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利子没来由地感到恐惧,只觉一阵战栗爬过背脊,一心只想立刻离去。

雪穗却拿着破了的校服四处张望。她发现旁边仓库有个小门半掩着,大胆地往里面看。

“我们赶快回家吧!”江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只听到雪穗尖叫一声,用手掩住嘴,踉跄倒退。

“怎么了?”江利子颤声问道。

“有人……倒在那里……可能……已经死了。”雪穗说。

倒在地上的是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三年级二班的藤村都子,但并没有死。虽然双手双脚遭到捆绑,塞住嘴巴的布绑在脑后,而且已失去知觉,但获救之后她很快便恢复了意识。

发现她的是江利子和雪穗,救她的则另有其人。她们以为发现了尸体,报警之后不敢靠近仓库,两人握住对方的手,一个劲儿地发抖。

藤村都子上半身赤裸,下半身除了裙子,所有衣物都被脱掉,丢弃在她身旁。此外,还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火速赶来的救护人员将都子送上救护车,但以她的状况根本无法说话。即使看到江利子两人,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双眼空洞无物。

江利子和雪穗一同被带到附近的警察局,在那里接受了简单的问话。江利子第一次搭警车,但由于刚目睹藤村都子的惨状,实在心有余悸。

对她们提出种种问题的,是一个理着五分平头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像个寿司店的厨师,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即使明知他顾虑她们的感受,已尽量表现得温和,他犀利的眼神还是让江利子有所畏惧。

警察的问题最后集中在她们发现都子的经过,以及对于事件是否有什么头绪。关于经过,江利子和雪穗不时互望对方,尽可能准确描述,警察似乎也没有发现疑点。但说到有没有头绪,她们两人却无法提供任何线索。由于夜路危险,学校向来劝导学生若因社团活动晚归,一定要结伴走公交车行经的大道,但实际上她们从未听说发生过意外。

“你们放学回家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或是有谁在路边埋伏?不是你们自己遇到的也没关系,你们的朋友有没有类似的经历?”旁边的女警问道。

“我没有听说过这类事情。”江利子回答。

“不过,”雪穗说,“有人偷窥学校,或是等我们放学时偷拍,对不对?”她看着江利子,寻求赞同。

江利子点点头,她把他们忘了。

“是同一个人吗?”警察问。

“偷看的有好几个,拍照的人……我不知道。”江利子回答。

“但是,我想都是同一所学校的。”

“学校?是学生吗?”女警睁大了双眼。

“我想是大江初中的人。”雪穗说。她笃定的语气让江利子也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大江?你确定?”女警需要确认。

“我以前住在大江,认得出来。我想,那的确是大江初中的校徽。”

女警与中年警察对望一眼。“其他还记得什么?”

“如果是上次偷拍我的人,我知道他姓什么,那时候他胸前别了名牌。”

“姓什么?”中年警察眼睛发亮,一副逮到猎物的表情。

“我记得应该是秋吉。秋冬的秋,吉利的吉。”

江利子听着对话,感到很意外。之前,雪穗可说完全无视于那些人的存在,但原来她连对方的名字都看得那么仔细。江利子不记得那人身上是否别有名牌。

“秋吉……对吗?”

中年警察在女警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女警站了起来。

“最后,想请你们看一下。”中年警察取出塑料袋放在她们面前,“这是掉落在现场的东西,你们有印象吗?”

塑料袋里装的东西似乎是钥匙圈的吊饰,小小的不倒翁上系着链子,但链子断了。

“没有。”江利子说,雪穗也给出相同的回答。

5

“咦,你的链子断了。”雄一看到菊池的钱包后说道。正值午休,他们在小卖部买面包。菊池站在雄一前面,手里拿着钱包,但平常挂在上面的钥匙圈吊饰不见了。雄一记得是一个小不倒翁。

“对呀,我昨天傍晚才发现。”菊池悻悻地说,“我还很喜欢那个呢。”

“掉了?”

“好像是。不过,这种链子有这么容易断吗?”

便宜货嘛!雄一把这句差点说出口的话生吞回去。对菊池严禁耍这种嘴皮子。

“对了,”菊池降低音量,“昨天,我去看了《洛基》。”

“哦,很好啊。”雄一望向他,心道,没多久之前,你明明还在为昂贵的电影票哀叹。

“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拿到了电影院的特别优待券。”菊池仿佛看穿了雄二的疑问,“客人给我妈的。”

“哦,那真是太幸运了。”雄一知道菊池的母亲在附近的市场工作。

“可是,我一看才发现昨天到期,便匆匆忙忙赶去。还好赶上最后一场,真险。其实仔细想想,要不是快到期,别人也不会拿来送人。”

“也许吧,电影怎么样?”

“太酷了!”

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电影。

午休即将结束,回到教室的时候,一个同班同学叫住雄一,说级任导师找他。他们的导师是绰号叫“大熊”的理科老师,姓熊泽。

到了教师办公室,熊泽正一睑严肃地等着雄一。“天王寺分局的警察先生来了,有事要问你。”

雄一大吃一惊。“问我什么?”

“听说你偷拍清华女生。”熊泽混浊的眼珠狠狠盯着雄一。

“啊,我……”面对突然的诘问,雄一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无异于不打自招。

“嗬!”熊泽啧了一声,站起身,“人蠢还专干蠢事,真是学校之耻!”他动动下巴,示意雄一跟他走。

会客室里有三名男子正在等候。其中一个是上次在屋顶上遇到的训导老师,他隔着眼镜瞪视雄一。另外两个是陌生人,一个很年轻,另一个已届中年,两人都穿着朴素的深色西装。看样子这两位就是警察了。

熊泽向他们介绍雄一。警察每一寸都不放过似的盯着他。

“在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附近偷拍学生照片的就是你?”中年警察问道,语气听起来很温和,却隐约透露出老师们没有的剽悍。光是他的声音便足以让雄一畏怯。

“呃,我……”舌头好像打了结。

“人家都看到你的名牌了。”刑警指着雄一胸口,“据说因为你的姓氏很特别,就记住了。”

不会吧,雄一想。

“怎么样?你最好还是老实说,你去拍了吗?”警察再次问道,他身旁的年轻警察也瞪着雄一。训导老师的表情难看到极点。

“拍了……”雄一无奈地点头,熊泽重重地叹了口气。

“做这种事你不觉得丢脸吗?”训导老师气得都快口吃了,发线退后的额头开始涨红。

“别这样,别这样。”中年警察做了安抚的手势,目光重新回到雄一身上,“拍照的对象是固定的吗?”

“是。”

“你知道她叫什么?”

“知道。”雄一的声音都哑了。

“可以帮我把名字写在这里吗?”警察拿出纸笔。

雄一写下“唐泽雪穗”,警察看了,露出会意的表情。

“其他呢?”警察问道,“还有别人吗?就只拍她?”

“是。”

“你喜欢她?”警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不是……不是我喜欢,是我朋友喜欢。我只是帮他拍。”

“你朋友?你干吗特地帮他拍?”

雄一低着头,咬着嘴唇。看到他这个模样,警察似乎有所发现。

“哈哈!”警察饶有趣味地说,“你拿那些照片去卖,对吧?”

说中了,雄一不由得颤了一下。

“你这家伙!”熊泽爆出一句,“白痴!”

“拍照的只有你吗?还有没有别人?”中年警察问。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这么说,经常偷看清华操场的也是你喽?那里的学生说常有人去偷看。”

雄一抬起头。“我没有,真的,我只有拍照。”

“那偷看的是谁?你知不知道?”

多半是牟田他们,雄一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做声。要是被他们得知是他举报的,天知道下场会有多凄惨。

“看来你知道,但不想说。隐瞒不说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好吧,没关系。现在请你告诉我昨天放学后都做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这……”

“昨天……怎么?不能讲?”

“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秋吉!”熊泽咆哮,“你只要回答就是!”

“哎,没关系。”中年警察再次安抚激动的老师,带着一丝微笑看着雄一,“有个清华的女生在学校附近差点就被欺负了。”

雄一感到自己的脸僵了。“不是我。”

“没有人说是你干的,只是那里的学生提到你。”警察的语气还是一样平静,但充满一种意味——目前就数你最有嫌疑。

“我不知道,真的……”雄一摇头。

“那你昨天在哪里、做了什么,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昨天……放学后,我去了书店和唱片行。”雄一边回想边说,“那时候是六点多,后来就一直待在家里。”

“你在家的时候,家人也在?”

“是,我妈也在家。大概九点的时候,我爸也回来了。”

“没有家人以外的人?”

“没有……”雄一回答,心想,家人的证明不算证明吗?

“好,该怎么办?”中年警察以商量的口气低声向身边的年轻警察说,“秋吉同学说,照片不是自己想要才拍的,可我们又没法证实他的话。”

“就是。”年轻警察表示同意,嘴角露出令人厌恶的浅笑。

“我真的是帮朋友拍的。”

“既然这样,就请你告诉我那个朋友的名字。”中年警察说。

“这个……”雄一很犹豫,但若再不说,只怕自己便无法洗清嫌疑。他可不愿那样。

警察审时度势,恰到好处地说:“别担心,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说的。”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雄一的心坎上,让他下定了决心。他畏畏缩缩地说出牟田的名字。训导老师立刻露出厌烦至极的表情。可以想见,每次出事都少不了这个名字。

“偷看清华操场的人里面,也有这位牟田同学?”中年警察问。

“这我不知道。”雄一舔舔干涩的嘴唇。

“牟田同学只托你拍唐泽同学的照片吗?有没有要你拍其他女生?”

“其他的,嗯……”雄一踌躇片刻,但决定老实招供。到了这个地步,透露多少都没有差别了。“最近,他要我拍另一个人。”

“谁?”

“藤村都子,不过我不知道她是谁。”

话音未落,雄一感觉到房内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警察的表情也出现变化。

“你拍了她的照片?”老些的警察低声问道。

“还没有。”

警察点点头,说:“真的?”

“别再去拍了。”熊泽从旁气呼呼地说,“你就是做这种蠢事,才会被怀疑。”

雄一默默点头。

“我们还想确认一件事。”警察取出塑料袋,“你有没有见过这里面的东西?”

袋子里有个小不倒翁。雄一大吃一惊,那正是菊池的钥匙圈吊饰!

“看样子你是知道了。”警察注意到他的表情。

雄一的心又开始动摇了。如果供出菊池,会造成什么后果?菊池会被怀疑吗?可是,要是这时候说谎,或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且,就算自己不说,他们迟早也会查明真相……

“怎么样?”警察以手指头笃笃有声地敲着桌子催他回答。那声响如针一般,声声刺痛雄一的心。

雄一吞了一口唾沫,小声地说出不倒翁的主人。

6

因社团活动等原因留校时,最晚不得超过五点离校——学校在星期四早上发出这样的通知。班会时,级任老师再次强调。

这还用说吗?川岛江利子愤愤地想。想想前天发生的事,不要说五点,所有学生都应该一放学就回家。

然而,其他学生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指令大为不满,这是因为前天的事情被隐瞒得滴水不漏。对于那天晚上学校附近的仓库里发生了什么,她们毫不知情。

当然,学生之间传出不少臆测,其中不乏接近事实的。例如,“有人在放学途中差点被变态非礼”之类。但是,这类谣传,也必然是由学校的通知推理衍生出来的。老师们不可能泄漏内情,江利子她们也保持缄默,所以她们发现被害人一事,应该没有同学知道。

江利子对此事只字不提,并不是出自校方的指示。如果她是个爱说八卦的长舌妇,谣言想必已经满天飞了。因为校方的应变速度就是这么慢。

要江利子对事情保持沉默的是唐泽雪穗。事发当晚,江利子回家之后便接到她的电话。

“遇到那种事,我想藤村同学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击。如果这件事被全校同学知道,她可能会自杀。所以,我们必须小心一点,什么都不要说,别让事情传出去,好不好?”

雪穗的提议合情合理。江利子说,她也打算这么做。

江利子和藤村都子初二时同班,藤村功课好、个性要强,在班上居于领导地位。只不过江利子有点不知如何与她相处,因为只要自尊受到一点伤害,她就会立刻翻脸。同时,贬低别人的话她说来却毫不在乎。当然,看她不顺眼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件事要是被这些人知道了,一定会立刻传遍学校。

这天午休,江利子和雪穗一起吃午饭。她们的座位靠窗,一前一后,附近没有别人。“现在,对外说是藤村同学出了车祸,暂时请假。”雪穗小声说。

“哦。”

“好像没有人觉得奇怪,但愿可以顺利隐瞒下去。”

“是啊。”江利子点头。

吃完饭,雪穗边拿出拼布的材料,边看窗外。“今天那些奇怪的人好像没来。”

“奇怪的人?”

“平常在铁丝网外面偷看的家伙。”

“哦。”江利子也向外看。平常像壁虎般攀在铁丝网上的男生,今天却不见踪影。“也许是这次的事件传出去,被警告了吧。”

“也许吧。”

“这次的歹徒会不会就是他们?”江利子小声问。

“不知道。”雪穗说。

“那些人上的学校,不是烂得要命吗?”江利子皱着眉头说,“要是我,绝对不会进那种学校。”

“可是,其中有些人可能是不得已。”雪穗说。

“会吗?”

“像是因为家境等等的。”

“这我可以理解啦。”江利子含糊地点头,看着雪穗的手微笑。前几天去雪穗家时看到的那个小杂物袋已经缝得差不多了。“就快完成了呢。”

“嗯,只要再做最后的修饰就好了。”

“可缩写是RK呢。”江利子看着绣在上面的字母,“唐泽雪穗(KarasawaYukiho)不应该是YK吗?”

“对呀,不过,这是要送我妈妈的礼物,我妈妈叫礼子(Reiko)。”

“哦,这样啊。嗯,你真孝顺。”江利子看着雪穗灵巧运针的手指说道。

7

菊池文彦因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学生遇袭事件遭到警方怀疑,是显而易见的事。首先,星期四早上,他在会客室接受警察问话。警方问了什么、他如何回答,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回到教室后,仍沉着脸一言不发。当然,也没有人找他说话。警察连日造访的异常情况,使每个人都感到非比寻常。

雄一也没有和菊池说话,向警察透露钥匙圈的事让他感到内疚。

星期五早上,菊池又被传唤,离开教室。穿过桌椅走向出口时,他没有看向任何人。

“好像是清华的女生遭到袭击了,”菊池出去后,有个同学说,“所以警方怀疑他,听说他的东西掉在现场。”

“你听谁说的?”雄一问。

“有人跑去偷听老师聊天,事情好像很严重。”

“被袭击得怎样?是被强暴了吗?”有个男生问,眼里满是好奇。

“一定的嘛!听说钱也被抢了。”打开话匣子的人压低声音传播消息。

雄一察觉四周的人全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概是想起菊池窘迫的家境。“可是,菊池说不是他,”雄一试探地说,“他说那时候去看电影了。”

有人说,这实在可疑。好几个人点头附和。也有人说,他当然不可能老实招认。

看到桐原也和大家围在一起,雄一感到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桐原不会凑这种热闹。莫非因为前几天照片的事,桐原对菊池产生了兴趣?

雄一脑中转着这些念头,看着桐原,不久便和他对上了眼神。桐原注视了雄一一两秒钟,便起身离开。

8

事件发生四天后的星期六,江利子和雪穗到藤村都子家去探望她。这提议出自雪穗。但是,她们在客厅等了又等,都子并没有露面,只有她母亲出来,万分抱歉地说都子还不想见任何人。

“伤势很严重吗?”江利子问。

“伤势其实也还好……只是啊,精神上的打击就很……”都子的母亲轻叹了一口气。

“找到歹徒了吗?”雪穗问,“警察问了我们好多事情。”

都子的母亲摇摇头。“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