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什么钱?什么事情办好了?”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既然这样,要我传话不是很奇怪吗?”

对方低声笑了。“一点都不奇怪,由你来传话最有效果。”

“什么意思?”

“你说呢?”电话挂了。

一成只好放下听筒。门卫一脸惊讶,一成立刻离开办公室。

订金十二万,尾款十三万,一共二十五万……仓桥香苗付这些钱,究竟要那个人做什么?照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那男子应非善类。他说由他传话效果最好,这句话也令人生疑。他想稍后再打电话问香苗,但总觉得百般不情愿。分手后,他们再也没交谈过,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利子。

社交舞社的练习一结束,一成便开车回家。他房间的门上装了一个专用信箱。寄给他的邮件,下人会放在里面。他打开,里面有两份直邮和一份限时专送。专送没有写寄件人,收件人的住址和姓名好像是用直尺一笔一画画出来的,字迹非常奇特。他走进房间,坐在床上,怀着不祥的预感打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刹那,一成如遭雷击,脑海里刮起狂风暴雨。

8

唐泽雪穗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一成朝她稍稍举手,她立刻看到,走了过来。“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

女服务生过来招呼,雪穗点了奶茶。因为是非假日的白天,平价西餐厅里人不多。

“不好意思,还特地请你出来。”

“哪里,”雪穗轻轻摇头,“不过,我在电话里说过,如果是江利子的事,我无可奉告。”

“这我知道。我想,她一定有很大的秘密。”

雪穗闻言垂下眼睛。睫毛真长。有些社员认为她像法国洋娃娃,如果眼睛再圆一点,倒是一点都没错,一成想。

“但是,只有在我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这种做法才有意义吧。”

“哦?”她惊呼一声,抬起头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有人寄了一张照片给我,匿名,而且是限时专送。”

“照片?”

“那种东西我实在不想让你看,但是……”一成把手伸进上衣口袋。

“请等一下。”雪穗急忙打断他,“是那个……卡车车厢的?”

“对,地点是在卡车车厢上,拍的是……”

“江利子?”

“对。”一成点点头,省略了“全裸模样”。

雪穗掩住嘴,眼里似乎随时会掉下泪来,但女服务生正好送奶茶过来,她总算忍住了。一成松了口气,要是她在这种地方哭出来可不太妙。

“你看过这张照片了?”他问。

“是的。”

“在哪里?”

“江利子家,寄到她家去的。太吓人了,那么悲惨的模样……”雪穗哽咽了。

“怎么会这样!”一成在桌上用力握拳,手心里冒出又湿又黏的汗水。为了让情绪冷静下来,他望向窗外。外面不断飘着绵绵细雨,还不到六月,但可能已经进入梅雨季了。他想起第一次带江利子上美容院的事,那时也下着雨。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就是那么一回事,江利子突然遭到袭击……”

“光是这样我不明白。在哪里?什么时候?”

“江利子家附近……上上个星期四。”

“上上个星期四?”

“没错。”

一成取出记事本,翻开日历。一如他的推测,就是江利子最后一次打电话给他的第二天,她说要去买衣服的日子。

“报警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江利子的父母说,要是采取行动,让这件事公开,造成的影响反而更大……我也这么认为。”

一成捶了一下餐桌。心里虽然愤恨难平,但他能够理解她父母的心情。“歹徒把照片寄给我和江利子,可见不是突发事件。这一点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谁会做这么过分的事……”

“我想到一个可能。”

“什么?”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你说的难道是……”

“没错。”一成只说了这两个字,便避开雪穗的眼睛。

她也意会到了。“不会吧……女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男人做的,找了一个做得出这种下流事的男人。”

一成把上星期五接到不明男子电话一事告诉了雪穗。

“接到电话后就看到那张照片,我马上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还有,那个男的在电话里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社交舞社的社费是香苗在管理。”

雪穗倒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她用社费付钱给歹徒?”

“虽然令人难以置信,我还是查过了。”

“直接问仓桥学姐吗?”

“不是,我有其他办法。我知道账号,请银行调查是否提过款就行。”

“可存折在仓桥学姐那里呀?”

“是,不过还是有办法。”

一成含糊其辞。事实上,一成是极力拜托出入家中的三协银行的人调查的。“结果,”他压低声音,“上上星期二,用银行卡取了十二万。今天早上再次确认,这个星期一开始也领了十三万。”

“可那未必就是仓桥学姐领的呀,也可能是其他人。”

“根据我的调查,过去这三个星期,除了她,没有人碰过那张卡片。最后碰过的是你。”说着,他往雪穗一指。

“是仓桥学姐要江利子记账那次对不对?两三天后,我就把存折和卡片交还给学姐了。”

“从那时起,卡就一直在她那里。绝对错不了,是她找人报复江利子。”

雪穗长出一口气。“我实在无法相信。”

“我也一样。”

“但这只是学长的推测,没有证据呀,就算是账户那些,也许只是刚好提领了同样的金额。”

“你说天底下有这么不自然的巧合吗?我想应该报警。只要警察彻底调查,一定查得到证据。”

雪穗的表情明显反对这个提法。他一说完,她便开了口:“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江利子家不希望事情闹大。即使像学长说的报警调查,查出是谁作恶,江利子受的伤害也不会愈合。”

“话是这么说,但事情不能就这样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雪穗凝视着一成的眼睛,“就是学长的问题了,不是吗?”

一句话登时让一成无言以对。他惊愕地屏住气息,回视雪穗端正的脸孔。

“今天我来这里,也是为了传达江利子的口信。”

“口信?”

“再见,我很快乐,谢谢你——这就是她要说的话。”雪穗公事公办地说。

“别,让我见她一面。”

“请别提无理的要求,稍微体谅一下她的处境。”雪穗站起来,奶茶几乎没有碰过,“这种事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做。但是为了她,我才勉强答应。请你也体谅我的难处。”

“唐泽……”

“失陪了。”雪穗走向出口,随即又停下脚步,“我不会退出社交舞社,要是连我都退出,她会过意不去的。”她再度迈开脚步。这次完全没有停下。

等她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一成叹了口气,转眼望向窗外。

雨依旧下个不停。

9

电视上只有无聊的八卦节目和电视新闻。江利子伸手去拿被子上的魔方,这个去年风靡一时的解谜游戏,现在完全被遗忘了。这个游戏因难以破解成为话题,但一旦知道解法,连小学生也可以在转眼间完成。即使如此,江利子到现在仍与魔方苦战。这是雪穗四天前带来给她的,也教了她一些破解的诀窍,她却毫无进展。我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她叹息。

有人敲门,是母亲的声音:“雪穗来啦。”

“啊,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便听到另一个脚步声。门缓缓打开,露出雪穗白皙的脸庞。“你在睡觉?”

“没有,在玩这个。”江利子拿起魔方。

雪穗微笑着进入房间,还没坐下就说“你看”,递过盒子。是江利子最爱吃的泡芙。

“谢谢。”

“伯母说,等一下会拿红茶过来。”

“好。”点头后,江利子怯怯地问,“你去见过他了?”

“嗯,见过了。”

“那……跟他说了?”

“说了,虽然很不好受。”

“对不起,要你去做那么讨厌的事。”

“不会,我没关系。倒是你,”雪穗伸手过来,温柔地握住江利子的手,“觉得怎么样?头不痛了吧?”

“嗯,今天好多了。”

遇袭的时候,歹徒用氯仿把她迷昏,造成后遗症,一段时间头痛不止。不过医生认为心理因素的作用更大。

那天晚上,因为江利子迟迟不归而担心的母亲,在前往车站迎接的路上,发现倒在卡车车厢上的女儿。当时,江利子仍处于昏迷状态。从不适的昏睡中醒来时的惊恐,江利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母亲正在她身边放声大哭。

不仅如此,还有几天后送来的那张可怕的照片。寄件人不明,也没有只字片语,歹徒的恶意似乎深不见底,让江利子惊惧不已。她决定,从今以后,绝不再引人注目,要躲在别人的影子下生活。过去她也是这么过的,这样才适合自己。

虽然发生了这起悲惨的事,但不幸中有件大幸。很奇怪,她的清白并没有被玷污。歹徒的目的似乎只是脱光她的衣服拍照。

双亲决定不报警也是基于这一点,事情若是曝光,不知道会受到什么谣言中伤。要是事情传出去,恐怕任何人都会认为她遭到了强暴。

江利子想起初中时代的一起事件,同年级的藤村都子在放学途中遇袭。发现下半身赤裸的她的人,正是江利子和雪穗。都子的母亲也曾对江利子这么说:“幸好只是衣服被脱掉,身体并没有被玷污。”那时,她曾怀疑其中的可能性,现在遇到同样的惨事,才知道这的确有可能。她认为,自己的情况一定也没人肯相信。

“你要早点好起来啊,我会帮你的。”雪穗握紧了江利子的手。

“谢谢,你是我唯一的支柱。”

“嗯,有我在你身边,什么都不用怕。”

这时,电视里传来新闻播报员的声音。“银行发生了盗领事件。存款人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户头遭到盗领。受害者是东京都内的上班族,本月十日到银行柜台提领存款时,发现应有两百万元左右的余额变成零。调查结果发现,存款是于三协银行府中分行由银行卡分七次提领,最后一次提款是四月二十二日。被害人是在银行推广下,于一九七九年办理银行卡,但卡片一直放在办公室的办公桌内,从未使用。警方分析极有可能是银行卡遭到伪造,现正展开调——”

雪穗关掉了电视。

第六章

1

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园村友彦穿过自动门。

他真想伸手扶住脑袋,总觉得假发快掉下来了。但桐原亮司严重警告他,绝对不准那么做。眼镜也一样,若是频频触碰,很容易被察觉是用来伪装的小道具。

三协银行玉造办事处装设了两台自动取款机,现在,其中一台前有人,正在使用的是一个身着紫色连衣裙的中年妇人。可能是不习惯操作机械,动作非常缓慢。她不时四下张望,大概是想找能帮忙的职员。但银行里悄无人影,时钟的时针刚过下午四点。

友彦生怕这位略微发福的中年妇人向自己求助,要是她那么做,今天的计划便必须中止。

四周没有其他人,友彦不能一直戳着不动。他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应该死心回头吗?但是,想及早进行“实验”的欲望也很强烈。

他慢慢接近那台无人使用的机器,巴望着中年妇人快些离去,但她仍朝着操作面板歪头苦想。

友彦打开包,伸手入内。指尖碰到了卡片,他捏住卡片,正准备拿出来——“请问,”中年妇人突然对他说,“我想存钱,却存不进去。”

友彦慌张地把卡片放回包内,也不敢面向那妇人,低着头轻轻摇手。

“你不会啊?他们说很简单,谁都会的。”中年妇人仍不死心。友彦的手继续摇动,他不能出声。

“好了没有?你在干吗?”入口处响起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是中年妇人的朋友。“不快点要来不及了。”

“这个很奇怪,不能用。你有没有用过?”

“那个啊,不行不行,我们家不碰那个。”

“我们家也是。”

“改天再到柜台办理好了,你不急吧?”

“倒是不急,不过,我们那家银行的人说,用机器方便多了,我们才办卡的。”中年妇人似乎总算死了心,从机器前离开。

“傻瓜,那不是让客人方便,是为了银行可以少请几个人。”

“有道理,真气人,还说什么以后是卡片时代呢。”

中年妇人气呼呼地走出去。

友彦轻吁一口气,再次将手探进提包。包是借来的,是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式,他不太清楚。不要说包了,从现代女性的角度来看,他现在的模样究竟算不算怪,他也深感怀疑。桐原亮司却说:“比你更怪的女人都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

他缓缓取出卡片,卡片的大小、形状和三协银行的卡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没有印任何图案,只贴了张磁条。他必须小心谨慎,尽可能不让摄像头拍到他的手。他的视线在键盘上搜寻,然后按下提款键,“请插入金融卡”字样旁的灯开始闪烁。他心跳加剧,迅速将手中的空白卡片插进机器。机器没有出现异常反应,将卡片吸了进去,接着显示出输入密码的要求。成败的关键就看这里了,他想。

他在键盘的数字键上按了4126,然后按下确认键。

接下来是一刹那的空白,这一刹那感觉非常漫长。只要机器出现一点异常反应,他就必须立刻离去。但机器一切如常,接着询问提款金额。友彦强行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在键盘上按了2、0、万元。

几秒钟后,他手里有了二十张一万元纸钞和一张明细表。他取回空白卡片,快步走出银行。

长度过膝的百褶裙绊住了脚,走起路来很不方便。即使如此,他还是注意脚步,尽量若无其事地走着。银行前的大道车水马龙,人行道上却没什么人,真是谢天谢地。他不习惯化妆的脸,僵硬得像涂了糨糊一样。

在约二十米外的路边,停了一辆丰田小霸王。友彦一靠近,前座的门便从里面打开。友彦先留意一下四周,才轻轻撩起裙子坐进车里。

桐原亮司合上刚才还在看的漫画杂志,那是友彦买的。有一部《福星小子》在杂志上连载,他很喜欢里面一个叫拉姆的女孩。“情况怎么样?”转动钥匙发动引擎时,桐原亮司问道。

“喏。”友彦把装了二十万元的袋子给他看。

桐原斜眼瞄了一下,把方向盘机柱式排挡杆换成低挡,开动汽车,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这么说,我们成功破解了。”桐原面朝前方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兴奋,“不过,我本来就很有把握。”

“有是有,可真的成功的时候,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抖。”友彦抓着小腿内侧,穿着丝袜的腿很痒。

“你注意监控摄像头了吧?”

“放心,我的头根本没有抬起过。不过……”

“怎么?”桐原侧目瞪了友彦一眼。

“有个奇怪的欧巴桑,挺险的。”

“什么?”

友彦说了自动取款机前的情况。

桐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紧急煞车,把车停在路边。“哎,园村,我一开始就警告过你,只要情况有一点不对劲,就要立刻撤退。”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没关系……”友彦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桐原抓住友彦的领口——女性衬衫的领子。“不要依你自己的想法判断,我可是拿性命来赌。要是出事,被抓的不止你一个。”他的眼睛睁得斗大。

“没有人看到我的脸,”友彦的声音都变了调,“我也没有出声,真的,绝对没有人会认出我。”

桐原的脸扭曲了,然后他叹了一声,放开友彦。“白痴!”

“呃……”

“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扮成这种恶心的样子?”

“就是装成女人……不是吗?”

“没错。是为了瞒过谁?当然是银行和警察。要是使用伪卡被发现了,他们首先就会检查监控录像。看到里面拍的是你现在的样子,每个人都会以为是女人。在男生里你算是秀气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你长得够漂亮,高中时甚至还有后援会。”

“所以摄像头拍到的……”

“也会拍到那个啰嗦的女人!警察会找到她。那很简单,她用过旁边那台机器,会在里面留下记录。警察找到了就会问她,对那时候旁边的女人有没有印象。那个欧巴桑要是说,她觉得你男扮女装,那就白折腾了。”

“这一点真的没问题,那种欧巴桑才不会注意到那么多。”

“你怎么能保证?女人这种动物,分明毫无必要,也爱观察别人。搞不好她连你拿的包是什么牌子都记得。”

“怎么会……”

“就是有这种可能。要是她真什么都不记得,只能算你走运。但是,既然要做这种事,就不能指望有什么好运。这跟你以前在精品店偷东西可不一样。”

“……我知道了,对不起。”友彦微微点头道歉。

桐原叹了口气,再度换到低挡,缓缓开动车子。

“可是,”友彦战战兢兢地开口,“我觉得真的不需要担心那个欧巴桑,她只顾着自己的事。”

“就算你的直觉是对的,扮成女人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为什么?”

“你不是说完全没出声吗?哼都没哼。”