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我只是认为,人如果不经历一些事就无法认清楚世界,也无法认清楚自己。有些路是必经的,不要因为害怕而企图躲避。”

“…会不会,项峰也是这么想的?”她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

“其实,”蒋柏烈眯起眼睛,“我个人觉得,项峰是个不错的男人…”

子默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复杂:“蒋医生…据我所知,项大哥尽管对女人不抱有好感,但…更不会喜欢男人。”

“喂!”蒋柏烈挑了挑眉,“你最近很爱演!”

她忍不住笑起来,体会到捉弄人的快感。

“好吧,”蒋柏烈忽然说,“项峰是什么座的?”

“天呐,又来了…”子默一手捂着脸,心情无奈,却还是回答说,“他是天蝎,典型的天蝎…”

“这是一个神秘诡谲、令人费疑猜的星座,”医生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本书,“他们可以很执着,也可以很破坏;在爱情的国度里黑白分明,没有灰色地带。他们对于自己的目标相当清楚,一旦确立就往前冲。”

“嗯,他总是很明确地表达自己对女人的感觉,讨厌、喜欢,或者不讨厌也不喜欢…不过,”子默想到了见飞,“有一个人除外。”

“天蝎座的人有着强烈的第六感、神秘的探视能力及吸引力,做事常凭直觉;虽然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但往往仍靠感觉来决定一切。天蝎座个性强悍而不妥协,也非常好胜,这是一种自我要求的自我超越,以不断填补内心深处的欲望。

“他们在情感上亦属多愁善感的敏锐型,但却以自我为中心,对别人的观点完全不予理会。通常他们是深情而且多情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温文儒雅、沉默寡言,但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他们在决定行动时会表现的大胆积极,属于敢爱敢恨的类型。”

子默怔怔地看着蒋柏烈,但对于那段关于感情的描写,她实在无法想象…

“总之,天蝎座是一个有强烈责任感,意志力强、支配欲强,对于生命的奥秘有独特见解的本能,并且永远有着充沛精力的微妙复杂‘混合体’。”

蒋柏烈合上书,不由地感叹:“现在,我更加觉得项峰是个不错的男人——你没有考虑过选择他吗?”

“没有!”子默错愕地瞪大眼睛,“项峰对我来说,就像…就像子生一样,是我的哥哥、兄长,我怎么可能对他有除此以外的感情?”

“好吧好吧,我只是说,就姓项的这两兄弟来看,我倾向于选择哥哥。”

“…我会帮你转告项峰的。”

“…敬谢不敏。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十七岁的时候你爱上的不是项屿,而是项峰的话,现在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我、从来、没想过!”

但蒋柏烈仍然自言自语道:“说不定,你们的小孩都已经读国小了呢…”

“我不可能爱上他!”

“为什么?”他终于从自己的幻想回到现实。

“因为…因为…总之不可能。”

“嗯…”蒋柏烈沉吟着,没有逼问她,而是继续说,“那为什么现在不爱上他呢?”

“…医生,爱上一个人并不是容易的事。”

“你现在正在爱着谁吗?”

“…”

“或者说,你现在‘还在’爱着谁吗?”他的目光里有稍纵即逝的乖张和犀利。

“…”子默张开嘴,想说些让自己好受的话,可是当她看着医生的眼睛,却觉得只有沉默能结束自己的难堪。

蒋柏烈收起那种凌厉的眼神,单手托着下巴,嘴角是温和而淡然的微笑:“子默,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吗?”

“记得…”

“你不用回答我,也不用回答任何人,只要你自己知道就好,”他的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你去走你该走的道路,所以,我的忠告是:用不着害怕,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只管自己走下去。”

“…”

这天下午,当子默决定告辞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蒋柏烈。

“?”

“医生…你有没有忘记了什么?”

“忘记什么?”他满脸疑惑。

“…你的冰箱啊!”

“哦…”一瞬间,蒋柏烈的眼神变得忧郁起来,看得人心疼,“它被教授借走了——作为演讲的道具。”

“道具?”

“嗯…”

“演讲的课题是什么?”

“《难以启齿的诱惑——论恋物癖形成与根治》。”

此后的一周,子默因为工作的关系,都没再见到项屿。他打电话来约她吃饭,她总是回答没空,然后匆匆挂上电话。她忽然体会到,女人也许把爱情看得很重,但爱情也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当她专心致志地做着某件事的时候,那些关于她和项屿的爱恨情仇被轻易地抛到脑后,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你到底是怎么了——丁城?!

“可以给我一个温柔的微笑吗…”子默试着在镜头前诱导他,而以前的丁城,是不需要她花力气这么做的,她只要给一个提示,甚至打个手势,他就能摆出她想要的任何表情和动作。

然而,丁城还是冷着一张脸,对谁也不理睬。

“先停一下。”

子默直起身子,费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四周望了望,小顾姐不在,于是沉思了几秒,自己走上去。

“你想跟我谈谈吗?”

他别过脸去,像是心情很不好。

“那么改天再拍?”

“不好意思,”他的助理在战战兢兢地说,“一个星期之内都排满了…”

“丁城,”子默低声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这是工作懂吗,工作!”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该怎么做…”他终于把视线移向她,一字一句地回答。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子默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走到相机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远远地看着他,能够感受到他的愤怒,就如同是受到伤害时的愤怒,于是她忽然不再生气了。

项峰说:我们谁不是这样的呢?偶尔做一些让别人讨厌的事,却一再得到宽容的谅解…

也许,她应该做的、她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被女人骗了吗?”子默低下头,透过相机镜头看着丁城。

他霍然站起身,瞪着她,眼神让人害怕。

子默一边按下快门一边继续说:“其实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以为你年轻、英俊,女人就都应该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事实上,女人是很复杂的动物…”

“你闭嘴!”他低吼道。

“女人并不只是你们想要宣泄□时,最生动的工具,她是有思想的,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她顿了顿,对着一脸凶恶的丁城猛拍了一阵,才继续说,“女人可以上一秒对你很冷淡,下一秒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当然,女人也可能上一秒还口口声声地说爱你,下一秒却决定永远离开你。女人一旦爱上你,可以为你生、为你死,也可以默默地站在你背后,即使你听不见,却还津津有味地诉说自己的心事——但男人又何尝不是呢。”

丁城皱起眉头,失神地看着镜头,仿佛有很多心情,却无从说起。

“所以不要小看女人,她们是跟男人一样复杂的动物——也是跟男人一样让人又爱又恨的动物。”

丁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泄气地苦笑,垂下头,深吸一口气,说:“施子默,真是败给你…”

子默抬起头,咬着嘴唇,无奈地微笑:“你知道吗,刚才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很担心…”

“?”

“我担心让你这么伤心的其实是个男人…”

丁城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好吧我想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会配合你的,只要你别再说那些废话!”

“哦,”她俏皮地眨眨眼,“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你就做任何你想做的表情和动作,我想看真实的你。”

“…现在?在这里?”他一脸疑惑。

“你难道要永远这么累吗?”她看着他,“每天从出门的一霎那开始就在扮演另一个人,你难道不担心有一天会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

“…”丁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踱了几步,再看向镜头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你又赢了…”

“那么,”子默低下头,像所有职业摄影师那样,用一种听上去很诚恳的口吻说,“你今天真的很沮丧?”

“是的…”

“你不想安慰自己吗?”

丁城挑了一下眉,说:“你是指…自慰?”

旁边的工作人员忍不住笑起来。

子默直起身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我想我说的是安慰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快乐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坦诚地摇头。

“想想你们在一起时快乐的时光——不要管自己是在哪里或正在做什么,尽情地开小差好了。”

“也许那些时光对我来说是快乐的,但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呢?”

“你又何必去揣测她的心思呢?那只会让你陷入无穷无尽的不安与烦躁,所以你只要扪心自问就好。”

丁城皱了皱眉,还是照她说的去做了。渐渐的,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轮廓不再那么坚硬,仿佛是一只收起了倒刺的刺猬。

子默按下快门,平静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任何一段关系都是有快乐、也有伤痛的。几率是一半一半呢,所以会觉得痛苦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同样的,你也从中获得过快乐,那就足够了。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做让自己不快乐的事呢,让这些时间变得快乐起来不是更好吗?”

丁城久久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任何打扰。也许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某一段往事,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段、一个镜头、甚至是一张脸孔,它们代表的是过去所走的路,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

“或许痛苦的记忆无法抹去,可是我们至少应该试着让自己回想的时候,带着宽容、谅解的心情,那么痛苦也许会少一点,面对未来的勇气会多一点。”

忽然,丁城抬起头,露出一个尽管稍嫌惨淡,却还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也许,你说得对…”

这天下午,持续了几天的低气压终于从摄影棚里消失了,工作结束的时候,丁城特地走过来,在她背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不以为意地跟他摆手,直到他走了,才抬头目送他的背影,心理一阵唏嘘。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了扮演蒋柏烈的角色?

那些她说给丁城听的话,会不会也是她一直想说给自己听的,只不过从来没有机会?

她把所有的照相器材装进背包里,收拾了一下,便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她有好几个星期都没见过顾君仪了,她常常只是收到通知工作的短信,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她不再怪责顾君仪,因为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论理由是多么让人费解,但这并不是她的生活,也不是身边那些远远看着这一切的人们的生活——这是顾君仪自己的生活。心痛也好,惋惜也好,每个人终究有自己的选择。

走出大厦,华灯初上,这座城市有一种朦胧的美,让她想把自己隐藏在某个角落,静静地发呆。

“子默。”

她回头,看到项屿双手插袋,向她走来。

“工作结束了?”

她怔怔地点头。

“吃过晚饭吗?”

她怔怔地摇头。

项屿笑起来,表情透着一种跟年龄不符的纯真:“我请你吃饭吧,但吃完以后你要送我回家。”

“…如果我告诉你我约了人呢?”

“谁?”他以为她在开玩笑,不以为意地问,脸上还挂着顽皮的笑容。

“我。”

于任之出现在子默身后,一脸从容不迫,仿佛根本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子默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现,所以踉跄了一步,他连忙身伸手扶住她,不着痕迹地看了项屿一眼。

项屿的脸色倏地沉下来,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把子默拉到墙角,低声道:“你真的约了他?”

“嗯…”她点头。

他皱了皱眉,垂下眼睛,用一种近乎恳求的口吻对她说:“…可以不要去吗?”

“啊?”

项屿扯着嘴角,不情愿地重复道:“我是说…可以不要去吗?”

她凝视他,眼睛怎么看都像在偷笑:“不行,我跟他很久没见,是早就约好的。”

项屿咋了咋舌,生气又不愿意发作:“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可是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于任之仍然保持微笑。

项屿回过头瞪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们明天再约吧。再见。”子默轻声对项屿说。然后她走到于任之身旁,露出微笑,两人一起并肩离开。

她觉得脚步沉重,是因为背包里的相机吗?还是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

她很想回头看他,看他脸上的表情,还有那双眼睛,里面会有什么?妒嫉、泄气、不安、愤怒、还是悲伤?

她想看那个项屿,此时此刻,就站在她背后的项屿。

“别回头,”于任之伸手楼主她的肩膀,“不然你就输了…”

“施子默!”项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记得你欠了我两块钱吗,你答应过要为我做两件事,现在我想到了其中一件——跟我走,就现在!”

十(下)

“你以为还是十八岁吗?”就在子默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的时候,于任之按着她的肩,转身对项屿大吼起来。

她不禁吓了一跳,看着他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世界还是简单到只要你出声就会改变?没有人非要为另一个人做某件事,除非是心甘情愿的——所以请你收起那一套,地球不是为了你才转的。”

子默忽然对于任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做的事常常令她费解,但每一件也都让她感动。她开始怀疑直觉,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真的爱上自己…

“走吧。”于任之转回身,推着她继续走。她没有回头,因为就像他说的,一回头她就输了。

项屿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们,她不知道那张英俊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但她决定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