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自以为很了解女人,可是最后却发现——她们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陈潜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这说明你变得成熟了。”

“你在烦恼些什么?”随着“叮”的一声,项屿走出电梯,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房门,“难道也是为了女人?…啊!”

“?”

项屿把脸凑到陈潜面前,认真地盯着那双常常在棋局中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该不会——是在搞婚外恋吧?”

然而毋庸置疑的,迎接他的是一对白眼。

他转身走进客厅,“小白”从洗手间轻轻地跑出来,动作稍显笨拙,围在他脚边,不停打转。

“好了,乖乖,”他用一种哄人的声音说,“爸爸回来了。”

项屿走到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大袋狗粮倒在狗盆里,这些都是子默请宠物店送来的,他瞪着地上满脸焦急的“小白”,愤恨地想:现在她对狗,比对他还好…

“别用那种恶心的口吻说话,”陈潜坐在沙发上,“我觉得反胃。”

“将就点吧,”项屿安顿好小狗,开始洗手开酒瓶,“我能不能绝处逢生,就全靠它了。”

他拿着酒瓶和杯子做到陈潜对面,紫红色的液体流进透明的玻璃杯,让人很有立刻把它们都吞下去的欲望。

“不要干杯了,”项屿说,“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可庆祝的事。”

说完,他率先拿起杯子喝起来,陈潜苦笑了一下,也跟着往喉咙里灌酒。

“你跟顾君仪有什么问题?”

“…”陈潜举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会不会害怕有一天你爱的那个人不再爱你了?”

项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以为结了婚的男人是不会在乎那些所谓的‘爱’…”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总觉得一旦结婚男人慢慢地就不再珍惜女人了。”

“这只是你幼稚的偏见罢了,”陈潜说,“也许时间长了,那种热烈的感情不再有,但是心底还会牵挂对方,她已经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你怕顾君仪不爱你?”

陈潜想了想,终于慎重地点头。

“原来,”项屿扯了扯嘴角,“我们的问题是一样的。”

“…”陈潜的表情仿佛在说,根本就不一样。

“你想让她重新爱上你?”

“也许…”

“如果她真的不爱了呢?”项屿的这个问题,像是在问对面的人,也像是在问自己。

“那就…祝她幸福。”

项屿蹙起眉头,不满地说:“你这样也算爱吗?”

“…”

“爱是要争取,要跟她在一起啊!”

陈潜举着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眼里有淡淡的忧伤,却也带着温柔:“或许你现在不能理解,可是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是另一种爱。”

项屿皱起眉,仿佛在说:我不会明白的。

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项屿打开灯,走到窗台前,看着黑暗的天空中隐约可见的星星。其实星星和月亮一直都在,只是每当夜晚来临,耀眼的阳光退却的时候,它们才慢慢浮现。

他忽然想起子默的话,她说,他曾带给她的伤痛永远都在,会不会,就像这夜空里的星星和月亮一样?

那么,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它们彻底消失呢?

这天晚上,陈潜走之后,项屿忍不住给子默打了一个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接的时候,她却接了起来。

“…”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默,她在听,但不说话。

“喂,”他苦笑,“不要对我这么冷淡…”

他想起很多个夜晚,当他搂着她的时候,她吃吃地笑,叫他的名字,或者用手指在他的肩胛上画圈…一股懊恼的情绪不禁在心底泛滥,如果时光倒流,他要为她做很多事,然后看着她的眼睛,把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那么,她那木讷的脸颊会不会变得温柔,不再悲伤?

“…狗粮收到了吧?”她轻声问。

“嗯,那家伙吃得很香呢。”他低头看着脚边的小狗,眼里有一丝羡慕。

“不要给它吃太多。”

“哦,可是它不听我的话怎么办?”

“…那就拍它的头,教训它一顿,但下手别太重了。”

“可是我照顾不好它,”他坐在窗台上,看着远处的不停闪烁的霓虹灯招牌,“我连你也没照顾好…”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说,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一句是对的。

“项屿,”子默说,“这就是你泡妞的招数吗?”

他摸了摸鼻子,嘴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不想承认自己遭受了打击:“怎么?”

“比起于任之来,你的段数差远了。”

【天秤】

九(上)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沉默,接着“啪”的一声,电话就被挂断了。

子默惊讶地看着手机屏幕,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抓了抓头发,躺倒在床上,双眼直直地盯着白得发灰的天花板。

有人用指关节敲打着门板,她转过头,看到一个男人横在眼前——不过确切地说,那人是站着的。

“为什么要跟项屿说这些话?”子生靠在门上,眼神犀利。

“我以为你不在家。”她没有回答他,事实上,她有点怕这样的子生,尽管常常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却洞察一切。

“你们还是孩子吗,千方百计做一些让对方生气的事,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重要?还是说这就是时下最流行的‘玩暧昧’?别再做这些幼稚的事好吗!”

“…”她坐起身,蹙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施子默?”

“…”

“我以为你搬出来,至少说明你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你跟项屿之间的问题——那种所谓的‘若即若离’,我以为你像要解决它,我真的以为你是下了什么决心。但我想错了,你没有…”

“我有!”

“你没有!”

兄妹俩忽然开始了一场短暂而莫名的冷战,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们只是把彼此当作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可是忽然之间,当一个人意识到另一个人身上所存在的问题时,这就变成了一触即发的战争。

“你不知道爸妈有多担心你,”子生的声音异常冷静,“你毕竟是个女孩子…”

“…”子默倏地站起来,倔强地站立着,不说话。

“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在乎,当然在乎!但这不关你的事!”

施子生挑了一下眉,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听着,”他说,“你要么就跟项屿结婚,要么就给我彻底地离开这个男人!”

子默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可不可以不要一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我该怎么做,我要走一条怎样的路,就由我自己来决定好吗?就算我偶尔任性,那也是我的事…”

“偶尔任性?”子生双手抱胸,“你从决定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就在任性地做着别人都担心的事!”

“我…”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可是回想过去的种种,她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反驳他,即使一句轻轻的否认也不行。

他们又变得沉默,这一次不是冷战,而是各自思考着对方刚才所说的话。

“默,”子生走过来,手掌放在她头顶,就像一片笼罩着她的温暖的云,“也许我们是固执地像要把自己的想法加在你身上,也许我们的确是一意孤行…”

“…”

“你可以不接受,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那都没问题,”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但是能不能,在你做什么决定之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你那样做。要知道,我们从来不想看到痛苦的施子默,只想看到一个…尽管笑得很傻,却快乐的你。”

说完,子生露出一个苦涩却也温柔的微笑。

“哥…”她羞愧地垂下眼睛,说不出话来。

子生说得对,也许那些固执的强加于人,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如果她可以睿智一点、勇敢一点,那么就不会让家人因为她而痛苦。

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响起,兄妹两人同时皱起眉头,忽望了一眼,子生才转身去开门。

“你好。”项屿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就推开挡在门前的子生径直向子默走去。

“你…”她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步,踏进房间的同时,反手甩上门。

她错愕,那个二十分钟前刚刚挂了她电话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没有表情,一言不发。

她听到子生在门外咒骂了一句,可是听不清楚,因为项屿忽然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然后温润的嘴唇就堵了上来。

他忽又变成那个霸道的男人,手指用力,捏得她生疼,可是吻的时候却小心翼翼,一寸一寸,记录她每一丝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子默伸出手,用力推开他,喘着气,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过,”项屿盯着她,嘴角有一种带着自嘲的微笑,“我们需要重新认识。所以,现在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了吧?”

“…”

她怔怔地站着,他伸手抚上她的唇,轻声说:“你可以拒绝我,但是千万不要在我面前提另一个男人,我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

“嫉妒心…”她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去,躲开他的手指,“人会嫉妒,是因为爱?”

“是的。”他看着她,眼神坚定。

她也看着他,露出一丝苦笑。

“?”

“我知道什么叫做嫉妒,”子默转身走到窗台前,玻璃窗上是并不稠密的雨丝,她伸出手指,顺着水流下来的方向滑动着,“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爱过。当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搂住别人的时候,我嫉妒得都要发狂。”

“子默…”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因为,嫉妒是丑陋的,是人心里最丑陋的东西…原来,最丑陋的东西竟然是由最美的东西衍生的。”玻璃窗上的那一滴雨水终于落到水泥墙砖上,消失不见了,然后新的雨水又再滑落,生生不息。

“对不起,”项屿走到她身后,轻轻搂住她,下巴抵在她脸颊上,声音低沉,“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我知道我很混蛋,但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最后一次?”

“…”

“…”

“项屿,”她挣开他,转过身,抬起眼睛看着他,“其实你心里从来都觉得我是属于你的,我生气、愤怒,我说要分手,我要离开你…在你看来,不过都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事实上,你根本没有把我当作是一个像你这样独立的个体。”

“?”

“你眼里的我,首先是一个女人,一个跟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女人。我应该做你喜欢的事,不准做你不喜欢的事,我必须要了解你,明白你的眼神、你每一句话的含义,你却只了解你以为的我。”

“…”他轻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我可以不善言辞,却不能对你的示爱无动于衷,我可以嫉妒你有别的女人,却不能跟任何男人出去约会。我是一个永远在你身后默默等待的人,等你有一天醒悟过来,发现自己做了那么多让我伤心的事,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浪子回头的——哦,你当然会!我是多么可怜、多么可爱,多么值得你再一次用心追求的女人,所以你愿意为我做很多事,所以我有资格使性子,有资格拒绝你的表白——但前提是其实我在心里还是爱你的。”

“…”

“这就是你眼里的我,对吗?”

她看着他,没有丝毫退缩,这一次,他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你也许是爱我的,”她口吻犀利,眼神却带着一丝惆怅,“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是你根本不懂得怎样去爱。你的爱是一再的占有,在你心里,我是一个你爱的女人,而不是‘施子默’。”

“你知道我爱你,不就足够了吗?”项屿捉住她的手。

子默露出微笑,今晚的第一次微笑,纯真而温暖:“这可以满足我的虚荣心,却不足以让我重新拾起回到你身边的勇气和信心。”

项屿震惊地看着她,仿佛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施子默——或者就像她说的——并不是他爱着的那个女人。

她定定地站着,以为他会生气,会大吼大叫,也许干脆再一次狠狠吻住她。

可是出乎意料的,他身上的戾气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眼里那充满孤独的挫败。他轻轻地低下身子,把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说:“好吧,我会学着做一个懂得如何去爱的男人…可是,在我还没有学会之前,你能不能暂时不要把自己的心交给别人?”

“…”她能够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比她以为的更沉重一些。

窗外仍在下着细密的雨,整个房间静悄悄的,甚至连她床头的闹钟的滴答声也听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曾对她说过许多露骨的情话,可是都不及这一句,不经意,却深深地触到她心底。

那之后的几天,子默都没再见到项屿,他去比赛了,离开这座城市,离开她,独自一人。每天,她都会接到他的电话,通常都是晚饭以后,他用一种略显疲惫的声音跟她说“你好”或者“晚安”。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没有问比赛的情况,只是坐在窗台上发呆。

她忽然觉得,他们总是彼此追逐着,曾想要把对方占为已有的,不止是他,也包括她。然而他们最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空间,可以让自己沉静下来的空间。

周二上午,子默被通知去公司开会,顾君仪说,一个很知名的厂商看了她拍的钟表广告后,点名要她来拍一辑大型广告。

子默有点受宠若惊,觉得不太真实,因为一个月前她还因为突然失踪变得没有工作,生活遇到瓶颈,希望与绝望交织。可是现在,仿佛她终于慢慢从谷底爬起来,却忽然有人丢给她一条绳梯,说可以带她一步登天,让人不知所措。

“你先去会议室吧,”顾君仪永远一副忙碌的样子,“广告创意的负责人已经到了。”

说完,她就消失在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