行李箱便往自己的卧室走。

沈爷爷跟进来,看她摊开了行李箱, 衣服一股脑地丢去床上, 明显带着情绪。

爷爷站在门口劝说, 语气也是淡淡的,他知道沈渔有心结, 但不想让她以后为该做的事情没做而后悔:“爷爷还不知道你,多容易心软的一个人。他再怎么混账,也是你爸,又在年关,真忍心让他一个人待着?就去看看吧, 也算是尽心了。”

沈渔不接腔。

第二天早上,沈渔收拾了些必要东西,跟爷爷打过招呼以后,自驾过去了。

印城相距南城三四小时车程。

沈渔知道沈继卿居住的地址,但之前从没去过。这些年,只过年或是爷爷生日的时候,沈继卿才会回来。

父女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沈渔也不觉得,自己和沈继卿还有什么交流的必要。

沈继卿在一家民营玻璃厂做机电工程师,住的是厂区附近的员工宿舍。他是高级工程师,分到的宿舍条件也不差,两室一厅,装修风格虽然简单,但自带家电,用以居住绰绰有余。

沈渔叫爷爷给沈继卿提前打过招呼,不过沈继卿对于她的到来,还是明显受宠若惊,迎她进门的时候,很有些不知所措。

他虽然做的是腹腔镜微创,但多少也是个不小的手术,术前术后禁食,医院里熬了四五天,人是瘦脱了相的憔悴,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随时要松脱下来。

因受伤口牵引,沈继卿微微佝偻,要去倒水。

沈渔拦住了,“你歇着吧,我自己来。”

她话里没什么情绪,至少没带明显的抵触情绪。

但还是让沈继卿觉得惴惴不安,语气不由带几分小心翼翼,“那小渔你先坐着歇会儿,不忙……”

屋里雪洞冰窟似的,没一点节庆该有的模样。

沈渔放下东西,问明白附近超市和菜场的所在,出门去了。

一小时后,拎回来几大袋的东西,稍作整理,就挽一挽衣袖,去厨房做饭。

她实在厨艺有限,开个视频边看边学,最后捣鼓出来一锅鸡汤,一盘虾仁炒芥兰,一盘番茄炒蛋,好歹卖相上过得去。

三个菜端上了桌,盛饭,喊沈继卿来吃。

饭桌上两人始终是沉默的。

沈继卿寒暄似的问两句开车过来累不累、年后初几上班这类的,被她淡淡几句打发了,也就不好再开口。

他心里惭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