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站起身准备走了,嘱咐沈继卿照顾好爷爷。

沈爷爷也站起身,要去送送她。

夜风里捎来一股花香,不知道黑暗里何处树木开了花,经日光晒过一整天的浓重馥郁。

沈爷爷背着手,步子迈得很慢,沈渔也就配合着他。

沈爷爷对她说:“由来,一个小家背后,两个大家支撑着是常态,可到了你和明潼这样的情形,就别强求了。他们做父母辈的,自己有家有生活,你不要平白地担一些犯不着的孝心,把自己的幸福给耽误了。你跟明潼都是顶顶懂事的小孩儿,懂事才容易吃大亏……”

爷爷停在巷口,拉过她的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人与人之间修缘分,子女与父母之间也是。你跟明潼两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沈渔点头。

“你这个性格,不该随的地方,倒是随了你爹,思虑过深。”沈爷爷抽手拍她肩膀,轻轻往前一推,“别想那么多了!二十来岁,就该有个二十来岁的活法,快快乐乐地回家去!”

沈渔被这一推,胸膛里都似鼓满了风一样的轻快起来。

她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前,笑一笑,“您早些回去休息,过两天我跟陆明潼一起过来看您。”

冲爷爷扬了扬手腕,给他展示那块好看极了的手表。

至亲人的心意,她都是贴心且珍惜地存放着的。

☆、也做我的湖(01)

沈渔下午下班之前, 一下子收到好几条消息。

第一条是久未联系的齐竟宁发来的,附带一条邀请他下周日在某酒店吃晚饭的微信消息的截图, 询问她: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 沈老师给点建议?

第二条是明潼发来的,很简单的一句话:“晚上江樵请吃夜宵。”

第三条是秦正松的, 他跟叶文琴请客的地点已经订好了, 贴心附上酒店的地图定位,邀请沈渔到时莅临。

措辞十分正式。

沈渔最先回复陆明潼:“下班就过来。”

然后回复秦正松,问他:“是您邀请我, 还是我妈邀请我,还是你们一起邀请我?”

最后才回复齐竟宁:“齐总自己做功课, 不要抄作业。

没一会儿, 齐竟宁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结束此次对话。

秦正松紧跟着来消息问她:“有区别吗?只要你来,你妈总不会赶你走的。”

沈渔明白秦正松的言下之意了, 这邀请显然只能代表他的意愿, 而不能代表叶文琴的。

沈渔便回复说:“那我还是不来了。我妈请了舅舅和小姨他们吧?我要是去了, 他们问起来我跟陆明潼的事, 场面闹得不好看,我妈也会不高兴。”

秦正松:“是我跟她两个人请客吃饭,我作为其中一方也有发言权。小渔,我邀请你来。”

沈渔再度婉拒,说到时候会过去一趟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们,饭就不吃了。

沈渔晚上八点多下班, 直接开车去清水街那边找陆明潼。

她手头正在进行的策划案,前期准备工作快要结束了,小武统一收集了整一组的护照,拿去办签证,等签证出来,差不多也就到了策划案落地的时间。

吃夜宵的地方,就是沈渔常去的那一家吃小龙虾的馆子。

店面很小,老板没准备大桌子,这时候把两张小桌拼一拼,刚好够用。

人都在,江樵、李宽、杨萄和宋幼清。

他们这一行人,就快占去了店里的一半空间。

陆明潼身旁空着个座位,是留给她的。

沈渔笑着打一声招呼,去陆明潼身旁坐下。

桌上是标配的拍黄瓜、盐水毛豆和卤水花生,各自面前的碟子里已经堆了些果壳。

李宽笑说:“沈渔姐,我们刚刚正在聊你呢?”

“聊什么?”

“回头我们游戏公司开起来了,给你安排个什么职位比较好。”李宽指着大家挨个介绍,“江樵,制作人;我跟陆明潼,程序组长,到时候正好一个管前端一个管后端;宋幼清同学,主美;杨萄,虽然能力不怎么样,勉勉强强的,也能混个文案组长……”

杨萄当即表示,李宽再这么阴阳怪气,她一定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沈渔笑说:“我好像没说要去你们那里工作?”

“现在就是正式的挖墙脚啊。”

“跨行跨太远了。当然,到时候你们公司效益实在特别好,我现在的工作又干不下去了的话,招我去做个混吃等死的前台,我是愿意的。”

李宽说:“那不是太屈才了。沈渔姐你干婚礼策划的这个组织协调能力,我觉得做个市场部的负责人是完全没问题的。”

沈渔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怎么,你们在玩‘假如我中了五百万’的游戏?”

陆明潼看她,“中五百万不一定,开公司是一定的。”

这才告诉她,他们的游戏,初评已经过了。到时候即便拿不到名次,保底也能上主办公司在自己渠道上给出的推荐位,用这个成绩去拉投资,十拿九稳。

难怪这气氛欢快得很。

沈渔也是与有荣焉,“什么时候能下载下来玩?”

陆明潼说:“等复评结果公布以后。”

李宽趁机帮游戏拉推广:“沈渔姐到时候也在你朋友圈里帮忙宣传宣传。”

“我微信上快两千个好友,打广告不给广告费的哦?”沈渔笑说。

李宽笑说:“所以这不是请沈渔姐吃龙虾么。起步一人两斤,吃不够再加,吃饱为止!”

沈渔这一阵总有些打不起精神。

她不可能真能做到无动于衷,对旁人讲的都是道理和口号,留给自己消化的是意难平的苦涩。

今天,他们这个好消息一下使她振奋不少。

这一顿夜宵的热闹程度自不必多言,尤其有李宽和杨萄一对欢喜冤家。

如果不是回去还要开车,沈渔也想加入这几个年轻人,喝点儿啤酒纾解心情。

不过也只是点到为止,真正的庆功宴,要等到复评的结果出来之后。

结束时,李宽和江樵将两个妹子送去出租车上,再回去楼上。

陆明潼有些微醺,站在路边等着沈渔将车子开过来。

他们已经习惯这样一段路,从清水街,到一个尚且称不上是家,但确实是家的地方。

陆明潼开了车窗透风,懒散地背靠着座椅,说沈渔身上有股蒜蓉的味道。

沈渔抬袖口嗅了嗅,“说我,你不一样也有。”

转头看他一眼,说起下班前秦正松发来消息的事,“也不是没料到,但她真的不邀请我,我还是……”

“你去的话,阿姨不会把你赶出来的。”

“这一点我敢肯定我一定是遗传了我妈,没被邀请的场合,我们一定不会去自讨没趣。”

陆明潼转头看她,沉默片刻,“等这边结束了,你跟我去趟江城吧。”

沈渔知道陆明潼的表哥要订婚的事,礼物都是她帮忙挑的。

“我去做什么?我去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舅舅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沈渔笑了声,“去可以,但你没必要公布我的身份。”

“我舅舅不是没见过你。”

“其他人总没见过吧?只要你不张扬,你舅舅也不会张扬的。”

陆明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什么时候这么怕事了?”

“这不是怕事,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是你表哥的订婚宴,你要抢了他的风头当主角么?”

陆明潼“嗯”了一声。

“你不答应我就不去。”

“答应答应。”他语气反正敷衍得很。不过沈渔信他是真的答应了。

到小区里停好车以后,沈渔走到通风的地方嗅了嗅,自己果真一股蒜蓉味。

她突发奇想的想要喝酒,因为方才吃夜宵的时候没能喝到。

从停车场乘电梯上一楼,两人牵着手,往小区外面走。

到了路尽头的便利店,沈渔挑了几罐啤酒,一些零食,拿来收银台这边的时候,陆明潼再自然不过的,从架子上取下一盒安-全-套一起结账。

回到家里,沈渔受不了身上的一股味道,先去洗头洗澡。

正取下花洒放水的时候,浴室门打开了。

沈渔“啊”了一声,赶紧把浴帘拉拢到没有一丝缝隙。

外头陆明潼“嘁”了一声。

仿佛在嘲她,哪里没看过,用得着遮掩?

沈渔被他这一声的语气惹恼,掀开帘子,拿着花洒便朝他浇过去。

陆明潼从头到脚淋了一身,转头看她一眼,“等着。”

沈渔干脆更将花洒对准他,水位开得更大。反正逃不过么。

陆明潼将手里的牙刷和牙膏,往杯筒里一掷,抬手捋了一把头发,抹去脸上的水珠,径直朝浴帘后面走过去。

缴了花洒挂在墙壁上,对她说,找死。

沈渔干脆送上两条手臂,主动搂住他的肩膀,张口朝他哈气。

“……”陆明潼哈回去。

沈渔:“好恶心!”

“你比较恶心。”

陆明潼关了水,将沈渔从里面拽出来,“先刷牙。”

“刷牙了干什么呀?”

陆明潼瞥她,“除了干-你,还能干什么?”明知故问是不是?

沈渔扬手去打他。

淋着水,室内雾气朦胧。

站姿平添了难度。陆明潼很不满意,一边捞着她不让她往下滑,一边吐槽:“你应该把报英语口语班的钱省下来,报个健身房。”怎么腿部肌肉都没力气的吗,这么一下就支撑不住了?

沈渔气得咬他肩膀,“不报班你教我?”

“我当然能教,”他笑意里多了三分轻浮,“姐姐跟我学啊,比如现在这个场景,你应该说……”

沈渔抬手掌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

倒是省了事,不用再洗第二回澡。

沈渔换上干净衣服,吹干头发,拿头绳将头发盘起来,再去喝酒。

冰镇过的,在冲完热水澡以后,更觉得清爽。

沈渔蹲坐在沙发上,茶几对面摆放着笔记本电脑,放很没营养的综艺节目,选秀类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会儿唱唱跳跳,一会儿哭哭啼啼。

陆明潼坐在一旁,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端着switch打游戏,偶尔抬头看一眼,喝一口她递到嘴边的啤酒,说她看这样无聊的节目浪费时间,不如去做一下运动。

沈渔十分理直气壮:“做过了啊。”

“……”

在一起以后,他们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做快乐的事,也做无聊的事。各有空间,亦有互动。

可能没人懂,但陆明潼一定懂,让她坚持不放弃的理由,绝没有那样惊天动地。

不过是因为这寻常普通的每一天。

☆、也做我的湖(02)

请客吃饭这天, 叶文琴起了个大早做准备,虽不至于婚礼筵席一样兴师动众, 到底还是个重要场合。

她约了专业的造型师做妆发造型, 早上吃过早餐以后,将熨烫好的裙子带去店里。

秦正松另有事情, 要迎接自崇城来的亲朋好友, 将她送到以后先行离开。

整个过程漫长极了,从基础护肤开始。

负责她的那人三十来岁,名头是店里的总监, 说话温声细语的,服务态度很专业, 分明说的是奉承话, 可脸上笑容一点也让人看不出来服务行业独有的那种虚伪矫饰。

她夸叶文琴气质好, 精神面貌也好,跟平日接待的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不近相同, 身上有种职业女性的干练。

叶文琴早过了爱听陌生人吹捧的年纪, 还是略略受用这几句, 便就放了手机, 同她闲聊起来。

她听说叶文琴有个女儿,是做婚礼策划的,便笑说两人也算是一条产业链上的半个同行。

“不过婚礼策划比我们累得多,大事小事都要操心。赚钱不稳定,主要看提成,而且他们还做不了回头客生意。”

叶文琴语气淡淡的:“所以她就是成天瞎忙, 累死累活的还赚不了几个钱,不知道图什么。”

“这不是因为有您在背后做靠山,您女儿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喜爱的工作嘛。”

叶文琴默了一瞬,叫人帮忙倒一杯水来,转移了话题。

喝水的时候,叶文琴问她:“你有小孩了么?”

“有啊,我结婚早,小孩儿现在读初一了。也是个女孩。”她笑说,“她刚三岁我就离婚了,一个人拉扯她。我没读几年书,工作也不固定,离婚以后她爸只按月汇基本的抚养费,一年到头也不来看望一次。她小时候跟着我受了不少的苦,但她懂事,从来就没抱怨过。这几年经济条件才好,去年第一次带她去迪士尼乐园,她高兴得不得了……”

叶文琴听得思绪渐渐飞远,回神时她已经住了声,估计看她没在听,以为自己多话招人烦了。

叶文琴笑了笑,“你有个好女儿。”

“所以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呢——您放心,今天我一定帮您把妆发做好,让您女儿高高兴兴地看着您组建新家庭。”

叶文琴似听非听的,往镜子里望一眼。

造型师手法再专业,所用精油再优质,也是遮不住眼角皱纹了。

她倒是从未惧过老去,只是这些年忙忙碌碌从没停过脚步,这一阵休假,难得的歇一口气,回头望,还是很有些时光流逝如斯的惊怔。

她不由自主地从手包里摸出手机,翻着通讯录的时候又犹豫了,最后还是放回去。

-

酒店里定了三桌,叶家几个亲戚,秦家几个亲戚,除此之外,还有两人的好友。

齐竟宁跟他父亲今日也出席了,齐作为小辈,主动帮忙做了一些接待的工作。

待到宴席即将开始,齐竟宁往叶家那一桌扫一眼,人都来齐了,只除了沈渔。

沈渔的表弟和表妹两人,正凑拢着玩游戏,大笑大叫的,一点没顾及场合,直到沈渔外公出声喝止了才收敛几分。

齐竟宁回到自己那桌,给沈渔发条消息:“你还没到?要开席了。”

这条消息,半小时后才有回复。

沈渔告诉他:“我不来。你玩得开心——帮我多拍点照片吧。”

宴席仪式也很简单,叶文琴和秦正松各自讲话,再请两人的至亲致辞。

秦正松那边讲话的亲人是他的儿子,此前一直跟他前妻生活在香港,为了这一顿饭专程赶过来的。

至于叶文琴这边,是沈渔外公致辞。老人专门写了稿件,怕忘词,没脱稿,有因为看不大清,时不时的得举着稿子凑拢到老花镜前。

都是“琴瑟和鸣,白头之约”这类文绉绉的大词,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齐竟宁听见同桌的有人窃窃私语,问女方不是有个女儿吗,怎么没见人影。

齐竟宁最近刚知晓了沈渔和陆明潼的事,他对沈渔只到略有好感的程度,调整心态也快。

重新审视,觉得沈渔远比他印象中的离经叛道,还在微信上调侃过她两句。

沈渔说齐总这是小瞧人,一贯闷声不吭的,才是做大事的人。

他只知道沈渔跟叶文琴大吵一架,没想到能闹到这样严重的程度。

简单仪式结束,宴席正式开始。

因都是亲友,叶和秦提前说好了,以交流感情为宜,喝酒就点到为止了。

叶文琴挽了秦正松过来给叶家亲戚敬酒。

沈渔的表妹辛萌萌口没遮拦的:“大姨,您再婚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表姐都不来的呀?工作有这么忙吗?”

叶文琴笑看着她:“菜够不够?”

“啊?”辛萌萌愣了下,往她妈坐的位置看了看,“够的吧……”

“不够我就叫后厨再加两个菜,”叶文琴伸手捏一捏她的脸,扯得她嘴角咧开,“免得堵不住你这张话多的嘴。”

她话里语气,又似嘲讽,又似长辈对晚辈的单纯揶揄。

辛萌萌一下不敢说话了。

敬了一圈酒,叶秦两人去了秦的亲戚那一桌坐下吃饭。

秦正松凑拢叶文琴耳边,低声说:“我是不是说过,你不请小渔过来,是亲者痛仇者快。”

“非得这时候马后炮?”叶文琴真被辛萌萌的那一句话给怄到了。都是大人教的,小孩子说出口,倘惹得她不高兴了,一句“童言无忌”就能打发过去。

“我是叫你现在喊小渔过来,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